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的魔气碎片四溅,风溯雪只觉得一股股阴冷暴戾的魔气顺着尾巴冲进体内,搅得他气血翻腾,喉头腥甜,但他硬生生咽了下去,半步不退,死死钉在通道入口,为师尊守住最后方寸之地。
“三!”
风溯雪没有任何犹豫,他不再管周围零星扑来的触手,身体化作一道残影,以最快的速度,如同离弦之箭般,直扑那扇厚重的石门。
“师尊等我。”声音被魔气的呼啸淹没,但他相信盛昭能听见!
冲到石门前,风溯雪双手快得带出残影。
他回忆着柳闻筝之前强塞给他,让他死记硬背的启动法诀和阵图节点。
指尖触碰的刹那,阵盘猛地亮起,一股古老、浩瀚、仿佛沉睡了万载的磅礴气息骤然苏醒。
石门剧烈震动,无数刻印其上的符文如同被点燃的星辰,次第亮起。
青、蓝、赤、金、褐、白、紫……
七种颜色的霞光如同挣脱束缚的彩练,从石门缝隙中争先恐后地喷薄而出。
七彩霞光瞬间照亮了昏暗的通道,甚至短暂地驱散了弥漫的污秽魔气,霞光所及之处,翻涌的魔气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滋滋”的消融声,纷纷退缩。
一股清新、纯净、涤荡灵魂的生命气息弥漫开来。
洗灵池的防护与引导大阵,启动了。
七彩光幕如同流动的水晶壁障,在石门入口处迅速成型、合拢,暂时隔绝了外界汹涌的魔气狂潮。
“成了!”风溯雪心中一喜,但丝毫不敢放松。
他猛地回头,隔着那层渐渐凝实、流转着七彩霞光的阵法光幕,望向通道另一端。
烟尘魔气弥漫,冰蓝色的剑光如同永不熄灭的寒星,在翻涌的紫黑魔潮中纵横捭阖。
盛昭的身影在那片毁灭的漩涡中心,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那么不可撼动。
他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冰霜冻结、魔气粉碎的爆响。但风溯雪看得分明,盛昭挥剑的动作已不如最初那般行云流水,每一次发力,他紧抿的唇角都会溢出更多鲜血。
他身上的玄衣,早已被魔气的污秽和自身的血迹浸染得深一块浅一块。
“师尊!快进来!”风溯雪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穿透光幕和魔气的阻隔,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急迫。
他守在光幕内侧,随时准备接应。
盛昭听到了。
在风溯雪启动阵法的七彩霞光亮起的刹那,他眼中欣慰一闪而过。
“破!”
一声短促冰冷的清喝。
昭明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盛昭双手握剑,整个人与剑融为一体,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冰。
人剑合一。
不再是防守,而是倾尽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力量,发出的至强一击。
斩断前路,开辟归途!
“轰!!!”
前方所有拦路的魔气触手、翻涌的魔潮,在接触到那剑芒的瞬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无声无息地粉碎、湮灭。
一条笔直、宽阔、彻底清空的通道,被这一剑硬生生从魔气核心劈开,直通七彩光幕。
剑势尽头,彗星消散,盛昭的身影重新显现。
他脸色苍白如纸,唇边淡金色的血迹已连成一线,顺着下颌不断滴落。
握剑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显然,这一剑对他尚未痊愈的身体负担极大。
但他没有丝毫停顿。
这便是盛昭啊,这才是盛昭。
恍惚间,风溯雪似乎看见了幻境中那个意气风发的盛昭,那个没有重生,未曾经历一切的盛昭。
强大,无畏。
“师尊!”风溯雪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膛。他下意识伸出手。
玄色身影没有丝毫阻碍地穿过那层柔和的七彩光幕。
风溯雪只觉得一股冰冷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一丝令人心悸的阴冷残余。
他想也没想,凭着本能和那一腔孤勇,猛地向前一步,双手伸出,牢牢地、用尽全力地抓住了盛昭。
入手冰凉,还带着激战后的微微颤抖。
盛昭落地的冲击力让风溯雪踉跄着后退一步,但他死死抓住盛昭的手臂,如同抓住溺水中唯一的浮木,硬生生稳住了身形。
两人几乎是撞在了一起,风溯雪甚至能感觉到盛昭胸腔里那并不平稳,带着急促的心跳。
砰!砰砰!
