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这么问,还是因为叶白琅。
昨晚,叶白琅答应得太快快到几乎没过脑子,又太警惕祁纠反悔。
以至于一时失言,不慎招供了学校没有晚自习。
没有晚自习,也不补课。
因为这件事,昨天晚上,叶白琅在床上差一点翻来覆去了八十次。
直到祁纠简单冲了个澡、换了衣服回来躺下。
叶白琅背对着床边,朝着墙,枕着胳膊,一动不动装睡。
祁纠等了他很久,几乎要在窗外的熹微晨光和鸟鸣声里酝酿出睡意,才被小狼崽沉默着转回来,一言不发拱到胸口。
系统输给祁纠一个蜂蜜脆底奶油小面包,伪装成小夜灯,看着祁纠的衣摆落到叶白琅手里,被泛白的手指揪着,一点点无辜变皱。
变皱了其实也没关系。
祁纠挺会洗衣服,也挺会熨烫。
洗一洗、烫一烫,皱巴巴的衣服又变回平整,是件很简单的事。
皱巴巴的小狼崽哄起来就有点难。
要被祁纠摸着脑袋,轻声问第三遍“怎么了”,才慢吞吞地哑声咬字:“你不生气。”
不是疑问句。
换谁来都看得出祁纠不生气。
祁纠低头:“我该生气?”
叶白琅摇头。
叶白琅当然不想让祁纠生气,没这种事,完全没有这种念头。
可真暴露了谎话,看着一点都不生气的祁纠,又像是有什么闷在胸口。
他不是个好学生,骗人、旷课、自甘堕落祁纠不生他的气。
祁纠不生他的气。
这样也好。
叶白琅沉默着想,这样就刚刚好,祁纠不为他心烦,不被他打扰,他们保持这样的距离。
他可以假装不知道很多事很多这些天来,不上晚自习,他去暗地里弄清楚的事。
比如祁纠不叫祁纠,至少在学生证上,祁纠叫闻栈。
比如“闻栈”这个名字,曾经出现在那些人用来对付他的“缜密计划”里。
比如祁纠打工的那个酒吧,是乌烟瘴气的销金窟,也是放纵声色的地方。除了挥金如土的“客人”,九成九的人使劲浑身解数,想的都是怎么搭线往上爬。
九成九。
离百分之百还差了零点一成,所以不包括祁纠。
他知道不包括祁纠。
叶白琅一句话也不说,低着头,盯着自己僵硬的手指。
他知道的不少,他还早知道会有个圈套,会有个人假装来对他好,假装喜欢他。
假装喜欢他,其实带着他往阴沟里去,按着他不准他爬起来,把他变成比垃圾更糟的东西。
他知道,只是面对祁纠的时候,从来都忘得干干净净,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叶白琅一动不动地蜷着,被祁纠拢着脖颈轻拍。
那只手干净温暖,力道柔和,慢慢顺抚,从颈后到脊背。
“不生气,不是严重问题。”祁纠轻轻揪了下他的头发,“想不想跟着我补课?”
叶白琅怔了下。
他理解了一会儿这句话的意思,顺着轻压在颈后的温暖力道,慢慢抬头。
暗淡的房间里,他看见那双琥珀色眼睛。
“想不想补课?”祁纠说,“我有点擅长讲课,尤其高中课程。”
叶白琅攥着手指,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道,直到指节都开始发疼。
他用了点时间回神。
接着,他又用了更长的一点时间,让自己稍微冷静,留下最后一点退路。
他得留点退路,以免发生千分之零点零零一的可能。
千分之零点零零一的可能,如果真的谎言、是骗局,他得留出点悬崖边的退路,不能发疯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
他不能发疯。
他疯了,祁纠会有麻烦,会被他弄伤。
“擅长高中课程。”叶白琅埋着头,哑着嗓子问,“多擅长?”
