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会洗衣服。”祁纠想了想,“筑巢也很厉害。”
年轻的人鱼不再后退,钻进他的人类怀里,把祁纠用力抱紧:“对的,对的。”
“是这样。”国王说,这些话被说出来,就像是把他的喉咙和胸口烫了,“有这样——有这样一条鱼……”
人鱼从不知道,原来在人类的语言里,“我的”这个词有这种魔力。
绝大多数时候没有——比如愤怒的时候,比如贪婪的时候,比如这个词被用在占领和掠夺。
两军作战时,国王冷冷盯着那个人类政权的指挥官,从不因为对方说的“我的舰队足以碾碎这颗星球”受什么触动。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就完全不一样……在这个很小、很安全的空间里,人鱼的国王被他的人类抱着。
祁纠说出“我的人鱼”,就像是某种带有烙印的神秘魔咒。
“这条鱼是你的。”国王捉住祁纠的手,仰头问,“对不对?是你的。”
国王说:“你要养这条很厉害的鱼了。”
国王说:“你有一条鱼了。”
国王把这只手按在左肋,给祁纠摸马上就要冲破胸腔跳出来的心脏,又仰起头,胡乱亲吻祁纠的喉咙。
弄脏了,没关系,他会洗。
他把衣服都洗干净。
祁纠有一条很会洗衣服的鱼了……还很会筑巢。
现在是战时,条件实在太有限了,以后他一定筑更漂亮的巢。
他要弄个巨大无比的海底宫殿——无线电里说,人类住所中最尊贵、最豪华的就是“宫殿”,那么他就弄个宫殿。
国王甚至想把这项条款,写在跟人类和谈的项目上,按人类的规则,叫“购买”。
人鱼也不仗势欺人,堂堂正正用海底的珍珠和宝石,换人类的一座豪华漂亮的宫殿,防水的宫殿。
他要一座宫殿来被他的人类养。
祁纠被一条脏兮兮的小鱼崽缠住。
小鱼崽身上刚有一半被洗妥当,头发上是湿漉漉的清新水汽,干净温热,脸、脖颈和胳膊也是干净的。
干净的胳膊被水流浇得温热,紧紧抱着他。
脏兮兮的鱼尾巴就要谨慎一点,一会儿缠住祁纠的腿,一会儿又稍稍拘谨地放开。
祁纠不受一条乱扑腾的人鱼影响,手下依然有条不紊,单手轻抚着国王的脊背,空出的手给那条尾巴打上香皂,用系统翻出来的小刷子慢慢刷。
国王大概是觉得痒了,窝在祁纠怀里闷声笑,还很自觉,乖乖按着不由自主要扑腾的尾巴。
年轻的人鱼没有被小刷子刷尾巴的经验,还不懂得这是种什么感受,发现自己笑了,就坚信自己一定是高兴了。
高兴了的国王立刻心满意足,抱住祁纠仰头,干净的尾巴轻轻晃:“亲一会儿。”
祁纠亲了亲小鱼崽的眼睛,拢拢手臂:“来。”
一条小鱼崽相当利索,抱住他的肩膀,刷干净了的尾巴一扑腾,就溅着水花攀在祁纠肩上。
祁纠坐在温热的水流底下,靠着墙壁,屈膝作为支撑,把怀里的人鱼向上托了托。
他的亲吻很轻,掠过哪处擦伤,那里的皮肤就泛起潮红,立竿见影地迅速愈合。
“这是不是魔法?”国王轻声问,“我自己试了,没有用。”
祁纠摸摸小鱼崽的头发:“算是,想学吗?”
国王的眼睛亮了亮:“能学?”
