洵暮的心沉得就像装满了石块。
以至于他一看到陆无烬就哭了出来,陆无烬将他拥进怀里,温热的手掌覆在他的肩头,轻声说:“没事的,暮儿。”
他哭得泣不成声,陆无烬只是低头亲了亲他,让他安心:“我来想办法。”
他那时不知道,陆无烬已经决定违背天命,无论是剥夺神印还是千年牢狱,他都要为玄羊族解除天谴咒,还他的小羊一个自由身。
洵暮不知道陆无烬有多爱他,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有多爱陆无烬。
直到孩子呱呱坠地,他汗涔涔地躺在陆无烬的怀里,明明自己很虚弱,还要抬手抚摸陆无烬脸颊的那一刻。他才知道,陆无烬已经将他的心占满了。
他舍不得了,他好喜欢神君。
他不想背负巨大的使命了,他想和神君、和孩子一同生活。
他要积攒功德,他也想成神,等他有了化丹,就用自己的命去解除天谴咒。
反正,谁都不可以伤害他的神君。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那天是稀疏平常的一天,他抱着襁褓里的眠眠坐在窗边晒太阳。
忽然间,有一只小兔子穿过草丛,急匆匆地朝他跑来,而后略过他的窗台,径直向后面一间屋子飞奔而去。出于无聊与好奇,洵暮放下熟睡的眠眠,追了过去。可他一进门,门就咣当一声关上了。
这让他陷入恐慌,他冲到门口,又被一股极强的力量反震回来。
很快陆无烬找到了他。
那时候他应该有所察觉的,他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能打开的门,却在陆无烬的脚步声出现的瞬间,霍然开启。
他看到陆无烬,就什么都忘了。
他想走过去,可身体不听使唤,无论如何使劲,腿都抬不起来。忽然有一股寒意从他的头顶灌入,他失去意识。
陆无烬刚迈入台阶,还朝他温柔地微笑,说“暮儿在这里做什么”,他已经伸出手,汇聚妖力,朝陆无烬劈了过去。
陆无烬没有躲,他生生承受下来。
他的眼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洵暮已经失去意识,但眼睛记录了一切,他看到陆无烬朝他走过来,轻声问他:“暮儿,你真的要这样做?”
他用一次又一次的击杀回应。
陆无烬抱住他的时候,依旧是温柔的,“暮儿,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再等一段时间,等眠眠长大些,等我找到一个能安置你们的地方,我就去解开天谴咒,不让你为难了。”
他把陆无烬的肩膀刺出血了,陆无烬还是抱着他不放,直到他使出回澜咒。
修为不够的妖在使出回澜咒之时,极其容易被反噬,所以陆无烬没有伤他半分。
陆无烬是眼睁睁看着洵暮穿过血红咒符,把手伸进他的胸膛里,一把抓出血淋淋的化丹,再决绝离去,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
只是跨出门槛时,他僵硬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陆无烬躺在地上,血流了满地。
那是他最爱的人。
那是一张心如死灰的脸。
之后,他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再次醒来时,他倒在洵山的界门前,五名门侍走过来,告诉他:玄羊一族的天谴禁制已解除。
他愣住,他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胸口闷痛难忍,心跳声此起彼伏。
他说:“我要找神君,我要回青竹林。”
其中一个门侍走出来,指着界门外的云雾告诉他:“神君在人间,你去找他罢。”
他不假思索地冲了出去。
神君没有出现,迎接他的,是他的三世历劫。
“你相信我。”
杨思昭哭着说,他伏在陆无烬的胸口,顾不上在孩子面前哭得失态,急切道:“你相信我,我绝不可能害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陆无烬抚着他的脸,笑了笑,“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不信你?”
