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昭接过那温润的青色玉盒,入手微凉。他看了一眼风溯雪苍白的脸色和那无精打采的狐尾,没有犹豫。
“嗯。”简单的一个字,便是做了决定了。
再次踏入地宫深处,熟悉的七彩霞光依旧氤氲流转,洗灵池水波光粼粼,散发着纯净的生命气息。
风溯雪站在池边,看着那神奇的池水,又回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盛昭。
师尊的身影在霞光中显得有些朦胧,但那股沉静如山岳的气息,却让他慌乱的心莫名安定下来。
“师尊……”他有些紧张地开口。
“下去吧。”盛昭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运转心法,旁事勿虑,我替你护法。”
语气温和,有效的安抚了风溯雪内心的紧张。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褪去外衫,只着单薄的里衣,一步步走入那池水之中。
池水微凉,瞬间包裹全身。一股温和却磅礴的净化之力,如同无数只温柔的手,顺着毛孔涌入体内,与他体内那躁动不安的妖力轰然相遇。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按照盛昭的吩咐,运转起清心凝神的心法,引导着那七彩霞光,一遍遍冲刷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盛昭没有离开。
他就站在池畔不远处,那块光滑的石凳旁。
他没有盘膝打坐,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深邃的目光穿透氤氲的水汽和流转的霞光,落在池中那个咬着牙,忍受着净化之痛、雪白狐尾在水中痛苦蜷缩又舒展的少年身上。
洞窟内,七彩霞光温柔流转,包裹着池中的少年。
池畔,玄衣剑尊无声守护。
所有的血腥、阴谋、生离死别,仿佛都被隔绝在这片霞光之外。
盛昭看着风溯雪的状态渐渐平和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洗灵池深处,一片寂静,只有七彩的霞光在氤氲的水汽中温柔地流淌。
池水清澈,散发着令人心神安宁的纯净气息。
风溯雪闭着眼睛,整个人浸泡在这神奇的池水里。
温凉的水流包裹着他,一股柔和却无比坚韧的力量,正顺着他的经脉缓缓流动,一点点梳理着体内那躁动不安的灵力,抚平反噬带来的刺痛。
他能感觉到,那些或许不属于他的,带着野性的力量,正在被一点点剥离、净化,像是被温柔的手拂去尘埃。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经脉被冲刷的感觉有些胀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卸下重负的轻松。他努力引导着这股力量,心神沉浸在一种空明的状态里。
而在风溯雪识海深处,那本一直安安静静,厚重古朴的青铜古书,毫无征兆地,轻轻“嗡”了一声。
书页没有翻动,但那些原本沉寂、模糊不清的玄奥符文,却像被投入了清水的墨块,骤然晕染开来,散发出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古老的青色光华。
这光华一出现,立刻与包裹着风溯雪的、洗灵池那无处不在的七彩霞光产生了奇妙的共鸣。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轻轻打了个招呼。
洗灵池底部,那些镌刻在岩石上、构成整个净化大阵的古老阵纹,似乎也感应到了这青光的呼唤,无声无息地亮了起来,光芒与池水的霞光,识海中的青光,三者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韵律。
这韵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
守在池边的盛昭,正盘膝坐在不远处一块光滑的黑石上,闭目调息。
他体内的伤势在洗灵池残余力量的滋养下,已经稳定了许多,但灵力消耗巨大,精神也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放松。
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丝线,习惯性地、温柔地笼罩着池中的风溯雪,感受着他气息的平稳,以及那妖化之力被净化的过程,心中一片安宁。
就在那三色光芒的共鸣达到某个顶点时,仿佛开启了一个什么开关。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悠长而宏大的震鸣。
盛昭睁开了眼睛,他感觉到自己那缕笼罩着风溯雪的神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然后一股难以抗拒的,沛然莫御的时空之力,如同温柔的潮汐,又似决堤的洪流,瞬间席卷了他全部的意识。
池中的风溯雪同样如此。
他只觉得识海中的青铜古书光芒大放,瞬间吞噬了他的所有感知。
眼前七彩的霞光、氤氲的水汽、冰冷的池壁……
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打碎的镜子般片片剥落、消散。
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轻飘飘的、仿佛坠入无尽云海的失重感。
