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查到了孙静当年在邻市的生产医院,手术签字的是王立山,而后这个孩子被他们放在福利院养着。我想,后来王立山的合法妻子难产死亡,他没有再娶,就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另一段事实婚姻和家庭。”
“还是和孙静生产的同一家医院,Jeff查到了八年前孙恬恬确诊尿毒症的诊疗记录。”顾凛川说,“我猜沈从铎早就掌握了这一切,以此要挟王立山做他的暗桩,并最终在六年前让他出卖性命,换了孙恬恬的肾源和治疗。”
顾凛川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气讲述着这些刺骨的真相,他朝镜头伸了下手,似在抚摸屏幕上沈璧然的脸,“现在孙静是我们获取沈从铎罪证的唯一希望,我回国后亲自接触她。”
沈璧然沉默良久,“我去问吧,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不行。”顾凛川立即否决,“等我回去。”
沈璧然皱眉,“她和我关系更亲近。”
“那也不可以。”顾凛川语气严肃,“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她已经伤害过你。”
沈璧然:“可……”
“听话,沈璧然。”顾凛川打断了他。
沈璧然沉默,关了摄像头,只保留语音功能,转身从床头柜上抱过然然,挠她的脑壳。
然然被按摩得很爽,一边大声呼噜一边抽空朝他“咪”了一声。
——人,不要难过。
“不要生气,好吗?”顾凛川在电话里叹气,“今天的电话可不可以打久一点?”
沈璧然疑惑地“嗯?”了一声。
“你不好受,我多给你读一会儿书。”顾凛川低声道:“我相信孙婶对你的爱护是真的,很多时候人犯错是身不由己。人心很复杂,如果我是她,即便沈从铎救了我女儿的性命,我也无法原谅他逼迫我的爱人去死、逼我背弃恩主。”
“沈璧然,背负愧疚过一生并不好受,我们一定可以撬开她的口。”
沈璧然无声点头,过一会儿才意识到摄像头关了,顾凛川看不到,于是低低地“嗯”了声,又慢吞吞地道:“如果是小时候,我确实会觉得天崩地裂,现在还好。”
如今他只觉得唏嘘和苍凉。
其实他现在脑子里想的是顾凛川,因为顾凛川也背负着愧疚过了很多很多年。
年少时自己不计代价地推顾凛川离开,只想着保他平安,却没深想那样沉重的自责会让他面临什么。
他眼前浮现顾凛川身上不计其数的伤、Jeff耍宝似的在地上爬——那些荒唐、玩笑般的只言片语背后,是实打实刀光血色的两年。
可那两年顾凛川已经开始清查真相了,心里或许好过一些,再往前呢,被家族封闭的三年里、再往前呢,回德国前日复一日发消息却得不到回复的大半年里——顾凛川都在想什么呢。
他以为顾凛川会恨他,可他错判了。
如果没有恨,一个人究竟要如何捱过那沉重而不知尽头的岁月?
“沈璧然。”顾凛川忽然叫他,语气依旧温柔,“对不起,你不好受的时候我又刚好不在你身边。”
沈璧然回过神,垂眸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然然的毛,低声道:“我已经长大了,顾凛川。”
顾凛川恍若未闻,“我早点回去陪你,好吗?”
“别胡闹了。”沈璧然叹气,“搜集证据不急在一时,你优先处理完……你的遗嘱吧。”
这玩意真的很不吉利,沈璧然心想,顾凛川到底是什么命,活着和墓碑共眠,还要操心死后的财产分配。
“对了。”他忽然想起沈家老宅,“我回老房子住两天,翻一翻有没有徐婶留下的旧物,说不定会有发现。”
顾凛川答应了,“让司机开车。我给你安排了几个保镖,他们也会跟着,但不会向我汇报你的行踪,晚上他们在附近的房车里睡,你不用管。”
“嗯。”沈璧然已经从第二漏勺那里知道了。
他想说声“谢谢”,但又觉得多此一举。
重逢以来的很多事、很多纠结、很多弯弯绕绕,也许都是多此一举。
然然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把肚皮朝着他,他很默契地放缓力道给小猫揉肚皮,低声道:“遗嘱处理完就早点回来吧,顾凛川。猫好像是有点想你了。”
北京发布暴雨预警,喧哗的雨声干扰心绪,让沈璧然难以思考沈家旧事。
《月亮与六便士》原本只读到三分之一,但这一晚顾凛川读了很久,沈璧然睡着前,依稀已经听到思特里克兰德病死。轰隆雨声、顾凛川低沉的嗓音和然然的呼噜在耳边交织,他就那样沉沉睡着。
夜间气温陡降,第二天醒来时沈璧然浑身冰冷。他周末依然有很多工作,披着毯子加班到下午,打包一只然然去老宅。
顾凛川说,保镖住房车,但沈璧然没想到是一辆多功能房车。
他对着那辆意式冰淇淋车的窗口迟疑了好半天,“你们这是认真的吗?”
