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描述得有些模糊,带着不确定。
盛昭静静地听着,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但,盛昭却迈步,走到了他面前。
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力,风溯雪下意识地仰头。
盛昭垂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寒潭,清晰地映出风溯雪略带不安的脸庞。他看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近乎直白的信任:
“为师信你,我们去看看吧。”
风溯雪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从心口涌向四肢百骸。
师尊信他?
明明只是什么证据都没有的感应而已,师尊却毫不犹豫的信了。
不待风溯雪回神,盛昭已转身,朝竹舍外走去。
“随我来。”
风溯雪几乎是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盛昭并未带他前往悬壶堂,反而朝着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柳闻筝的丹房走去!
当盛昭推开丹房那沉重的黑铁石门时,柳闻筝正对着一堆冒着诡异绿烟的矿石皱眉,看到不请自来的盛昭和他身后一脸茫然的风溯雪,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挑起眉,露出惯有的、带着刺的慵懒笑容:“哟,稀客啊,剑尊大驾光临我这腌臜地方,有何贵干?总不会是带你这宝贝徒弟来试新药……”
“闻笙所献寿礼应是有异。”盛昭直接打断了他的调侃,声音冷冽如刀,没有丝毫铺垫。他甚至没有看柳闻筝,目光自然落在风溯雪身上,言简意赅,“溯雪感应其内蕴邪祟之气,应与噬灵蛊同源,你可提前做好准备,我不会轻易对柳家人动手。”
柳闻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浅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站直身体,周身那股慵懒的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锐利和骇人的戾气。
他也看向风溯雪:“小狐狸,你说真的?!你能确定?!”
风溯雪深吸一口气,迎着柳闻筝凌厉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我虽没有窥视盒内,但那丝气息确实极其阴冷腐朽,柳少主或可用生机强盛的药物进行试探一二。”
柳闻筝沉默了。
他脸上的戾气翻涌,眼神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晦暗不明。
他死死盯着风溯雪,似乎在评估他话语的可信度,又像是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权衡。最终,他猛地扯出一个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笑容,眼神锐利如刀地射向盛昭:
“剑尊,自己不出手,把这烫手山芋丢给我?”
盛昭神色不变,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柳闻筝的质问只是微风拂过。他的回答只有一句,却重逾千斤:
“吾答应过一日,不会轻易插入柳家之事。”
柳闻筝脸上的冷笑更深,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疲惫:“好,我会处理的,如果事情超出我柳家的控制,还请剑尊出手。”
盛昭表情不变,只微一颔首,“自然,事关天魔,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回忆的画面如同潮水般退去。
风溯雪站在喧嚣混乱的悬壶堂内,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复杂难辨的目光——有震惊、有探究、有恍然大悟,甚至……还有柳玄霜那带着巨大痛苦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盛昭。
盛昭依旧端坐,玄衣如墨,神情淡漠,仿佛周遭的惊涛骇浪与他无关。只有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一片沉静。
但在风溯雪看来,那沉静之下,是师尊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是明知此举会将他卷入风暴中心,却依然选择让他成为破局关键的那份沉甸甸的托付。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巨大的勇气,瞬间充盈了风溯雪的心房,冲散了所有的不安和忐忑。
柳闻筝那带着凉薄嘲弄的话语,此刻在他听来,竟也悦耳无比。
他迎着柳玄霜绝望而痛苦的目光,迎着柳闻笙那如同淬毒般怨恨的眼神,背脊依旧挺直,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
真相已揭,血亲离心。
悬壶堂的喧嚣与狼藉如同隔世的噩梦,被厚重的黑铁石门彻底隔绝在外。
丹房内,只有月光石幽冷的光芒,中央丹炉底部残余炭火发出的微弱噼啪声,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
柳闻筝背对着门口,站在那张堆满矿石和毒草的石案前。
他褪去了在寿宴上那副冰冷尖锐、咄咄逼人的外壳,此刻的背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单薄而疲惫。那身张扬的紫袍仿佛也失去了颜色,沉沉地压在他肩上。
他手里拎着一个开了封的酒坛,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丹房特有的奇异气味弥漫开来。他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顺着下颌滑落,浸湿了衣襟,他却浑然不觉。
风溯雪默默地站在门口,看着那个与平日判若两人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是否该离开。
“呵……”一声低哑的、带着浓浓自嘲的笑声打破了沉寂。柳闻筝没有回头,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酒气和难以言喻的疲惫,“风溯雪,是不是觉得……我像个跳梁小丑?也是,连她都说我是个六亲不认的疯子。”
风溯雪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柳少主……至少揭穿真相,也阻止了大祸。”
“真相?”柳闻筝猛地转过身!浅琥珀色的眸子在幽光下灼灼逼人,里面翻涌着压抑的愤怒和悲凉,以及一丝近乎疯狂的偏执,
“什么是真相?!真相就是柳闻笙那个废物!那个从根子上就烂透了的玩意儿!他嫉妒!他怨恨!他恨我鸠占鹊巢占了他柳家嫡子的位置!恨母亲对我……对我这个假货的看重!”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讥讽,“可他也不想想!当年若不是他亲娘为了保住她这病秧子儿子的命,趁着小姨闭关冲击瓶颈的关键时刻,狠心把她刚出生就先天不足、眼看活不过三日的病秧子儿子,和小姨的孩子掉了包!柳家这嫡长子的位置,轮得到我柳闻筝来坐?!”
