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辞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沉默着吃了几口面条。跟他想象的差不太多,傅呈安煮的面也很好吃,很合他的胃口。
他低头吃面,筷子在碗里的荷包蛋上戳了两个洞,头也不抬道:“你知不知道追我意味着什么?”
傅呈安没听清:“什么?”
“你知道追我意味着什么吗?”这一次喻辞抬起头来看着傅呈安的眼睛问。
傅呈安没开口,等他继续说。
喻辞用客观公正的语气陈述:“意味着麻烦。”
喻辞想,他可真是个疯子。
换做他是傅呈安,遇上自己这么一个好端端突然泼人冷水的追求对象,大概率也会觉得扫兴。
可他说的是事实。
明明心里烦躁的难以抑制,喻辞还是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转过来直接了当推到傅呈安面前,脸上没露出什么不好的表情:“你自己看吧。”
语罢,他看向傅呈安的脸,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手机屏幕上赫然就是今天学校论坛那个帖子,因为傅呈安下午当众送花的缘故,已经被顶到论坛首页飘红的位置,极其显眼。
傅呈安阅读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他看了大概十几秒然后重新把手机递还给喻辞,语气自然:“之前我就说了,照片拍的挺好看的。”
“所以呢,你为什么这么说。”
喻辞愣了一下:“你没看到上面那些评论?”
“看见了,”傅呈安猜到喻辞在想什么,总结道:“议论你的人比较多,但说的我人也不少,总之传的不太好听。”
喻辞嘴唇动了动。
“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觉得这是麻烦,”傅呈安看了他片刻,很轻地笑了一声,故意逗他:“没看到论坛里的评论吗,喻少爷长得好看又有钱,只要你点头,多的是人愿意追在你屁股后面跑。”
一瞬间喻辞甚至有些茫然。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分明可以让陶也用最快速度把帖子屏蔽掉,在傅呈安面前绝口不提这件事,可他偏偏选择故意让傅呈安看到那些难听的、不好的评论,他甚至没有错过傅呈安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不明白傅呈安为什么不在意。
但不得不承认傅呈安的表现极大程度满足了喻辞某些难言的阴暗心理,虽然面色还没完全缓和,但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却骗不了人:“你不怕麻烦就好。”
“当然不会。”
傅呈安一边说话一边把两人吃完的碗收拾到厨房里去,放进洗碗机里。
“更何况我们之间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傅呈安关上水龙头侧头看向喻辞,他的眸色很黑很沉,似乎藏着某种喻辞看不透的东西,但语气却很平和:“我是靠打工跟奖学金生活的穷学生,全部家当甚至没有你一天的零花钱多。”
“从某种意义上说,连我生出想追求你的念头都应该算是不自量力,痴心妄想。因为我们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傅呈安说的是实话,也是他上一世羞于出口的心里话。
地球上八十亿人才垒成一个阶级分明的金字塔,他在塔底,喻辞却在高耸入云的金字塔尖。他曾在无数个偷来的夜晚心生妄念,然后又在无数个白天强迫自己恢复清醒。
理由很简单,因为像喻辞这样真正的天之骄子。
只需遥遥看他一眼,就知道他跟你之间的距离有多远。
想染指他只有一个办法——得他自己甘愿。
而前世的傅呈安就像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突然得到了神明的垂青,他一边难以抑制为自己的幸运感到狂喜,一边又忍不住有极度阴暗的念头在心底发酵。
这辈子也是一样。
傅呈安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没救了。
当他察觉到喻辞跟前世一样毫无悬念对他抱有好感的时候,他几乎抑制不住心里卑劣又恶意的念头,想再次占有他,想弄脏他,甚至想欺负他。
但他素来会装模作样,自然不会让喻辞看出他心里肮脏龌龊的百转千回。
傅呈安转折的太突然,喻辞眉心蹙了一下。
他从来没想过这些,更不知道傅呈安这时候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所以你现在是后悔了?”喻辞盯着傅呈安,眼神带着锐利的审视:“后悔说要追我了?”
傅呈安看着喻辞,他面无表情地想,是你自己甘愿的。
他忽然有些想点支烟:“当然不是。”
傅呈安顿了一下,垂眸注视着喻辞的眼睛说:“事实上,迄今为止我人生中最正确的决定就是接近你。”
喻辞:“……”
他感觉自己的情绪在傅呈安面前像坐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定,但听见这句话,他指尖微蜷了下,心里那阵无名邪火很不争气,轻而易举就被安抚下来。
但知道傅呈安大概还有后话,喻辞匀了允呼吸,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虽然我知道你可能不太在意,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解释一下。”傅呈安说,“我确实是辞掉了之前在做的所有兼职,但主要是因为目前赚钱效率太低,我希望能想办法赚更多钱,所以……”
话还没说完,喻辞打断他道:“是因为我?”
