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眠呆呆地看着自己被洗干净的双手,想了想,小声说:“草莓。”
杨思昭于是给陆眠的两只小手仔仔细细涂上护手霜,握着送到鼻尖闻了闻,笑道:“好香呀,眠眠喜不喜欢?”
陆眠先是盯着杨思昭不说话,看到自己的手离杨思昭的脸只有一点点距离时,他突然伸出指头,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杨思昭的脸颊,一碰到,就缩了回去。
杨思昭没注意到陆眠的动作,又问:“眠眠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陆眠立即摇头,“喜欢。”
“老师明天送你一双新的手套好不好?透气又舒服,不会让小手出汗的。”
陆眠听得半懂不懂,只一个劲盯着杨思昭的脸,良久才不舍地垂下眼。
“圈圈,那个不能吃!”
杨思昭又去处理其他小妖怪们了,自从知道杨思昭会一直留在小(5)班,圈圈和方小盼这两个淘气鬼又故态复萌,成天打打闹闹,看见什么都往嘴里塞,简直没一刻消停。
方小盼先看见两颗隔壁老师做活动剩下的草莓,准备偷偷过去拿,结果给圈圈发现了,圈圈先一步冲过去:“我要!”
杨思昭余光刚瞥见,刚出声制止,圈圈已经把坏了一半的草莓塞进嘴里了。
他连忙过去,想把圈圈嘴里的东西弄出来,可是圈圈心虚,直接囫囵吞进去了,杨思昭无奈地拍了下他的屁股,“老师说过几遍了,不能乱吃东西!”
圈圈立即抱住他的脖子撒娇。
“你想吃草莓,跟老师讲,老师会去厨房拿的,放在窗台上的东西不能吃,风吹来吹去,小朋友走来走去,很脏的,吃了会肚子疼的。再被老师发现一次,老师就真的生气了。”杨思昭正色道。
圈圈也知道错了,撅着嘴巴说:“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小羊老师不要生气。”
看他这个样子,杨思昭也没法板着脸了,摸了摸他的小圆肚子,“不舒服了立即告诉老师,听到没有?”
结果杨思昭刚从园长办公室回来,就听见圈圈的呜咽声:“小羊老师!小羊老师!”
他吓了一跳,立即跑进教室。
圈圈正在地上打滚,夹紧了两条腿,“小羊老师,我的屁股要吐出来了。”
杨思昭立即把他带到卫生间。
圈圈坐在马桶上,可怜巴巴地说:“小羊老师,我的肚子好疼啊。”
杨思昭也很心疼,帮他揉肚子:“老师已经喊医务室的医生阿姨过来了。”
圈圈把脑袋靠在杨思昭的胳膊上,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不那么疼了。”
“还有,没有人说肚子要吐了,东西出来,应该说"拉",拉肚子。”
“拉肚子。”圈圈学舌。
“对。”
收拾好虚弱的小胖子,杨思昭把他带回了班级,医生来检查了,只说:“没什么大碍,多喝水。”杨思昭本以为圈圈能安分一整天,结果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又开始狼吞虎咽,好像吃了这顿没下顿了。
“圈圈!”
圈圈这才稍微慢下来,又喝了一口汤,倏然间,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他丢了勺子张大嘴巴,发出一声声“哕”,然后惊慌道:“小羊老师,我的嘴巴要拉了。”
四周的小家伙瞬间呆住,各自捂住了自己的饭碗。
“……”
杨思昭语塞,直接把圈圈抱去了医务室。
白床白墙白大褂,医生阿姨故意拿起针筒,小胖子终于老实了,在医务室里安稳睡到下午三点半才回班级。
杨思昭正带着孩子们读古诗。
“夜来风雨声——”
“圈圈!”方小盼第一个发现。
杨思昭朝圈圈招了招手,圈圈“嗖”地一下冲了过来,在杨思昭右边坐下。
眠眠坐在杨思昭的左边,和其他孩子保持着半臂的距离,手上依然戴着小手套,他歪着脑袋看了一眼圈圈。
快放学的时候,杨思昭刚帮乐乐换衣服,衣摆忽然被人拽了拽。
他回头看,看到眠眠。
两只小手套并在一起,费力地举着草莓护手霜。
“怎么了?还要涂护手霜吗?”