保镖一米九,紧身背心勒出健硕的肌肉。他拉开冰柜,露出两排整齐的冰淇淋桶:“沈先生,您要几个球?”
沈璧然已经是成年人了。
他低头挑选口味,小声问:“这到底是谁的馊主意,幼不幼稚?”
“老板让唐先生思考两个问题,一是山野别墅区停房车怎么合理化,二是我们除了保护你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唐先生提出了这个聪明绝顶的方案。”
沈璧然认真地对他解释:“体力劳动者对脑力劳动者的智商赞美、脑力劳动者对体力劳动者的肌肉崇拜,都是没有参考性的。”
保镖透过墨镜注视他半天:“您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要两个球。”沈璧然说:“特浓抹茶和树莓酸酪,谢谢。”
口味菜单和高中那家店一模一样,证明顾凛川也认可了这个幼稚的方案。
沈璧然很无语地吃完了两球冰淇淋,从自己车里把然然抱出来进院,他一手托着小猫屁股,一手摸着小猫背,让然然把爪子搭在肩头,“这次没带你的管家,乡下生活艰苦,但你是勇敢的小猫。”
话音刚落,然然就突然挣扎起来,爪子刺穿衣服,把皮肤戳得很痛,沈璧然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一声陌生的低吼,小猫挣脱他,一跃而下。
他心道不好,荒郊野岭果然会吓坏小猫。正束手无策,却忽地又发觉然然的样子似乎不像害怕。
暴雨后,处处散发着潮湿的青草气,然然冲进草地,低吼越来越响,突然,吼声停了,她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一点,身子伏低没进草丛,屁股开始左右左右地缓缓摆动。
沈璧然意识到了什么,配合地屏住呼吸。
然然屁股摆动的频率越来越快,突然,她两条后腿蹬地一跃而出,挥爪就往地上拍!
沈璧然头一回见这么大个的甲壳虫。
“喵——!!!”
沈璧然也头一回见这么兴奋的然然。
小猫几爪子玩死猎物,眼睛又开始在草丛里滴溜溜地转。
“那个,然然……”沈璧然被孩子厉害得瞠目结舌。
小猫猛回头。
“咪。”
——人,咪在忙。
沈璧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玩累了自己进屋。”
他确认一遍院门关紧,偷拍了几张然然的狩猎英姿发给顾凛川。
距离上次在老宅住已经过了一阵子,但家里依旧一尘不染,空调也换新了。沈璧然心虚地进工具间查看——万幸,他的木箱好端端地摆着,落了一层薄灰,保洁人员后续清洁时遗漏了这间废弃小屋。
沈璧然从贴货运单的塑料膜后抠出一张纸——是年少时那封寄不出的离别信,上次回老宅他怯于面对,囫囵折起带回家,藏在了木箱的货运单后。
一张纸被折叠三次,成了很小的一块,沈璧然捏在手里摩挲来去,几次想展开,最终还是放弃了。
沈家真相终于要浮出水面,而那些蛰伏在岁月里,怯于开启、也不必开启的秘密,该要永久沉睡了。
往事不必再提,他想和顾凛川重新开始。
沈璧然从杂物堆里找了只一次性碗,出去扯了一把草,点燃一根烟,和信纸块一起投入碗里。
信纸块的一角被舔出黑色,他忽然有些作恶般的心虚感,转身离开了工具间。
然然蹲在工具间外盯着他。
沈璧然更心虚,立即把猫抱起来,捂住了她的眼睛。
“没有烧东西。”他低声对猫解释。
回屋里看手机,顾凛川还没回消息。
北京时间傍晚六点,柏林刚好是午饭时。
沈璧然点开Jeff分享的日程表,这个时间段是空闲的。他向上翻,顾凛川的上一条消息在四小时前——柏林时间早上八点,他说提前让人在老宅布置好了猫砂盆和玩具,冰箱里有够吃两天的生骨肉。
沈璧然打开冰箱吓一跳,又发了一条消息:【原来她每天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茹毛饮血。】
他发完消息就把手机放下了,这趟回来主要是为了找证据。沈璧然从小就很擅长找东西,可他进孙婶从前的房间细致地找了两个小时,一无所获。房间里生活气息很足,却没有丝毫王立山和孙恬恬的痕迹,更不必说与沈从铎相关的线索。
他给顾凛川发消息说了这件事,而后迟钝地感到有些头痛,便把猫抱回卧室开了暖风睡觉。
这一觉很昏沉,梦里出现了很多人——司机和保姆、父母和爷爷、大伯和堂哥、顾凛川……童年和少年的在梦中交错,编织出一条浑噩难辨的时间线,他越梦越惊惶,朦胧中意识回笼,察觉到自己梦魇住了,想睁眼却做不到。
沈璧然浑噩中忽然意识到,这几天陪伴他入睡的读书声、床边小猫的呼噜声此刻都不见了。
一道尖锐的光忽然隔着眼皮划亮视野,一声闷雷随之炸响。
梦魇的钳制陡然卸去,他一下子坐起来。
房间被空调吹得炎热干燥,他浑身汗透,外头大雨倾盆,闪电一道接一道,雷声滚滚。
沈璧然下意识左右环顾,“然然?”