到高三了,不论刻意不刻意了解,各种招生报考信息都追着目标人群,无处不在地刷存在感。
H大美术系是个相当水的专业,艺考分数线很低、文化课分数擦着本科线。
祁纠没有半点心理包袱:“七九六十三,八|九七十二。”
叶白琅:“”
他不是不冷静。
他就是想咬祁纠一口。
卧室里本来有点沉闷的气氛,稀里糊涂就又烟消云散,在两个人的胡闹里剩不下一点。
有些人仗着胳膊长耍赖,胳膊一伸,就从从容容拉开了安全距离。
还没开始蹿个子的小狼崽晚了一步,挣扎着扑腾张牙舞爪,一手指头碰不着祁纠,反而被相当残酷地呵痒制裁,用被子裹成小狼球。
要不是祁纠出手,叶白琅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痒痒肉。
叶白琅不清楚祁纠的身体状况,不敢用力,没多久就吃了亏,被相当柔和的力道箍在胸口,自己低头喘了会儿气,抬起头。
祁纠是真有点累,消停几分钟就睡着了,一只手还拢在他背后。
叶白琅不敢动,捏着被子角,屏着呼吸挪胳膊,一点一点给祁纠盖上。
他发现只盖一个人漏风,研究了半天,没有解决办法,只好盖住两个人。
两个人,祁纠阖着眼,卧室被暗淡晨光覆着。
祁纠也被暗淡晨光覆着。
叶白琅把手伸过去,越来越近,碰到祁纠之前停住。
他收回手,改为撑着身体缩短距离,近到呼吸的气流拂起敏感的微凉,近到能看清眼前这个人。
叶白琅沉默着,借着那点熹微的光亮,一动不动看他,直到闭上眼睛也无所谓。
闭上眼睛,也能一秒想出祁纠的样子。
“祁纠。”叶白琅不出声地念他的名字,“祁纠。”
他喜欢这个名字。
叶白琅问:“你补课,要不要钱?”
祁纠补课不要钱。
不要钱,但有点要命,叶白琅抓着崭新的黑色水笔,面无表情地看着祁纠的手机屏幕。
占满了购物车的练习册,三页。
整整三页,这还是有几个组合套装,没分门别类列出来。
“不都让你做。”祁纠看着失去表情的狼崽子,没忍住先笑了,按着脑袋帮他压惊,“教辅用书。”
教学辅导用书,祁纠买来自己看着解闷的。
离高考还有大半年时间,叶白琅的底子尚可,哪怕自暴自弃了一段时间,要补上也没那么难。
况且,祁纠给他补课,也并没什么特定目标,不是想得到什么有关成绩的结果。
只是叶白琅在这个年纪,从没有过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活。
十余年的梦魇,十余年的折磨,深入骨髓的痛苦早已变质,日复一日,扭曲成胸腔里扎的刺。
祁纠不打算拔这些刺,叶白琅带着它们活了这么久,硬要动手拔除,留下的只会是补不上的窟窿。
补不上的窟窿,流血停不下,伤口也不会好。
但总有些别的办法。
“坐过来点。”祁纠放下手机,摊开叶白琅的作业,“带你看看知识的海洋。”
叶白琅对这种哄小屁孩的幼稚话无感,但想坐过去,所以默认,挪到祁纠臂间。
他不觉得祁纠会讲什么题,H大美术系,文化课那个分跟他过去也半斤八两,算是棋逢对手。
祁纠喝了口药,压着咳意清了清喉咙。
叶白琅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捧在掌心捂着,觉得不够保温,又揣进怀里。
他看着祁纠。
这人其实比他大不了几岁,披着件棉质外套,靠在沙发里,身形清瘦挺拔,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勾了个边。
祁纠揽着他的肩,慢悠悠给他讲题,骨节分明的手轻点着题目,语速不急也不缓。
祁纠可能有点会讲题。
叶白琅一不小心,听进去了一句,有一就有二,那道确实不会做的题,在比平时稍微沙哑的温和嗓音里,被拆解得清晰明了。
一道题可能是偶然,也可能是祁纠趁他买药买早饭的时候暗中做了准备。
但一页题、两页题就不是了,叶白琅攥着手里的笔,盯着祁纠指腹划过的那些题目,有点荒唐地发觉,自己居然真的在听。
当初死记硬背、一个人躲起来硬啃的那些似懂非懂的知识点,被重新解释得清清楚楚。
祁纠大概有思考时摸点什么的习惯,这是个好习惯。
叶白琅被他轻轻摸着头发,摸着后颈,每次因为题目古怪、公式难懂激起的烦躁,就这么轻而易举平复。
无所事事的一个周末,也就这么一点点过去。
祁纠并没一口气讲太多,差不多理顺了一部分知识点,就给叶白琅布置了几页练习,让他自己慢慢融会贯通。
一下午都窝在沙发里,舒服固然舒服,身上也难免有些僵。
况且到了做晚饭的时候。
祁纠活动了下肩膀,盘算着今晚要做的菜,放下作业本,问被知识的海洋浸泡着的狼崽子:“感觉怎么样?”