眠眠摇头。
“那想要老师做什么?”
“给圈圈。”
“为什么?”
“草莓味。”
杨思昭恍然大悟,眠眠以为圈圈喜欢草莓,所以想给他涂草莓味的护手霜。
“好啊,”杨思昭笑了笑,然后蹲下身来和眠眠平视,接过护手霜,说,“圈圈现在不能吃凉的水果了,他闻到草莓味的护手霜一定会很开心的,谢谢眠眠。”
眠眠咧起嘴角,腼腆地笑了。
杨思昭这才发现,眠眠笑起来也是有酒窝的。
愣怔片刻,他带着眠眠去找圈圈。
圈圈本来不喜欢涂雪花膏和护手霜这些东西的,但听说是眠眠的主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把手伸出来,“好吧,不要太香了,小羊老师。”
“好。”
两只手都是草莓味的,圈圈好不习惯,立即把手举起来,放在风里吹。
眠眠看见了,也学着举起手,让风钻进他的小羽绒手套。
杨思昭忍俊不禁。
四点半,家长们都来了。杨思昭惊讶地发现,今天除了眠眠的家长,其他孩子的父母竟然来齐了,而且表情一个比一个严肃,一看到杨思昭,就聚到了门口。
“怎么回事?”
他走过去,忽然发现家长们的视线都汇聚在陆眠身上,他下意识挡在陆眠身前,问齐妍:“齐小姐,怎么了?”
齐妍虽然依旧打扮地干练惊艳,但脸色明显不佳,“小羊老师,今天幼儿园有什么异样吗?有人……有人来吗?”
“没有啊,今天什么都没发生。”杨思昭望向圈圈的妈妈,歉疚道:“就是圈圈吃了两颗坏草莓,拉肚子了,实在不好意思,是我没拦住,我以后一定注意。”
几个家长看起来依旧忧心忡忡。
齐妍又问:“杨老师,您见过陆……陆先生么?”
“见过,因为眠眠的家庭信息不全,我特意去做了一次家访。”
家长们面面相觑,几乎是颤抖着问:“您的意思是,陆先生就住在月岭市?”
“是啊,一栋挺大的别墅。”
杨思昭话还没说完,小池的母亲已经惊慌失色,“完了,这可怎么办?”
杨思昭一头雾水,“到底发生什么了?”
家长们讳莫如深,这时候,陈此安下了车走过来,“杨老师,我来接眠眠。”
家长们齐刷刷望向他。
陈此安似乎并不意外,朝他们笑得友好,用词也很客气:“各位好,我是眠眠父亲的助理,各位叫我小陈就行。陆先生工作繁忙,平时陆眠的事都由我负责,昨天的意外,先生已经知道了。”
杨思昭看见齐妍的手微微颤抖,很快,她的丈夫顾桓也发现了,主动将她的手握在手中,指腹轻轻地摩挲安抚。
“先生认为孩子之间的相处,家长不宜干涉太多,既然上了幼儿园,学会求同存异,也是他们的必修课,所以……”陈此安顿了顿,笑着说:“希望各位家长安心把孩子放在杨老师的班级里,只要孩子平平安安,家长们也无需担忧。
“反之,若是各位操心过多,因为昨天的意外,就打算举家离开月岭市,那陆先生就只好说声抱歉了。”
杨思昭越听越不对劲,怎么感觉……有点像威胁?