风溯雪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柳闻筝!
柳家真假少爷的秘辛!竟是如此?!
是柳家家主亲手换子?!
柳闻筝实际是柳家主的侄子。
柳闻筝似乎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风暴中,他猛地又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角都咳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却依旧死死抓着酒坛,指节泛白。
“咳咳……小姨……她什么都不知道!小姨出关后只看到儿子活蹦乱跳……她欣喜若狂!把所有的爱、所有的愧疚、所有的补偿……都倾注在那个孩子身上!她待柳闻笙视如己出,甚至比亲生的还好!”
柳闻筝的声音哽咽了,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苦,“母亲对我,从来都是愧疚。她教我医术,传我家主才能学的不传之秘,包容我所有的离经叛道……她给了我一个母亲能给予的一切!仅仅是因为愧疚,因为小姨因为柳闻笙而死!”
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石案上,砰然巨响中,瓶瓶罐罐哗啦倒了一片。
“小姨死了,而我……只是一个卑劣的,占了别人位置的冒牌货!一个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错误!”
他嘶吼着,声音充满了绝望的自厌,“柳闻笙恨我?他凭什么恨我?!他才是那个被精心保护起来的柳家血脉!母亲换了他活下去的机会,而我的生母……那个可怜的女人,她到死……到死都不知道!母亲以为我不知道,殊不知,我早就知道了。”
巨大的信息量和柳闻筝话语中那汹涌澎湃的痛苦、怨恨与无奈,如同巨浪般冲击着风溯雪。
他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狷狂不羁、此刻却脆弱得如同濒临破碎的紫衣青年,第一次真正触碰到了他那张玩世不恭面具下,深藏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忽而想起这个少年扬名的同时就伴随着的亦正亦邪,不服管教的坏名声。原来,他那么早就知道真相了吗?
他那时多少岁?十五,还是十六?
或许更早。
他扬名太早,风溯雪那时还没有出生,未曾见过他肆意风流的样子,但如今他的痛苦绝望,却被他看到了。
像一张痛苦麻木的脸,被涂抹上脂粉,一层又一层的脂粉下,是一层被笑意掩盖着的悲哀与无力。
风溯雪忽然想起来盛昭。世人都知道清霁峰首座是当世剑尊,但他同样没有见过盛昭意气风发的样子,书中也只写了他百劫加身,成为笼中之雀的样子。
一旁,烂醉如泥的柳闻筝还在说着什么。修真者不易醉,即便是最烈的酒,但柳闻筝醉了。
“柳家……”柳闻筝喘息着,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嘲讽,“呵……好一个医仙世家,悬壶济世!骨子里流的血,比我这玩毒的更脏!”
他颓然地靠在冰冷的石案边缘,酒坛脱手,“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裂开来,浓郁的酒液流淌了一地。
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仰头望着丹房穹顶幽暗的月光石,浅琥珀色的眸子里一片空洞的茫然。
“所以……你一直知道?”风溯雪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
“知道?你是说知道我不是她亲生的吗?”
