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长生满脸病色的苍白,呼吸破碎短促,身躯仍然挺拔,好似永不会倒下。
封讳没来由地问道:“若世间再无灾厄,你想做什么?”
这其实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无非是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但离长生却愣怔好久,眉眼带着些许困惑。
想做什么,似乎对离长生来说是个从未想过的问题。
离长生犹豫着道:“还在渡厄司?”
“厄都没了,渡厄司自然也就不会存在了。”封讳并不打算将这个问题轻飘飘揭过,继续追问,“离开幽都后,你还想去哪儿?”
离长生脑海中浮现了归寒宗、雪玉京,可那都不是他想要的归处。
封讳似乎笑了,他走上前俯身在离长生眉心蹭了蹭,淡淡道:“好好想想吧,我先回去了。”
离长生下意识拽住他的袖子:“去哪儿?”
封讳挑眉:“离掌司真当我是渡厄司的人了?我自然是要回幽冥殿。”
离长生病了一场反应有些慢,好一会才如梦初醒,“啊”了声,轻轻松开了手。
只是他的手腕还未垂下去,封讳倏地反手接住,指腹轻轻摩挲着离长生的手腕内侧,随后凑到唇边轻轻碰了下。
离长生微怔。
封讳道:“晚上我会回来。”
说罢,他手指一动,一条黑色小蛇悄无声息出现盘在离长生的腕间,歪着脑袋吐了吐信子。
离长生伸手抚了抚小蛇冰凉的鳞片,再一抬头封讳已不见了踪迹。
在烛火下愣怔许久,离长生脑海中清明了些,思考半晌,忽然后知后觉记起来病中要吩咐裴乌斜做的事了。
“裴乌斜。”
裴乌斜似乎一直在外面守着,听到声音很快就推门而入:“掌司有何吩咐?”
离长生抚摸着腕间的小蛇,心中隐约有个猜想,斟酌许久终于决定险中求胜。
“帮我做件事。”
“是。”
封殿主在整个幽都如入无人之境,何处都能去。
他并未直接回渡厄司,反而身形如雾转瞬到了渡厄司关押厄灵的地方。
祸斗刚挨了鱼青简一顿削,四肢被锁链牢牢束缚在地上,正趴在角落奄奄一息。
听到脚步声他几乎要炸毛了,怒气冲冲道:“有完没完了,我将能说的都说了,还不够……”
话还未说完,祸斗瞧见来人眼眸倏地一眯。
“哟,这不是封殿主吗?”祸斗乐了,“挨了我一下还没灰飞烟灭呢,命可真大啊。”
封讳并不在意手下败将的狠话,高大身形慢慢在关押祸斗的牢笼边走着,手指漫不经心拨过那冰冷的玄铁笼,指尖悄然长出尖锐的利爪,轻轻一弹。
整个圆形的牢笼瞬间像是被巨锤重重敲打,荡起巨大的震动,将里面关押的祸斗震得直接波浪腾空,脑瓜子嗡嗡的,五脏六腑都在震颤,险些“哇”得吐出来。
这一下比鱼青简这些时日的审问都要厉害得多。
祸斗几乎滚出来,踉跄着抓住叮当作响的锁链,奄奄一息道:“你又想问什么,直接问就是,别来这一套。”
封讳心不在焉道:“没想问什么。”
祸斗:“……”
就纯给他一下报复上次重伤他的仇吗?
封讳报复完,转身就要走。
祸斗在这儿被关押太久,鱼青简那狗东西折腾人的手段颇多,哪怕皮糙肉厚如祸斗也有些怕了,他立刻伸手抓住笼子:“等……”
还没说完,铁栏上的符纹倏地爆炸,将祸斗的爪子都烧着了。
祸斗一声痛呼,猛地将爪子往嘴里一塞灭火,含糊道:“等等!你不是想知道我主人在哪里吗?”