小猫不见踪影,卧室门开了一条缝。
沈璧然立即下床去找,一楼二楼都不见猫的踪影,房门是锁的,所有窗子都关着,他忽然想到什么,光脚噔噔噔地往阁楼上跑。
慌里慌张跑上最后一级台阶,脚步陡然缓下来,他长松一口气。
“然然……”沈璧然走近蜷缩在顾凛川床上的小猫,“是不是害怕了?”
他后知后觉,虽然狩猎很兴奋,但毕竟换了陌生环境。他睡觉时,小猫大概已经把领地全巡视一遍,最终留在了不久前顾凛川回来住过一宿的床上。
“想你主人了么?”沈璧然伸手揉揉猫头,坐在床上和小猫贴了贴额头,“再过几天他就回来了。”
“咪。”然然伸出肉垫,客气地抵住了他的脑门。
——人,你有点烫,不要贴我。
沈璧然摸自己脑门似乎是有点热,想再躺一会儿,掀起眼皮一瞥,猝不及防笑了。
——床头空空荡荡,没有枕头。
顾凛川那晚不会真的一宿没睡吧。
他起身开了灯。
冷厉的暴雨夜,阁楼却笼罩在一片暖黄的光里,顾凛川年少时每晚都要给沈璧然读书,房间里都是护眼灯。
到处都是书,书柜是这个房间里最大的家具,但也已经塞满了。沈璧然伸手在陈列整齐的书脊中拨拉着,忽然一顿。
有一本书有被抽出来过的痕迹,书脊上没有名,但他认得。
那是摩格的诗集,收录着《草莓》,当年他用这首诗向顾凛川表白,在一起后,顾凛川就特意买了这本诗集。
沈璧然把它抽出来,随手一翻,翻到的诗却不是《草莓》,而是另一首《尽在不言中》。
这首是摩格的代表作,有真实事件做依托——1957年,苏联发射了第二颗人造卫星,一只叫做“莱伊卡”的小狗被放在卫星上,成了首个进入太空的地球生物,但卫星无法返回地球,所以小狗也在一周后于太空中死亡。
沈璧然翻到这一页不是巧合,因为这一页被轻轻折起了。
他的目光落在第二自然段——
“在清澄的太空,它倾听、它观察,
它遥远而微弱的心跳送回了信息,
持续不断、灵敏而微妙;
一只动物被拴在一间决不会生还的小舱内,而未来
仍然在远处存在着,像月亮一样冷漠而完整,
有待占领,甚至会微笑地守候,
犹如那只狗的残骸和精制的铝质舱匣
熠熠发光,沿着重返的弧线一路融化……”*
一行墨迹很新的钢笔字落在旁边,笔锋顿挫,笔力遒劲。
“丢掉的小狗很想你。”
那一行字闯入视野时,沈璧然的呼吸彻底停滞了,手脚冰冷,脑袋里却更像燃烧了一颗火球,拱出前所未有的、汹涌的鼻酸,他来不及抬手去捂眼,眼泪已潸然而下。
某种本能在顷刻间破笼而出,他思绪空白,不假思索也不受控制地,摸出手机就拨了顾凛川的号码。
随即而起的女声却让他心下一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道闪电划破夜幕,小屋突然淹没在一片漆黑中,闷雷再次重重砸下,这一次仿佛直接劈在玻璃上。
黑暗的老宅一片死寂。
两秒钟后,沈璧然手机响了。
他的心跳陡然恢复一秒,可只有一秒。
“沈先生,周围线缆发生了雷电故障。”保镖在电话里道:“已经联系电业局抢修了,需要两到三小时,请您稍安勿躁。”
好半天,沈璧然才张开嘴,“顾凛川呢?”
