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地球上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
洛厄尔心中的痛感越来越重,眼中的血丝也越来越多,陆慎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却不想让洛厄尔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情绪里,跟已经过去的事情较劲。
当初再怎么绝望崩溃,都已经过去了。
他们只需要往前看。
“好了洛厄尔少将,”陆慎低头将他脸上残存的眼泪抹掉,又亲吻他的眼角,故意逗他说:“在家跟我怎么哭都行,但现在是在深海。”
“你说要是被谁拍照上传到星网,你那些崇拜者会怎么看?”
“……”洛厄尔压抑了一路的情绪在刚才不管不顾全部发泄出来,到现在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失态多么不妥,下意识偏过头去,却不舍得松开陆慎,依然死死攥着他的衬衫。
陆慎就笑了一声,将洛厄尔重新拉回自己怀里,“那就再抱一会儿。”
“或者,要接吻吗?”陆慎抚摸着洛厄尔的后背问。
洛厄尔从陆慎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因为还未能完全从情绪中抽离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要还是不要,陆慎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吻住洛厄尔的嘴唇。
陆慎吻得很温柔,洛厄尔回应得却很激烈,像是想通过亲吻的方式证明或发泄什么。
“你再这样亲下去,我们就回不去了。”陆慎贴着洛厄尔的唇角说。
洛厄尔的眼睛依旧很红很红,“要回去。”
陆慎“嗯”了一声,再次在洛厄尔唇角上印下一吻,然后牵起他的手,“那就回去。”
登上飞行器之后,舱门关闭,整个空间只有陆慎跟洛厄尔两个,洛厄尔没有选择副驾驶座,而是在陆慎设置好自动驾驶之后直接跨坐在他的腿上,“这个话题还没有结束。”
不等陆慎说话,洛厄尔张了张嘴,抢先道:“我要用一次机会,你说无论我要求你做什么你都会照做的机会。”
“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定了定神,洛厄尔望着陆慎的眼睛,说,“我想要你说实话,不能再隐瞒我任何事。”
看出洛厄尔眼中明显至极的坚持,陆慎在心中很轻地叹了口气,看了他很久之后点了点头说你问。
洛厄尔马上说:“我要知道连接三等星和地球的那个通道在哪里。”
陆慎静了片刻,莞尔。
他再一次觉得洛厄尔是真的长大了。
在情绪波动这么剧烈的时候,依然能敏锐抓住之前未曾留意过的那些细枝末节。
只停顿大概十秒钟时间,陆慎遵守游戏规则,如实告诉洛厄尔:“塞里利亚海域。”
“……”洛厄尔再一次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你……”
塞里利亚海域是三等星最神秘也湍急的海域。
里面的海水冰冷刺骨,深不见底,即使是执行任务的军雌都不敢轻易靠近,怕稍有不慎就会被受辐射影响变异的海底生物夺去性命。
过了少时,洛厄尔一字一顿又问:“那么,你在跳进去之前,确不确定——”
他的话还没说完,陆慎打断他,“不确定。”
洛厄尔的眼眶几乎是瞬间又红了。
陆慎知道他刨根问底的原因,又舍不得他这样刨根问底,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是洛厄尔没有使用那次机会,他也不会再瞒着洛厄尔。
“我通过塞里利亚海域来到奥诺里,但不敢确定是否还能沿着来时的路回去,所以仅仅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要么活,要么死。”
“我当时……”陆慎看着洛厄尔笑了一下,“我当时觉得很不甘心。”
不甘心到甚至产生了一种极端的恨意。
他不明白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捉弄他。
阴差阳错把他送到虫族,在他适应了,留下了,并且再也舍不得离开的时候,又让他面临这种不得不作出抉择的现实。
是觉得很有意思吗?
留下了就是拖着洛厄尔去死,离开同样也痛不欲生,不论是往左还是往右,都足以撕心裂肺,抽筋剥骨。
那段时间他日日看着洛厄尔为晋升S级可以赚取更多赏金而感到高兴,日日与洛厄尔同枕共眠,交换亲吻与体温。
从前令他血液沸腾忍不住想索取更多的亲密,全部反转变成淬着蜜糖的尖刀,每多拥有一次,刀尖都狠狠刺入身体,带出血肉,直到最后生生将陆慎的灵魂全部掏空,身体都斩成两半。
所以,最终他站在塞里利亚海域的时候,其实是很平静的。
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回到地球又怎么样呢?
