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席卷着海水,发出排浪声。
许见深沉默着,笑容在脸上渐渐凝固。
“你的《磁暴》我听过很多遍。”闻杨忽然提起看似毫不相关的话题,这让许见深少见地慌张起来。
“不是我的,是陆——”许见深忙摆手,某个名字到嘴边又不想说,便吞下又重复一遍,“不是我的。”
“但没有人规定,一首歌是只属于歌手的。”闻杨直接点出他不想提的名字,“陆非晚是演唱者,而你参与了编曲、混音和制作,付出了创作灵感和心血,版权页上曾经有你的署名,为什么不能是‘你’的歌?”
许见深看着远处,一时语塞。
“混音师许见深,”闻杨身上有海盐般的香气,他撑在窗台上,跟对面说,“明明拥有很多首自己的歌。”
许见深强扯了下嘴角,说:“谢谢你能这么想。”
“事实如此。”闻杨有些不满。
两个人离得好近,能看清彼此眼底的落寞与不甘心。
可能是黑夜让人头脑不清醒,抑或是酒精放大了感官,闻杨决定问出换做是从前一定不会开口的问题:“其实我一直想问……”
许见深像是有读心术,自嘲地耸了耸肩说:“想问,我跟陆非晚的事?”
猛然说出这个名字,许见深还是觉得不自在,但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堪。
“嗯。”见他这么直白,闻杨反倒不好意思,“你那时候为什么帮他做专辑?”
很多情侣在不愉快分手后,都会选择性分割共同好友。论亲疏远近,闻杨显然跟陆非晚更熟,许见深担心说太多了,自己会失去闻杨这个刚熟悉不久的“朋友”。
想来闻杨还不知道自己跟陆非晚已经分开,八卦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许见深没发散问题,就事论事,三言两语讲完自己跟陆非晚第一次见面。
与从前不同的是,这次他没带任何感情滤镜,也是今天他才发现,那段被他视为多年珍宝的初雪回忆,脱离滤镜后,其实也不过灰蒙蒙一段。
故事不长,只是因为主讲人经历了物是人非,讲述起来比较痛苦。
听者看起来比当事人还痛苦,但闻杨强笑着说:“还挺浪漫的。”
许见深没有发表评价,闻杨低着头,手中攥紧刚记录好的曲谱:“所以,你是喜欢他给你弹吉他的样子?”
许见深觉得这孩子抓重点的技术过于清奇,摇头道:“也不是。”
闻杨不死心似的追问:“那是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许见深认真想了很久,“可能,因为那天雪很大。”
屋外风声呼啸,屋内祥和温暖。
闻杨叹了口气,收起吉他,说:“可是今天风也很大。”
许见深也低下头,双手插进兜里,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苦笑道:“是啊,有点太大了。”
闻杨手指渐渐收紧,酒精涌上他的头脑,让耳尖在暮色中充血。他闭上眼,破釜沉舟似的,忽然抓住许见深的手腕。
许见深的酒量比闻杨好太多,现在只是觉得有一点晕,因此格外清楚手上的触感是来自谁。
闻杨眼神迷蒙,脸色有些红,他顺着许见深的手,一路向上抚摸,来到手臂,再到肩膀,最后停留在脸颊旁。
许见深生平头一次心跳这么快,快到他忘记甚至忘记制止,也来不及思考这是什么意思。
闻杨用指腹蹭他的唇边,像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闻杨。”许见深被摸得微微一颤,“你还醒着么?”
闻杨眼睛里半点清明神色都没了,他坐在窗台上摇摇欲坠,许见深不得不拿开他的手,将他胳膊放在肩上,扶着他。
闻杨似是对此不满,很不配合,又用空闲的手重新覆在许见深的嘴巴上。
万籁俱寂间,许见深听到闻杨在嘟囔什么。
“大点声。”许见深给醉鬼下指令。
闻杨一令一动地说:“许见深,你好烫。”
许见深头疼地捂住他嘴巴,从窗台翻过去,扶着他往屋里走:“好了,不许再说了。”
刚走到闻杨的房间门口,许见深忽然感受到自己手心有些濡湿。
温暖的,潮湿的,带着轻微磨砂似的触感。
像是……舌头在添他?
许见深被自己的猜测吓一跳,赶紧放下手,将闻杨的脑袋扶正,想确认他是否为始作俑者。
然而闻杨的眼睛和嘴巴都已经紧闭,问不出任何话。
许见深头疼地把他摆到房门上靠着,从他口袋里掏出房卡,刷好,再扶他到门口的椅子上坐好,拍拍他的脸。
闻杨缓缓睁开眼,歪了下脑袋:“天亮了吗?”