柳闻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十岁那年,无意中闯进了我那位好母亲的密室……看到了她的秘密……还有她留下的、关于换子的全部真相和对我生母的忏悔。”
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了。我是一个顶着柳闻筝的名字,享受着本属于柳闻笙的一切……小偷。”
他睁开眼,看向风溯雪,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苦,有自嘲,也有不理解:“风溯雪,你说……我该怎么做?你要我如何做,这些年的宠爱是真的,她要认回自己的孩子,但柳家家主怎么可以是一个小人呢?所以柳闻筝不能是柳家的孩子,更不能是柳玄霜的侄子。”
风溯雪沉默了。他无法回答,这其中的纠葛、痛苦、两难,沉重得让人窒息。
风家嫡系只有他一个继承人,清霁峰上师尊也只认他一个徒弟,前世他又是一个孤儿,他没有这样的体验。
“我不能说……”柳闻筝的声音低哑下去,带着深深的无力感,“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扮演好这个’柳闻筝‘。再用我的方式,守住柳家,也……守住她心里那点虚幻的圆满。”
他自嘲地笑了笑,“哪怕……在她眼里,我只是个离经叛道、处处与她作对的逆子。哪怕要亲手撕破她最后一点幻想,让她看清她真正儿子的真面目……像今天这样。”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风溯雪苍白却带着一丝了然的脸上,又恢复了几分平日的吊儿郎当,问道:“你呢?小狐狸。盛昭……对你来说,又是什么?”
师尊……是什么?
是威严不可侵犯的师者,是救他于濒死的恩人,是看似冰冷却一次次给予他支撑的后盾……更是他心底深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无法割舍的执念。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用任何言语去定义那份沉重而复杂的情感。最终,他只是垂下眼睑,避开了柳闻筝探究的目光,低声道:“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柳闻筝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神晦暗不明,最终化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叹。
他扶着石案,有些摇晃地站直身体,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惯有的、带着点疲惫的慵懒面具,仿佛刚才那个剖心泣血的人不是他。
“行了,夜深了,滚回去睡觉吧。明天……还得收拾烂摊子呢。”他挥了挥手,赶苍蝇似的。
风溯雪知道,这场夜话到此为止。
他默默行了一礼,转身退出了丹房。厚重的石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浓郁的酒气和更浓重的悲伤。
柳闻笙被严密囚禁于柳家禁地的消息,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短暂地激起了波澜,又迅速被更深的压抑所取代。
柳家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柳玄霜自寿宴那日后便闭门不出,对外宣称心神受损,需闭关静养,家族事务暂由几位长老代管。追查温亭晚和噬灵蛊源头的命令并未停止,但进展缓慢,如同陷入了泥沼。
后山,那片终年被迷雾笼罩的古老药圃禁地边缘,气氛却一日比一日凝重。
风溯雪体内被暂时压制的妖力,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变得异常躁动不安。
柳闻筝的蚀骨引和定魂针的效果越来越差,每一次压制都如同在濒临决堤的河坝上徒劳地填补缝隙。
“呃——!”又一次剧烈的妖力反噬毫无预兆地爆发。
风溯雪猛地喷出一口带着淡金色光点的鲜血,体内经脉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穿刺,妖力疯狂冲击着脆弱的壁垒,那沉寂的青铜残页碎片也发出嗡鸣,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皮肤下,淡金色的妖纹不受控制地浮现、蔓延,那双被极力压制的狐耳虚影在头顶剧烈晃动,几乎要挣脱束缚显现出来。
“该死!”柳闻筝脸色铁青,指尖数根银针闪烁着幽蓝寒芒,快如闪电般刺入风溯雪周身大穴,深紫色的灵力汹涌注入,试图强行镇压。
然而这一次,那狂暴的妖力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巨兽,竟隐隐有反噬的趋势,柳闻筝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也受到了冲击。
“不能再拖了!”柳闻筝厉声喝道,眼中充满了决绝,“必须进禁地!找到源头或者……进入洗灵池,否则他撑不过三天!”
盛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丹房门口,显然感应到了此地的剧烈灵力波动。他一步踏入,周身散发出的凛冽寒意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让狂暴的妖力都为之一滞。
他没有任何废话,目光扫过濒临崩溃的风溯雪,一步上前,骨节分明的手掌直接按在了风溯雪剧烈起伏的胸口。
一股远比柳闻筝的灵力更加精纯、更加浩瀚、也更加霸道的灵力,如同九天银河倒灌,轰然涌入风溯雪体内。
“唔……”风溯雪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颤抖,体表的淡金妖纹在极寒之力的压制下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但那深入骨髓的撕裂痛楚却稍有缓解。
盛昭的脸色也白了几分,按在风溯雪胸口的手掌微微下陷,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他深邃的眼眸中寒光凛冽,看向柳闻筝,只吐出一个字:“走!”