“是啊,”傅呈安笑了起来:“毕竟咱俩差距太大,总不能连追求你都没有底气。”
纵使高悬天际的月亮自己甘愿,纵使傅呈安骨子里阴暗卑劣,但百无一用是情深。
他既然想让月亮为他私有,那便不能眼睁睁看他暗淡。即便短时间内他无法跟喻氏几代积累相提并论,但只要他付出所有倾尽全力严正以待,迟早一天,谁说他就走不出从出生那天起就泥足深陷的泥潭?
喻辞一时间没应声。
他想,有没有钱跟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别说谈恋爱了,他交朋友都不看对方有没有钱,毕竟他自己有的是钱。
真在一起了,傅呈安要是想要,什么房子、车子,再贵的东西他也能送给他,原生家庭条件不好又怎么样,只要有喻辞在,整个淮江都没人敢看不起他。
当然这话只是在心里想想,喻辞没说出口。
傅呈安要真冲着他的钱来的就好了。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喻辞没管。
他瞥了一眼傅呈安那张英俊到极致的脸,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道:“……那天在酒吧,就算你没拉住我,我也是准备去找你的。”
傅呈安动作一顿。
说出口了喻辞反而不纠结了,他直截了当看着傅呈安道:“我在酒吧门口就看到你了,我知道你是A大的学生,也知道你是金融系的傅呈安。”
喻辞:“如果不是因为你提前出现,我大概率会撞到那几个人身上,然后顶着一身啤酒渍走到你面前,问你要不要给个联系方式。”
喻辞不知道自己在这一刻是哪里的胜负欲,但他莫名讨厌傅呈安口中他配不上自己的想法。
喻辞偏过头去望向导台上放的鲜花:“……所以,没什么可妄自菲薄的。”
“不是我答应给你一个追求我的机会,而是我在很早以前就看中了你。”
喻辞这句话的后劲太大。
以至于傅呈安这几天脑子里时不时就会回想起喻辞说这句话时的神情。
他想,先看上他是什么很令人得意的事吗?要真是什么好事,上辈子也不会把喻辞害成那样。
直到公交车到站的提示音响起,傅呈安才回过神来,起身从后门下车。
看了眼导航上的地址,他很快走到罗浩电话里说的酒吧,里面灯光绚烂闪烁,音乐声震耳欲聋,男男女女在舞池里疯狂扭动着自己的腰肢和臀部。
傅呈安一路走进来的时候,还有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凑过来搭讪:“帅哥,一个人来的吗?”
“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不用。”酒吧内部很大,傅呈安径直往里面走,找到一间包厢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包厢里其他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罗浩满面红光搂着一个穿着清凉的女孩正在唱歌,看到傅呈安进来,他拿着话筒招呼道:“哎呦,大学霸来了。”
“来来来,我跟你介绍一下,”罗浩打了个酒嗝,拉着怀里的女孩走到傅呈安面前嘻嘻哈哈道:“这是我们A大的高材生,专业第一,竞赛金奖,妥妥的校园男神。”
浓妆艳抹的女孩靠在罗浩怀里眨了眨眼睛甜腻道:“长得也好帅啊。”
傅呈安没接话。
罗浩好面子,自觉有些尴尬,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不悦,但想到跟傅呈安的约定,他有些不耐烦的把怀里的女孩推开:“行了行了,你先出去,我们有话要聊。”
“这十万块钱花的也太值了,”罗浩吊儿郎当在茶几上坐下,看着傅呈安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啧啧称奇道:“没想到你居然真能把喻辞那个家伙搞定。”
“我不知道论坛上那些照片是谁拍的,但都不是真的,”傅呈安声音淡淡的:“我只是告诉喻辞我想追求他,他没直接拒绝而已。”
罗浩愣了一下,“没谈?”