盛昭的意识在最后的清醒瞬间,只看到池中风溯雪的身影被一团骤然爆发的青金色光芒完全吞没,而他自己,也被同样的光芒包裹。
下一瞬,所有的光芒、所有的感知、连同他们关于此刻、关于青冥州,关于彼此师徒关系的所有记忆,都如同被橡皮擦轻轻抹去,变得一片空白。
只有两缕强大的神魂,在这股源自青铜古书与洗灵池古老阵法的共鸣之力牵引下,被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拖入了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悠长河流。
河流中,时间的碎片如同流萤般飞逝,空间的壁垒变得模糊不清。
意识如同陷入泥潭,今世的一切变得黯淡,失去了原有的色彩。时间被拉的很长很长,界限变得模糊不清。
记忆里的光愈来愈模糊,风溯雪没能说出一句话,黑暗一点点吞没了他。
只剩下最本源的灵魂印记,懵懂地、无知无觉地,朝着那烙印在命运长卷上的,属于他们共同的起点缓缓飘落而去。
洗灵池深处,七彩的霞光依旧温柔地流淌,包裹着池水中那个安静闭目的身影,以及池边那个同样闭目,仿佛只是陷入更深沉调息的身影。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声仿佛幻觉般的悠长震鸣余韵,昭示着刚刚发生了一场无声的远游。
地宫重归寂静,彷佛有人在岁月最深处发出一声长叹,而那段尘封的岁月被悄然揭开。
“家主,禁地被封了。”一个柳家弟子急急忙忙进入柳家正院,对着长跪灵前的柳闻筝道。
一身孝服的柳闻筝头也不抬,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声,“知道了,派几个弟子去守着禁地门口,待禁地开了再来报我。”
那弟子领命而去,柳闻筝依旧静静的跪在灵前,眉眼低垂,落在腰间的家主令牌上。
母亲,这就是你隐藏的秘密吗?
你真的知道洗灵池下的到底是什么吗?
天道有失,不思补足自身,却要一人用命来填。
那我这些年,修的又是什么呢?
青冥柳氏闻筝,生于盛昭最富盛名的时候,此前轻裘快马,自命不凡,视昭华剑尊为目标,前半生竭力模仿,参悟苍生道。
他不修剑,同样做到了名满五域,是苍云大陆新一代弟子中的第一人。
他承认他不服甚至是嫉妒着盛昭,但他也与五域中的众人一样,敬佩着盛昭,他见不得那人的性命被觊觎。
一抹艳红顺着唇角流下,滴落于苍白的下颔。
不过想通的短短一瞬间,他彷佛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像世间最剔透的琉璃碎裂,三千青丝寸寸成雪。
短短一瞬,道心崩塌。
第105章 前世篇:初遇
扶桑州的春日祭典,是十年一度的盛事。整座主城仿佛都浸泡在沸腾的欢乐里。
城中人山人海,空气中弥漫着烤灵兽肉的焦香,糖画的甜腻,还有各色灵花灵草散发的清新气息。
杂耍艺人喷吐着火龙,傀儡戏台前围满了拍手叫好的孩子,售卖新奇玩意儿的小摊前人头攒动,讨价还价声、欢笑声、乐声交织成一片喧嚣而富有生机的海洋。
盛昭就是在这片鼎沸人声中,显得格外扎眼又格外自在的一个。
他一身玄色窄袖劲装,料子看着普通,行走间却隐隐有暗纹流动,低调中透着不凡。墨黑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银色发带束成高高的马尾,随着他轻快的步伐在肩后微微晃动。
他身量极高,肩宽腿长,行走在拥挤的人群里,却像一尾灵活的游鱼,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碰撞。那张脸更是惹眼,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像盛满了碎星,嘴角天然带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少年意气的张扬和万事不萦于怀的洒脱。
腰间悬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剑鞘乌沉沉的,倒不显山露水。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还系着一枚流光溢彩的玉佩。
那玉佩通体是上好的暖玉,雕琢成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振翅欲飞,翎羽根根分明,在春日暖阳下流转着温润又华贵的霞光。
随着盛昭的走动,玉佩轻轻晃动,折射出七彩的光晕,一看就非凡品。
但其实这玉佩对他而言,的确不是什么重要的护身法器,纯粹是途经某个繁华大城时,觉得这凤凰雕得活灵活现,配他那天的衣服正好,便随手买下的装饰玩意儿。
他这人,向来是兴致所至,千金买一笑也寻常。
盛昭手里还拿着根刚买的,裹着厚厚糖霜的蜜果串儿,边走边漫不经心地咬着,甜滋滋的味道让他惬意地眯了眯眼。
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不远处一个摊主用灵草汁液吹出各种活灵活现的小动物,盘算着要不要也弄个仙鹤玩玩时。
“让开,让开!别挡路呀!”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急切的童音,像颗小石子投入喧闹的池塘。
盛昭只觉得腿上一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结结实实撞在了他大腿外侧。
力道不大,但猝不及防。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稳住身形,还没看清是什么,就听到一声格外清晰的“啪嚓!”