“不能。”祁纠说,“说出来,气一气鱼。”
国王:“……”
凶残的人鱼当场攻击坏心眼的人类,抱住人类胡乱亲,把人类亲到头晕目眩,亲到抱着他笑着认输。
国王也笑,黑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笑,紧紧抱住他的人类,努力托牢祁纠的头颈,一手抱着祁纠胸肋,帮他坐稳,帮他靠在自己身上。
人鱼暂时还想不明白,为什么笑的这么开心,这么高兴,眼泪还是管不住地往外涌。
但这种眼泪也不碍事,花洒流下来的水是热的,眼泪也是,混进去就察觉不到了。
“没关系,今晚要早睡。”国王抱着祁纠,“我们今晚不是要早睡?你睡得早一些,我晚一点,我去吃几个罐头。”
祁纠在锅里给他留了饭、
今晚是蒜香奶油烩海鲜和加了牛肉罐头的罗宋汤,比冷冰冰的罐头要好吃些。
“我一会儿就去吃。”国王立刻点头,打完仗就有这么厉害的大餐,其他人鱼要羡慕死他了,“你吃过饭了吗?吃过了的话,我就都吃光了。”
祁纠眨了下眼,琥珀色的眼睛看着自己的人鱼,没有落点的视线其实还很清明,微微笑了笑。
国王抱起他,一只手托稳祁纠的肩颈,用脸颊贴了贴祁纠的脖颈。
“要这样很多次。”国王轻声问,“是不是?今天有多少次?”
有两三百次,不过这个不用小鱼崽知道。
祁纠在他的尾巴上写:不记得了,就像打瞌睡。
打个瞌睡,又不难受,很少有人特意会数一天打了多少次瞌睡……连人鱼也不会数。
国王盯着自己的尾巴,盯着那只慢慢写字的手,完全不忍心多说哪怕半个字,只是小心亲了亲那只手。
他帮祁纠脱下湿透的衬衫和军装,剪好指甲的手果然灵巧多了,一下就做好了这件事。
他小心地抱起祁纠,用干净的毛巾擦拭他的人类,仔细擦干净翦密合拢的睫毛,低头轻轻亲它们,然后再擦拭鼻梁和微抿着的、没有血色的唇。
星舰用的金属有相当优秀的保温功能,这个小房间里其实一点都不冷,但国王还是找到祁纠说的便服,帮他换上。
国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保证,问完就让祁纠去睡觉:“桌子去哪了?”
早上走的时候……国王不太想得起来了。
当时他用全部精力控制情绪,压下所有念头,准备去率领人鱼作战。
实在不太能想起来,是不是因为太过失魂落魄,不小心吃了一张桌子。
祁纠被国王轻轻放在折叠床上,胸口随呼吸轻缓起伏,因为换上了宽松的便服,那种被军装遮掩的苍白倦意……像是潮水一样,淹没了国王的眼睛。
国王自己想了一会儿,也觉得这个问题实在不重要,趴在床边慢慢晃尾巴,叼住那些更清瘦的手指咬了咬:“可能是桌子长腿跑了。”
没关系,跑了就跑了,他再给祁纠找一个。
找个更大的。
说不定是因为祁纠会魔法。
祁纠给他讲的那些人类的童话,讲到人鱼的时候,多半也会讲魔法。
把鱼尾巴变成腿的魔法,夺走声音的魔法。
让人鱼能上岸走路,虽然像是走在刀尖上,但能去找喜欢的人类的魔法。
说不定也会有亲一亲伤口就立刻痊愈……有把一张桌子变没的魔法。
祁纠给他讲,童话的结尾是人鱼把腿变回了鱼尾巴,这样就换回了声音。一条鱼自由自在回海里,再也不上岸,一口一个大螃蟹。
国王对这个结局既满意又不满意:“应该有种魔法,不会认错喜欢的人。”
那个时候的祁纠,状态要比现在好些,认真思索的时候,身上的冰雪气息还不会消散得这样厉害:“有道理。”
“修改一下。”祁纠和他商量,“弄个新结局。”
国王摩拳擦掌地答应了,一直到现在,还没弄出新结局……还在忍不住想,究竟是什么神秘药水,人鱼喝了就能长出腿。
蒜香奶油烩海鲜、牛肉罐头罗宋汤,也实在都非常美味。
年轻的国王抱着锅,蜷在床边大口吃着大餐,甚至有些想要炫耀的冲动——别的人鱼可从没见过这个。