风溯雪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师尊!你怎么样?!”风溯雪的声音带着哭腔,金棕色的妖瞳里全是慌乱和后怕,上下打量着盛昭染血的衣襟和苍白的脸。
盛昭稳住身形,气息有些紊乱,体内气血翻腾得厉害。但他只是迅速扫了一眼风溯雪,确认他除了消耗过度并无大碍,便冷声道:“无妨。走!”
他反手扣住风溯雪抓着他手臂的手腕,力道很大,带着他进入了禁地。
在他们冲入地宫深处的瞬间,身后那厚重的石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缓缓地开始闭合。
石门上的符文流转加速,光幕变得更加凝实厚重,将外界那毁灭一切的魔气狂潮,彻底被隔绝在外。
禁地内部,只剩下七彩霞光流转的柔和光芒,以及两人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中回荡。
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洞窟。
洞窟中央,是一方如同小型湖泊般、散发着七彩氤氲霞光的池水。池水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玄奥,霞光正是从池水中升腾而起,照亮了整个洞窟,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仿佛能洗涤一切污秽的纯净气息。
正是真正的洗灵池。
洗灵池中间的平台上,是一具冰棺,里面躺着一个与柳闻筝七成像的仙子,想来就是柳闻筝的生母了。
风溯雪与盛昭对着冰棺三拜,方看着那方神奇的池水。
盛昭垂眸,看着紧紧抓着他手腕的手,有一瞬的沉默。
“师尊…”他声音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深深的担忧,“我们到了。”
盛昭的目光落在七彩池水之上,那深潭般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
他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更加用力地握紧了风溯雪的手腕。
第101章 一百零一
盛昭踏上台阶,冰冷的岩石触感透过靴底传来,他盘膝坐下,昭明剑被他横置于膝上,剑身嗡鸣,似乎在呼应着洗灵池的纯净力量。
他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掐诀,置于丹田。随着法诀的运转,引灵台上的玄奥符文次第亮起。
“哗啦——”
平静的七彩池水仿佛受到了召唤,瞬间沸腾起来,数道粗壮的水流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七彩蛟龙,猛地从池中窜起,带着沛然的生命气息和纯净的净化之力,缠绕上盘坐于引灵台上的盛昭。
水流接触到他身体的瞬间,盛昭的身体猛地一震,并非痛苦,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与灼热交织的奇异感觉。
盛昭紧抿的唇线绷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他调动起自身灵力,迅速恢复自身的状态。
净化开始了,真正成型天魔只有封印和驱逐两种处理方式,但天魔留下的魔气是可以净化的,盛昭正是在以自己为媒介,链接洗灵池与魔气,进行净化。这注定是一场无声却凶险万分的拉锯战。
禁地内,七彩霞光更加夺目。盛昭周身被氤氲的水汽和霞光笼罩,身影变得有些模糊,只有那挺直的脊背,昭示着他的存在。
风溯雪背对着池水,却仿佛能感受到身后那场战斗的激烈。
他听到水流缠绕的哗啦声,听到师尊那几乎微不可可闻的呼吸声。
每一次呼吸的加重,都像一根针扎在风溯雪心上。
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将全部心神集中在石门上。
时间在无声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整个禁地都在震颤,穹顶的钟乳石簌簌落下细小的石屑。
风溯雪浑身汗毛倒竖,是外面那残余的魔气。
“轰!轰轰轰!”
撞击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沉重,石门上的古老符文在魔气的冲击下剧烈闪烁。
不行,不可以,绝不能让它干扰到师尊!
风溯雪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血腥味刺激下,体内所有的灵力被他毫无保留地激发。
“给我——滚开!”