清脆的玉碎声,在这片喧闹的背景音里,像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了小范围的涟漪。
盛昭低头一看。
撞到他的,是个顶多五六岁的小孩儿。
粉雕玉琢的一张脸,因为奔跑和碰撞,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桃子。穿着一身料子极好的水蓝色锦缎小袍子,袖口和领口用银线绣着精致的云纹,一看就出身不凡。
此刻,那双又大又圆的、像含着两汪清泉的眼睛里,正迅速蓄满水汽,小嘴扁着,一副要哭不哭、吓坏了的模样。
而在他脚边,那枚价值不菲、流光溢彩的凤凰玉佩,已经摔成了好几块大小不一的碎片,静静地躺在青石板路上,霞光尽失。
小孩显然也看到了自己闯下的祸。
他看看地上的碎片,又怯生生地抬头看看眼前这个高大、穿着黑衣服、腰间还挂着剑的“凶巴巴”的大人,眼眶里的水汽瞬间凝结成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就滚了下来。
但他没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下嘴唇,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努力忍着。
盛昭看着地上碎掉的玉佩,再看看眼前这个忍着泪、像只受惊小兔子似的娃娃,心里那点因为东西被撞碎而升起的不爽快,莫名其妙就散了大半。
他倒不是心疼玉佩的钱,就是觉得有点可惜,毕竟那凤凰确实雕得好看。
“喂,小孩儿,”盛昭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小娃娃平齐,声音倒没刻意放软,但也没那么硬邦邦了,“你撞坏了我的东西,怎么办?”
小孩儿被他突然蹲下靠近的动作吓得往后缩了一下,泪珠掉得更凶了,但依旧死死咬着嘴唇不出声。
他看了看盛昭,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小脸上写满了害怕和无措。
盛昭觉得有点好笑,故意板起脸逗他:“说话啊,小哭包,打算怎么赔我?这东西可值钱了,可是顶级护具哦。”他指了指地上的碎片。
小孩被他刺激到了,猛地吸了吸鼻子,带着浓浓的哭腔,努力大声道:“我才不是小哭包!”
他鼓起勇气,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着地上的碎片:“我赔,我娘亲有钱!我让她赔你!”
“哦?”盛昭挑眉,故意拖长了调子,“那你娘亲在哪儿?我可没看见。”
小孩被他问住了,转头四处张望,小脸上满是茫然。
他刚才光顾着追前面一个卖糖人的小贩,把跟在后面的护卫给甩丢了。此刻人山人海,哪里还找得到娘亲的影子?
找不到娘亲,赔钱的指望落空了。小孩看着地上那堆再也拼不起来的漂亮玉佩碎片,又急又怕,终于憋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蹲下身,伸出小手就去捡那些锋利的碎片。
“哇…呜…我赔……我会赔的呜呜~”
“哎!别动!”盛昭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小小的手腕,阻止了他去碰那些尖锐的玉片。
这小手看着嫩得很,万一划破了可麻烦。
饶是他动作快,小娃娃的食指指尖还是被一块碎玉的棱角划了一下,渗出了一点鲜红的血珠。
“嘶…”小孩儿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看着指尖冒出的血珠,再看看被盛昭抓住的手腕,哭得更凶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着可怜极了。
盛昭看着这小孩明明怕得要死,疼得直抽抽,还固执地要去捡碎片赔他的样子,心里那点稀薄的恻隐之心,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了一圈涟漪。
他忽然觉得,这麻烦的小东西,有点意思。
“行了行了,别嚎了。”盛昭松开他的手腕,从怀中储物袋摸出一块干净柔软的素白帕子,动作算不上多温柔,但也不粗鲁地拉过小孩儿受伤的手指,给他擦掉血珠,又随意地裹了一下,“碎都碎了,捡起来也没用。”
他站起身,顺手把手里那根还剩大半的蜜果串儿塞到小娃娃没受伤的那只手里:“喏,拿着,甜的,吃了就不疼了。”
小孩儿被他这一连串动作弄懵了,哭声戛然而止,挂着泪珠的长睫毛扑闪扑闪,呆呆地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裹着厚厚糖霜的蜜果串,又看看眼前这个刚刚还“凶巴巴”,现在又给他糖吃的大人,小脑袋显然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信息。
盛昭看着他那副傻乎乎、泪眼朦胧还拿着糖串的模样,像只迷路的小奶狗,忽然就乐了。
他这人向来随心所欲,此刻看着这小麻烦,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他弯腰,大手一抄,直接拎着小孩的后衣领,像拎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崽似的,把人提溜了起来。