叶白琅还蜷在沙发里,攥着那只水笔,轻轻打了个激灵。
祁纠摸摸他的额头:“冷?”
叶白琅沉默了一会儿,点了下头。
降温固然是降温,房间里也固然不暖和,但还没到多冷的地步,更何况他也不怕冷。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怕冷。
被祁纠揽着、温声一点点讲题的时候不冷。
在祁纠的引导下说自己的解题思路,磕磕绊绊说答案的时候也不冷。
这会儿祁纠还没动弹,依旧揽着他,只是有点要起身的意思他居然就觉得冷了。
“没发烧。”叶白琅抵着额头的手,垂下眼睛,看着杯子里还没喝完的药,“你是病号,我不是。”
祁纠知道:“以防万一。”
的确没发烧,掌心的温度不冷不热,很正常。
他也看见了杯子里的药,伸手想接过来,还没碰到杯子的把手,就被叶白琅没收:“不要了,我再给你冲。”
叶白琅说要照顾他,就真摆出照顾的架势,一手压着他的肩膀,让祁纠靠回沙发:“别动。”
祁纠收回手,很配合地躺回去。
“家里有菜,我看见了。”
叶白琅起身,把袖子挽起来:“我先做晚饭,晚上再写题。”
祁纠一举手,向叶同学提问:“会不会忘掉知识点?”
叶白琅绷了下嘴角,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抱着祁纠的肩膀,把这人一本正经举起来的手按回去:“不会。”
“我记性很好。”叶白琅说,“记住了就不会忘。”
祁纠问:“课补的怎么样,是不是还行?”
叶白琅不说话,把多出祁纠批注的作业本摊在地上,每一页都用力抚平,直到皱巴巴的纸勉强有了个样子,才终于松手。
他把作业本收好,又去烧水,三分热七分温,把感冒药冲开,放回沙发旁充作小桌板的椅子上。
“烫,等等再喝。”叶白琅说,“你休息,有要的和我说。”
祁纠二举手:“想让叶白琅同学跟着我补课。”叶白琅同学:“”
叶白琅同学第二次扑进沙发,抱着他的胳膊按回去,不客气地压了一会儿:“别闹。”
叶白琅说:“不准逗我。”
小狼崽第一次摆出这种一板一眼的架势,学着祁纠,很像模像样,仿佛有种从没有过的劲头。
像是几乎从没出现在他身上过,不属于叶白琅的活气。
属于叶白琅的活气。
祁纠全面配合,不再逗小狼崽,被叶白琅按进沙发里,用毯子裹住,闭上眼睛休息。
叶白琅蹲在沙发边上,给他揉额头,轻声问:“难受吗?”
