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最好的自然数夜市中的各色食摊,摊子上林林总总的小吃,烧烤的香气、蒸屉的热气以及现场炒制的锅气汇聚,香气一步一变,惹得过路行人不知不觉就放慢了脚步。
但是,与沈樾之用着一双眼睛的贺吟,却在此处发现了不一样的烟火气。
贺吟自小被教导,走路要挺直腰背、目视前方,不可乱瞟,这么多年来,他也是一直这么做的,可如今换了个视角,视线往哪里去就不受他控制了。
首先,是视线平白无故地挨了一大截,平日他基本都是看到对方的头顶,但现在他被迫挤在一群黑压压的脑袋里,路人的面貌也不得不清晰了许多。
其次,沈樾之的视线从来不是平直的,他开心的时候更是摇头晃脑的,左看看右瞧瞧,觉得什么都新奇极了。明明上一秒还在看人做糖葫芦,下一瞬视线就会顺着屋檐,望向一荡一荡的灯笼,被上面的小画迷得目不转睛。
在此之前,贺吟从来不觉得天有什么好看的,但透过沈樾之的双眼,他渐渐也觉出了星月交辉的美。
现下,视线又追随着一只飞过蜻蜓,直直地往前溜了好久……
原来在他心上人的眼里,世界是如此可爱又有趣的……贺吟想,跟只小狸奴似的。
“看,很不错吧!”沈樾之兴奋的声音传来。
最后,透过那双眼,贺吟看到了沈樾之眼中的自己——耳尖微微泛红,嘴角不受控地翘起,那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喜欢。
“嗯。”贺吟一顿,“很有趣。”
两人已行至闹市中心,沈樾之忽然发现,贺吟一直站在他右侧,看似不紧不慢,袖中却暗暗运气,以灵力在人流间护出一道看不见的缓带,使他行走轻松,他人衣角半寸都不曾沾染。
“好啊,你又悄悄动手脚?”
沈樾之眼里分明带了笑,还要装模作样地斥道:“神君不是说了,在人间不得妄动灵力吗?”
“……左右‘妄动灵力’还是‘事出有因’都是我来界定的。”贺吟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塞进了沈樾之的掌心,“你若有什么喜欢的,就买下吧。”
沈樾之打开一看,忍不住连连“哇”了几声,一双杏眼立刻就塞满了星星——里头黄澄澄一片,数量多得可以买下半条街,不知道是贺吟是从哪弄来的。
贺吟挑了挑眉,道:“在魔界的时候就说好的,要给少爷做钱袋。”
“你还算有点用处!”
沈樾之欢呼一声,拿着钱袋潇洒去了,徒留贺吟在他身后哑然失笑——这只笨小鸟,人间这点东西又值几个钱呢,居然这么高兴,是不是有点太好哄了?
他可得把人看住了,切莫叫什么坏心眼的东西骗了去。
想到这里,贺吟连忙要抬步追上,可一抬头却发现眼前一黑,原来是共感的连接断了开来!
沈樾之对这法术练得还不到位,致使距离一远共感便失效了,贺吟摘下白纱,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逆着人流去找红衫人。
本以为多走两步就能碰见,可谁知,一连找了半条街,贺吟都没能找对人,难免开始有些焦灼了。
贺吟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前身上没有出现任何伤痛,至少说明沈樾之没有收到任何伤害,不用太过担忧。
正当他要转进一条小巷时,忽地被人从后拍了一下肩。
“樾……”
回头,却不是他心心念念那个人,而是一个穿着一身夜行衣的女子。
她身形高挑,一头金发即便在月光下也显得很扎眼,一张嘴就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喂,这是不是你掉的东西?”
她张开五指,一枚玉佩骤然从她手中落下,上面的挂绳又牢牢套在了少女青葱似的手指上。
这玉佩是贺吟自己雕的,正打算这几日寻个好时间送给沈樾之,他一直牢牢揣在怀中,断无可能不慎掉落。
唯一的解释,只有这非人之物趁他心神凌乱的时候,在人群中摸走了玉佩。
“阁下不问自取,这难道不是偷吗?”贺吟声音发寒,“还给我。”
“欸,你这人说话可真是够难听的,什么叫偷?不过是你落了东西,我好心捡起来罢了。”
女子嫣然一笑,瞳孔中呈现出一束细细的竖线,“不过我妙妙女侠行走江湖呢,一向是讲理的:穷人掉了东西,我就会无偿还给他,但若是像你这种一身华服的官老爷,那可能要给点心意,才能买回去你的心爱之物……”
贺吟没工夫纠缠,反手弹出一个法诀打在她手腕上,而后伸手一接,玉佩便像是长了眼一般飞回他手上。
他草草看了一眼玉佩,收入怀中,冷哼道:“一只道行甚浅,且到处招摇撞骗的猫妖,也配‘女侠’二字?”