杨思昭哭声渐止。
“幕后黑手是谁,我会查清楚的。”
杨思昭把脸埋在陆无烬的颈窝里,轻轻喊了一声“神君”,陆无烬说:“我在。”
两人安静地抱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陆无烬忽然感觉腿边一阵温热,他低头望去,看到正眼巴巴瞧着他们的眠眠。他招了招手,杨思昭张开怀抱。
眠眠眼睛一亮,立即爬了过去。
他看到爸爸的眉头猛地一皱,看起来有些疼,他当即吓得不敢动了,呼吸都屏住,但是爸爸托住他的屁股,把他抱了上来。
第36章
眠眠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趴在爸爸身上了。爸爸的胸膛比他以为的还要宽阔,他的胳膊和腿都有位置放,趴得安安稳稳。
一抬头,妈妈又靠过来,亲了亲他的脸颊,可是妈妈的脸上有好多眼泪,贴过来,把他的嘴巴也弄得湿湿的。
他伸舌头舔了一下,是咸的。
他没有擦脸,而是摸了摸妈妈的脸,妈妈本来已经不哭了,被他一摸,睫毛忽然像蝴蝶翅膀一样扇动起来,紧接着又有一滴眼泪落在他的手指上,凉凉的。
眠眠忽然鼻子一酸,也跟着哭了起来:“妈妈……”
陆无烬就这样看着一大一小在他的胸口抵着脑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往他身上掉,悲伤得好像他再也睁不开眼了。
还是杨思昭先缓过来,泪眼婆娑地望向陆无烬,后知后觉开始担忧:“你……眠眠这样趴着,你身上会不会痛?”
眠眠立即停止啜泣,巴巴地望着陆无烬。
“不会。”陆无烬说。
其实是痛的,对付殷刹远比他想象得更加艰难,为了在最短时间里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他几乎动用了全部修为,伤了根基。从幼儿园回来的路上,他就察觉到了,再加上五记银蛟鞭,身体的负荷几乎到了极限。
可他有两味良药。
只需要瞧上一眼,伤痛就会自愈。
看眠眠有些局促,他拨了拨眠眠的脸蛋,又说了一遍:“不会,就这样趴着。”
眠眠于是安心地摊开胳膊和腿,像小乌龟一样伏在陆无烬的身上。
不一会儿,他又抬起头。
“妈妈,你又喜欢爸爸了吗?”
杨思昭愣住。
“妈妈总是说,才不会喜欢爸爸,”眠眠歪着脑袋问,“现在又喜欢了吗?”
明知道杨思昭会脸红,陆无烬还逗他:“回答孩子的问题,又喜欢了吗?”
杨思昭扭头不语,红晕逐渐从鼻尖转移到耳尖。片刻后又缓缓弯下腰,蜷缩在陆无烬的身侧,额头靠在他的胳膊上。
陆无烬笑了笑。
他微微抬手,房间的灯光就暗了下来。窗帘没有完全拉上,皎洁月光透进来,映照在眠眠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上,像两盏小灯,照一会儿妈妈,又照一会儿爸爸,很快电量就告罄了,眼皮渐渐耷拉下来。
直到彻底没电,呼吸均匀了。
杨思昭起身,把他轻轻地抱到床边,陆无烬说:“没事不用。”杨思昭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明明已经吃不消了,还在孩子面前逞能呢。”
陆无烬被拆穿了也不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杨思昭拿起小被子,盖在眠眠身上。
再回身时,陆无烬已经圈起一侧的手臂,像是一个舒适的“小窝”,邀请他进来。
他躺下,枕着陆无烬的胳膊,轻声问:“给我讲一讲我离开之后的故事吧。”
“你离开之后,就没有故事了。”
杨思昭抱紧了陆无烬的腰。
确实没有故事,陆无烬没有夸大,那是一段很绝望、不忍回忆的时光。陆无烬初成神时,为了静心修炼,曾抄写过专门记载下凡历劫的《罪难录》,几乎是字字泣血,不忍卒读。可是后来,亲身经历了许多,陆无烬再想起这本书,只觉得不过如此。
他的苦,在于哀莫大于心死。
“你走之后,小家伙一直哭,他以前不怎么哭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母子连心,有所感知,他哭得那样凶,我是被他的哭声叫醒的。”
