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小可怜,杨思昭想。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照顾过这么多孩子,也抱过许多孩子,唯独陆眠,每次抱他,心脏都有种说不出的酸涩。
“妈妈呢?妈妈也很忙吗?”他问。
陆眠忽然抬起头,呢喃了一声“妈妈”,杨思昭还没反应过来,老院长就从外面推门进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
“小羊老师,跟你商量个事。”
“院长?”
老院长压着嗓音说:“这陆先生联系不上,我不放心,要不你去做个家访?”
“家访?”
杨思昭还是第一次做幼儿园的家访,若是普通小朋友也就算了,这妖怪的家访该怎么做?
他脸色为难,越想越害怕,“您让我直接面对两个大……大妖?”
老院长说:“这个你不用担心,孩子的家长没有不尊重你的。再说了,他们来人间是避难的,怎么敢随意伤人?不怕传出消息,被妖王发现吗?”
“也是。”杨思昭稍稍放心。
他翻出陆眠的信息表,地址一栏写着:旬水别墅。
四个字,没了。
他问老院长:“怎么就一个小区名?第几栋都没写,我该怎么找?”
老院长也觉得奇怪,连忙给消息灵通的朋友打去电话,几分钟后回来,神神秘秘道:“潜山上,好像就一栋别墅。”
杨思昭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冉冉升起。
一切都很奇怪。
他透过教室玻璃,看向小床上的陆眠,小家伙还没睡着,趴在床边,小脸压在床边的护栏上,眼巴巴地望着门口。
小(5)班的所有孩子,都对杨思昭表现出极大的信任和依赖,但陆眠,好像有些不一样。他看向杨思昭的眼神,总是委屈的、眷眷不舍的,像是等了很久。
尽管今天之前,他们只见过一面。
他回到教室,陆眠立即闭上眼睛,乖乖钻进被子里,抱住毛绒玩偶。
杨思昭在他的小床边走下,帮他掖好被角。
等陆眠呼吸均匀,睡熟之后,杨思昭又走到其他孩子身边。小妖怪们的体温比普通孩子高一些,睡觉时总是踢开被子,大咧咧地把肚子露在外面。杨思昭耐心地帮他们整理好衣摆,掖好被子,快一点钟了,才去自己的床上合衣浅眠。
两点起床,洗手洗脸,吃小点心,学数学积木课,去小操场上做游戏。
和平常一样,只是陆眠明显参与不进去。
他的手还是缩在袖子里,不管是洗脸,还是做游戏,都不敢拿出来。
其他几个孩子也离他远远的。
玩滑梯的时候,方小盼第一个钻进去,滑下来,结果摔了个大跟头,鞋子都飞出去老远。陆眠见了,立即去帮他捡鞋子,小跑着送过去,方小盼本就吓了一跳,看见他,眼泪直接夺眶而出。
“你、你不要过来!”
小家伙们瞬间如临大敌。
陆眠只好放下鞋子,把脸埋在领子里,一个人蹲到跷跷板后面去了。
杨思昭此刻正在准备教具,听到隔壁老师的话,急急忙忙赶来,查看方小盼有没有受伤,幸好冬天园服厚实。杨思昭赶来的时候,方小盼已经完全忘了眼泪,猴子附体似的,到处爬上窜下。
杨思昭松了口气,一转头看见蹲在跷跷板后面,一个人刨沙子的陆眠。
他找来乐乐,对她说:“乐乐最懂事了,新来的眠眠小朋友和你们一样大,他不是故意伤害你们的,你看他现在都不敢把手伸出来了,你要不要主动过去,跟他说,不要害怕,我们做朋友吧?”
乐乐一个劲摇头,“小羊老师,我不要变回去,我妈妈会生气的。”
小班长都不敢,更别谈其他几个。
杨思昭叹了口气。
到底为什么,小妖怪们一碰到陆眠的手,就会变回原形呢?