金棕色的妖瞳瞬间被狂暴的血色覆盖,不知落在哪里的寒溪剑终于应召一次。
剑光与无形的魔气意志激烈碰撞、消融,风溯雪的身体剧烈颤抖,每一次碰撞都让他气血翻涌,嘴角溢出鲜血,反噬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经脉。
但他半步不退,如同钉死在石门前的一根楔子,死死抵住了汹涌的残余魔气。
他背对着洗灵池,看不到池中的景象,也不知身后人悄然睁开了眼睛。
盛昭看到风溯雪死守入口,半步不退,看到他衣衫被鲜血浸染,也看到他的道——
寒溪剑不知何时染上殷红,那并不是血。
他体内净化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无法动弹,只能看着。
看着他承受压力,金丹修为承接完全是大乘期的剑心,看着他守在自己面前。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在他冰冷的心湖深处漾开一丝涟漪。
必须尽快解决。
不能慌,不能乱。
一声仿佛气泡破裂的轻响。
那团顽固的魔气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一点点消融、瓦解、化为灵力反哺天地。
盘踞体内多日的阴冷、刺痛、恶念,如同潮水般退去。
“唔…”盛昭身体剧烈一晃,一口压抑许久的淤血喷出,落在引灵台黑色的岩石上,迅速被七彩霞光净化消散。
他脸色惨白如纸,气息瞬间萎靡下去,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但体内,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通透。
“师尊。”
一直分神留意身后的风溯雪,在盛昭喷血的瞬间就顾不得一切,抽身回来,寒溪剑上缠绕的殷红也如潮水般退去。
他冲到台边时,盛昭的身体正软软地向前倒去。风溯雪想也没想,扑跪在冰冷的岩石上,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接住了倒下的盛昭。
盛昭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肩窝,冰冷的脸颊贴着他颈侧温热的皮肤。风溯雪能清晰地感觉到师尊身体的重量和那微弱到几乎随时会断绝的气息。
他抱着盛昭的手臂都在颤抖,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师尊,师尊你醒醒,你别吓我!”风溯雪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金棕色的妖瞳里蓄满了泪水,拼命摇晃着怀中的人。
也许是他的呼唤,也许是洗灵池残余的净化之力还在起作用。盛昭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深邃的寒眸,此刻失去了往日的锐利和冰冷。他失焦的目光艰难地落在风溯雪写满惊恐和泪水的脸上。
看到徒弟通红的眼睛和满脸的泪痕,盛昭苍白干裂的嘴唇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他只是用尽最后一丝残余的力气,那只没有握剑的手,极其缓慢地,摸索着抬了起来。
冰凉染血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风溯雪紧抓着他衣襟、同样沾满血迹和泥污的手背。
没有言语。
只是极其短暂地在风溯雪的手背上停留了一瞬。
仿佛在说:别怕,我在。
随即,那只手便彻底失去了力气,软软地垂落下去。
盛昭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深沉的昏迷。
风溯雪感受着手背上那短暂却无比清晰的冰凉触感,看着师尊苍白昏迷的侧脸,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盛昭染血的玄衣上。
他紧紧抱着怀中昏迷的师尊,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像是抱着随时会碎裂的琉璃。
他抬起头,望向洞窟穹顶流转的七彩霞光,望向那扇隔绝了外面所有血腥与绝望的厚重石门。
石门依旧在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已经重新稳定下来,七彩霞光流转不息。
洞窟内,只剩下少年压抑的、劫后余生的啜泣声,以及池水静静流淌的温柔声响。
而后,剑影憧憧,殷红剑气遮蔽整个地宫禁地,青铜古书在无人关注的地方散发出莹莹的光芒。
地宫之外。
被紫黑色污血浸透的废墟中。
柳闻筝依旧保持着跪姿,一动不动。
他紫色的外袍下,掩盖着柳夫人和柳闻笙冰冷的躯体。他低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脸,让人看不清表情。
只有那只紧握成拳、指缝间渗出鲜血和污泥,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地颤抖着,手背上青筋虬结。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残余的魔气在废墟间呜咽的风声,如同悲泣。
第102章 柳家后续
风溯雪抱着彻底昏迷的盛昭,最初的恐慌过后,他小心翼翼地探查师尊的脉息——微弱,但平稳悠长。
洗灵池的灵气依旧萦绕着盛昭,缓慢而持续地滋养着他透支的身体和受损的根基。
确认师尊暂无性命之忧,风溯雪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稍稍落回实处。
他不敢移动盛昭,只能维持着半跪半扶的姿势,将自己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渡入盛昭体内。金棕色的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盛昭苍白却平静的睡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
石门外那不甘的魔气冲击,早已在洗灵池的压制下彻底平息。