“化丹被取走的事,我没有上报天界,我不想让怕旁人知晓,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离开青竹林。也因如此,小家伙断粮了,他没有奶喝,在我怀里哭得很可怜,我只能煮米糊,掺一些羊乳,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幸好小家伙不算太娇气,就这样靠着米糊撑了过来。”
“后来我才意识到他比同龄的孩子瘦小,但那时候他已经不怎么亲近我了。”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我那么心疼小时候的你,却让他重复了一遍你的童年,孤独寂寞,自娱自乐。”
杨思昭抱住他,哽咽道:“你也付出了很多,不要再自责了,神君。”
他撑起上半身,在月光下望着陆无烬的脸,轻声说:“我们不会再分开了,我们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弥补遗憾。”
陆无烬伤得很重,他低估了长时间滞留人界,给他的身体带来的损耗。
陈此安劝他回去休养。
他还是拒绝。
这点痛,与三百年的无望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帮我查一件事。”陆无烬交代道:“三界之中,有何人或者何种法器可以做到完全隐匿气息,还能突破仙家的灵阵。”
从洵暮的记忆里可以看出,那日他全程都没有察觉到后屋里有第三个人存在的痕迹。百年前他云游三界,普度众生,最经常的落脚点就是青竹林,他在青竹林里设了第一重灵阵,唯有心境纯澈者,方能进入。他的屋子是第二重灵阵,他向来精于修炼,功力自然浑厚非凡,能这般悄无声息闯入他的领地,实在凤毛麟角。
要么修为极强,要么法器傍身。
“修为极强,不太可能,若修为在我之上,何必费尽心机取走我的化丹?”
陈此安也认可:“是,能悄无声息地突破您的灵阵,这般法器也是世间罕有,如果真的存在,顺藤摸瓜,说不定就能查到当年是谁在害您了。”
“殷刹之死,妖界掀起什么风浪了?”
“还是有一些风浪的,他的部下已经蠢蠢欲动了,好在界门看守森严,他们出不来。但长久来看,放任他们蓄谋报仇,还是有风险的。”
“你不用管,过几天我回去一趟。”
“是。”
陈此安离开前忽然停步,掌心托起一颗破碎不堪的妖灵,“先生,这是殷刹的部下徐蕊的妖灵,您让我保管,之后该如何处置?”
“继续保管,留她一口气,之后有用她的地方。”
“是。”报告完毕,陈此安准备离开。
陆无烬忽然喊住他,“此安。”
陈此安呆住了,整个人瞬间木化,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才回头望向陆无烬,结结巴巴地问:“先、先生,什么事?”
“这几个月,辛苦你了。”陆无烬说,
陈此安更加傻眼,走出卧室,半路还变回了原形,疯狂地吐了一会儿信子,盘绕成一个蒲团,又倏然舒展开,在地毯边来回游动。前后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又化为人身,理了理西装的衣领和领结,才趾高气昂地离去。
眠眠坐在厨房的岛台上,看着杨思昭煎鸡蛋,他忽然说:“妈妈,客厅里有一个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在飞来飞去。”
“塑料袋?”杨思昭皱起眉头,探头望去,客厅里空空如也。
“没有啊。”
眠眠抱着胖水壶,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疑惑不解,他明明看到了。
杨思昭把火调小一些,问:“眠眠要吃厚厚煎蛋,还是水水煎蛋?”
眠眠纠结坏了,“厚厚……不是不是……水水……不是不是……”
杨思昭笑出声来,“那就吃两个。”
眠眠把胖水壶高高举过头顶,“好耶!”