“是开灯了。”许见深无奈地说,“你一个人可以睡觉吗?”
闻杨没听懂,眨了下眼睛。
“不是,”许见深自知说错话,“我意思是,你自己能不能照顾自己。”
闻杨这才站起来,为了证明自己可以,还高高举起手,在头顶上挥了两下:“可以。”
“……算了。”许见深把他的手摁住,放他背后抓好,“别乱动。”
闻杨喝醉时很乖,乖到就算许见深替他脱外套也没有挣扎,和平时张扬不羁的形象出入甚大。
许见深很礼貌地只替他换了外衣,再把人扶到床边坐好。可是醉酒的年轻人实在沉重,许见深没来得及给他放倒,就被他带着,也一起倒在床上。
许见深还保持着扶人的动作,肩上搭着闻杨的肩膀,面前是近在咫尺的脸。年轻人白得发光,嘴唇因为太干中间出现一条缝,眼皮微微颤抖着。
二人都是呼吸灼热,心跳过快。
许见深清了清嗓,迅速翻身起来,准备离开。
“许见深。”闻杨忽然叫住他。
被点到名字的人顿住。
“你还没跟我说过晚安。”闻杨说。
许见深松了口气,他蹲在床边,轻轻撩开闻杨的杂发,柔声说:“晚安,闻杨。”
许见深回到自己屋后,做了个梦。
梦中有皮肤黝黑的村民,一边修船一边唱号子的船夫,还有围着篝火跳舞的女人。
各式称不上乐器的“乐器”发出奇妙的音符,许见深置身其中,牵着闻杨的手。原来闻杨的手心有汗,冰凉且柔软。
梦中的许见深很笨,可以说是毫无理智,他居然无视闻杨的身份、性向,牵着那双手,从僚村一路唱着跳着回到民宿。
梦里的闻杨更是可怜,就这样任由失智版许见深拉着手,在风雨交加的夜里一起写歌。
最可怕的是,失智版许见深居然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吻了闻杨的手心。
许见深被吓醒了。
一场梦做得口干舌燥又心律失常,他赶紧起床喝水,又在黑暗中数了两百零一头羊,才慢慢平复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显得风声更加骇人,像小孩的啼哭声。
睡觉会有吓人的梦,不睡又有吓人的风,许见深认为今晚真的很不顺利,一气之下又数了一百只水饺。
没能酝酿睡意,反而激发了食欲。
于是许见深不但要和梦里的自己作斗争,还要和现实的食欲作斗争,在痛苦自律和内疚入眠之间选择了痛苦失眠,索性把电脑打开,找了几个音频案例做修改。
对于许见深而言,工作是最好的静心方式。
等手头的案例全都处理完毕,许见深终于重新有了困意,迅速躺下以免它溜走。
令人欣慰的是,这次不再有奇奇怪怪的梦袭来,取而代之的是风声呼啸。
随后,窗帘被风吹得划拉作响,暴雨拍在窗户上,发出骇人的撞击声。
许见深能感受到凉意,夏季盖得不多,可他耳朵被吹得发红——非常奇怪,梦里本不该有触感。
许见深下意识想睁开眼,然而他太累了,眼皮沉重,胸口像有巨石压着。
到底怎么了?
“许见深——”
闻杨的声音穿透睡眠,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和玻璃碎裂的巨响。
“许见深!”
在轻微的晃动中,许见深猛地惊醒。
咣啷一声,窗玻璃被风吹掉,摔得粉碎。
林晓山举着应急灯、撞开房门,闻杨从他身后冲进来,因为向前跑的力道太大,滑跪在许见深的床前。
“你还好吗?!”闻杨的声音里带着急切。
光束扫过满地狼藉,许见深翻身下床,一把抓起眼镜:“没事……”
“去后楼!”民宿老板吼道,“快!”