祁纠笑了笑,摇头:“舒服。”
叶白琅慢慢扯了下嘴角。
他垂着眼睛,用最细心的力道给祁纠按摩,低声问:“干什么了,你就舒服?”
这话有问的语气,但不是问句,因为说得很轻,像是呢喃。
祁纠好像从来都能轻易知道他的意思,也不说话,只是额头上长眼睛一样,捏捏他的耳朵,示意被遗弃的拖鞋。
叶白琅抿了下唇角,不算情愿地扒拉扒拉,把拖鞋穿上。
他踩着拖鞋,蹲在沙发边上,枕着胳膊看祁纠。
祁纠舒舒服服地闭目养神。
他们中午起床,下午吃了早饭,讲了一作业本的题,现在窗外的太阳落了,金橙色的余晖烧了半边天,落下来仿佛温暖的暮色。
叶白琅摸了摸祁纠的影子。
他的动作很慢,手指一点一点,轻轻描摹祁纠那只手落在地板上的影子。
这是很普通的一天。
普通的一天。
“干什么了。”叶白琅轻声说,“你就舒服”
祁纠笑了笑,声音很轻,懒洋洋的。
叶白琅抿了下唇,把夕阳晒烫的脸埋进手臂。
他摸着地板上的影子,一点一点,轻轻弯曲手指,勾住影子放松垂落的手。
这是个危险到极点的念头,在本人都尚且不算明晰的时候,堵住胸口那些空荡荡的窟窿,扎根长叶,蔓延滋生。
他有点想跟着祁纠。
跟着祁纠,去没有退路的独木桥。
但这样放松又空闲、没什么事急着做的傍晚,又有点难得。
他闭着眼睛,身上盖着毯子,配合着躺在沙发里,听叶白琅在厨房跟饭菜锅铲较劲。
声音不大。
不大得甚至有点过分谨慎了,听得出轻拿轻放,磕碰声细微,接个水洗菜,都要都把水流开到最小。
“你家狼崽子在切菜。”
系统给他实时转播:“烧水,打鸡蛋,和抽油烟机吵架”
祁纠轻轻笑了一声。
系统也觉得好玩,潜入大声嚷嚷的抽油烟机,在祁纠家狼崽子急得冒汗的“闭嘴”、“小点声”里,暗中调了调风速。
在祁纠家狼崽子咬牙切齿的威胁里,低风速的抽油烟机败下阵来,慢吞吞变得安静。
叶白琅松了口气,低头继续绣花似的切菜。
叶白琅本来不会做饭,没这个耐心,更没这个条件。
但祁纠每天做饭,只要两个人在家,不论干点什么,身后都一定长尾巴。
叶白琅不喜欢说话,不吭声地跟着祁纠,学会了一样,就把祁纠推走,从祁纠手里抢过去做。
拼拼凑凑,花点时间。
学会的分解步骤连起来,只要适当摸索,也足够弄出一顿饭。
“你饿不饿?”系统看了半天,从厨房回来找祁纠,“你家狼崽子在扒蒜,占卜你饿不饿”
扒一瓣“饿”,扒一瓣“不饿”,再扒一瓣是“差一秒就要饿晕了”。
“我看他自己数乱了,又全拼回去重新数。”
系统说:“有个小蒜瓣找不着了,他找了半分钟,现在在质问垃圾桶”
祁纠不饿。
不过系统唠叨到一半,就及时掐了喇叭。
感冒药有安眠成分,喝了很容易犯困。
另一方面,祁纠开始吃的那些抗肿瘤药物,乏力疲倦也是最轻、最不起眼的一类副作用。
除了这些原因这种气氛,也实在是适合睡觉。
窗外太阳上完了今天的班,正在落山,可能是因为家里有小狼崽等着,相当迅速地赶着回家。
飞鸟还巢,变成天边的一片小黑点,消失进树林。晚霞色彩热烈,半边红橙半边深蓝。
那一点静悄悄的暮色,从窗户淌进来。
淌进来,落在客厅半旧的、干干净净的地板上。
厨房里开了灯。
有些狼崽子正如临大敌,抓着锅铲盯着小抄,袖口学着祁纠挽过手肘,轻手轻脚地做饭。
适合睡觉。
叶白琅那边刚降服了冒烟的油锅,从厨房探头,发现祁纠在好好休息,还算满意,回去继续埋头苦干。
系统扯住差一点滑落的毯子,往沙发上拽了拽。
祁纠枕着胳膊,在沙发里,睡很舒服的一觉。
这一觉睡得时间居然不短。
祁纠难得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客厅里也关着灯。
不大的沙发里窝着两个人,裹着一张毯子,很暖和。
挤进沙发蹭睡的人不占地方,靠在他胸口,紧紧抱着他,额头抵着他的颈窝。
祁纠摸了摸小狼崽的耳朵。
叶白琅这地方敏感,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抬头迎上祁纠的目光。
叶白琅抿了抿唇,耳廓被摸过的地方眼见着发烫,依旧贴着他,不肯松手。
祁纠揉揉他的头发:“晚上好。”
“晚上好。”叶白琅立刻回答,“好一小点没有?”