保镖愣了一下,“我们无权过问老板在德国的行程。”
“你们不是有个群吗?”沈璧然喉咙发涩,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正在脑海里凶狠地砸门,“他上一次给我发消息已经是十个小时前了,他在干什么?”
这是一种态度强硬的查岗,但保镖大概收到过指令——沈璧然随时随地可以知道顾凛川行踪的指令,他立刻道:“我这就帮您问一下,稍等。”
没有稍等,沈璧然立即自己打给Jeff。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沈璧然:“glan……”
AI口令还没念完,屏幕顶端就弹出了一条新闻推送——
【今日,一架湾流G550型私人飞机在大西洋海域坠毁,雷达消失时间为北京时间下午5点47分,航线与乘客身份还在调查中。】
耳鸣、心悸,熟悉的生理反应顷刻间卷土重来,心脏颤栗抽搐,比六年前更甚。
昨晚的电话里,顾凛川说:“我早点回去陪你,好吗?”
“我早点回去陪你,好吗?”
“我早点回去陪你……”
“……好吗?”
温柔的声音在脑海中一重重回荡,伴随着尖锐的耳鸣,沈璧然不断地深呼吸,咬破了嘴唇,又一次点开和顾凛川的聊天框。
私飞是有空中网络的,顾凛川最后一次发消息给他是中午12点,第一条没有回复他的消息在下午6点半,而G550坠毁于5点47分。
手机忽然又响,是Jacqueline。
“沈先生,我听说您在找老板。”Jacqueline的声音听起来还很平常,“他和Jeff、保镖都关机了,我问了德国的管家,说他临时决定回国,今天早上就走了。大概是比较匆忙,Jeff忘了更新日程表,很抱歉,让你担心了。”
这是沈璧然此刻最怕听到的情况。
外面还在轰隆隆地打雷,又一道闪电划下,然然忽然在背后害怕地“咪”了一声。
沈璧然的心理防线在这一瞬间,彻底被击穿了。
“是不是湾流G550?”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颤得像是台风中伶仃的一株芦苇。
“什么?”Jacqueline被问一愣,停顿几秒才道:“抱歉沈先生,老板名下有两架私飞,他这次回德国乘坐的是波音BBJ777,我不确定另一架是什么型号,需要问一下机长。”
她正要挂断电话,忽然又停顿,“等等——呃沈先生,我刚看到一条私飞坠毁的新闻。如果是因为这个,还请您放心,临时行程通常来不及申请航线,他们应该是坐了民航。”
仿佛深黑夜幕中忽然漏进一道光,沈璧然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一股强烈的反胃翻涌上来,他极力压抑,许久才道:“那你能不能查一下……”
“已经问了,不是我们的飞机,机长们刚回复了。”Jacqueline语声笃定,飞快说完结论,而后缓声解释:“老板原本申请的航线在下周,他的两位机长都没接到临时飞行任务,老爷子那边还有四名机长,目前也都在柏林。噢,老爷子的司机回复我了,今天是他送老板去的机场,确定老板是搭乘民航,马上就把航班号发来。”
沈璧然从万米悬崖被重重推下,一头扎入棉花。
他闭上了眼,大口地喘气。
六年前出事的民航,六年后出事的私飞,都与顾凛川无关。
他的顾凛川很平安。
会一直平安。
“北京暴雨,机场大面积延误,但没有飞机出事。”Jacqueline语气温柔干练,“都怪Jeff没更新schedule,他做执行太灵活,总出现这种不合规流程,等他回来您就扣他的奖金。您平复一下,我让保镖上楼给您送些冰淇淋,好吗?”
“不用……”
屏幕上忽然弹出通知。
【来自“顾凛川”的新消息】
【然然娇生惯养和狩猎不冲突吧,你小时候还会打架呢。】
沈璧然对着那行字极其缓慢地阅读,还没消化完是什么意思,顾凛川直接把视频打了进来。
他指尖僵硬,按了几次才顺利接通。
顾凛川正大步行走在机场通道,背后是宽阔的落地窗,窗外夜幕深沉,雷电交错。
“怎么了?”他神情有些焦急,仿佛想透过屏幕确认沈璧然出了什么事,“我提前回来了,Jeff的手机一开就被打爆了,说所有人都在帮你找我。沈璧然,你……”
话音戛然而止,脚步也猝然停住。
屏幕上,沈璧然两眼通红,泪如雨下,几秒钟后,镜头里天旋地转,手机坠落在地。
“沈璧然?沈璧然!”