做了二十三年人类的杨思昭自然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寄希望于今晚的家访。
他联系了小陈,询问是否可以家访。
小陈先是说:“抱歉,杨老师,这个我得请示一下陆先生。”
杨思昭心想:奇怪,不是妖怪么?怎么还有助理,见面还得请示,搞得像总裁一样,真是莫名其妙。
不出一分钟,陈此安就回电话了,“杨老师,我问过陆先生了,他说感谢您对眠眠的关心,很欢迎您来家访。”
杨思昭如释重负。
陈此安又说:“今晚放学之后,我来接您和眠眠,晚餐也由我来安排。”
“谢谢了。”
四点半放学,天还亮着,所有家长都来接孩子了。为免事端,老院长特意嘱咐杨思昭,不要主动提上午发生的意外。
最后只剩下陆眠一个,杨思昭收拾好包,牵着他的手,坐进了陈此安的车。
陈此安朝他笑:“杨老师辛苦了。”
杨思昭打量了车里的装饰,他还没坐过这样的豪车,完美符合人体工学的真皮车座,内饰板上的实木纹理柔和了金属的冷冽光泽,扶手箱上放置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和一盘精致的甜点。
“路途有些远,您可以随便吃点。”陈此安说。
杨思昭受宠若惊,有些不适应。
他拿起一块小核桃蛋糕,转头望向陆眠,问他:“眠眠吃蛋糕吗?”
陆眠坐在儿童座椅里,摇了摇头,嘴巴微微撅起,看起来有些不开心。
“眠眠?”
陈此安在后视镜里看见了,说:“眠眠和陆先生……关系不太好。”
“啊?”
“陆先生平日里太忙了,也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眠眠算是自己长大的。”
陈此安还想继续说,杨思昭拦住他,示意他不要在眠眠面前说这些。
杨思昭哄着眠眠吃了点小蛋糕,陪他说了会儿小话。而后汽车平稳行驶上山路,眠眠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脑袋晃来晃去,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杨思昭找到机会,压着声音问陈此安:“什么叫自己长大?”
“眠眠会走路、会说话之后,陆先生回家的次数就少了,平日里都是佣人做好饭,陪眠眠吃,给他洗澡。其余时间都是眠眠一个人在房间里,和自己玩。”
杨思昭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最后脱口而出一句:“他配做父亲吗?”
陈此安笑了笑,“没办法的,陆先生真的很忙,有很多重要的事要他处理。”
杨思昭怒气更重,“世界没了他还不转了?忙成这样,何必要小孩?”
“世界没了他,还真是——”
陈此安说到一半停住,杨思昭又问:“那,那眠眠的妈妈呢?妈妈也忙吗?”
“眠眠的妈妈,”陈此安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杨思昭,停顿片刻,才说,“眠眠的妈妈,在眠眠出生后就离开他了。”
“是……去世了吗?”
“不是,是陆先生和夫人之间的感情出了点问题。”
更隐私的问题,杨思昭也不好再问了,但他心里明白:问题一定出在这个陆先生身上,这人一定是个不负责任的渣男,伤了陆夫人的心,否则哪个母亲能舍下刚出生的孩子,独自离开呢?
还没见到面,杨思昭已经给这个男人打了差评,而且是负分差评。
路途比杨思昭想得更远,汽车行过一片郁郁森林,最后在别墅前停下。
与其说别墅,更像是缩小版的古堡,青灰色的外墙与圆形拱窗,透出一股古怪的肃穆气息。不知为何,杨思昭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他站在原地打量,正要做深呼吸,手指忽然被温暖的触感包裹住。
一低头,看到了陆眠。
小家伙试探着握住了他的手指。
杨思昭莞尔笑,反握住他的小手,晃了晃,说:“走吧,陪老师进去。”
走到门口,他屈指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
他又敲了几下,门里才隐约传来脚步声,并不匆忙的脚步声。
很快,门打开了。
令杨思昭意外的是,门外夕阳正落,余晖未尽,可门里竟然漆黑一片。
一个高大的身影时隐时现。
杨思昭从未如此不安,呼吸不畅,若不是眠眠抓着他的手,他甚至想转身逃跑。
下一秒,眼前骤亮,别墅在瞬息之间灯火通明,硕大的水晶吊灯从房顶垂落,将光线切割成万千碎点,汇聚到门口。
男人的面孔也随之清晰。
那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棱角分明,五官立体而张扬,高耸的眉骨宛如山峦横亘在双眼之上,投下一片深邃的阴影,叫人无法看清他的眼神,周身萦绕着上位者的威压感。尚未靠近,杨思昭已经心跳如雷,后颈冷汗涔涔,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男人也没有开口。
风吹过树林,枝叶簌簌作响,远天有鸟雀啾啾归巢,时间似乎停滞在这一刻。
“好久不见。”
杨思昭条件反射地点头说“您好”,话音刚落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他一抬头,就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男人眸色沉沉地看着他,直到杨思昭眼中的疑惑几乎满溢,才淡淡说了句:“杨老师有些面熟,我还以为是故人重逢。”
他声音低沉,如裹挟着雪山寒意。
杨思昭心想:我是人,你是妖,哪门子的故人重逢?