“妈妈!”乐乐欢快地跑过来。
家长们立即在惨白的脸上挤出笑容,张开怀抱接住了小家伙们。
“那就……先这样吧。”齐妍浅笑了一瞬,对杨思昭说:“辛苦杨老师了。”
她又看了一眼陈此安,闭口不语。
小(5)班就剩眠眠了。
眠眠还舍不得走,陈此安想要捉住他的手,他把胳膊一个劲地往身后藏。
“眠眠。”杨思昭蹲下来。
“我们明天见,好不好?”
眠眠不吭声。
“陈助理,”杨思昭也觉得自己的提议很荒谬,但他还是想试一试,“能不能麻烦你和陆先生说一下,眠眠今晚和我回家?我会照顾好他的,他的换洗衣服和用具,幼儿园都有,我也会给他买新的。”
眠眠猛然抬起头,眼睛都亮了。
杨思昭央求:“你能不能帮我向陆先生争取一下?”
陈此安脸色为难。
“求你了。”杨思昭双手合十,眼神恳切。
“那好吧,我试试。”
陈此安转身拨通了陆无烬的电话,很快,他回到杨思昭面前,“抱歉,杨老师,陆先生不允许,他让我立即带着眠眠回去。”
杨思昭只觉得一股酸劲直冲鼻腔,急得直想落泪,气恼道:“他不管孩子,还不让旁人管吗?哪有这样的父亲!”
“没办法,杨老师,陆先生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他又低头望向陆眠,说:“眠眠,先生说,他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不会再给第二次。”
陆眠的小脑袋缓缓低下去。
“眠眠,走吧。”陈此安握住他的手。
杨思昭眼睁睁看着陆眠被带上车,昨天那种喘不过气的窒闷感卷土重来。
他看着汽车渐行渐远。
无奈,也无计可施。
他终究只是一个幼儿园老师,没身份也没资格代替父亲去爱眠眠。
下了班,他先去商场,在童装区里逛了很久,给眠眠买了两双小手套。
都是全棉的半指手套,眠眠用起来会更舒服、更方便。
如果半指手套不能隔绝妖力,那他就再用点心,寸步不离地看着小家伙们就好。
总之,不能苦孩子。
回到家之后,照常打扫、洗澡,可不知怎么的,有种说不出的心慌意乱。
总觉得四周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甚至在他冲低头洗发液泡沫的时候,都莫名一阵脊背发凉,吓得他当即关了水。
可四周都是白瓷砖,连个鬼影都没有。
就这样杯弓蛇影地洗完澡,上了床,正要躺下,手机忽然响了。
是陈此安。
“杨老师,眠眠不见了。”
杨思昭的睡意瞬间全消,腾的一下坐起来,“什么叫眠眠不见了,他不是小妖怪吗?他爸爸不是更厉害的妖吗?你们怎么会找不到他?”
“这件事有些复杂,总之,眠眠有办法让陆先生发现不了他,只不过他还太小,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偶尔能藏起来,大多时候都会被先生发现。”
“杨老师,他有没有去找你?”
“我家离潜山别墅有两小时路程!”
陈此安说:“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
杨思昭几乎晕厥。
他当即穿上外套,冲出家门,还没走到小区门口,又接到一通电话。
是警察。
“请问是杨思昭杨先生吗?”
杨思昭愣愣道:“是。”
“这里有一个儿童走失,我们问他知不知道爸爸妈妈的电话,他说这是他妈妈的电话。”
杨思昭马不停蹄赶到派出所。
离潜山不远的派出所,深夜依旧是灯火通明的,保安远远地问他:“来接娃娃的?”杨思昭想都没想就点头:“是啊。”
气还没喘匀,他就推门进去,看到三个民警围在长椅边,一人拿着牛奶,一人拿着烤肠,问:“小朋友,饿不饿啊?”