风暴比预想的大得多,原先大家以为只是海上司空见惯的狂风,没有人预料到,会掀翻那么多屋顶和棚户。
许见深听到窗外此起彼伏的哭嚎,而在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因为停电唱着自由的歌。
林晓山正要伸手拉许见深,闻杨却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用自己的外套护着他冲出雨幕。
外套带着海盐味,许见深的手腕被攥住,对方掌心如梦中般潮湿冰凉。
“等等!闻杨!你的琴!”许见深忽然反应过来,转身再次冲进雨帘。
“什么时候了,别管琴!”闻杨一把拉住他,继续往前冲。
许见深挣开他的手,不顾一切地冲回房间,披着防雨衣,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琴包,拎着它跑出来。
包上有闻杨绣上去的名字,虽然他没见闻杨弹过几次,但他知道,对于唱作人而言,一把趁手的琴有多重要。
闻杨正用肩膀抵着被风刮开的门,见到他抱着黑包冲出来,终于松了口气,接过琴包,护着他跑向山后的屋子。
安全屋在五楼,是个好久没用过的仓储室。应急灯将人影投在渗水的墙纸上,灯光忽明忽暗。
陆陆续续的,隔壁楼里的人也接连过来。一起住宿的情侣,还有几位前台的工作人员,都惊魂未定地坐在角落地上。
许见深大口喘着气,扶着墙,忽然反应过来:“孟延州呢?!”
林晓山忙打出手机,想给孟延州打电话。可是雨势太大,现在根本没信号。
林晓山盯着屏幕,握拳说了句“操”,扭头冲出去,钻进雨幕里。
许见深忙拉住他:“外面雨这么大,你去哪儿!”
“……”林晓山深吸一口气,回头望向满屋的人,终于冷静下来,“你们在这歇着,我去看看,有无救援队。”
许见深跟上:“我和你一起。”
“你留着!”林晓山不容分说地递给他一串钥匙,“这是库房的钥匙,你帮我照看他们,有事联系。”
许见深没来得及说话,真有事儿了根本没法联系。可是林晓山已经戴上雨衣,奔跑进风雨里。
小小的储物间,因为地势较高、砖混结构稳定,变成临时安全屋。
屋里生活用品还算齐全,仓库里甚至还有一些急救药品。
许见深走到闻杨身边坐下,发现闻杨的手臂不知何时被玻璃割破,鲜血顺着雨水流下,有些骇人。
“你受伤了?”许见深皱眉,赶忙翻出急救包,帮闻杨包扎。
伤口过于新鲜,虽然不大,但因失血和雨水变得面目狰狞。除伤口外,闻杨的腕骨上还有另一道疤,像是旧伤。
许见深包扎时不得不用力,又怕弄疼伤患,所以频繁抬头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那道旧疤。
闻杨轻描淡写地说:“以前留的伤。”
许见深略过那处,轻声说:“手指,伸出来。”
闻杨便愣愣地张开五指。
许见深用酒精湿巾,仔仔细细地擦干他手指上的泥点,连指甲都没放过。
湿巾是冰凉的,像窗外的雨水,而许见深的手又烫得过分,这让闻杨很难分心看别处。许见深低垂的眉眼尽在咫尺,闻杨看着他,喉头不自觉滚动。
许见深擦拭时不免会碰到皮肤,触感让他想起昨夜那个奇怪的梦。
“……再睡会儿吧。”许见深帮他处理完伤口,伸手在他眼睛上遮住,“明天会好的。”
忽然黑暗被包裹住,其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闻杨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他听到许见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沙哑:“别怕。”
闻杨应声靠在墙边,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不设防的眉眼在昏暗的应急照明灯中显得温柔而年轻,许见深心软了一瞬,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发。
手还未触碰到发丝,又被理智拉回来。
许见深自嘲地笑了下,只帮他掖好睡袋。
闻杨能感受到许见深的动作,一股复杂的情绪用上来。
他知道许见深不会问那道疤的来历,就像他也不会问许见深为什么冒着危险回去拿琴。
外面的风雨依旧猛烈,安全屋里却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许见深身负林晓山的嘱托,做起善后工作,开始给屋里陆陆续续进来的人分发睡袋和矿泉水。
等他终于忙完,靠在墙边,听着外面的风声,思绪才有些飘远。
“许见深……”闻杨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哑。
许见深知道他没睡着:“嗯?”