封讳脚步停住,侧眸看他。
祸斗道:“将我放了,我就告诉你。”
封讳淡淡道:“自己蠢,就别当所有人都同你一样没长脑子。”
祸斗:“……”
眼看着封讳不上当,祸斗赶紧甩出最后的筹码:“封印我主人的是度上衡的灵根,人没了灵根就和寻常凡人差不多,他现在肯定时常病痛,若再找不回灵根肯定活不了多久。”
封讳笑了:“和放出度景河相比,度上衡宁愿死,我就算这样做了也只会被他怨恨。怎么,知晓在他身上用这套无用,就打算利用我?方才说错了,你还是有些脑子的。”
祸斗没料到这个半妖竟然也有点聪明,噎了半天才不耐地道:“你就准备眼睁睁看着他送死吗?”
封讳手指漫不经心点着铁笼,似笑非笑道:“所以你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人被封印,不得解脱?”
祸斗几乎被气笑了:“这能一样吗?!”
“最后再问你一遍。”封讳眼瞳化为竖瞳,冷冷道,“度景河到底在哪儿?”
祸斗愣了愣,终于意识到封讳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他冷笑了声:“我就算死……”
封讳眼眸轻轻一动,地面上陡然泛起一层层寒霜,层层叠叠往牢笼中蔓延,顷刻间就将祸斗的四肢冻住。
封讳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眼眸像是看趴在路边的狗,冷冷道:“那就去死吧。”
祸斗一僵,立刻道:“你要是杀了我,就真的寻不到我主人的位置了。”
封讳不语,寒冰仍然蔓延。
祸斗浑身灵力被束缚住,根本无法反抗,只能嗷嗷叫着一顿乱汪,整个人被结结实实冻在寒冰中。
封讳冷眼旁观,转身便要走。
“晦……晦气……”
渡厄司牢笼角落隐约传来个嘶哑的声音。
封讳脚步一顿。
渡厄司收了虚弱未被超度的厄灵,在角落里那只厄灵只剩下微弱的残余灵力,瞧着像是沙粒似的几乎要碎了,但又被人拼凑起来,勉强凝出个人形。
它挣扎着朝着笼外伸出手去,呢喃着道。
“晦气的……半妖……”
“晦气……”
封讳直直注视着他,听着耳畔那不停的“晦气”,眸瞳缓缓泛起一阵猩红。
鱼青简正在榻上睡觉,猛地被一阵惊天震地的响声惊醒,刹那间还以为幽都厉鬼暴乱了,赶紧蹭得蹦起来就要去看离长生。
只是鱼大人鞋子都没穿冲出寝房,就听幽魂来报,说渡厄司的牢笼塌了。
鱼青简:“?”
鱼青简揉了揉眼,伸手一扯将鞋子召过来随手穿上,边走边道:“牢笼好端端的怎么塌了?谁进去过?有厄灵逃了吗?”
幽魂道:“我们正在排查呢,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
鱼青简心中一个咯噔,有种不好的预感。
等到了渡厄司新建好不久的牢笼中一瞧,鱼青简脸色都变了。
被抓来的几只厄灵瑟瑟发抖躲在牢笼深处完好无伤,惟独从南沅龙神庙带回来的些许厄灵残余已彻底化为齑粉。
最重要的是……
祸斗逃了。
幽冥殿中。
封讳沉着脸从外而来,抬手一招,从归寒宗带来的几本书倏地腾空,发出沙沙的翻书声。
归寒宗关于“四灵讨奉”的书籍记载并不多,封讳看也不看将所有关于“讨奉”的书页寻出,将字摘出来腾空在眼前一一排开。
上古时四灵生来功德圆满,可向天道讨要祈愿。
但龙早已消失数千年。
就算留下些微末血脉,但化龙的几率几近于无,就算由蛇、蛟、锦鲤艰难地化龙,终归是功德不足,无法讨奉。
且书上记载,讨奉仅仅只能祈愿“天赋”“灵根”“气运”等东西用来修炼,似乎并不能让人起死回生。
封讳一一看完,伸手将字迹拂去。
锁魂链仍然还在,叮当相撞的声响和厄灵残魂的呢喃自语逐渐重合,像是地狱黄泉而来的诅咒萦绕在他身边。
“晦气。”
“晦气的半妖,若不是还有点用处,你以为我会留你?”