他一边问,一边抬手摸祁纠的额头,摸到一片冰凉潮意,忍不住皱眉。
祁纠想了想:“好一大点。”
叶白琅:“”
祁纠这么逗他,早晚有一天,身上难免要多个牙印。
“怎么出汗。”叶白琅低声问,“热?”
祁纠张嘴就来:“心在烧”
小狼崽咬他。
祁纠被叼了手腕,看着面无表情的叶白琅,笑得有点咳,随手胡噜两下脑袋,把人拢进怀里。
“不要紧,是睡得太舒服了。”
“很久没这么舒服。”祁纠说,“一睡醒,就有人给抱。”
叶白琅怔了下,脸上莫名其妙发热,慢慢松了口,抬手抱住祁纠。
“你别动小心着凉。”叶白琅埋在他肩头,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清,“我给你拿件衣服。”
他抬头看祁纠。
被他抱着的人很放松,还有种刚醒来的懒洋洋,琥珀色的眼睛弯一弯,映着他的影子。
离得太近,影子清晰得纤毫毕现。
叶白琅不太敢看那双眼睛了,爬下沙发,找到拖鞋穿上,匆匆去给祁纠拿衣服。
他抱来祁纠的外套,钻进毯子里,先给祁纠穿上,然后才扶着祁纠,慢慢使力,让祁纠坐起来。
“没这么严重。”祁纠说,“其实”
叶白琅低声打断:“你要配合。”
祁纠配合,撑着胳膊坐起来,接过狼崽子跑去倒的温水。
水里放了蜂蜜,叶白琅自己掏钱买的,导购说最好、最有营养的一款。
叶白琅眼睛都没眨,直接买了一箱,藏在橱柜最不起眼的一格。
他学祁纠,现在不乱花钱了,但刀刃上的钱不能省。
“好一点没有?别闹,好好说。”叶白琅蹲在沙发边上,抬头看祁纠的脸色,“你这是累了,伤身体。”
导购说的,导购还说蜂蜜补身体。
祁纠坐在沙发上,虚心接受教育,配合着喝了两口蜂蜜水。
时间还早,这会儿的症状还很轻,比起肿瘤自身的影响,倒是药物副作用更多。
比如容易疲劳乏力、浑身酸痛,多少难免有点贫血。
比如容易头晕,由坐转站、躺下再起来,就会有一过性的黑朦,耳鸣冒冷汗,要多缓一会儿。
比如不太容易有胃口。
相当沉稳的小狼崽检查了水杯,还算满意,暂时放在一边,仰着头:“饿不饿?”