“请进。”
男人松开门把,手臂随意地垂落,藏在黑色衬衣里的肌肉随着动作微微隆起,透着某种蓄势待发的危险。杨思昭一时不敢迈步,男人便往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出道路。
陆眠牵着杨思昭进了门。
杨思昭浑身都绷紧了,不敢打量四周,犹豫了好久,才坐到沙发上。
“陆、陆先生,我这次来,有两件事要做,一是麻烦您将陆眠的信息表填写完整,以便于之后的工作,二是,今天发生了一件事。”
他将白天的意外娓娓道来,“……总之,班级里的五个孩子都不能碰到眠眠的手,以至于孩子们对眠眠心生戒备,孩子们之间的相处出了问题,我希望您能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否则眠眠在幼儿园会过得不开心。”
“他们是妖,你接受了。”
杨思昭以为这是一个问句,刚要回答才反应过来,男人的尾调没有上扬。
是个陈述句。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呃……我比较……比较喜欢孩子,在我眼里,他们就是一群可爱的小朋友,所以我接受。”
男人没有回应,视线落在杨思昭和陆眠交握的手上。
杨思昭松开手。
陆眠仰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男人一眼,似乎还想黏在杨思昭身边。
可男人说:“陆眠,回房间。”
陆眠于是低下头,背着小书包跳下沙发,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上了楼。
杨思昭的心都揪了起来。
听到二楼的门关上,他立即说:“陆先生,眠眠很乖,您不应该对他如此严厉。”
男人坐在单人沙发里,双腿交叠,臂肘自然地搭在沙发两侧的扶手上,闻言,指尖轻轻敲击腿面,“杨老师看来很会照顾孩子。”
“比你会。”杨思昭小声嘟囔。
但面上还是持着职业精神,“在眠眠缺失母爱的前提下,您应该给他更加充足的父爱。”
男人眉梢微扬,眼神骤然冷冽。
杨思昭有些理亏,知道自己窥探隐私的行为被发现了,于是解释:“是我追着陈助理问,他无奈才告诉我的,你别怪他。但、但是,这些家庭情况本来就是我应该知道的!”
“什么家庭情况?”男人问。
杨思昭咕哝道:“您、您的爱人,不是,眠眠的妈妈,很早就离开家了。”
男人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良久才说:“是,我爱人,他离开很久了。”
杨思昭本来有一肚子气,可听到男人的话,也不知怎么心头一沉,耳边蓦然回响起开门时男人说的那句“好久不见”。
紧接着,他又打了个激灵,将这个诡异的念头清除出脑袋。
一定是这个阴森森的别墅,还有这个阴森森的男人,搞得他精神都不正常了。
“先不说这个了,您先解决一下眠眠和孩子们的相处问题吧,一碰就变回原形,如果这样的情况不受控制,我想,其他家长应该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孩子继续和眠眠做同学。”
杨思昭说得认真且诚恳,可男人似乎并不在意,眸色深沉,指尖仍缓缓摩挲着戒圈。
“陆先生。”
“陆先生?”
杨思昭喊了半天,男人这才纡尊开口:
“力量太弱才会不受控制,该想办法解决问题的,是那些孩子的家长。”
“你——”
杨思昭又变回一肚子火气了。
“您的意思是,就放任眠眠被其他孩子孤立?”
“是他非要去幼儿园的。”
杨思昭瞠目结舌,他还没见过这样不负责任的家长,“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男人不以为然。
“其他几个孩子的爸爸妈妈,每天按时接送孩子,给他们买各式各样的漂亮衣服,扎漂亮的小辫子,孩子有点感冒咳嗽就立刻赶来幼儿园……看多了这样的父母,我还以为妖怪都和人一样感情充沛呢,没想到,果然有冷心冷血的妖。”
“你都不知道,眠眠今天有多委屈。”
“但是他一次都没有哭,换做其他孩子,不知道要掉多少眼泪了。”
杨思昭根本刹不住车,满腹牢骚急着宣泄,可对面的男人似乎一句都没听进去。
眼神依旧淡漠。
好像眠眠的事与他无关。
那么乖、那么可爱的孩子,他竟然毫不珍惜!
杨思昭简直怒不可遏,扬声道:“养孩子就是很费心的,你要是不喜欢孩子,干嘛生他?生了他又不负责任,太可恶了,难怪你老婆不要你!”