封讳闭了闭眼,整个人隐于黑暗中,巨大的龙骨在大殿上盘桓,骨架爬过地面发出低低的渗人闷响。
蛇鳞和地面相摩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蛇的视线全是高大的青草,它努力想要逃走,迅速穿过眼前的阻碍,豆大的眼眸坚毅极了。
它好像逃了好久,估摸着半个西州都要跨过了,觉得终于顺利逃脱,刚想松一口气,就听得耳畔有人在笑。
“爬了半天连半个院子都没逃出去,啧,这蛇真通人性吗?莫不是骗我?”
“哎呦,还小嘛,喂一喂就能跑远了。而且这可不是通人性这么简单,它甚至能化成人呢。”
“嘶,那不是妖怪吗?”
小蛇愣了愣,后知后觉到不对,立刻铆足了劲想要往前跑。
但蛇尾倏地传来一阵剧痛,眼前天旋地转后,它整条蛇被一根细绳吊着悬在半空,尾巴出的鳞片被勒出血痕,缓缓顺着鳞片逆着往下流。
小蛇痛狠了,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叫声,却让绳子越勒越紧。
看不见面容的人将它拎到眼前,笑着道:“变成人形来给贵客瞧瞧。”
小蛇凶狠冲他哈气,作势要咬。
男人脸色一沉,冷冷地警告:“再不听话,就将你扒皮做蛇羹,就像你的同类那样。”
小蛇浑身一抖,好半晌终于吐了吐信子,瘦小的身体落地,随着灵力波动,悄无声息化为人形。
——只是它太怕了,一时没变好,上半身人形下半身却是蛇尾,就连脸上也带着墨绿的鳞片,看着妖异渗人。
小蛇发着抖看着眼前高大的人,竖瞳难掩畏惧。
本来以为没变好会挨打,却没料到那人似乎很满意,笑着抚掌:“半人半妖,倒比人形更有意思。”
小蛇怔然看着,并不知自己要面对什么。
半妖对于凡人城池来说是极其罕见的东西,更何况是人人畏惧的蛇类。
小蛇保持着半妖模样被关在笼中,脖颈处戴着锁链,像是个兽类般在人来人往的长街夜市中供人参观。
他听不懂那些人在说什么,却能分辨出那些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厌恶。
晦气的东西。
小蛇蜷缩在角落中,感受着人群中的恶意,甚至会有人直接拿石头砸他,可他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它只是吞了几颗麻雀蛋吃,难道这些人全是鸟吗?
要不然为何这般恨它?
小蛇受尽折磨,本以为要在这地狱中一直痛苦下去,直到人群中有位身着白衣的男人朝它一指,要买下它。
小蛇完全受不了这样任人羞辱观赏的日子,那时还天真的认为能逃离这炼狱。
它蜷缩成小小一团,听着它的“主人”和那人讨价还价。
“仙长啊,这半妖可是修炼出内丹的,天赋高得很呢,很是通人性,这个价格……未免有些少了。”
“内丹?”
“是啊是啊,半妖修炼出人形极其困难,要长久保持更是难上加难了,他这……”
还没等他说完,那位仙长面无表情倏地一道灵力指来。
小蛇只感觉五脏六腑一阵剧痛,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破碎,支撑它化为人形的灵力骤然失去,整个人猛地被迫化为手指粗细的小蛇,奄奄一息蜷缩在破烂的衣袍中。
小蛇听到那仙长模糊的声音传来,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淡:“我不需要他有灵智。”
那人吓了一跳:“可这……”
仙长随手丢下一袋灵石:“可够?”