眠眠坐在长椅上,裹着白色的羽绒服,两只小雪地靴悬在半空。
不知道小家伙一个人走了多久,身上脸上都是灰。
无论旁人怎么哄,他都低着头。
“眠眠。”杨思昭喊了一声。
眠眠立即抬起头,循声望过来,眼睛倏然间睁得溜圆,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滑下长椅,朝着杨思昭冲了过去。
杨思昭当即蹲了下来,将他拥在怀里。
小家伙的脸颊贴在他的颈侧,杨思昭感到些许的濡湿,心也跟着泛酸。
“不怕,不怕,老师来了。”
因为带了点哭腔,小家伙的呼吸声都比平时重了。
“怎么孩子跑出来了都不知道啊?”年长的民警忍不住问。
“我——”
杨思昭想说他是孩子的幼儿园老师,可另一位女警已经把热牛奶送到他手里了,打量道:“好年轻的爸爸,刚刚跑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哥哥呢。”
杨思昭不知如何回应。
说我是老师,民警肯定要继续联系眠眠的父亲,那他偷偷把眠眠带回家的计划就泡汤了。
说我是爸爸,又有些怪异。
“我……”他犹豫片刻,笑着说:“我结婚早,谢谢警察同志,真的太感谢了。”
“做个登记吧。”
杨思昭连忙抱起眠眠,跟着民警走了过去,坐在凳子上,接过登记表,在姓名那一栏写下“陆无烬”三个字。
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冷风扑面,眠眠立即抱住杨思昭的脖子,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风。因为靠得太近,杨思昭耳边全是小家伙暖烘烘的呼吸,带着淡淡的奶香味。
“眠眠想回家吗?”
眠眠摇头。
“那……眠眠想去老师家玩一玩吗?”
眠眠迫不及待说:“想去。”
杨思昭笑出声来,他一笑,两颊各出现一个酒窝,眠眠觉得新奇,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又怕给杨思昭的皮肤弄破似的,碰一下就赶忙缩了回去。杨思昭学他的动作,碰了碰他的小脸,“眠眠也有酒窝的。”
眠眠戳自己的脸。
“笑起来就有了,眠眠笑一笑。”
眠眠努力咧开嘴角,杨思昭一手托住眠眠的屁股,一手握着眠眠的小手,指引他:“就是这里,两个小酒窝。”
眠眠不知怎么突然害羞了,抱住杨思昭的脖子,在杨思昭的颈侧蹭来蹭去。
“回家吧。”杨思昭说。
他打了辆车,快到十二点了才到家。可眠眠始终精神抖擞,完全没有困意,靠在他的肩头,眼睛睁得溜圆,打量着四周。
“老师家没有眠眠家大。”
杨思昭先把空调都打开,他平日里为了省钱,只舍得开卧室空调,还只舍得定时两小时,为了眠眠,他倒是毫不吝啬,中央空调同时开启,很快房子里就有了暖意。眠眠主动脱了外套,一边关注着杨思昭的行踪,一边打量着四周,很快,他的视线停在茶几下面一个小小的奶瓶上。
是奶瓶,但不是眠眠的奶瓶。
眠眠的脑袋一点点垂下去。
杨思昭把浴缸刷了两遍,一出来就注意到全身都萦绕着悲伤的小家伙,然后顺着眠眠的视线,看到了茶几下的黄色奶瓶,他温声提醒:“那个是给小猫喂奶用的,眠眠不能喝,眠眠肚子饿了吗,路上不是已经喝过牛奶了吗?”
眠眠的脑袋又一点一点抬了起来。
“老师在楼下养了好几只小猫呢,明天带眠眠去看一看,好不好?”
眠眠的小酒窝又露出来了。
杨思昭刚准备给眠眠洗澡,陈此安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杨老师,眠眠在您那里吗?”
“不在。”
陈此安显然不信,“杨老师,您不能不经过陆先生的同意,就把眠眠带回家的,陆先生让我去您那里接眠眠回家。”
“他敢!”一股无名火从杨思昭的心底升起来,他对着电话说:“请你转告陆无烬,就说是我说的,眠眠今晚必须留在我这里,如果他不同意,就让他亲自来接,我们一起去派出所找警察问一问,当亲生父亲不负责任,对孩子不闻不问,伤害孩子的身心健康,孩子的老师有没有资格替他照看孩子?”