你老婆不要你……
不要你……
杨思昭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荡出回音,将最后几个字不断重复。
他脸色一白,感到死期将至。
在男人的眼神变得凌厉之前,他先低下头,支支吾吾地道歉:“对、对不起。”
男人不语。
空气静默。
杨思昭的颈后再次泛起涔涔冷汗,沙发边的古老铜制时钟发出厚重而低沉的响声,滴答滴答,仿佛是他生命的倒计时。
良久,男人起身。
杨思昭吓得缩起脖子,双眼紧闭,但预想中的痛感没有出现,只听到脚步声。
男人似乎离开客厅了。
等杨思昭睁开眼,客厅已空无一人。
他还记得自己的任务,对着空气说:“陆、陆先生,信息表您还没……没填。”
无人回应。
推门进来的陈此安听到了,对他说:“杨老师,我来填吧,陆先生让我招待您。”
杨思昭尴尬地笑了笑,从包里取出信息表和笔,交给陈此安。
陈此安接过,在“父亲”那一栏,写下“陆无烬”三个字。
杨思昭心里嘀咕:人古怪也就算了,连名字都这么古怪。
陈此安一边填写一边说:“您别多想,先生不是针对您,他只是太忙了,像我们几个助理,平日里挨训都习惯了。”
“你也不容易。”杨思昭叹气。
果然哪里都少不了牛马打工人。
还有黑心资本家。
填完了缺少的信息,杨思昭又问陈此安:“陈助理,他有说眠眠会让其他小朋友变回原形的事,怎么解决吗?”
“这个确实不好解决,哪怕都是幼崽,妖力也是有差距的。其实先生一直不同意眠眠去幼儿园,是眠眠非要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两天,先生才勉强同意的。”
杨思昭愕然。
“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只有先生,只有他可以提升那些孩子们的妖力,但他不会同意的,”陈此安看了楼上一眼,靠近了杨思昭,神神秘秘地说——
“除非,您能想办法,让他同意。”
“我怎么想办法?”杨思昭摊手。
陈此安耸了耸肩,“那我建议眠眠还是不要继续上幼儿园了,本来妖界也不需要什么社会化训练的,等他长大了,学了法术,将他的妖力发挥到极致,到时候谁敢孤立他呢?”
“这几年才是最重要的啊!”
杨思昭简直跟这群妖说不清楚!
眠眠的委屈不存在吗?孤独和内向是假的吗?难道就因为他还小,就无所谓吗?
在爱里长大,是一生的幸事。
就这样放任眠眠被孩子们孤立,杨思昭不接受、也不允许。
“杨先生,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我让他们现在就上菜?”
“不了。”杨思昭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拿起包就走。
可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望向二楼的台阶,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小小的黑影。
就像那天的街道。
“眠眠。”
话音刚落,一个卷卷绒绒的小脑袋立即从转角冒出来。
离那么远,杨思昭都能看见小家伙泛红的鼻尖,是难过的表现。
杨思昭朝他挥了挥手,“眠眠好好吃饭,老师回家了,我们明天见,好不好?”
眠眠仍眼巴巴地望着他,过了很久才慢慢伸出小手,朝杨思昭挥了挥。
杨思昭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
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
难受到他自己都觉得惊讶,虽然他从小就同情心泛滥,喜欢和孩子们打成一片,长大还学了几乎没什么男生的学前教育专业,但不代表他对任何孩子都会这般不舍。
想到他孤单长大,失去母亲,有一个冷漠的父亲,从小就在房间里和自己玩,到了幼儿园,还被其他小朋友孤立,杨思昭往门口走的每一步,都像是从心头剜下一块肉。
有一个瞬间,他甚至想把眠眠偷走。
直至踏出房门,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几乎压垮他的窒闷和痛楚才有所缓解。
陈此安将他送回家,还让厨师将饭菜打包进精致的盒子,让他带回去吃。
杨思昭却毫无食欲,回到家,脱了衣服就瘫倒在床畔,怔怔失神到夜深。
第二天,眠眠还是准时进园了。
杨思昭看见他时,忍不住径直朝他走去,刚要说早上好,就看到他的小手套。
是棕色的小羽绒全包手套。
“这是眠眠准备的吗?”
眠眠点头,小声说:“不碰小朋友。”
杨思昭鼻头一酸,“这样就碰不到其他小朋友了是不是,眠眠好聪明啊!”