别的人鱼可遇不到这么好的人类,没有这么好的一个家,都不用敲门,就会被门里涌出来的暖光抱回去。
战事间隙,对幸福生活的过度炫耀,可能会动摇军心。
国王矜持地说服了自己,抱着锅和勺子去洗干净,又去洗衣服,忙活了一大通,把整个房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国王在擦地的时候,还发现那个占满半面墙的储物柜有些变化。
储物柜的门合着,多了个封条,上面写着“小鱼崽亲启”。
年轻的人鱼边研究字条,边慢慢晃尾巴,大概能明白“小鱼崽”是说自己,“亲”是祁纠会用、他不会用的神秘魔法。
……“亲启”这个词汇,对人鱼来说,稍微有点超纲了。
所以小鱼崽决定去亲自己的人类,雄赳赳气昂昂洗了手,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也学着祁纠套上了件宽松的帽衫。
乖乖穿着帽衫的小鱼崽,滚进那张折叠床的里侧,抱住祁纠,一下一下笨拙地轻轻亲。
“这样真好。”国王小声说,“这真好。”
小鱼崽自己跟自己玩,清了清嗓子,模仿无线电里的口吻:“宇宙里最幸福的人鱼,现在正在亲吻他的人类。”
他看见代表死亡和永别的狰狞阴影,看见阴森森蛰伏在角落的命运,看得很清楚,但没关系。
这些并不能影响什么,一条宇宙里最幸福的人鱼,还是要亲亲他的人类。
国王轻轻亲祁纠的眼睛,和之前那种胡闹不同,这是人鱼这一生最郑重、最小心的时刻,国王咬破舌尖,又把一些血悄悄送给他的人类。
没关系……不用担心,不会被祁纠发现了。
这具身体衰弱的程度,在人类昏睡的时候,可以被人鱼感知得非常清楚。
国王牵住祁纠的手,和祁纠一起躺在不算大的折叠床上,鱼尾缠住祁纠的双腿,枕着胳膊闭上眼睛。
明天……明天是谈判日,暂时不打仗,双方都不会露面,只用无线电交流。
不打仗的谈判日,要交给极有经验的老人鱼,国王派不上用场。
干点什么好呢?
国王想,他可以早一点起床,学着祁纠的样子做早餐——看了这么多天,他应该也能弄出一点早餐。
做了早餐,等他的人类醒过来,一起吃饭,一起给童话故事编个结尾。
再亲一会儿,缠一缠尾巴。
然后就什么也不做了,就这么无所事事过一天。
宇宙里最幸福的人鱼这么许愿,把自己哄得很高兴,轻轻晃了晃尾巴尖,一秒钟就睡着了。
完美的计划。
假如没有变数、没有人类捣乱,这一定是宇宙级的完美计划。
国王在第二天早早起床,成功做好了早餐,甚至很快就等到了祁纠醒过来。
高高兴兴扑腾着尾巴,和祁纠一起啃热面包夹龙虾的国王,还是收到了不那么尽如鱼意的消息。
系统这边也同时在给祁纠传达:“人类答应了换俘,也答应了其他条件,但俘虏要国王亲自去换。”
人类这边也会由总指挥亲自出面,双方直接对话——和这个提议一并发来的,还有那些被囚禁人鱼的健康状况。
有些人鱼的状况很不乐观,必须抓紧时间,不能再拖延了。
这部分讨论,即使在人类军方那一边也算是机密内容,人类不用无线电传达机密命令,人鱼也就没法进一步监听更多细节。
但这样一来,也就不能判断交换俘虏的时候,会不会有埋伏,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只要人类军方不蠢,多半是会有的。
不论怎样提前警惕,交换俘虏的时候,人鱼都势必要接近水面,甚至浮出水面。
那些被囚禁的人鱼,在被作为交换的筹码之前,大多都豢养着用来揭鳞放血,不一定还有自行游水的能力,必须要靠同族的接引。
祁纠点了点头,接过系统递过来的望远镜。
国王正在隔水门外,听人鱼作战参谋的汇报,一只手扶着门,神色平静。
这样的平静,甚至隐隐有祁纠的影子——这会儿的年轻人鱼,身上半点看不出小鱼崽的痕迹,甚至冷静得有些过了头。
“是好消息。”国王问,“他们什么时候换俘?”