“好吧好吧,”反应过来以后罗浩倒也没太纠结,他摆了摆手颇为得意道:“就算是假的,能让那个喻辞这家伙当众出柜也算值得。”
“我花了不少功夫把那些照片买回来,又绕了好几个圈子才把这件事传到喻董那里,”罗浩轻哼一声,眼神恶毒道:“他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我倒是要看看他怎么收场。”
傅呈安脸上依然看不出什么情绪,闻言只很轻地勾了下唇角,眼神讥讽。
“闲话就不多说了,”傅呈安望向罗浩:“罗少,你今天专程叫我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罗浩嘿嘿一笑,眼睛里突然流露出些许淫邪的笑意来:“我这不是怕你进度太慢吗?”
“我让人搞到了一点好东西,”罗浩从口袋里摸出一盒药,压低了声音道:“我告诉你,我已经试过药效了,你只需要找机会把这个给他吃下去。”
罗浩冷笑一声:“到时候,什么高高在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喻少爷,还不是一条任人摆布的狗。”
傅呈安垂眸盯着罗浩手上的药,长长的睫羽遮住眸底所有情绪。
他抬头望向罗浩:“罗少爷,我答应你的是接近喻辞,可我从来没说过我要犯法。”
“哎,你误会了。”罗浩嘿嘿一笑,“我怎么可能让你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呢?”
“这不是我找不到机会接近喻辞嘛,只要你帮忙把这药给他吃下去,剩下的事都可以交给我。”
罗浩拍了拍自己肥胖的胸膛,一副很了解傅呈安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强忍着追求自己的仇人一定很恶心吧?”
没注意到傅呈安漆黑如同深潭一样的眼神,罗浩得意一笑,他喝了口酒还想说些什么,然而放在桌上的电话突然像追命一样响了起来,看到来电显示上罗父的名字,顾不上再跟傅呈安说自己的计划,一把将药丸塞到傅呈安手里:“放心,我找的人做事很干净,绝对不会连累到你。”
“别的就不多说了,你先回去,别被喻辞发现了。”
傅呈安看着罗浩躲进包房卫生间里接电话,他捏了捏手里的东西。
他从重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着手收集罗浩跟罗家的犯罪证据。
有前世记忆帮忙,他做这些比其他人顺利很多。眼下虽然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距离把罗浩送进去关个十年八年,让罗氏元气重伤已经不算太远。
他不会再放过想伤害喻辞的人,包括他自己。
这时傅呈安手机也震动了一下,他一边往KTV外面走一边打开,界面显示是喻辞的消息:【还没问你,那天你送的花叫什么名字。】
傅呈安感觉自己原本紧绷压抑烦躁不安的情绪忽然就平静下来了。
他回:【曼塔玫瑰。】
梦始之地。
回到最初的起点。
几天后。
“攻破A大校园网的防御花了点时间,”陶也把手里的资料递给喻辞:“不过总算是查到了。”
“看看吧。”
看到罗浩这个名字,喻辞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看见陶也推过来的照片他才隐约有了点印象:“这是跟我同校那个罗家的废物?”
“他跟我有仇?”
“……”
听见这话陶也没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要不您再想想呢?”
“在酒吧,你路见不平英雄救美的事迹忘了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差点把人打进医院。”
陶也啧了一声:“罗浩这种不入流的纨绔最好面子,估计恨死了你又碍于喻家的权势不敢跟你硬刚,咽不下这口气,只能背地里搞这种小动作。”
经过陶也提醒,喻辞总算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来零星关于罗浩的印象。
他脾气一惯不好,更别说遇到罗浩这种手段下作的纨绔,再加上当时喝了点酒,既然撞上了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
“看来我那天下手还是轻了,”喻辞面无表情:“应该把他的三条腿一起打断,看他还有没有胆子在背后跟我作对。”
“……法治社会喻少爷,您也别太嚣张了。”陶也头大:“就算比不上你,罗家在淮江多少也算有头有脸。”
喻辞冷笑了一声没说话。
陶也皱着眉头继续说:“不过罗浩这种人就像臭虫,沾上了难免麻烦,就算咬不死人也恶心人。”
喻辞正低头看着陶也收集过来的资料,一目十行,冷不丁出声:“我听说罗董事长脾气暴躁,管理风格严苛,想必对自己儿子的要求也应该很高。”
陶也福至心灵,“你的意思是说……”
“罗浩既然这么想给我添堵,”喻辞声音淡淡的:“那我当然也不能让他好过。”
“先把罗浩在外面干的这些好事整理一下发给罗董事长看看,”喻辞把手上的资料丢在桌上,冲着陶也抬了抬下巴。
“然后呢?”陶也好奇。
喻辞微微勾唇,第一次觉得陶也平时乐于经营各路人脉资源,偏好打听淮江富人圈子里的八卦是个不错的好习惯,他声音意味深长道:“然后也让罗浩知道知道,罗董事长年富力强,他可从来都不是罗家板上定钉的唯一继承人。”
“……双管齐下,”陶也了然点头,恶意一笑道:“罗浩最近估计日子不好过了。”
“对了。”
陶也忽然想起什么,望向喻辞转移话题道:“查罗浩的时候我也顺便查了一下你那位大学霸……”
“什么大学霸,他没有名字吗?”喻辞有些不悦,皱着眉头盯着陶也“而且我什么时候让你去查他了?”