他捏了捏眠眠的小手,牵着他进园。
其他孩子的家长也知道了昨天发生的事,乐乐的父亲顾桓主动找到杨思昭,问他:“杨老师,我们几个家长想了解一下新来的孩子的家庭情况,您也知道内情的,我们比较担心。”
他说得委婉,杨思昭也明白,于是将眠眠父亲的信息告诉了顾桓。
谁料顾桓的脸色瞬间变了。
“陆无烬?”
“是……怎么了?”
顾桓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血色顿失,杨思昭还是第一次见到温文尔雅的乐乐爸爸如此失态,“顾先生,你怎么了?”
“没事,”顾桓摇了摇头,良久后他说,“杨老师,麻烦您照顾好几个孩子。”
“是,我会的。”杨思昭说。
接待完顾桓,杨思昭回到班级,五个小家伙依然围坐在小圆桌边,陆眠则一个人坐在旁边的小坐凳上,和其他孩子隔了三米远。
杨思昭有些黯然,也不知道如何处理。
这不是普通的矛盾,事关安全,他也不能强迫其他孩子,从顾桓的表现就能看出来,那个叫“陆无烬”的男人,真的很厉害。
更准确说,应该是恐怖级别的厉害。
否则顾先生不会惊成那样。
他无奈地想:小妖怪幼儿园就应该让妖怪老师来教啊,他一个人类,能做什么呢?
他只能翻出数字拼图,让小朋友们围过来,让他们数小鱼和小鸡。
方小望最先发现眠眠的手套,她拿起滑板,用水彩笔画了一只圆手,然后兴冲冲地跑过来给杨思昭看,“老师,我画的。”
杨思昭笑着问:“是哆啦A梦的手吗?”
“不是,”方小望贴到杨思昭耳边,小声说:“是陆眠的手。”
杨思昭很惊讶,试探着问:“小望,你愿不愿把这个画送给陆眠呀?他收到一定会很开心。”
方小望犹豫了。
她捏着画纸想了好久,最后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好,送给他。”
她走到眠眠身边,也不敢站得太近,伸长了胳膊把画递出去,“送给你,欢迎你来小(5)班,我叫方小望,那个穿蓝衣服的是我的哥哥,他叫方小盼。”
她一出声,其他四个正叽叽喳喳数小鸡的,也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杨思昭跟着紧张起来。
陆眠好像没能立即理解方小望的意思,呆呆地看了她好久,直到方小望说:“你不喜欢我的画吗?不喜欢就算了。”
他才伸出手,用圆鼓鼓的手套夹住方小望的画。
方小望本来要往后退的,但忍住了。
杨思昭立即走过去,问陆眠:“眠眠要对小望说什么?”
“谢谢。”陆眠小声说。
杨思昭继续鼓励:“我们说大声一点好不好?小望好像没听见呢。”
“谢谢。”陆眠大声了一些。
方小望笑起来,露出两排可爱的小米牙,然后跑回去继续画画了。
杨思昭把陆眠圈在怀里,在他耳边说:“眠眠看,小朋友们一点都不讨厌眠眠的,他们只是害怕变回原形,这是幼儿园,幼儿园里小朋友那么多,他们一下子变成小狼,一下子变成小狮子,把其他小朋友吓坏了怎么办?所以他们才不敢靠近眠眠,绝不是讨厌眠眠。”
眠眠仰起头,一双眼瞳像漂亮清透的玻璃珠,充满信任地望着杨思昭。
“眠眠也不要害怕和小朋友们玩,好不好?”杨思昭问。
眠眠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抱住画纸,生怕弄皱一点。
杨思昭原本以为一切变得顺利了,事情有了转机,可到下午,带着小家伙们去户外玩过,准备帮他们洗手的时候,他的心情还是不受控制地沉重起来。
眠眠一整天都不肯摘下手套,吃饭的时候,不管拿勺子有多不方便,他都不愿意摘。可教室里那么暖和,羽绒手套那么厚,等杨思昭左哄右哄,好不容易才把他的手套取下来,就看到两只小手都被汗浸出褶皱了。
“眠眠,你——”
眠眠连忙把手背到身后,可是看到杨思昭自责的表情,他也跟着难过。
“不行。”杨思昭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把眠眠偷走,二,找陆无烬解决。
第一个选择成功的可能性不大,除非他天天抱着眠眠躲在神树下面不出来。
但是找陆无烬解决……
他也不想再看见那张阴森的脸。
“眠眠喜欢草莓味,还是哈密瓜味?”杨思昭举着两瓶儿童护手霜问陆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