他转念又想:“我差点忘了,你们不是人类,好啊,我也不怕事情闹大,要是被妖王知道了,你们都要遭殃!”
“……”陈此安在电话另一头沉默。
杨思昭咣当挂断电话。
回身面向眠眠的时候,又露出明媚的笑容,眠眠跟着他开心,咧开嘴傻笑。
杨思昭帮他洗澡,眠眠什么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洗头也不闹。坐在浴缸里,顶着一头白色泡沫,还是傻笑,乖乖凑到杨思昭面前,让杨思昭帮他冲水。
“眠眠变成小羊了。”
眠眠把泡沫蹭到杨思昭的手背上,然后眨巴着眼睛,盯着杨思昭看。
“老师也变成小羊了吗?”
眠眠点头。
杨思昭笑着和他碰了碰额头,“好吧,现在这个房子里有两只小羊了。”
洗完了,他把软乎乎的眠眠抱出来,用浴巾擦干,才想起来,家里没有宝宝睡衣。他和眠眠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不好意思道:“先穿老师的衣服将就一下吧。”
眠眠倒是很乐意,杨思昭刚帮他穿好,把他的小手从长袖子里捉出来,他又钻了进去,毛毛虫一样,在杨思昭的睡衣里拱来拱去,玩得不亦乐乎。
杨思昭还没见过眠眠有这么活泼的一面。
他也觉得新鲜,捏捏左边,眠眠就钻到右边去了。
等他洗完澡,走进来,眠眠已经窝在他的睡衣里睡着了。原本就是刚吹干的卷发,已经被他拱得炸了毛,遮住了眼睛。
杨思昭轻轻地将他抱了出来,重新穿好睡衣,然后躺到他身边。
他听到小家伙咕哝了一声。
听不清楚,他贴近了,听到一声含含糊糊的,“妈妈。”
想妈妈了吗?
杨思昭心疼得要命,可心疼之余,竟然生出几分难以形容的嫉妒。
他知道眠眠是因为缺爱,才会如此粘他,换作任何一个人对他好,他都会这样的,这是小孩子的天性。
他伸出手,动作轻而慢地圈住了眠眠的小身体,将眠眠揽进怀里。不管是小人类还是小妖怪,体温都要高些,杨思昭隔着棉布料感受着眠眠的体温,像是冬夜里的一只小暖炉。窗外寒风凛冽,而他的怀里温暖如春。眠眠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枕在杨思昭的胳膊上,两个人相互依偎着。
一切温柔而沉静。
可那个梦又来了。
水蓝天空,桃花灼灼,杨思昭又迷失在同样的场景里。他想要逃离,可一只健硕有力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腰,将他箍回怀中,紧紧抱着,和之前的每一次无差。
“你——”
杨思昭感到惊讶,他竟然能在梦中开口,以前从未有过。
“你到底是谁?”
话音初落,男人低头咬住他的颈侧,发狠似的,杨思昭感到一阵不真实的痛楚,刚要挣扎,男人已经松了口。
杨思昭几乎要哭出来,“你到底是谁,十年了,你追着我不放已经十年了,你能不能让我不要再做这个梦了?”
“你欠我的。”男人沉声说。
“我不认识你。”杨思昭忍不住抽泣,他觉得委屈,被同一个梦魇纠缠了十年,最初的那半年,他几乎夜夜失眠,不敢入睡,生怕又梦到这个男人。因为这个梦,他时常觉得自己是个不正常的人,有女生向他示好,他都不敢回应——他都这么惨了,罪魁祸首竟然说,是他欠他的,简直莫名其妙。
“你放开我。”
男人抱得越用力,他挣扎得越凶,“我不喜欢男人,我也不想再做这个梦了,你放过我!”