从决定抛弃洛厄尔的那一刻开始,陆慎便将不知生死的命运当成了对自己的惩罚。
他愿意接受惩罚。
洛厄尔眼睫不受控制地颤了颤,眼珠转动,视线缓慢落在陆慎脸上,想要透过眼前的人,去看六年前站在塞里利亚海域前的那个陆慎。
一直以来,陆慎面对任何事时都很从容,他好像天生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永远镇定自若,永远波澜不惊,以至于洛厄尔很难想象,这样成熟冷静的陆先生也会有失控到将自己的生命交给天意来决定的时候。
“后来呢?”洛厄尔哑着嗓子继续问,“回到地球之后,你这六年是怎么过的?”
看着陆慎的眼睛,洛厄尔深吸一口气:“我要听实话。”
陆慎明白洛厄尔的意思。
当初他掌控陆家的全过程,以及后来如何将慎行大部分产业由黑洗白,持续扩大的经历都跟洛厄尔讲过,所以洛厄尔想听的自然不是这些。
陆慎的手贴在洛厄尔腰侧,能感受到军服衬衣底下柔韧而有力的肌肉,以及温热、真实,连续不断传递到他掌心的体温。
“之前在你那栋公寓里看到我们在三等星的家,”陆慎清了清喉咙,嗓音微沉,望着洛厄尔的脸说,“当时就想跟你说,其实我在菲城也买了一套房子。”
“大概有一万六千多平方英尺,是套环境很好的半山别墅,有很大的草坪和泳池,每天早上拉开窗帘就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海面,还有很多阳光照进来。”
“我挑了你应该会喜欢的皮质沙发,买了一张很大的床,还在壁炉前面放了一张能够并排睡两个人的躺椅。”
摩挲着洛厄尔的腰身,陆慎垂眸看着空气中的某一点:“我一直觉得三等星那套房子亏待了你。”
洛厄尔应该住在最大最好的房子里,别墅、庄园都不为过。
可惜当时在虫族受环境、身份所限,他什么都给不了。然而回到地球终于没有任何限制了,洛厄尔却再也不会出现在他身边。
“有时候我站在落地窗前等日出,看着海面一点点被阳光染黄的时候会忍不住会想你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顺利成为一名军雌,打赢了多少胜仗,有没有受伤,晋升到了什么级别……”陆慎微微笑了笑,重新望向洛厄尔的眼睛,“也会想你有没有匹配到合适的雄虫。”
他不是不知道奥诺里雄尊雌卑,无数雌虫在嫁给雄虫之后受尽折磨与凌辱。
他害怕洛厄尔会遭遇相同悲惨的命运,所以在离开之前为洛厄尔规划了一条步步高升的路,寄望洛厄尔身为S级雌虫,可以按照他之前设想的那样,军衔越来越高,高到足够获得雄虫的忌惮与尊重。
“我希望你能早早放下我,甚至忘记我,”陆慎的声音很低,“也希望你未来的雄主能对你好。”
这个念头某种程度上甚至成为了陆慎长达六年的心愿。
他近乎自虐般平静地希望,自己那么珍惜那么珍惜爱着的洛厄尔能够跟其他雄虫在一起好好生活。
“……那你呢?”洛厄尔再一次问出这个无时无刻令他感觉锥心刺骨的问题,“那你自己呢?!”
“宝贝,”陆慎看着他笑了一声,“我本来是想把你藏在心底里,当作一个宝贵的秘密,直到我老去、死去……”他摸了摸洛厄尔的脸,“没想到我这么幸运,竟然能再一次遇到上天赐予的奇迹。”
洛厄尔的喉咙来回滚动了好几次,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望着陆慎的眼神里满是心疼与痛楚,看得人心里又疼又涨。
“不用心疼我,”陆慎的拇指按在洛厄尔左半边脸上那道疤痕上面,直视洛厄尔的眼睛,“可能在你看来,我独自在菲城度过的每一天都压抑而痛苦,但其实不是。”
“以为我不在你就能过得好的那几年,我没觉得特别难熬。”毕竟在陆慎这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看来,在他和洛厄尔之间,只要洛厄尔能好好活着就不算亏本。
至于他心中那些无时无刻折磨着他的滞涩与钝痛,根本就没什么所谓。
他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下去,将对洛厄尔的爱和在三等星上的那些时光全部都带进坟墓。
“直到我在梦里看到奥诺里发生的一切……看见我自以为是离开之后,宁死都不肯向命运屈服的你,”陆慎声音低下来几分,在洛厄尔指尖上亲了亲:顿了片刻后,慢慢道:“从那一刻开始,我才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
或者更准确一点,用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来形容才更合适。
他是真的想过不顾一切推平三角湾现有的一切,哪怕付出巨大的代价,也要尝试能不能再次回到奥诺里。
“是我做错了,”陆慎跟洛厄尔对视强调,“不论我的初衷是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曾经狠狠伤害过你的事实。”
哪怕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舍得洛厄尔受伤的人。
他甚至恨不得以身相替,可就是这么珍惜,这么心疼,这么舍不得,还是将洛厄尔弄得千疮百孔。
洛厄尔闭了闭眼,只觉得心尖上最嫩最软的地方被掐着疼,疼到钻心,疼到刺骨。
他看了陆慎大概半分钟,没有再掉眼泪,而是深呼吸一口气,哑着嗓子问:“要是你早知道我不会忘记你,不会跟其他雄虫在一起……你会不会不告而别?”