男人愣了愣,这人如此心狠,小蛇落到他手中或许根本没活路,他只犹豫了下,视线落在敞开个口袋的灵石上,眼睛瞬间直了。
他立刻将灵石袋抱住,谄媚道:“够了够了,足够了,这蛇往后便是仙长您的了。”
仙长抬手将那奄奄一息的小蛇用半透明的灵力裹着团成一圈,像是摆弄一样死物随意扔在袖中。
小蛇闭了闭眼,心想算了,也是好事,这下终于能死透了。
再次睁开眼,见到的却是漫天桃花下端坐在桌案前抚琴的仙人。
世上几乎没有人不爱度上衡。
哪怕封讳最开始因为徐寂一句“蛇羹”而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但度上衡根本不必做什么澄清,仅仅只是存在就能让封讳逐渐忘却之前的恨意,在他悲天悯人的温柔中一点点清醒着沉沦。
有时封讳在深更半夜会短暂地清醒片刻,咬着尾巴尖反复思考这姓度的到底做了什么,为何这么多人喜欢他。
他只是渡厄,救人,一视同仁地怜悯任何人。
这些其他人也都会做,为何偏偏他不同?
“封殿主?封殿主!”
幽冥殿中盘着的骨龙倏地睁开眼睛。
章阙正在殿外候着,皱着眉拿着一张符纸,扬声道:“封殿主,周九妄有度景河的消息了。”
封讳眸瞳一动,倏地化为人形大步迈出幽冥殿:“在何处?”
“南沅。”
祸斗挣扎着从渡厄司逃出去,潜藏在黄泉中顺着前去超度的拘魂鬼的船底顺利逃离幽都。
到了阳间后,恰好是黑天。
祸斗浑身是伤,还被封讳那厮冻得够呛,嗤地燃起火烧了烧自己才勉强暖和些。
他无声吐出一口气,重获新生的快乐让他迫不及待原地化为祸斗的兽形,嗒嗒朝着远处的城中而去。
拘魂鬼的船之上,离长生站在船头注视着祸斗离去的方向,闷闷咳了几声。
裴乌斜眉头紧蹙:“掌司在此候着,我去就好。”
离长生摇头:“能看清他要去何处吗?”
裴乌斜将雪白大氅披在他身上,顺着那祸斗而去的方向看了看:“似乎是南沅。”
离长生一怔。
当年他将度景河封印在了南沅?
南沅有哪里对度上衡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第85章 你难道想造反吗
船悄无声息漂浮在水上,离长生展开一张坤舆图,几个小小的火爪印在图上奔走,一路朝着南沅而去。
祸斗并不知自己被钓鱼了,高高兴兴地嗒嗒跑。
他狂奔着到了南沅,却并未进城,一脑门往空地上一钻,打了个洞很快消失不见。
地底被祸斗打得九曲十八弯,矜矜业业一个多时辰终于钻到了一处空洞处。
那是埋于地底的一处深洞,不知过了多久已是一片废墟,只有幽蓝的鬼火亮起,照亮四周,瞧着像是阴曹地府。
祸斗不太喜欢这种光,张开血盆大口猛地“哈”了声。
鬼火一阵摇晃,悄无声息化为橙黄的火苗。
火焰灼烧,终于将数十丈的地底照亮。
祸斗悄然落地化为人形。
似乎是什么清脆的瓷器被轻轻撞了一下。
一道晶莹剔透的光芒从地底一寸寸亮起,宛如树枝般悄无声息蔓延开来,流光溢彩的半透明树枝在这黑暗地底宛如仙人之地才有的琼枝玉树。
而在这颗灵树最下方,困住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
他浑身上下每一根经脉都被灵树一寸一寸地扎根,强行将他束缚在原地,不得片刻自由。
祸斗敛袍跪地,恭敬道:“主人,我回来了。”
度景河倏地睁开眼,眼眸一闪而逝的重瞳带着森森的寒意,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神态淡然,盘膝坐在灵树之下,魂魄深处的灵树根须还在深深交缠交织,宛如上千年不死不灭的树根。
祸斗跪在那,闷闷道:“度上衡将我关在幽都好一通折磨,若不是我聪明趁乱逃了,早就死在他手中了。”
度景河笑了:“蠢货。”
祸斗不明所以:“主人?”