柳闻筝抹去嘴角血迹,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跟我来!”
他当先冲出丹房,紫袍化作一道流光,直扑后山那迷雾笼罩的禁地。
盛昭一手按着风溯雪的胸口,源源不断地输入寒冰灵力压制其体内暴动,另一只手揽住他虚软的身体,紧随其后!
禁地外围的迷雾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牛乳,蕴含着阻隔神识、扭曲方向的诡异力量。
古老的禁制符文在迷雾中若隐若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柳闻筝显然对此地并非全然陌生,他手中不断打出道道玄奥的法诀,指尖灵光闪烁,如同钥匙般艰难地破开迷雾,在禁制壁垒上撕开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极不稳定的缝隙。
“快!这缝隙撑不了多久!”柳闻筝低喝,率先闪身而入。
盛昭毫不犹豫,揽着风溯雪紧随其后。
穿过缝隙的瞬间,如同从水中踏入另一个世界。
浓雾骤然消散,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让三人瞳孔骤缩。
这并非想象中的洗灵池。
眼前是一片极其诡异的空间,天空是压抑的暗红色,不见日月星辰,只有扭曲蠕动的血色云层。大地是焦黑的、龟裂的,散发着硫磺和腐烂的恶臭。
无数巨大的、形态扭曲怪诞的暗紫色晶簇如同活物般从地面刺出,表面流淌着粘稠的、如同血液般的暗红液体。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腐朽、血腥、以及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混乱无序的邪恶气息。
这股气息,比那噬灵蛊,更加纯粹,更加古老,也更加令人绝望。
“这是……域外天魔的气息?!”柳闻筝失声惊呼,脸色剧变。
风溯雪体内的青铜残页碎片彻底爆发开来。淡金色的妖纹如同熔岩般在他体表亮起,一双虚幻的、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狐耳虚影彻底挣脱束缚,在他头顶显现。
狂暴的妖力透体而出,形成道道金色气旋,将盛昭的手狠狠震开。
“不好!”盛昭眼中寒光大盛,他正要强行再次压制。
正在这是,异变又生。
第92章 九十二
整个焦黑大地上的暗紫色晶簇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无数道粘稠的、散发着腐朽恶臭的暗红色能量流如同活蛇般从晶簇中喷射而出,瞬间交织成一张遮天蔽日的巨网。
巨网的核心,并非指向暴走的风溯雪,而是直指盛昭。
这巨网散发着一种极其诡异的力量,却并非攻击。
一股源自空间法则的、无法抗拒的束缚感瞬间降临。
暗红巨网猛地收缩,化作两道粘稠的血色锁链,一道瞬间缠绕住盛昭的手腕,另一道则如同毒蛇般,狠狠刺入了刚刚被震开、气息剧烈波动的风溯雪胸口。
风溯雪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沛然莫御、至寒至纯的剑意本源,正通过那血色锁链,从盛昭手腕处被强行抽取,灌入自己体内。
而他自己那狂暴的妖力和生命精气,也正不受控制地逆流涌向盛昭!
“共生契?!”柳闻筝骇然失色,认出了这传说中的恶毒邪术,“一方重伤或死亡,另一方必受牵连!这是谁的手笔?!”
“呵呵呵……”一阵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痴迷和疯狂的笑声,如同鬼魅般在血色空间中响起。
前方一座最为巨大的暗紫色晶簇顶端,空间一阵扭曲。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赤璃!”