“啊!”小孩吓了一跳,手里的蜜果串差点掉了,下意识地用小短腿蹬了几下。
“小孩儿,撞碎了我的宝贝玉佩,光哭可没用。”
盛昭拎着他,避开拥挤的人群,大步流星地朝广场外围走去,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看你这么可怜,又赔不起的样子…啧,跟我走吧,什么时候赔清了,什么时候放你回家。”
他纯粹是觉得这小东西反应有趣,一时兴起想逗弄一下,顺便找个地方让他等家人来找,省得在人群里再走丢或者被踩到。
至于赔?他盛昭还没穷到要一个奶娃娃赔东西的地步。
小孩儿被他拎着,悬在半空,起初还有点害怕地缩着脖子。
但盛昭走得稳,而且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像阳光晒过松林的味道,暖暖的。手里的蜜果串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小娃娃偷偷舔了一口糖霜,好甜!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盛昭线条利落的下颌,觉得这个“凶巴巴”的大人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小小的风溯雪,此刻脑子里只有娘亲,蜜果串的甜味,还有这个拎着他,走路带风的大哥哥身上好闻的味道。至于赔玉佩什么的,暂时被甜蜜的滋味挤到了角落里。
他乖乖地被拎着,小口小口舔着蜜果串,连指尖那点小伤都忘了疼。
盛昭拎着个粉雕玉琢,穿着华贵的小娃娃,在人群中穿行,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
他也不在意,神情自若,仿佛拎着的不是个麻烦,而是刚买的新奇玩具。
小风溯雪舔糖串舔得专心,偶尔好奇地东张西望,一大一小,在喧闹的祭典中,显得异常显眼。
盛昭暂时落脚的小院在主城最不起眼的西边角落,远离祭典中心的喧嚣。
院子很小,只有一进,灰扑扑的院墙,角落里随意堆着些劈好的柴火。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陈设更是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硬板床,一张掉了漆的旧方桌,两把椅子,一个烧水的泥炉,除此之外别无长物,连个像样的柜子都没有。
地上还散落着几本翻开的剑谱,几块磨剑石,墙角立着他的剑匣。
这地方对盛昭来说就是个临时落脚点,遮风挡雨而已,他大部分家当都收在储物袋里,讲究的就是一个来去自由,不沾尘埃。
盛昭拎着小风溯雪,像放下一件易碎品一样,把他放在屋子中央那张唯一还算干净的方桌上。
小孩坐在高高的桌子上,两条小短腿悬空晃悠着,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只剩一小半的蜜果签子,好奇又带着点怯意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空荡荡的屋子。
“喏,这就是我家,暂时的。”
盛昭随意地指了一下,自己拖过一把椅子,大刀金马地坐下,一条长腿屈起踩在椅子边缘,姿态放松不羁。
“地方小了点,凑合待着吧,等你家大人找过来。”他完全没觉得自己把一个一看就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带到这种地方有什么不妥。
小风溯雪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墙角那堆看起来很硬很粗糙的磨剑石上,又看了看地上摊开的剑招图谱的书,小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地方和他家里铺着厚厚绒毯的房间完全不同。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好破呀。”
盛昭耳朵尖,听见了,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好笑。他故意板起脸:“嫌破?嫌破刚才就别撞坏我玉佩啊。现在晚了,你就得待在这儿。”
小孩儿被他这么一说,立刻想起自己欠债人的身份,小脑袋耷拉下去,看着手里光秃秃的签子,不说话了,只是无意识地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揉着自己被衣领勒得有点红的脖子。
盛昭这才注意到他指尖被自己随意裹上的帕子边缘又渗出了一点点红色。
啧,小孩皮也太嫩。
他起身,在储物袋里翻了翻,找出一个白瓷小瓶和一小卷干净的细棉布条。他走到桌边,对小娃娃伸出手:“手。”
小风溯雪乖乖地把受伤的手指伸过去,盛昭解开那沾了点血污和糖渍的帕子,动作算不上多温柔,但也不至于弄疼他。
他用指尖沾了点瓷瓶里淡绿色的药膏,冰冰凉凉的,涂抹在那道细小的伤口上。药膏很有效,小孩儿立刻觉得火辣辣的刺痛感减轻了。
“这是什么呀?凉凉的。”小孩儿忍不住问,声音软糯糯的。