顾凛川慌张地叫了好几声,却没得到任何回复。
几秒钟后,耳机里传来沈璧然剧烈的哽咽。
从机场到沈家老宅的车程被强行缩短了。
顾凛川一路都在对着电话低声道歉,说自己应该提前知会行程,但沈璧然一直都没吭声。
Jeff脸色惨白地坐在一旁,刚才顾凛川上车时转头看了他一眼——只那一眼,他就明白了,无论之前开过多少次玩笑,这一次,他是真的工作不保。
车到半程,沈璧然才低声开口。
“不怪你,是我不长记性,又犯蠢了。”
他声音很哑、很轻,落在耳机里都仿佛在一瞬间就消散了。
屏幕上的画面动了动,沈璧然贴床坐在地板上,挪了一下,镜头捕捉到了他裤脚的一角。
顾凛川无声地松了口气,“你晚饭吃什么了?”
沈璧然的思考仿佛变得很慢,又等过了好几分钟,他才轻声回答:“没吃,睡了一会儿。”
“那想吃点什么?”
这次没有得到答复。
几分钟后顾凛川又换了话题,“然然吃饭了吗?”
“嗯。”沈璧然清了下嗓子,“生骨肉。”
“茹毛饮血么。”顾凛川低笑两声,“你是不是第一次见她吃生骨肉?”
“嗯。”
“可爱吗?”
“……嗯。”
“猫猫都是爱吃肉的。”
“嗯。”
“还爱吃冰淇淋。”
“……闭嘴。”
“她在边上吗,怎么没听见呼噜?”
沈璧然又安静了一会儿,似乎低头搓了一把脸,“不知道跑哪去了,也许害怕了吧。”
“怕打雷吗?”顾凛川说,“不会吧,她和别的小猫不一样,看着娇贵,其实很勇猛的。”
“嗯。”
沈璧然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也许然然刚才那声颤巍巍的“咪”不是被雷电吓的,而是被他吓的。
他刚才脸色一定很可怕。
“保镖有备用钥匙,我让他们上去给你送点吃的好不好,除了冰淇淋还有……”
“不要。”这一次沈璧然回答得很快,他顿了顿,“顾凛川,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一阵窸窸窣窣声响,像是把头埋进了膝盖间。
许久,顾凛川耳机里又响起很轻的一声。
“想见你。”
没人知道,一个前后只花了三分钟就解开的坠机误会为什么能把沈璧然吓成这样,他的反应很反常,但顾凛川没有心思去琢磨了,他从没有一刻这么失了智般地焦急,不断地催促司机,到地方后当着下属的面,跳下车大步跑进沈家院子。
因为停电的缘故,房子里没有灯,他穿着皮鞋摸黑跑上阁楼,终于看到了那个坐在床边的身影。
成年后的沈璧然已经长得挺拔修长,但此刻蜷在床尾抬起头看着他的,却仿佛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年。
“然然。”顾凛川叫他,“你怎么……”
话音未落,那道身影倏然跃起,刚才那个憔悴的沈璧然仿佛只是一道微妙的幻觉,顾凛川被一只轻盈的猫扑住了——那只十几岁时就扑过他很多次的猫。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沈璧然的眼睛亮,因为它们蒙着一层泪光。
泪光闪烁,顾凛川的心随之颤抖。
有没有试过心脏被另一个人攥着的感觉,随时随地、无时无刻,无论相伴还是分离,那人的喜怒哀乐都牵动着你的心。
顾凛川胸腔内剧烈翻涌,出口的声音却很柔:“你要什么,沈璧然,你说……”
“要你。”
清晰、利落的两个字。
“顾凛川,想要你。”
沈璧然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抓着他的肩膀吻了上来。
顾凛川不记得这是不是沈璧然第一次主动深吻他——年少时,沈璧然的亲吻总是轻柔的,那双眼中的情感也青涩纯真。而此刻,撕咬他的人眼里是强烈交错的爱与欲,温软又凶狠。
血腥味弥漫口腔,一滴血珠子缀在顾凛川唇边,立刻便被沈璧然用舌尖勾走了。
顾凛川丢掉了思考,他只无比明白一件事——只要是沈璧然想要的,无论何时何地、不需要任何理智和名目,他将永远给出最热烈的回应。
“不要乱啃。”他低声说着,夺回主导。
大手用力钳制沈璧然的腰,把他嵌入怀里,五指握住后脑把他拉开些许,那双眼迷蒙地看过来,顾凛川稍微倾斜过一个角度,重新用沈璧然最喜欢的姿势认真地吻下去。
唇舌纠缠,比每一次都激烈,比每一次都痛。在寂静的房间,他们的呼吸声交错,一起疯狂,一起停窒,又一起再掀波澜。
津液绵延,顾凛川忽然听到一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