他依旧穿着那身素雅出尘的长袍,容颜却不再是雌雄莫辨的温润,而是彻底显露出原本的、惊心动魄的妖异俊美。
眉如墨画,眼若桃花,妖颜如玉,唇色是妖异的嫣红,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
只是此刻,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眸中,再无半分温和,只剩下令人胆寒的痴迷、疯狂和一种俯视蝼蚁般的睥睨。
他赤着双足,踏在流淌着污血的晶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盛昭与风溯雪,眼神如同欣赏着两件即将完成的绝世艺术品。
“盛昭……”赤璃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缠绵缱绻,“为了这只小狐狸,你竟真的……甘愿踏入我为你精心准备的囚笼……这份情意,真是让我……好生感动啊……”
他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却是无尽的冰冷与占有欲。
他的目光转向风溯雪时,眼中瞬间充满了刻骨的嫉妒和轻蔑:“啧啧啧……瞧瞧这小可怜,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一只九尾狐,就让他束手无策,本源都差点被侵蚀。”
他轻蔑地摇头,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怨毒,“这样一个废物!也配得到你如此珍视?!”
“赤璃!”盛昭的声音森寒刺骨。
“是我。”赤璃坦然承认,笑容愈发妖异灿烂,“盛昭,这共生之契的滋味如何?看着你的宝贝徒弟在你眼前一点点被妖力撑爆,而你却无能为力,甚至要被他拖累着一起死……这感觉,是不是很美妙?”
他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整个世界,眼神狂热地看向这片污秽的血色空间,“为什么不能乖乖的过来呢?为什么要收徒,为什么要走下神坛,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年吗?”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盛昭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痴迷和疯狂,缓缓开口,抛出了最残酷的选择: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自愿跟我走。入我的妖宫,做我唯一的珍藏。我以心魔起誓,立刻解除这共生之契,并……彻底拔除这只小狐狸体内所有的妖力和幻术反噬,让他恢复如初,安然离去。”
“第二……”赤璃的笑容变得无比残忍,眼中闪烁着毁灭的光芒,“你们师徒情深,那就……一起死在这里,玉石俱焚!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风溯雪清晰地听到了赤璃的话,他金色的妖瞳死死盯住盛昭,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抗拒和哀求——不要!师尊!不要答应他!
盛昭看着晶簇上状若疯狂的赤璃,又看向身边濒临崩溃、眼中只剩下对自己担忧的徒弟……
心湖之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挣扎、痛苦、冰冷的杀意、责任,在他眼底激烈地碰撞、翻涌。
玉石俱焚?还是……以己身换取徒弟生机?
就在这死寂般的僵持、在盛昭眼底风暴翻涌至顶点之际——
一声突兀的、带着强烈电子质感的嗡鸣,毫无预兆地在血色空间的上方响起。
紧接着,一片极其刺眼、由无数跳跃的冰冷数据流和几何光斑构成的巨大光屏,如同撕裂空间的幕布,骤然在赤璃身后的暗红色天穹上展开。
光屏散发着冰冷的气息,瞬间压制了空间中弥漫的污秽魔气。
光屏中央,一个由纯粹白光勾勒出的、模糊的人形轮廓浮现。
轮廓的形态,赫然是林清羽。
但与以往不同,这光影轮廓的眼神不再是伪装的孺慕或怨恨,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神明俯视蝼蚁般的绝对冷漠。
冰冷的数据流在他轮廓边缘飞速流淌,更添几分非人的诡异。
第93章 九十三
“赤璃阁下。”一个毫无情感起伏、如同金属摩擦的电子合成音从光屏中传出,回荡在死寂的空间,“不要忘记与吾的约定。”
赤璃脸上的妖异笑容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断兴致的阴鸷,但随即又化为更加扭曲的兴奋。
他并未回头,只是慵懒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聒噪的苍蝇:“知道了。做的不错,小东西。待本座擒下盛昭,自会兑现承诺。”
“感谢阁下。”电子合成音毫无波澜。“希望阁下不要忘记就好,盛昭注定是您的东西。”
赤璃回头,眼中红芒一闪,一股恐怖的妖力威压瞬间冲击在光屏上,让那冰冷的数据流都出现了片刻的紊乱,“本座行事,轮不到你这老怪物指手画脚!盛昭……只能是我的!按计划,盯紧外面,别让柳家那些蝼蚁打扰了本座的雅兴!”
光屏闪烁了几下,林清羽的光影轮廓在数据流的冲刷下显得更加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由白光构成的、毫无感情的眼眸,似乎极其隐晦地、在盛昭的位置和痛苦挣扎的风溯雪身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何必,挣扎呢?顺从不好吗?
随即,光屏连同林清羽的轮廓迅速淡化、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这短暂而诡异的插曲,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林!清!羽!”
盛昭心中生出了对那个天道强行塞给自己的徒弟的滔天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