陆慎说:“不会。”
洛厄尔眼睛红了一下,继续问:“那你会告诉我实情吗?”
陆慎说:“会。”
洛厄尔问:“你会说什么?”
陆慎顿了顿,片刻后握住洛厄尔的手轻声道:“我会告诉你,其实我根本就不是虫族,也无法释放信息素,永远都不可能安抚一只S级雌虫。”
“但是我很爱你,舍不得离开你,”陆慎看着洛厄尔的眼睛,“所以,我很自私地希望能继续和你在一起。”
陆慎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郑重过,他低声叫洛厄尔的名字,“洛厄尔。”
“在已知所有风险和未来的前提下,你还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洛厄尔眼里涌起很深很深的伤痛与坚持,他望着陆慎一字一顿地说:“我愿意。”
“就算最后血脉暴乱而亡,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洛厄尔说完这句话,陆慎终于有些扛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开头,脸侧向飞行器舷窗的方向,喉结上下滚动。
首都星外的夜景透过舷窗照进来,映在陆慎那双深邃到看不见底的眼睛里,在闭眼之前,映出了一丝不甚明显的水光。
洛厄尔没看见。
他缓了几秒钟,哑声问陆慎:“你听见了吗?”
陆慎闭了闭眼,重新望向洛厄尔,压着嗓子说:“听见了。”
“简单吗?”洛厄尔又问。
“……”陆慎握着洛厄尔的手,明明是再好回答不过的问题,他喉咙里却像卡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洛厄尔反而冷静下来。
依然是那种连呼吸都觉得五脏六腑生疼的状态,但他盯着陆慎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知道为什么,过去六年我真的从来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但现在,我突然,突然就有点恨你。”
一直以来,洛厄尔只对他说过爱。
恨这个字太重了。
重到陆慎胸口狠狠抽疼了一下,连额角的青筋都绷起来,掌心一片冰凉。
“你明明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明明知道我会怎么选,”洛厄尔太崩溃了,不论是对陆慎的心疼,还是对他们极有可能永远错过的心有余悸,抑或者是对自己可能永远都不知道陆慎苦衷的恐惧,种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完全淹没。
洛厄尔嗓子干得厉害,继续逼问:“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你为什么不问我?”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想让我活下来,”洛厄尔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红到几乎往外渗着血,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可究竟要不要活,要怎么活。”
洛厄尔咬牙说,“应该由我自己说了算。”
跟洛厄尔双目对视,陆慎忽然就感觉好像有一把刀在他五脏六腑中搅动,连呼吸都变艰难。
在漫长沉默的过程当中,他脑子里浮现出无数个画面,
其中最清晰的应该就是当初洛厄尔在地下格斗场意外受到血腥气刺激,再一次出现精神力暴乱的情形。
虽然并不致命,却足够令洛厄尔当场陷入半虫化,即使有格斗场的医生紧急为他注射了抑制剂,洛厄尔依然要承受巨大的、极端的痛苦。
陆慎赶到的时候,洛厄尔正被关在特制的封闭室里,两只手腕都被电子镣铐锁住,挣扎间被磨出淋漓的鲜血,喉间发出危险的嘶吼声。
要知道S级雌虫一旦陷入狂化,后果极其严重,甚至整间格斗场都有可能被洛厄尔摧毁,死伤无数。
见到陆慎过来,格斗场老板像看到救星一样迎上来,希望陆慎立刻进去标记和安抚洛厄尔。
然而陆慎却不能。
他根本就做不到。
他只能站在距离洛厄尔一步之遥的地方,眼睁睁看着洛厄尔艰难挣扎,手腕被合金手铐磨到连骨头都露出来,触目惊心。
站在玻璃观察窗前等待抑制剂起效的那十分钟,是陆慎那一生中最难熬也最无力的十分钟。
后来即使洛厄尔虫化的症状已经解除过半,医生依然不能确定他是否恢复完全恢复神智,不敢轻易靠近。
陆慎实在等不下去,最终不顾反对径直推门进入封闭室。
洛厄尔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原本如野兽般冰冷的眸子出现了片刻挣扎,好像潜意识对他做出了某种指引,在发出粗重喘息的同时,立刻挣脱镣铐,踉跄着朝他走来。
见到这一场景,站在玻璃观察窗前的医生发出惊恐尖叫,陆慎则继续往前走。
他跟洛厄尔在两米距离之内对视。
就在陆慎准备直接走到洛厄尔面前的时候,抑制剂完全起效,洛厄尔脱力跌倒。
陆慎稳稳接住他,将洛厄尔抱在怀里。
精神力暴乱之后会迎来一段虚弱期,陆慎低头吻上洛厄尔的嘴唇,在封闭室中用上所有耐心和温柔将浑身是伤的洛厄尔哄睡,抱着他离开格斗场,结果格斗场的老板追上来叫住陆慎。
对方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看起来也很犹豫,“阁下……实在抱歉,恕我冒昧,请问您的等级是在A级以下吗?”