作战参谋有些犹豫:“分两批……一批是今天,一批是三天后。”
人鱼同样也分两批释放人类俘虏,第二次释放的俘虏里,会有跟着星际舰队出来混军功的几个皇室子弟。
这也是这次谈判很快就有了结果的原因——比起抓到了一个原本就快要被放弃的人类将军,抓到这个星系帝国皇室的成员,筹码就有力得多了。
“我们猜这里面有阴谋。”作战参谋皱紧眉,“我们拿不准,但总觉得,这次换俘会很危险……”
国王看了看那扇门:“我知道。”
他知道的甚至比这些参谋更清楚:“我有……爱人,他给我讲了很多。”
“爱人”这个词也是和无线电里学的。
从种类考虑,人鱼其实不太适合用——但这个词念起来,偏偏又实在珍重柔和。
好像顺着舌尖,一路能钻进胸膛,渗进血和鳞片。
所以人鱼也在悄悄学……但从没有一条人鱼,能把这个词念得像他们国王一样认真笃定,仿佛刻在了最柔软的鳞片上。
几个作战参谋愣了愣,互相看了看。
人鱼生性渴望珍重,哪怕情形再紧张,也都忍不住天性里的羡慕异常:“您——您有配偶了吗?什么时候的事,您和您的配偶成家了……”
作战参谋问到一半,才想起不是问这些的时候,连忙打住。
“他教您的东西够用吗?”人鱼参谋说,“人类很阴险,很狡猾,会使很多阴谋诡计。”
“够。”国王说,“人类有很多种,有的很阴险狡猾,有的很好……我见过宇宙里最好的生物,也是人类。”
国王说:“我们成家了。”
他和祁纠有说不完的话,祁纠又不是成天都给他讲童话故事。
哪怕再不愿意,小鱼崽也不得不听怎么打仗、怎么用计谋,怎么把人类赶跑,带着族人当个好国王。
所以国王一听就很清楚,这是个陷阱,也是个人鱼不可能拒绝的陷阱。
“我回家准备,到时候就去,你们不用跟着我。”
国王说:“如果我回不来,你们每天都要来敲这扇门,往门外放一百只龙虾、一百只螃蟹。”
人鱼参谋有些不安,但本性里的服从还是让他们点头,记下国王的吩咐。
国王忽然想起更重要的事,龇牙凶残威胁:“我要是回来了,谁敢乱敲这扇门,就去海沟里喂鲸鱼。”
人鱼参谋:“……”
人鱼参谋排成一排,谨慎地以那扇门为圆心,游出半海里。
国王这才满意,回身摸了摸祁纠新给他安的小门铃,又抬起尾巴尖碰了碰。
力道都很轻——都不足以把门铃按响,他还得稍微等一会儿再回去,再好好想想怎么安排。
这种等待坚持了三个泡泡。
国王抱着尾巴,吐了三个泡泡,就飞快回去,再忍不住地按下门铃。
等着他的家很快就开了门,把国王抱进来,摸摸他的头发。
“小问题。”国王钻过水帘,牵住祁纠的手,“我们继续吃早餐,你要多吃一点。”
祁纠给他的早餐计划帮了点忙,他们现在有两份怎么看怎么美味的龙虾三明治。一个人类和一条人鱼挨在一起坐着,吃热乎乎的三明治,还喝了热腾腾的肉丸汤。
祁纠今天穿了休闲服,很放松闲适,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发现小鱼崽嘴角有一点沙拉酱,就帮他抹干净。
国王抱着尾巴,乖乖让那只手擦拭嘴角,指腹的柔和温暖短暂停留,都已经让他快乐得想哭。