度景河伸出手指慢条斯理勾住漂浮在他身侧的半透明根须,淡淡道:“上衡不会这般大意,他是想利用你寻到我。”
祸斗愣了愣:“不可能吧,他如今失忆了,连谁是谁都记不得,脑子肯定坏糟糟的,哪有这样的本事?”
话音刚落,头顶忽地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随着无数乱石土堆接连不断砸下,离长生和裴乌斜翩然而至,转瞬落至祸斗面前。
祸斗一惊,立刻化为庞大的兽形挡在度景河面前。
意识到度上衡果然在利用自己,祸斗气得龇牙口吐人言,怒骂道:“度上衡,你好卑鄙啊!”
裴乌斜眼眸一眯,长剑呼啸而出,顷刻将祸斗的身躯重重击飞出去,撞在那数十人合抱才能抱住的灵根上。
轰隆一声。
祸斗猛地吐出一口血,见打不过也不逃,反而挣扎着用爪子扒拉灵根,直接张口咬了上去,想利用自己的尖牙将灵树咬断。
细看下那地方已有不少咬痕,甚至被咬出个小小的豁口来。
离长生看也不看那蠢狗,缓步走到度景河面前颔首行礼:“师尊,多年不见,看您一切安好弟子便安心了。”
度景河眉眼处已没了三百年前的淡漠无情,仙气消散化为妖邪的鬼气萦绕全身,连面容似乎都变了。
他饶有兴致注视着离长生,笑着道:“三百年未见,你说话倒学会夹枪带棒了。”
离长生笑了:“师尊既然不喜欢弟子委婉,那弟子只好开门见山了。”
说着,他轻轻打了个响指,裴乌斜转瞬落至他身后。
离长生淡淡道:“毁了这棵树。”
裴乌斜颔首:“是。”
度景河并不畏惧,反而笑意越发深了:“这是你的灵根,毁了灵根,你还能活吗?”
裴乌斜眼瞳一缩,握剑的动作倏地顿住。
寻常天之骄子的灵根只有人身般长,可这道宛如灵树般的灵根却足足有数十丈,遮天蔽日散发斑斓的幽蓝光芒。
这是度上衡的灵根?
怪不得寻常人承受一道附灵已是极限,如此磅礴的灵力唯有度上衡自己能操控。
离长生眉头一蹙,等了等没等到裴乌斜动手,侧眸看向:“在等什么?”
裴乌斜握剑的手紧了紧:“崇君……”
“他不会毁了你的灵根的。”度景河笃定地笑起来,“毁了它也是毁了你,你身边爱你之人越多,这根灵根便越坚固。”
裴乌斜虽然不想度景河如愿,可却真如他所说不敢真的毁去离长生的灵根,他犹豫着道:“或许还有其他办法。”
离长生:“?”
离长生幽幽看他。
本以为此人疯的彻底所以才带他过来,没想到也是个优柔寡断的。
离长生不指望旁人,伸手招出山鬼,寒光一闪散发出掩饰不住的杀意。
度景河盘膝坐在那,手指漫不经心缠着灵根蔓延的根须,语调散漫地道:“就算是你也无法彻底斩断这棵灵根,除非你愿意燃烧神魂和它同归于尽。”
离长生并不为所动。
总归他不会死。
度景河似乎能看出他心中所想,淡淡地说:“你的确不会死,但神魂有伤、记忆识海破损却永远无法恢复,哪怕你还能起死回生,也不过是具能喘气的行尸走肉。”
说是行尸走肉都是好听的,再严重些恐怕会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疯子。
离长生完全不在意,正要抬手,一道灵力忽地缠绕过来,卷住他的腰身往后一撤。
裴乌斜蹙眉道:“崇君三思。”
离长生:“……”
离长生漠然道:“我叫你来是同我唱反调的吗?”