陆慎没有说话。
然后对方用一种非常复杂的语气郑重提醒他,像洛厄尔这样罕见的S级雌虫,必须要A级以上的雄虫才能彻底安抚。
虽然洛厄尔现在刚刚成年,对信息素需求还没有那么大,但随着他的实力越来越强,发情期以及精神力暴乱的频率也会越来越高。
格斗场老板担心陆慎不了解其中的风险,会再一次像今天这样,在洛厄尔仍处于狂化状态就直接闯进封闭室,届时极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也担心陆慎的血脉等级太低,像洛厄尔这样的S级雌虫会因为无法得到充足的信息素抚慰,最终血脉暴乱而亡。
陆慎听完了格斗场老板的劝诫,还是没有说话。
直到洛厄尔醒来,恢复神智。
明明浑身是伤,他在回忆起自己精神力暴乱陷入狂化状态的事实之后,面色却骤然变得惨白,有些惶恐地望向陆慎,下意识坐起身来,想要检查自己有没有在无意识中伤害陆慎。
他甚至还说对不起。
受到精神力暴乱折磨,九死一生的是洛厄尔。
而他竟然还向陆慎说对不起。
或许正是因为那声对不起实在太扎耳朵,导致陆慎的目光不受控制落在洛厄尔被镣铐磨到深可见骨的手腕上。
在回来以后他给洛厄尔上过药,包扎好,只不过因为洛厄尔刚才急切的动作又渗了血。
白色的纱布上,伤口撕裂新流出来的血液跟变成深色的旧血混杂在一起,红到刺眼,同时那股浓郁至极的血腥气也挥之不去地萦绕在他鼻尖。
视觉、听觉与嗅觉三感相通,最终成为印刻在陆慎脑海当中几乎将他压垮的沉重阴霾。
很难形容洛厄尔对于陆慎的意义。
在洛厄尔出现以前,陆慎从来没想过自己这样理性克制,冷心冷情的人,有一天会对谁动心。
最初不过是在地下城区惊鸿一瞥意外升起的保护欲。
到后来朝夕相处,照顾洛厄尔、保护洛厄尔、对洛厄尔好,好像逐渐变成了陆慎刻在骨头上的本能,即使洛厄尔本质上其实是战斗力超强的雌虫,可陆慎连种族差异都忘了,恨不得将洛厄尔嚼碎了吞进肚子里,或者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想永远永远都跟他在一起。
偏偏他在陪伴洛厄尔长大之后,成为他身边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陆慎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
此刻思绪回拢,陆慎抬眸望向近在咫尺的洛厄尔。
其实很多话在他们之间根本就不必多说,洛厄尔那句“恨你”一说出来,陆慎就清楚,洛厄尔恨的根本不是被独自留在奥诺里六年,而是恨他剥夺了让洛厄尔自己作出选择的机会。
他在无能为力的时候选择了他唯一能替洛厄尔做的事,完全忽略了他的爱人究竟同不同意,愿不愿意,忽略了他在这样爱着洛厄尔的同时,洛厄尔也毫不逊色地深爱着他。
爱应该是平等,是尊重。他亲自教导洛厄尔关于爱人的意义,教他永久绑定,风险共担,但从一开始就没做好的那个人,其实是他自己。
再说对不起显得非常多余。
凝视着洛厄尔,陆慎眼底涌起很深很深的情绪,他直视洛厄尔的眼睛,说:“是,我原本是应该问你的。”
洛厄尔强忍着翻涌而出的情绪,抽丝剥茧,直接从陆慎的话里找到重点,一针见血地说:“你想让我恨你,是不是?”