国王咬住那只手,轻轻叼着,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
他的人类会意,就把手指触在人鱼微微颤动的喉咙上——因为这样倾身,实在稍微有些费力气,所以人类的另一只手也顺势揽上来。
一条小鱼崽就这么被自己的家裹住。
这只手揽过国王的脊背,把人鱼圈到怀里,微微低头,等着他开口。
“有点小问题,一会儿我得去处理。”国王说,“可能很快回来,可能要几天。”
国王亲了亲他的人类:“对不起,又来不及编童话的结尾了。”
琥珀色的宝石很温和。
这种沉静如海、不加追问的包容温和,几乎要让一条人鱼溺在里面,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但国王还是生生忍住,他不能让他的人类在这种时候,还替他担心:“不方便说话了吗?”
国王轻轻摸了摸祁纠的喉咙,看向没怎么动的三明治和肉丸汤。
他泡在祁纠周身的冰雪气息里,忍不住收紧手臂。
国王仰头亲他,小心分开抿着的唇,笨拙地、一点一点地亲吻,察觉到背后的手臂回揽,就忍不住闭紧眼睛。
“我很快回来。”国王改了主意,“一定要等我,我们今晚要手拉着手,一起睡觉。”
“我今晚会非常啰嗦。”国王说,“我一个鱼说我们两个人的话,不准嫌我吵。”
他的人类只是不方便说话,依旧能很清楚地理解他的意思,眼睛里微微笑了笑,摸摸小鱼崽的脑袋。
他的人类不嫌他吵,打了几个宇宙通用手势,示意国王想说话就说话、想唱歌就唱歌。
国王忍不住笑出来,他抱紧他的人类,低声说:“我得走了,我们晚上见。”
时间不算紧,但他必须得立刻走了。
不止是因为那是个人鱼不可能拒绝的陷阱,他是国王,一定要去把族人换回来,一定要去见那个人类总指挥。
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但不只是因为这个。
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也更紧迫的原因。
如果再不走……宇宙里最幸福的人鱼,可能就要哭了。
交换俘虏的位置, 离沉船不远也不近。
国王一边往那里游,一边把祁纠教给自己的东西,教给人鱼的作战参谋:“不能被胜利冲昏头脑。”
不能被胜利冲昏头脑,要时刻保持清醒和理智。
人类一时落了下风, 是因为这场战争的最终目的, 还是为了人鱼的血和鳞片, 为了这颗星球的矿产。
所以不能使用更强大的星际武器, 不能毁掉这颗星球,不能毁掉这片人鱼赖以生存的海洋……但必须提防人类这么做。
作战原则也必须遵循这个, 让敌人死心的唯一方法, 就是永远让他们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这点祁纠没教,是国王自己想的:“如果我落到人类手里, 确实逃不掉,就来收集我的血和鳞片。”
再习惯于服从的天性,也不可能让人鱼参谋顺利接受这种命令:“这怎么行?!”