一阵风吹过,绯红桃花纷纷坠落,一片花瓣从杨思昭的耳边滑过,无缘由的,竟像是一声叹息。
男人收回手臂。
杨思昭忽然感觉到后背凉意弥漫,又听见男人说,“下一世,不找了。”
“跟我回去。”
杨思昭睡得迷迷糊糊,隐约中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紧接着,一股奶味盖住他的口鼻——是眠眠趴在他的脸上。
眠眠攥紧了两只小拳头,气鼓鼓地望向不远处坐着的陆无烬。
“回去。”
眠眠摇头。
“你答应过我,只看他一眼。”
眠眠紧绷着小身体,眼神极其防备,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被陆无烬带回别墅。
“他不爱你,这一世,他会有自己的家庭,你不是他唯一的孩子。”
眠眠的眼眶里蓄满眼泪,始终忍着,没有掉下来。他转过身,钻进杨思昭的怀中,紧紧抱着,把脸埋在杨思昭的颈窝。
杨思昭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但是听不真切,只觉得耳熟。
像是梦里听过,也像是现实听过。
只听到几个词,“看他一眼”、“唯一的孩子”,很快,胸口忽然被什么软绵绵的重物压住了,让他一时喘不过气。
睁开眼,先看到蜷曲卷发中藏着的一个小发旋,然后是粉白的额头。
“眠眠?”
眠眠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像是有什么人要将他们生生分开,杨思昭愣了一瞬,而后抱住眠眠倏然坐起来,视线尚未完全清明,就被床尾那一抹黑色身影吓得差点失声尖叫。
“你,你怎么在我家?”
陆无烬一袭黑色大衣,阴沉着脸,如地狱修罗,几乎吓掉了杨思昭半条命。
这个男人,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穿墙入室,站在他的床尾?
而他毫无察觉,酣睡一夜,此刻正眼神迷离,头发凌乱,旧睡衣的纽扣掉了两颗,胸口的皮肤露出来一半!
“我、我现在就报警——”
杨思昭吼到一半又觉不对,警察也管不了这个男人,于是改了威胁:“你敢对眠眠做什么,我现在就去把幼儿园那棵神树砍了,我要让妖王知道你的行踪!让他来抓你!你也不想被妖王抓回妖界吧!”
陆无烬面无表情地听完。
杨思昭知道这个威胁不顶用,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他只能抓起被子,把眠眠裹得密不透风,颤声说:“我、我今天不会让你带走眠眠的!”
对于他的不自量力,陆无烬压根不作回应,指尖微微抬起,眠眠已经从杨思昭的怀中飞了起来,一缕缕光束缠绕在眠眠的四周,将他托起。
杨思昭一时间被眠眠的离去冲昏头脑,全然忘了惊讶,竟然不管不顾地朝陆无烬扑了过去,一拳砸在陆无烬的臂膀上。
如以卵击石,陆无烬纹丝不动。
眼看着眠眠就要落到陆无烬的手里,杨思昭不顾一切地揪住他的衣领,怒道:“把眠眠还给我!他需要我!”
“我会把他照顾得很好的,你为什么不允许?你太自私了太可恨了!”
“你出去!你离开我的家!”
陆无烬是在看到杨思昭眸中泪光的瞬间停下的。
他垂眸望向杨思昭。
只一眼,便松开手。
杨思昭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陆无烬杀死,但什么都没发生,床尾空无一人。
眠眠从半空落到柔软的羽绒被上,第一件事就是翻个身,而后像小乌龟一样,手脚并用地爬进杨思昭的怀里。
杨思昭的睡衣太大了,他几次绊倒,但毫不停歇,加快速度,一骨碌就抱住了杨思昭的脖子,和他脸贴着脸。
杨思昭怔怔地搂住他。
就……就这样结束了?
陆无烬放过他了?
他用余光扫向四周,生怕陆无烬在床边阴沉沉地盯着他,可卧室里只剩下他和眠眠。
劫后余生。
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