“好好好,”陶也无奈,比了个投降的姿势:“我这不是担心你从来没谈过恋爱,万一上头了失去理智吗?无论如何多了解下总归放心些,再说了,我也没查太深,绝不会被他发现。”
“还没谈,不上头,”喻辞面无表情道:“别说废话。”
陶也不跟他争,但没再磨叽,直截了当道:“我查到傅呈安前段时间注册了一家公司,在开发区那边,”
陶也虽然无心商业经营,但人脉遍布淮江各地,况且傅呈安的事也并不难查,他耸了耸肩膀直接道:“现在这个市场环境,没什么关系背景想白手起家,难如登天。”
“但你知道的,”陶也顿了顿:“最近咱们淮江最大的新闻就是海市赵家那位传说中的神秘继承人即将带团队过来考察,要是能说动那位投资……不过就算是在海市,能有资格跟那位说话的都没几个,所以我听说傅呈安最近在跟着何世毅应酬,应该是想借着他搭上赵家那位的线。”
喻辞眉头微蹙,“何世毅?他怎么会认识他?”
“那我就不知道了。”
陶也摇了摇头:“但你这位傅学长挺厉害的,我听说何老对他印象不错,最近几场酒局都带着他,只是毕竟赵家那位到底非同寻常,到底有没有松口还说不定。”
喻辞没说话。
他知道傅呈安要创业的事,但他知道的没有陶也查到的这么细。
喻辞心想,怪不得这几天看起来这么忙。
瘦得快,人看着也憔悴了许多。
何世毅早年曾在海市打拼,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来到淮江,商海沉浮几十年,虽然比不上扎根多年的喻家,但实力也不容小觑,而且他为人豪爽,爱才惜才,尤其喜欢提携没有家世背景的年轻人,傅呈安能够得到他的赏识倒也不算意外。
只不过何世毅极其好酒,更喜欢劝酒。
但凡有他在的酒局,那种喝法可不是开玩笑的,简直是在玩命。
连陶也这种混迹酒局喝惯了的人听说后都觉得胆寒,不知道傅呈安是怎么坚持下来还得了何老爷子青眼的。
“我决定收回之前的那句话,”陶也摇了摇头,真心实意道:“……我觉得我大概是小人之心了,他对你应该是真心的。”
不然又怎么会放着近在迟尺又坐拥金山银山的喻少爷不求,偏偏要绕着走何世毅那条最弯最远且效率最低的路。
要是在演戏,那他的演技也未免太好了些。
何老爷子虽然为人豪爽,但偏爱风雅,因此每次吃饭的地方都选在优美僻静的私房菜馆。
今天这个地方是个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古建筑,苏式园林建筑,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大大小小造型别致的中式灯笼将整个院子装点的格外精致好看,连空气中都扑面而来一股翠竹清香。
这里喻辞之前也是来过的,会员制,非提前预约不可入内。
而且好巧不巧,这家私房菜馆的老板之前曾受过喻家一点恩惠。
因此,在这里喻辞的这张脸比任何会员卡都更有用,即使没有提前三个月预约,门口穿着旗袍侍者看到他后依然立刻就迎了上来:“喻先生,您的专属包厢一直留着,我这就带您——”
“不吃饭,找人。”喻辞打断侍者的话,说明来意后,很快换了经理过来。
在餐厅经理的带领下,喻辞轻而易举就站在了何世毅的包厢门外。
然而,分明站在旁边眼看着餐厅经理的手已经伸到了门把手上,喻辞余光看到有服务生推着餐车上菜,眼睑低垂,忽然间又改了主意。
于是,喻大少爷生平第一次委屈自己站在了包厢的备餐间里。
他冷眼看着服务生将一盘又一盘冒着热气的菜肴端出去,又冷眼看着服务生将包厢里喝空了的一个个白酒瓶子收进来。
他听到包厢里何世毅跟人谈笑风生的声音,也听到周围人觥筹交错的声音,气氛十分热闹。
备餐间跟包厢隔了一块苏绣的丝绢折叠屏风,他在服务生紧张的注视中面无表情站在被屏风遮挡的阴影处,抬眸望向坐在餐桌下首处的傅呈安。
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看。
确实是瘦了。
但看不出多少醉意。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黑西裤,即使眉宇之间有很明显的疲惫,但顶着那张眉目深邃的俊脸,依然让人觉得处处妥帖。