“饿了。”祁纠说,“能吃三个菜。”
叶白琅垂着视线,抿了下唇角。
他立刻站起身:“立刻就能吃饭。”
叶白琅煮了米饭,一直在电饭锅里保温,还做了三个菜。
清炒洋白菜、炖排骨、西红柿炒鸡蛋。
菜放在盖帘上,上面用盆罩着,下面锅里留着烧好的开水,一时半会就不凉。
这都是祁纠教他的。
按照祁纠教的,他能把祁纠养得很好。
叶白琅不让祁纠动,拖过来木头片拼成的茶几当饭桌,把饭菜都端过来,热腾腾摆在灯下。
卖相一般,但味道还行。
是真的还行挺不错,祁纠本来没什么胃口,都一连吃了几筷子西红柿。
叶白琅蹲在茶几前,听见祁纠说“好吃”,无声地绷了下嘴角,看不见的尾巴翘起来,晃得仿佛带风。
“没什么难的。”叶白琅低头扒饭,“明天还给你做。”
他大口吃混了菜的饭,想起祁纠的嘱咐,就又在半道上刹住,改成慢慢嚼、慢慢咽。
很简单,一学就会,没什么难的。
他都可以按着祁纠教的做。
他会把祁纠养得很好。
这种盲目自信的宏愿,终结于补课的第十三天。
叶白琅攥着写去一半的水笔,脸上没什么表情,盯着面前的题目。
盯着面前的天书。祁纠刚换好衣服,准备去唯一剩下来的酒吧兼职,看见怀疑人生的小狼崽,没忍住笑了,绕回客厅的桌前。
祁纠单手整理着领口,稍稍俯身,看他手里的卷子:“哪有问题?”
叶白琅:“”
哪都有问题。
除了“这是什么见鬼的公式”、“这是什么离谱的题目”,还有“祁纠为什么还是要去打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季节变化,祁纠这些天的身体状况都不怎么样,那场“感冒”也反反复复,拖延着不见好。
叶白琅无意中看见祁纠的药盒,全是英文,说明书长到可怕,芝麻大的字排在正反面,整整印了三大页。
可惜没来得及把药盒跟说明书偷出来,没法去问清楚是什么药。
叶白琅当时离得远,只来得及看了一眼,那个药就被祁纠揣进了口袋。
祁纠揣进口袋,他就不能动了。
叶白琅攥了攥手里的笔。
这是种很古怪的变化过去叶白琅从不觉得偷东西有什么问题,他什么都能干得出来,什么都不在乎,何况偷几样东西。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盼着自己干净。
干净,不偷不抢,不惹祸。
盼着自己不做坏事。
“我不想你去打工。”叶白琅哑声慢慢说,“我明天有考试,很多不会,想你教我。”
祁纠怔了下:“有考试?”
叶白琅胡乱应了一声,攥着手指,看见祁纠去翻手机,把这件事往备忘录里加,就把那台款式老旧的手机按住。
祁纠家的小朋友,考试是有专门补营养的考试餐的。
还有备考零食、考前巧克力,等考完了试,还能被带出去放松吃饭逛街,玩一整天。
叶白琅不是想要这些。
他没有考试,真从祁纠这里骗到这些,心里是虚的,只会难受得要命。
“没有考试,我记错了。”叶白琅承认,“我不想你去打工。”
叶白琅低着头:“我不想你打工。”
如果是在平时,叶白琅相信以祁纠的本事,不论干什么,总归不至于在那个酒吧里吃亏。
但这段时间不一样,祁纠不舒服。
祁纠不舒服。
“就这一份。”祁纠揉揉他的脑袋,跟他商量,“很轻松,钱还多。”
叶白琅攥着那支水笔,盯着笔尖在纸上晕开的痕迹,喉咙微微动了下,没开口。
他想说话,还是想说“我给你钱”,想说“我雇你给我补课”。
但这些话通常不通向愉快的结果。
祁纠不要他的钱,生活费不要钱,补课也不要钱。
他已经在祁纠家住了超过一个月,多出的时间应该补房租,祁纠也不要房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