“刚才我很害怕。”闻杨说,“你去拿琴,我真的怕死了。”
许见深想问“你怕什么”,可这句话实在师出无名,他们本来也没有这么深的羁绊。
年轻人做事说话不经思考,而许见深作为年长一方却不得不思虑更多,他尽可能得体地说:“我看到雨势安全才去取的,没关系。”
安全屋里依旧安静。许见深靠在墙边,听着闻杨均匀的呼吸声,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他低头看了看闻杨的手臂,纱布已经被血浸透了一些。他上前帮忙紧了紧包扎带,闻杨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许见深愣了一下,闻杨闭着眼,像是还在睡,手上的力道却不容忽视。
“很困。”闻杨说,“我想靠你一会儿。”
许见深这才慢慢放松,任他抓着自己的手腕,甚至把自己的肩膀和手臂往前送了送,让闻杨能靠得更舒服:“嗯,睡吧。”
他说:“我陪着你。”
许见深在闻杨身边坐下,靠着墙壁,也歪着身子睡下。
受林晓山之托,他要留心屋里其他人的安全,所以没敢睡沉。
约莫三点,许见深听到门响,立刻惊醒查看雨势——还好不是风雨倒灌,是林晓山推着箱子进来。
“还好吗?”许见深怕吵醒其他人,轻声问。
“还好,消防和医护都来了,正在附近村里救援。这是刚领的物资。”林晓山披着一身寒气,将箱子推到许见深脚边,“干粮、药品和睡袋,等他们早上醒了,你帮我分发。”
说完,林晓山又转身要走。
许见深拉住他:“都找到救援队了,你还出去干什么?”
林晓山站住脚,语气有些慌乱:“孟延州还没找到。”
“什么!?”许见深也急得站起来,把他往身后拉,“你先睡会,我出去跟救援队一起找!”
“你留这。”林晓山坚持,“别跟我犟!”
许见深是倔性子,可惜林晓山比他更甚。二人僵持一会后,林晓山甩开手,着急地向前快走两步,说:“你不知道要去哪里找!”
许见深没来得及问他什么意思,他就已经推开门走了。
许见深没办法,只好回到箱子旁,借着窗外微弱的照明灯清点物资。
被狂风骤雨席卷后的村落,失去音乐也失去篝火。海带缠住破网,空气中有鱼类腐烂的气味。
这个村庄,半小时前是风暴中心。
林晓山记得今夜孟延州出门时,带着相机和三脚架。
雨衣已经被风撕破成片状,雨水拍打在脸上。他睁不开眼,只能胡乱抹了一把,扯着嗓子喊:“孟延州!”
穿橙色救生衣的人举着探照灯,抱着受伤的孩子狂奔。医护陆续抬走许多伤者,每每看到救护车前来人,林晓山都紧张万分。
林他无助地拖着双腿,在及腰深的水里艰难游走。
“孟延州——”
仍旧无人回应,只有救援队过来关心,请他去到安全的高处:“你在这里找,也是大海捞针!赶紧去安置屋!万一海水倒灌就完了!”
风暴余韵还在撕扯着岛上的一切,掀翻渔船和树苗。林晓山没办法,只得跟着人群往高坡上走。
突然,一声尖锐的哨音刺破雨幕。
林晓山的脚步猛地顿住。
哨音短促而急促,三长两短,重复着,像是某种密码。哨声清澈但微带阻塞,音色特别,因此林晓山不难认出,哨子是出自谁只手。
曾经在看完某人的摄影展后,他拿柳枝随手做了个哨子送人。打磨不算精细,但送给某人正好。
“就这一个,爱要不要。”林晓山当时是这样说的。
哨音再次响起,且这次离得更近。
林晓山立刻转身,跟着救援队一起,循着声音跑去。
靴子踩进泥泞的水坑,溅起的泥浆打湿了裤腿,风裹着雨点抽打在他脸上,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
“孟延州——!”他喊了一声,声音却被风声吞没。
哨音突然停了。
林晓山的心猛地一沉。他加快脚步,来到离哨声最近的地方,手电筒光束扫过狼藉的沙滩。
突然,光束照到一块突出的礁石,石头上站着一个身影,那人浑身湿透,左手抱着一个大包,右手正朝他们高高挥起。
林晓山好像听到“嗡”的一声,紧张的神经绷断似的,他不顾一切的飞奔过去。
“孟延州!”
人影越来越近,林晓山因为跑得太快,喉咙发紧,终于看清孟延州的脸。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孟延州额头上,脸色苍白得吓人。他手里还攥着那只木哨子,哨口已经被雨水浸得发黑。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没心没肺的笑:“是你啊。”
林晓山气得浑身发抖,他上前卡住孟延州喉咙,问:“谁让你一个人来这儿的?!!”
“啊,”孟延州抱着相机包,看宝贝似的说,“我拍到了暴风眼。”
“你爹的……”林晓山握紧拳头,很想朝他嘴角来一下子。可他额头有伤,林晓山只是揪着他的领子,把他从礁石上拎下来,扔到草甸上。
“轻、轻点,林老板。”孟延州背部着地,不过草甸软和摔不疼,他用肉身护着相机,看出林晓山气头上,陪笑着问,“毕竟是睡过的人,怎么这么不知道心疼?”