“不能让人类拿到。”国王说,“我是说那些坏人类……我的爱人不算,你们要把一大部分给他。”
自己的爱人也是人类, 国王一点都不打算避讳这件事, 甚至恨不得叫所有人鱼都知道。
如果不是现在正在打仗, 国王一定会召集海面大集会,让所有鱼都来闻一闻,他的人类做的饭菜和汤究竟有多香。
“留出一小部分备用,剩下的都给他, 叫他立刻用掉。”
这些算是国王自己的遗物, 国王完全有权分配:“就对他说, 这是从人类星舰上缴获的,不会影响人鱼的战斗力。”
“让他放心用, 就说我去海洋的另一头作战了,要很久才能回来。”
国王努力想了想:“大概一百天那么久吧。”
说实话,如果不是眼下的战斗不能没有国王——他早就考虑这么干了。
祁纠肯定会生他的气,可能会气到不叫他小鱼崽,也肯定不再抱他,肯定不亲了……但如果这样能让祁纠活着,那也很值得。
国王停在距离换俘地点十海里外,看向不远处仿佛相当普通的中型星舰:“你们留在这,我自己过去。”
因为他刚才的话,人鱼参谋有些不安:“可是——”
没什么可是。
国王最后看了一会儿海底沉船的方向,
就朝那艘星舰游过去。
人类军方的总指挥就站在甲板上,国王从海里浮出来,仰头看这个有些滑稽的对手。
——因为大王乌贼乱吐墨汁,这位据说有一头花白卷发、风度翩翩的总指挥,现在也不得不剃掉了头发、眉毛和络腮胡,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还带着副墨镜。
年轻的人鱼国王浮在海面上,看起来很放松,甚至朝这位对手亮了亮尖牙。
在这样的风平浪静里,海面下的鱼尾却已暗中绷紧到极点。
国王的感官调动到极致,随时防备着一切可能出现的偷袭——不论是电网、金属笼子,还是什么攻击性武器,又或者是投放在海里的毒素。
这些都有应对的办法,现在所面临的,反倒是最糟糕的一种可能。
什么都没有。
没有能够被探知的威胁,没有异常。
那个相当滑稽、却不得不警惕到极点的危险对手,甚至还在船上向人鱼的国王致意。
双方会面,顺利地说了几句毫无用处的废话,也顺利交换了俘虏。
人鱼把抓捕的人类绑在舢板上推过来,释放的第一批人鱼也回到海里,只要被洋流送到十海里外,就有同族的接应。
国王盯着最后一条人鱼被放归,就向后退,准备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不再谈谈了?”总指挥说,“或许我们有生意可做。”
国王嘲讽地冷冷看他一眼。
这个看起来慈眉善目、风度十足的人类,墨镜后盯着他的眼神的确克制……但这种眼神本身,就不是看活物的眼神。
不是在看着一个活物,而是一滩血、一堆鳞片,一堆待价而沽的资源和货品。
人鱼和这种人类没生意可做。
听祁纠说,这个人类政权里有愿意做交易的好人类,只是还没赢,人类政权内部也在打仗。
到时候再说——如果有好人类赢了,那么人鱼并非不愿付出一定的脱落鳞片,和少部分非核心矿产,来换取人类的科技造物。
当然,如果人类愿意老死不相往来,那么最好。
人鱼守着自己的星球过得很不错。
人鱼本来就过得很不错,从不想被卷进战火,从不想打仗。
“没什么可谈的。”国王盯着他,缓慢游水后退,他不会把背后暴露给敌人,“我们要打到一方认输。”
四周太平静了,越是平静,这种不安就越浓重。
国王已经退到离这艘星舰足够远的位置,他看见人类总指挥摸向腰侧,知道那里通常放着人类的武器,立刻拧身扎进海水。
极速接近的漆黑海底,让他的瞳孔凝了凝——这不对。
这不对,他没游得这么快,是海底在上升。
……不是海底。
不是海底,这是甲板。
这是艘大到恐怖、始终利用伪装涂层骗过人鱼声呐系统,藏在海下深处的巨型星舰!
国王立刻向远方的海水窜出去,可一艘庞大的星舰缓缓上浮,甲板范围却得广得绝望,对海底任何生物来说,这都算是一艘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最大的抹香鲸跟它比起来,也像是可怜的小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