不知道是大学霸本身就天赋异禀还是学习能力惊人。
喻辞注意到,他在这样的商务酒局的表现十分娴熟老练,几乎能算得上是游刃有余。即使身处下位,但连跟人敬酒、给人倒茶的姿态都比旁人看着舒服,非常客气,能让人感觉到他诚恳,但动作和眼神却并不谄媚,不卑不亢,分寸感掌握极好。
就是太实在。
喻辞眼皮耷着,眼睁睁看着傅呈安只这一会儿功夫连干三壶白酒,连半句推脱的话都没说过。
这魄力在酒桌上实在罕见,以至于引得其他人侧目之余,连何老爷子都动了恻隐之心:“现在的年轻人,喝起酒来这架势比我当年还厉害。”
他笑呵呵劝了句:“不过还是得悠着点。”
傅呈安还是把酒喝了,面不改色道:“不碍事。”
包厢里灯光华丽明亮,喻辞站在屏风后面其实有些看不清傅呈安喝酒时的神色,而且他喝酒的动作太快,因此喻辞不知道傅呈安的酒量是不是真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深不见底。
但他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没直接推开包厢门走进去。
出生在喻家这样的家庭,喻少爷走到哪里都被人奉承讨好,因此从未体会过像傅呈安这样毫无背景的人想做一件事之前首先需要做小伏低跟人虚与委蛇的感受。
但他知道,即便是再好的白酒,一口气灌下一壶大概也没那么容易入喉。
他目光扫过这包厢里坐的所有人,最终还是将视线定格在傅呈安脸上,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将胸口那股极度不爽的郁气压了下去。
“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来过。”
喻辞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包厢所在的方向,拧了下眉头最终还是跟餐厅经理又交代了几句。
酒局快散的时候。
穿着旗袍的服务生端着一道金汤笔架鱼肚走了进来,主动介绍这是取长江上游的鮰鱼用鱼肚切片,用花胶金汤炖煮而成的汤品,鱼肚爽滑,花胶软糯,滋补养胃,是餐厅上月刚出的新品,因为老板知道何老今日过来用餐,特意叮嘱厨房送上一份。
一道汤虽然不值什么钱,但这话说的客气又漂亮,何老爷子好面子,自然高兴。
于是服务生当着众人的面将盖子揭开,用公碗公勺给桌上的每个人都分了一碗。
送到傅呈安面前的时候碗里还冒着热气,扑面而来的鲜美味道让他如同针扎一样有些刺痛的胃部神奇的获得了些许慰藉。
很好喝。
结束的时候,傅呈安将何老爷子送到停车场。
经过这几次接触,他确实对傅呈安印象很好,但扶着车门准备坐进去的时候还是直接说:“我跟赵家没有外界传闻那么深的关系,所以你也不要抱太大期望。”
这话听着像打击和劝告,但对傅呈安来说,已经算是很难得的应承。
喝再多酒都值得。
更何况,上辈子从A大退学摸打滚打创建呈安的那五年里,比眼前更艰难的境况都遇到过。别说几壶白酒,只要能搞定客户,傅呈安不眠不休,累到胃出血躺在医院病床上都不曾休息过。
他并不气馁,更不觉得丧气。
因为有上一世的记忆辅助,他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他想用最快的速度走近喻辞所在的世界,在谎言被拆穿之前拥有挽留喻辞的底气,那么海市赵家,便是他必须要去尝试的机会。
只要何老爷子愿意引荐,即便希望再渺茫,他也要去试一试。
上辈子,他浪费的时间太久了。
傅呈安目送何老爷子的宝马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长长的线,车身很快驶进茫茫夜色中。
十一月份的淮江寒意深重,他独自一人站在餐厅的停车场里,不动声色抬手按了按胃,直到把那股翻涌想吐的欲望压下去,才深吸一口气坐进自己车里。
车是他前两天刚刚用帮人投资赚的钱买的。
二手大众,算不上多好的车,但性价比很高,用来见客户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