林晓山的眼刀冷若冰霜,孟延州知道自己这是玩脱了,悻悻闭嘴,等其他人过来。
救援队设备多,行进没有林晓山独身一人快。大家等了会儿,医护也赶到为孟延州检查伤口。
伤处集中在上半身,不算深,但如果长期放置,还是容易失血和感染。想到这,林晓山又是一阵后怕。
林晓山脸色阴沉可怕,离民宿还有段距离,中途在棚里落脚。孟延州的左臂包好后看不出异样,他把脸洗净,仿佛只是出来淋了场雨。
林晓山站在角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船票我昨天就帮你订好了。等港口一恢复,你立马给我滚回家!”
船票预订后会给乘坐人发短信,票一周内都有效。孟延州知道这事,现在被当事人提到,他忍不住问:“居然还记得我的身份证?”
孟延州笑了下:“林老板,不会还对我旧情未了吧。”
林晓山冷笑:“我跟你能有什么情?”
这句话脱口而出,以至于孟延州没料到,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又自嘲地笑,重复道:“没有吗……”
林晓山不再理他,拍拍膝盖上的灰,转身要走。
孟延州忽然拉住他的手,猛地一拽,让他跌落到自己怀中。林晓山担心压到伤口,手上始终担力气撑着地,以至于失去了反抗的最佳时机。
孟延州用虎口抵住林晓山的下巴,忽然凑近,强硬地吻他。
林晓山双眼倏地瞪大,他狠狠咬下去,孟延州却没有因为吃痛放开,反而享受似的越吻越深,舌头在口腔里愈发肆虐。
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林晓山有一瞬间晃神,不清楚自己是身处狂风骤雨的海边,还是灯火通明的洛杉矶。
“孟……”林晓山含糊不清地呜出声,深知自己逃脱不掉,干脆腾出右手,毫不犹豫地冲对方的右脸挥拳。
皮肤接触发出闷响,孟延州被打得歪过头,却不见怒色。他摸着火辣辣的脸,居然笑得开心:“收力了啊,林老板。”
林晓山怒目相对,质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知道,发疯嘛。”孟延州向前凑,离林晓山的鼻子很近,声音放轻得像是喘息,“以前你也不是没见过。”
林晓山又捏起拳,但看对方似乎很期待落拳的样子,便松了手,揣进口袋。
“有病建议去医院。”林晓山重新站起来,整理好自己的上衣,头也不回地走了,“别来打扰我。”
在他转身前,孟延州一直在摩挲右脸上那块红痕,笑得阴恻而欠揍。
直到背影消失在门口光亮处,草垫上的人才低下头,撇着嘴,露出失落的委屈神情。
【作者有话说】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林老板家有10086本。
次日,依旧黑云密布,风雨不止。
林晓山和孟延州前后脚走进仓储室,许见深已经分配完干粮和矿泉水。
除了民宿的住客外,隔壁村落安置不下的游客也躲进了这间安全屋。二十来平米的仓储室里席地坐了一片人。
许见深看到林晓山,忙上前关照:“怎么样,还好吗?”
林晓山似是疲惫至极,点点头,无声地指着角落。
许见深会意,给他让出一块位置,在地上垫好睡袋。林晓山一言不发地坐下,靠墙歪头就睡。
闻杨坐在他隔壁不远,见状,往旁边挪了点,以免打扰他。孟延州则站在门口,一直没挪步。
“进来找个地方坐吧,人比较多,得挤一挤。”许见深拿出物资,放到他手上,近距离看,发现他右边嘴角有淤青,奇怪道,“你这是……被什么砸中了?”
孟延州看着角落里靠着睡下的人,轻声说:“被咬了。”
“?”许见深知道这是玩笑话,但不敢拿伤处开玩笑,毕竟天灾面前,任何疏忽都可能酿成大错,他从自己的睡袋中翻出一个箱子,“这里有药,你要不要涂一点?”
孟延州接过:“谢谢。”
“吃点面包吧,都是按人头分的。”许见深将东西都分完,才放心走到闻杨身边坐下。
闻杨早已不动声色地将他的睡袋和毯子都铺好:“你先睡?剩下的我来弄。”
昨晚最难熬的时候,他们俩就是接力值班度过的,许见深念及闻杨还有手伤,摆摆手:“还不困,一会儿再换你。”
闻杨没坚持,让他赶紧去忙。
屋子里还有很多从别处来避灾的,互不认识,加上有人在补觉,空气安静得像是要凝固。
约莫中午,穿雨靴的救援队员领进来一个穿花衬衫的大爷,问:“西村的一共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