裴乌斜垂着眼一副恭顺的模样,挡在度景河面前不让他动手,温声道:“天赐灵根难求,崇君灵体尊贵,并不值得为一只困兽自伤。”
话说得漂亮,意思还是不肯动手。
离长生病才刚好又被惹得头痛欲裂:“你以为天底下的厄灵是平白无故出现的吗,他不死,三界迟早会像三百年前那般功德缺失遍地灾厄。”
裴乌斜无所谓地道:“和您有什么……”
离长生抬眸看他。
裴乌斜猛地意识到自己在崇君面前说了最不该说的话,垂下眼将未尽的话给吞了回去,又装出那副和他兄长如出一脉的温和。
“万事皆有解法,如今他还被困着,就算再厉害也暂时翻不出多大的风浪,崇君还病着,先回渡厄司吧。”
度景河脸上笑意散了不少,注视着离长生苍白的脸。
离长生已没了耐心和他分说,随手招来一道灵力粗暴地将裴乌斜挥到一边,眼睛眨也不眨地朝着灵根而去。
裴乌斜疾声道:“崇君!”
剑还未落下,一道金光陡然袭来,锵地一声挡住山鬼。
离长生被震得手腕一颤,定睛一看,却是崔嵬。
一条骨龙声势浩大地从头顶处撕开一道口子,黑雾围绕着那高耸的灵根萦绕扭曲着盘桓到最下方。
落地后化为一身玄衣的封讳。
封讳注视着被困在灵根中的度景河,眼底闪现一抹掩饰不住的恨意,转瞬即逝。
离长生没料到他来得这么快,垂曳到地的发尾不受控制冒出几朵花,他眉间轻蹙,熟练地吩咐道:“去,毁了它。”
这种轻悠悠又温和到了极致的命令似乎刻在了封讳骨子里,听到简单几个字他几乎下意识就要为离长生冲锋陷阵。
……但才刚动便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离长生的灵根,不能毁。
见封讳也顿在原地,离长生更加头疼:“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封讳大步走上前,高大身形挡住离长生看向度景河的视线,末了又觉得不爽,抬手一招,巨大的龙骨盘桓在灵根上,猛地咆哮一声化为巨大的黑色结界,严丝合缝将灵树连带着度景河一起关在其中。
直到连度景河的气息都感知不到了,封讳才沉着脸质问:“我之前说过什么?”
离长生管他说过什么,现在一门心思只想杀度景河。
只要他死,厄灵本源便能被轻易除去。
“既然不帮忙就去一边,别碍事。”
离长生皱眉轻轻拂开封讳,刚要再握住剑,就见山鬼忽然像是被谁操控了般重新化为簪子,挽住他的长发不动了。
离长生:“……”
离长生脾气再好,被人接二连三的忤逆,也罕见被激起了火气。
“封明忌,你想造反吗?”
“谁敢造你的反?!”封讳没想到自己还没动怒他反而生气了,当即被气笑了,口不择言地道,“救你,你反倒生气,世上有这样的道理吗?徐观笙之前说你总想自毁,我本不信,如今看来你想死想得不得了。既如此,长生什么长生,叫送死得了。”
离长生:“你——!”
离长生嘴皮子一向利索,很少会像现在这样被堵得哑口无言。
封讳冷笑了声,面无表情道:“你这种人,同你讲再多道理也是说不通的。”
说罢,他抬手招来一团黑雾。
裴乌斜似乎觉得不妥,刚要上前,想了想又顿住了。
崇君强势有主见,一旦决定的事从不会被人轻易改变,说再多道理好话他根本不往心里去,还会觉得你是孩子什么都不懂。
或许只有强硬些的手段才能阻止。
离长生眼眸一沉,没想到此番想合伙前来诛杀度景河,到了最后封讳和裴乌斜却联手一起对付他。
这往哪儿说理去?
离长生立刻就要撤身离开,但封讳动作更快,那黑雾飞快凝出个牢笼,将离长生困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