“爸爸妈妈各一个,还有鸡汤面,妈妈五点起来,煲了三个小时的菌菇鸡汤哦。”杨思昭掀起砂锅盖,一股浓郁的鲜香味就涌了出来,溢满厨房的角角落落。眠眠肚子里的小馋虫瞬间被勾了出来,他咽了咽口水,急切道:“眠眠要吃。”
“眠眠还没洗脸,”杨思昭故意摇了摇头,“有一个小懒虫因为不想涂香香,八点钟了还不肯洗脸呢,让我闻一闻。”
他凑到眠眠面前,语气夸张道:“哎呀,是口水的味道,母鸡说了,脏兮兮的小朋友不可以吃它,眠眠就吃两个蛋吧。”
眠眠大惊,立即摇头,“不要!眠眠只吃两个蛋,眠眠会饿的!”
“那洗不洗脸?”
眠眠委屈:“好吧。”
杨思昭笑了一声,把眠眠抱下来,带他去卫生间洗脸,给他涂上牛奶味的保湿霜。眠眠变成一只香喷喷的小羊羔,从卫生间一路跳到卧室,把脑袋探进门缝。
陈叔叔消失了,爸爸也不在床上。
眠眠再一次大惊。
“爸爸!”带着十足的哭腔,瞬间响彻整间屋子。
“喊什么?”
一个慵懒又低沉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他仰起头,往后看,看到了爸爸。
爸爸穿着黑色睡衣,站在他身后。
爸爸的头发有些乱,下巴有一点薄薄的胡茬,看起来和之前不太一样,但还是他的爸爸。
他忘了转身,还一个劲地仰着头,身子往后倾,后脚跟逐渐从拖鞋里滑出来,然后不出所料地,往后一栽——
被爸爸托住了。
陆无烬两手夹在眠眠的咯吱窝下,轻松一拎,就把他拎了起来,“穿好拖鞋。”
他这才懵懵地往下看,他的毛毛拖鞋一只在脚边,一只已经飞得老远了。
但是爸爸抬了下指尖,那只拖鞋就飞了回来,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的右脚正下方。
穿好拖鞋,爸爸就松开他了。
爸爸转身走向厨房,眠眠急忙追着他,几次伸手,想要牵住爸爸的手,爸爸都没有感觉到。但他不气馁,爸爸一停下来,他就粘在爸爸腿边,仰着头看爸爸。
杨思昭余光扫到一抹高大的身影,愣了愣,“怎么下床了,我正准备端给你。”
“一起吃。”陆无烬说。
一共是三碗鸡汤面,杨思昭把荷包蛋和烫熟的青菜码在鸡汤面上。
鸡汤浓郁,鸡肉软嫩,面条看起来就很筋道。
还有两盘小腌菜,也用瓷白的小盘子装上了,翠绿油亮,摆得漂漂亮亮。
杨思昭把碗盘一一摆放好,抬眼撞到陆无烬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两只手背到身后去,小声说:“我以前不会做饭,现在会做了,你是不是不太习惯?”
陆无烬没回答。
杨思昭有些局促了,“我也想完全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但我现在这二十三年的记忆又不能完全抹去,我会做饭,又不能装作不会,而且以前都是你照顾我,我也想照顾你,你是不是想要以前的——”
话音未落,就被陆无烬打断:“没有什么以前现在之分,你就是你。”
轮回是你,记忆里外都是你,灵魂是你,肉身也是你。
这一点,陆无烬从没纠结过,与其纠结这些虚无缥缈又难以解释的事,不如把心思放在眼前欢笑上。
杨思昭嘴角忍不住往下撇,摘了围裙,直冲冲地走向陆无烬。
他把自己塞进陆无烬的怀抱里。
脸埋在陆无烬的肩头,手臂抱住陆无烬的腰,整个人从胸膛到腿都贴在他身上——这是他以前最喜欢的拥抱姿势。
每次陆无烬度化归来,他都会委屈巴巴地扑上来,反反复复地说:“神君,我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你想不想我?”