天地重归寂静,只有池水汩汩流动的轻柔声响,以及风溯雪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终于,盛昭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风溯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连渡入灵力的动作都停滞了。
盛昭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寒眸初时带着一丝刚苏醒的茫然和涣散,但很快,如同冰封的湖面投入了月光,迅速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锐利。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的视线第一时间聚焦在风溯雪近在咫尺、写满紧张和担忧的脸上。
少年的眼眶还泛着红,脸上泪痕未干,金棕色的妖瞳里血丝未褪,狐耳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
盛昭似乎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逸出一声极轻的气音。
“师尊!您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风溯雪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后怕,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扶着盛昭的手臂下意识收紧。
盛昭微微蹙眉,似乎不习惯这种近距离的接触和聒噪。
他尝试动了动身体,一阵深入骨髓的酸软和空虚感袭来,那是灵力本源和体力严重透支的后遗症。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的情况。
经脉虽然受损,却在洗灵池的滋养下缓慢修复着,灵海枯竭见底,但正在缓慢地重新汇聚涓流。
“无碍。”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依旧清冷,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
他抬手,动作有些缓慢却坚定地推开了风溯雪搀扶的手臂,自己撑着引灵台冰冷的岩石,缓缓坐直了身体。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身姿却重新挺直,如同经历风雪洗礼后依旧傲立的青松。
风溯雪被推开,有些无措地收回手,但看到师尊能自行坐起,眼中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他乖乖退开半步,目光却依旧紧紧黏在盛昭身上,不肯移开半分。
“外面…如何了?”盛昭的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厚重石门,声音沉稳。
风溯雪连忙摇头:“没动静了,魔气已经彻底净化了。柳家那边…”
提到柳家,他声音低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沉重和复杂。他亲眼目睹了柳夫人和柳闻笙的结局,那惨烈的景象历历在目。
盛昭沉默了片刻,洞窟内七彩霞光明灭,映在他深潭般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他缓缓站起身,“出去看看。”
厚重的石门在盛昭的灵力引导下,伴随着沉重的轰鸣,缓缓开启。
外界的光线涌入,带着一股雨后初晴般的清新,却也混杂着淡淡的、难以散尽的焦糊与血腥气味。
悬空药田的浮岛,一片狼藉。原本生机勃勃的灵田,大半化作了焦土和深坑。
精美的回廊殿宇坍塌了大半,断壁残垣诉说着昨日的惨烈。空气中弥漫着死寂,只有风声呜咽着穿过废墟。
而在那片被紫黑色污血浸透、几乎看不出原本杏花颜色的杏林中央,一个紫色的身影矗立在那里,如同化作了石雕。
柳闻筝。
他脱下的紫色外袍,依旧严严实实地覆盖着柳夫人和柳闻笙相拥的躯体,像一座小小的、凄凉的衣冠冢。
低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面容,只有那只紧握成拳、指缝间渗出干涸血迹和污泥的手,暴露在空气中,僵硬而冰冷。
盛昭和风溯雪走近的脚步声,似乎惊动了他。
柳闻筝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那张总是带着刻薄笑意、玩世不恭的脸,此刻布满了尘土、泪痕和干涸的血迹,灰败得没有一丝生气。一双紫眸空洞得吓人,仿佛所有的光都被抽走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死寂。
他看着走近的盛昭师徒,眼神没有焦距,像是在看他们,又像是透过他们看着虚无。
“……”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音,却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盛昭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那被紫袍覆盖的尸身,又落回柳闻筝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上。
没有安慰,没有询问,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冷酷的注视。
“节哀。”盛昭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
柳闻筝的身体猛地一震,空洞的紫眸里终于有了一丝剧烈的波动。
痛苦,愤怒,绝望。
他盯着盛昭,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攥着晶体残骸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发出咯咯的声响。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终于冲破了喉咙,在死寂的废墟中显得格外凄凉。