这话问出来的瞬间,陆慎就沉默了。
“你选择不告而别,用最残酷的手段抛下我,连一个字都不给我留,”洛厄尔继续问:“最核心的原因其实是想让我恨你,对不对?”
陆慎从来都清楚洛厄尔的敏锐。
仅仅只用六年时间便升到少将军衔的S级雌虫怎么可能会不聪明?
“……对,”陆慎在沉默半晌后再次点头,“我从来都清楚知道你的爱一定不会比我少,甚至你应该比我想象中更加坚韧,所以除了不想给你选择的机会,也不想让我自己后悔以外,最重要的原因,”陆慎顿了一下,“我还希望你恨我。”
他曾经将洛厄尔捧在手心,给他虫族世界所没有的爱与珍重,因此,洛厄尔爱他、依赖他,离不开他,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所以陆慎连一句话都不给他留,选择用最决然的方式离开他,想让洛厄尔恨他。
只有用恨意抵消爱意,洛厄尔才有机会放下他们之间共度的三年,才有机会接受新的雄虫,迎向新的人生。
可他万万没想到,爱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虚无缥缈、最变幻莫测的感情,洛厄尔的爱却如同冰川下的火种,无论遭遇何种打击、磨折,都永远不会熄灭,永远持续燃烧。
现在重新回来想起来……陆慎深吸了口气,最终还是说了对不起,“如果时间可以重来,要是能再来一次,我不会再这么做。”
听见这句话,洛厄尔眼眶骤然一紧,却没有眼泪流下来。
或许是因为他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心脏酸痛的同时也满涨到几乎要溢出来,久久不语。
“你……”陆慎抬手想摸洛厄尔的脸,但在距离他只有几寸的时候又停下来,“你恨我才是对的。”
“你应该恨我,好好恨我,惩罚我,”陆慎说,“只要你能高兴,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要怎么恨你?”洛厄尔咬牙质问陆慎,字字泣血:“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恨你?”
恨陆慎当初在地下城区救下他,将自己身上唯一能够保命的手枪都当成礼物送给他?
恨陆慎细致周全,温柔体贴耐心教养他三年?
恨陆慎陪他过生日,给他放烟花,将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
恨陆慎爱他爱到连自己能否活着都不管不顾,直接跳入塞里利亚海域?
还是恨陆慎费尽心机不告而别,不过是因为舍不得让他去死?
恨从来都敌不过爱。
更何况恨来恨去,他跟陆慎各自在不同时空度过的六年,每一天每一天都是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深刻爱意。谁比谁多,谁又比谁少?洛厄尔根本就分不清楚。
现在再纠缠这些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不论是他还是陆慎,都只能深深庆幸这个世界上还有陆慎口中说过的那个神奇系统,还能给他们再来一次的机会。
跟陆慎长久对视,洛厄尔声音哑了,摇了摇头说:“我根本就不可能恨你。”
陆慎胸口骤然起伏,深吸一口气后闭了闭眼。
再睁开的时候他终于伸手碰到了洛厄尔的脸,用指腹珍之重之地轻轻摩挲,声音很沉很缓慢地叫洛厄尔的名字,说:“那就让我重新爱你,好好爱你,好不好?”
心里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无声断裂。
洛厄尔眼底布满血丝,喉结滚动着,在片刻之后沉声说好。
双目对视。
“把信息素全部收起来,”洛厄尔哑着嗓子命令:“今天我要你让我疼。”
第157章 (3.8w营养液加更)
飞行器降落在洛厄尔公寓前那片空地的时候是首都星晚八点,天已经完全黑了。
飞行器停稳之后,舱门自动打开。
洛厄尔最先走下飞行器,用很快的速度打开门,陆慎跟在后面,换过鞋之后刚刚想抬起手来开灯,就被洛厄尔转过身来用很大的力气推到墙上,铺天盖地的亲吻,几乎是一上来就撞破了陆慎的嘴唇。
因为没有开灯,房间里的光线其实有些昏暗,但陆慎知道,洛厄尔的眼睛一定是红的。
当情绪满涨到极点的时候,会牵扯着情欲一点就着。
按照之前在飞行器上说好的,陆慎在眨眼间就收起了所有外溢的信息素,连浓度最高的血液都被他抽取的一干二净,他好像重新变回了一个地球人。
陆慎一只手搂紧洛厄尔的腰身,另一只手箍住洛厄尔的后颈,同样用力回应他的亲吻,他们就站在玄关处,拥抱纠缠在一起,激烈又凶猛地从对方口腔中汲取赖以生存的呼吸和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