陆无烬显然也没忘记。
他微微俯身,抱住杨思昭,在他耳边说:“很想、很想你。”
杨思昭将他抱得更紧。
陆无烬忽然意识到一点,他的化丹似乎把小羊妖骨子里一点天然的欲压制住了,以前他的小羊妖无时无刻不想往他身上爬,眼神里总带着一股未经人事的魅,被他颠来倒去折腾到天亮也不生气,他一哄,就傻乎乎地往他怀里钻。如今的小羊妖既懂事又乖顺,会为他考虑,多了几分温柔,少了几分娇气。
如果说,陆无烬还有一点遗憾,就是这个了。他想看到他的小羊妖重新变回娇气任性的模样,本来他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他的小羊妖不吃苦罢了。
眠眠又一次被夹成肉饼。
幸好他在妈妈扑过来之前,及时把脑袋偏向一边,否则他连脑袋都要被压扁。
他努力挤出来。
仰起头,没有人理他。
他只能独自走到餐桌边,爬上凳子,盯着有两只荷包蛋的面碗流口水。
忽然间,他的屁股被人拍了一下,他猛地回头,却只看见妈妈。
爸爸已经在他身边坐下来了。
他捂住屁股,撅起嘴巴,望向爸爸。
可是陆无烬毫无反应,眼神还很疑惑,问他:“怎么了?”
眠眠迟疑了。
他转过头,杨思昭朝他温柔地笑。
真的不是爸爸吗?眠眠慢吞吞地坐下来,小小的脑袋里进行了一场思考风暴,他还是不相信妈妈会打他屁股,一定是爸爸干的。
为了报复,他握住小勺,将汤面里的一颗葱花舀出来,送到爸爸的汤里。
“臭爸爸,吃葱花!”他气鼓鼓地说。
眠眠觉得妈妈好像有一点变化。
以前妈妈的目光会一直停在他身上,会抱着他不撒手,还会和他一起对付爸爸,但是现在,每当他一觉睡醒,都会看到妈妈躺在爸爸怀里,两个人手握着手,头抵着头,说着他听不见的悄悄话。
他坐起来,揉揉眼睛。
爸爸妈妈没有发现他的动静。
他故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爸爸却忽然屈起膝盖,遮住了他望向妈妈的视线。
他连忙爬过去,越过山丘一样的爸爸,又骨碌碌滚了两圈,滚到爸爸妈妈中间。
他的卷发完全炸开了,仰起头都看不见妈妈的脸,很快他就感觉到妈妈的手抚过他的额头,指尖穿过他的头发,轻轻地梳着。
“眠眠睡得好吗?”杨思昭问。
眠眠舒服地张开了四肢,“好。”
他觉得好舒服,舒服到他又想睡觉了,可是爸爸故意抖腿,隔着被子颠他的屁股,把他晃得晕乎乎,他只能翻身爬到妈妈的胸口,杨思昭立即抱住他,和他碰了碰鼻尖。
“乖宝宝。”杨思昭说。
妈妈的身上总是有一股好闻的味道,眠眠把脸埋在杨思昭的颈窝里,闭上眼睛,咕咕哝哝地说他和妈妈的专属悄悄话。
“妈妈,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呀?”杨思昭也配合他,压低了声音。
“梦到有一个很大很大的风,把妈妈吹走了,我一直追一直追,还是追不到。”
杨思昭和陆无烬对视了一眼。
眠眠继续讲:“我遇到一只小鸟,我问他,你能不能飞到天上,找一找我的妈妈,小鸟说,你再也见不到你的妈妈了。”眠眠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小鸟还说,你可以换一个妈妈,我不要换妈妈……”
杨思昭将他抱紧了。
“妈妈,”眠眠忽然抬起身子,摸了摸杨思昭的脸,小声问:“妈妈,我很想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想我?”