盛昭没有再看他,也没有再看那被覆盖的尸身。他转过身,目光投向远处残破的柳家建筑群,声音清晰地传入柳闻筝耳中:
“柳闻筝,柳家不能倒,青冥州需要柳家存在,这也是你生母当年对我的承诺。”
在柳玄霜还不是家主时,柳家曾发生过一次差点灭族的大事,那时还在游历五域的盛昭出手相助,并将其中一个封印点留在了柳家洗灵池,这也是他能轻易勾连洗灵池净化魔气的原因。
柳闻筝并不知其中内情,但他也知道柳家确实与盛昭有约定。
他止住了呜咽,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紫眸死死盯着盛昭挺直的背影。
不能倒…是啊,柳家是青冥医仙的支柱,是无数修士求医的希望,也是,东域唯一的封印点。
一股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责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
跪得太久,双腿早已麻木僵硬,让他身形摇晃,几乎再次跌倒。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才站稳。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冰冷魔晶,又看了看地上被紫袍覆盖的亲人。最终,他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虔诚般的动作,小心翼翼地,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将被紫袍覆盖的柳夫人和柳闻笙的尸身,一具一具,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体因为重负和内心的煎熬而微微颤抖。
他没有再看盛昭师徒一眼,抱着那两具冰冷的躯体,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向柳家深处,那未被完全摧毁的祖祠方向。
背影孤绝而沉重,如同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大山。
柳闻筝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
他褪去了所有华丽的紫衣银饰,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深青长袍,那是柳家历代家主的颜色。
他变得沉默寡言,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轻佻笑容,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亲自指挥幸存的弟子收殓战死者的遗体,清理废墟,修复残存的药田和阵法基柱。
他主持了柳夫人和柳闻笙,以及所有在魔劫中丧生的柳家弟子的葬礼。仪式简单却庄重,在残存的杏林深处,新立起了一片碑林。
葬礼上,柳闻筝站在最前方,背脊挺得笔直,对着母亲和弟弟的墓碑,深深地、长久地三鞠躬。
没有人看到他的表情,只有那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盛昭的伤势在洗灵池的滋养和自身强大的恢复力下,稳定下来,虽然灵力远未恢复巅峰,但行动已无大碍。他带着风溯雪暂时留在柳家一处尚算完好的客院。
风溯雪的状态却让盛昭微微蹙眉。
或许是连日的心力交瘁,或许是妖化反噬在魔气冲击下的加剧,也或许是目睹了太多惨烈后精神上的重压,风溯雪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底的疲惫挥之不去,那对雪白的狐耳和蓬松的狐尾,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显得有些萎靡不振,甚至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轻颤一下。
他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盛昭,但精神明显有些恍惚。
这日,柳闻筝处理完紧急事务,踏入了盛昭师徒暂居的客院。
他看起来比前几天更加憔悴,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但眼神却沉淀出一种深潭般的平静和决断。他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小、散发着温润青光的玉盒。
“剑尊。”柳闻筝的声音沙哑,却沉稳有力,对着盛昭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他不再是那个斜倚朱柱抛玩毒针的少爷,而是真正有了家主的气度,尽管这气度下是深埋的悲怆。
他的目光落在旁边强打精神,狐耳却微微耷拉着的风溯雪身上,紫眸深处掠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柳家遭此大劫,百废待兴。闻筝不才,忝继家主之位,自当竭尽全力,重振家声。”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几分,“此间事,已了。剑尊体内隐患也已除,当安心休养。至于令徒…”
他将手中的青色玉盒递向盛昭:“多亏剑尊全力相助,洗灵池经此一役,并未有太大损失,但开启一次消耗巨大。此物可引导洗灵池灵力。他体内妖化反噬,根源未除,久拖恐成大患。趁池水净化之力尚在巅峰,让他进去。”
他的目光看向风溯雪:“小狐狸,别硬撑了。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消除体内的隐患吗?”
风溯雪下意识地想反驳,但身体的疲惫和经脉深处传来的、日益清晰的刺痛感让他哑口无言。
他看向盛昭,眼中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