“止血的,别乱动。”盛昭头也不抬,用棉布条重新给他把手指仔细地包扎好,打了个小小的结。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做起这种精细活来倒也利落。包好后,还顺手揉了揉小孩儿的头发,“好了,小麻烦,老实待着。”
小孩儿看着自己手指上那个整齐的小布包,又看看盛昭近在咫尺的脸,觉得这个大哥哥虽然说话有点凶,地方有点破,但好像……也不是坏人?他舔了舔嘴唇,小声说:“…谢谢。”
盛昭挑眉,没说什么,把药瓶和布条收好。
他看了看天色,又看看桌上这个小不点。小孩安安静静坐着,但肚子却在这时候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小孩儿立刻捂住自己的小肚子,脸又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盛昭哑然失笑。
得,捡了个小麻烦,还得管饭。
他自己辟谷多年,但房子也是有厨房的,走到泥炉边,生了火,拿出个小铁壶烧上水,又在储物袋里翻了翻,找出几个硬邦邦的,看起来像是某种干粮的饼子,还有一小罐蜂蜜。这还是他在西域某个小村庄,帮了当地村民一个小忙,当地的村民送的。
“凑合吃吧,”他把饼子掰成小块,丢进刚烧开的水里,搅了搅,弄成一碗糊糊状的东西,又舀了一小勺蜂蜜进去搅匀,推到小娃娃面前,“我这可没你家的山珍海味。”
那碗东西卖相实在不怎么样,灰扑扑的糊糊里飘着饼子碎块。
小风溯雪看着碗,又看看盛昭,小脸上写满了犹豫。他从小锦衣玉食,哪里见过这种食物?但肚子实在饿得厉害。
盛昭也不催他,自己靠回椅子里,拿起一本剑谱翻看起来,一副你爱吃不吃的样子。
小孩儿犹豫了半天,终于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唯一一把小木勺,舀了一点点糊糊,试探性地放进嘴里。
甜甜的蜂蜜味盖过了干粮本身粗糙的味道,热乎乎的,顺着喉咙滑下去,暖暖的,很舒服。
饥饿感瞬间占了上风,他不再犹豫,小口小口地吃起来,虽然动作还是斯斯文文,但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盛昭眼角余光瞥着他像只小松鼠一样认真吃东西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弯了弯。这小麻烦精安静下来的时候,还挺顺眼。
一碗糊糊很快见了底,小娃娃放下勺子,满足地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了祭典以来的第一个笑容,甜甜的,带着点羞涩:“好吃,谢谢哥哥。”
盛昭放下剑谱,哥哥?走了这么多地方,不认识他的人还真是少见。但看着他那毫无阴霾的笑脸,心里那点因为被打扰的不耐烦彻底烟消云散。
他刚想说什么,院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几声沉稳有力的叩门声。
“笃!笃!笃!”
声音不大,却瞬间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小风溯雪听到敲门声,小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下意识地往盛昭身边缩了缩,小手抓住了盛昭玄色衣袍的袖口一角,大眼睛里流露出紧张和不安。
盛昭眉峰微挑,安抚性地拍了拍小娃娃抓着他袖子的手背,起身走到门边,朗声道:“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恭敬、却隐含焦急的中年男声:“在下扶桑风氏护卫统领风烈,冒昧打扰。敢问阁下,今日在祭典上,是否见到一个约莫五六岁、身穿水蓝锦袍的小公子?”
盛昭眼神一动,低头看了看身边正紧张兮兮抓着他袖子的小娃娃。
水蓝锦袍,对上号了。看来这小麻烦的家人找上门了,动作还不慢。
他打开院门。
门外站着三人,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中年汉子,身穿藏青色劲装,胸口绣着一个繁复的风字图腾,腰间佩刀,气息沉稳内敛,显然修为不低。
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装束的年轻护卫,神色焦急,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院内,当看到躲在盛昭身后,只露出半个小脑袋的风溯雪时,明显松了口气,但随即又警惕地看向盛昭。
风烈看到自家小少主安然无恙,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些许,但当他看清盛昭的模样和他身后这简陋的环境时,眉头又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对着盛昭抱拳,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多谢阁下照拂我家少主。少主年幼贪玩,不慎与护卫走散,让阁下费心了。在下奉家主之命,特来迎少主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