杨思昭的眼泪一下子泛滥成灾。
他该如何解释,那些命运的捉弄,被迫的遗忘?他很想告诉眠眠,如果可以,他一定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可他撒不了谎。两个月前,眠眠一路追着他跑过人来人往的长街时,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每当眠眠鼓起勇气喊他妈妈时,他还板着脸纠正:“是小羊老师,不是妈妈。”
“妈妈一直很想你。”
陆无烬替他回答了。
他望向陆无烬,陆无烬用温柔的目光安慰他。
眠眠破涕为笑,“眠眠知道!”
他伸出小手,捧住杨思昭的脸,害羞地说:“妈妈,我在天上的时候,月亮婆婆让我挑妈妈,我一眼就看到你了!”
他的小脸红红的,既不好意思,又有些委屈:“我向月亮婆婆求了好久好久,她才同意我成为你的宝宝。”
因为这几句话,陆无烬当晚痛失抱杨思昭睡觉的资格,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杨思昭已经抱着眠眠,睡得香甜入梦了。
两天之后,陈此安就找到了线索。
他过来向陆无烬汇报:“属下翻阅妖族的全部法器名谱,发现有一样法器,与您描述的有相似之处。”
“什么?”
“无相幡,此幡能制造幻象隐匿自身,还能在幻象之中灵动穿梭,以破除法阵禁制。经属下查证,此幡的来源与掌管姻缘的月仙有一些联系,传闻月仙善于修炼幡形法器,在几百年的一次神妖大战中,月仙的法器遭受重创,化为无数碎片,散落在妖族各处。而后被有心之妖到处找寻,交融重塑,凝成了无相幡。”
“能查到是谁做的?”
“年代久远,这段记载已经佚失。”
“尽量再去查一查。”
陈此安点头:“是,属下已经增派了人手去追根溯源此事。”
“月仙的法器……”陆无烬若有所思。
“先生。”
陈此安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头望去,只见陈此安一脸踌躇。
“有事说事。”
“既然您已经找到了夫人,夫人也记起了过往之事,那……您为什么还不收回化丹?收回化丹,您的功力必然大增,妖族里那些觊觎您妖王之位的反叛者就再也不敢打您的主意了。”
“化丹已经在他的身体里这么多年,若是轻易取出,和生剖他的心有什么区别?再说了,我是找他找了三百年,又不是找化丹,化丹在他身上,保护他的安全,我更放心。”
陈此安一时语塞。
作为一个以“曾经的净梵神君,如今的妖王”为楷模的修炼者,他始终践行苦修之道,从不理会情爱之事,他认为尊主就是靠千年苦修打下了扎实的基础,才能承受百年磋磨。他实在想不明白,情爱之事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一位神君在堕入妖道之后仍不忘旧爱。
他实难理解,拒绝理解。
“您明明可以回去做神君的,万人敬仰的神君。”陈此安低头抱怨道。
“做不成了。”陆无烬说。
从他把小羊妖留在青竹林那天起,他已经走上一条不归路了,凝神不稳,彻底乱了道心。但他不后悔,他心满意足,唯一的遗憾是恨一日只有十二个时辰,太短太短。
杨思昭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在家照顾陆无烬,时间一晃而过,他要回去上班了。
起床是个难题。
对一大一小来说都是难题。
明明是昨晚陆无烬劝他:“不想去就不去了。”
杨思昭还义正辞严地说:“这是我的工作,我挺喜欢这份工作的,而且我希望眠眠出去和小朋友们互动交流,我希望他更加开朗。”
结果第二天早上,陆无烬喊了三遍,杨思昭还是醒不来。
卧床在家这几天,一家三口有事没事就赖在床上,昼夜颠倒,原本的生物钟都乱了。陆无烬已经把空调打到最高,衣服早早地放在干衣架上加热,牙膏也挤好了,水龙头一打开就涌出热水。再看床上,杨思昭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