妙妙听了这话,立刻便不高兴了,作势要伸爪扑上来,被贺吟轻巧用一个定身诀给定在了原地。
这下,就算妙妙再迟钝,也知道自己是惹错了人。
眼见着白袍仙人转身就要走,她不管不顾地喊道:“等等!你这般神通广大,定然是认识沈樾之沈仙人的吧!”
贺吟一听这几个字,立刻顿住脚步,冷冷地盯着妙妙。
“你,你别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好了我说就是了,我先前得到了一件东西,又听说沈仙人是凤凰现世,所以想问问他认不认识这东西的主人。”
妙妙用尽全身力气一抖,腰间滑出了一根轻飘飘的羽毛。
贺吟一眼就认出那是凤凰的尾羽。
凤凰尾羽从不会自然掉落,最漂亮的那根只能是由主人亲自拔下,用来送给心上人做定情信物的,这算是凤凰一族古老的传统了。
知晓这事的人不多,贺吟算是一个,因为在前世,他的小凤凰曾亲手送给他过一根。
只是那时他也不知道这东西的重要,随手搁在一旁,导致如此宝贵的心意寂寂数年,最终成了个落灰的摆件。
贺吟拾起凤羽,毫不留情地道:“如果没记错,你这根凤羽原来是穿在一根玉上的……这玉珏的主人应该是厉昭吧,怎么会到你的手中?莫非又是你偷来的?”
国师府中曾丢过一样重要的东西,重要到要菊瑛亲自带着数十个家丁在府中到处搜查,甚至还报了官,想必应当就是太后送给厉昭的那块玉珏了。
只是,这猫妖为何丢掉了看起来更加昂贵的玉珏,只留下了凤凰尾羽呢?
这岂不是颇有买椟还珠之意?
除非,她也与凤凰一族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不!”妙妙忽然激动极了,“这不是偷的,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贺吟思索片刻,忽地开口道:“这点小事还需要劳烦沈仙人?我告诉你吧,此物原主曾居于蓬莱仙洲,若想要查明真相,恐怕你要到那里去看看了。”
将手中的凤羽放回妙妙的袖口后,贺吟转身就要走,被妙妙再次叫住。但这次他没有回头,声音淡淡地飘散在风中:“不必白费工夫,定身之法,三个时辰后自会解开。”
…………
贺吟动用了仙法,很快就寻到了沈樾之所在,发现原来是在一间酒楼中,难怪他怎么都没在街上找到。
待贺吟赶到时,正好撞上了站在门口的沈樾之,以及……他身后挑帘而出、衣衫不整的裴渊。
贺吟露出一个假笑:“……三句话内给我解释清楚是怎么回事。你们谁来?”
沈樾之握住了贺吟的手腕,低声道:“别生气,听我给你解释……”
原来,沈樾之被人流冲散,刚想回去找贺吟的时候,不知哪里伸出了一只手,把他拉进了一家酒楼。
沈樾之刚要回身给一记肘击,就听人吱哇乱叫起来:“樾之,是我,是我啊!”
这过分熟悉的声音果然让沈樾之停了动作,他抬眼打量了一下来人,惊讶道:“裴仙君?你怎么成这样了?!”
面前的男子挂着他在人间惯用的那副假面容,文质彬彬,清癯儒雅,却只穿着一身素白亵衣,看上去说不出的狼狈。
“先不说这些了,樾之,你有没有钱……借我一点救急。”
沈樾之稀里糊涂地被要去了钱袋子,裴渊打开一看,乐得两只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哎呀,我们樾之真是腰缠万贯、富比王侯!以后啊我可就跟着你混了。”
他又道:“你且在此等我一会儿。”
那钱袋满着跟裴渊进去,却瘪着肚子出来,沈樾之不可置信地问:“裴渊仙君,你这是做什么了?”
“哎呀,就是欠了酒楼老板一些钱。”裴渊抖了抖身上刚赎回来的衣服,“之前我把你从九重天放出来,你说要报答我来着,来,这笔账我看不如今日清了吧?”
沈樾之一把推开这没个正形的人,直接进去盘问老板。
这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裴渊昨夜喝多了酒,发起酒疯把客房中的东西都砸了,尤其是那几面古铜镜砸得稀碎,这下必须要赔老板一大笔钱。
裴渊将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押上也还不起,连一身锦袍都被脱了,要不是沈樾之赶巧来救他,恐怕他今日就要被人给扣下了。
弄清了来龙去脉,沈樾之简直是无语到扶额,为此耽搁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终于从这家酒楼中脱身。
听完了这个解释,贺吟算是勉强接受了,伸手将沈樾之拉了过来,靠摸的方法上上下下地验了一番,才算是放下心来。
被晾在一旁很久的裴渊看着他们,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问道:
“二位,这是做成夫妻了?”
贺吟:……
两人都不说话,场面顿时变得更加诡异。一向懂得察言观色的裴渊这时候跟瞎了一样,丝毫没有解围之意,双手抱胸看着二人,非要等他们亲口给个答案。
“没有。”贺吟长臂一伸,将那把细腰揽住,“但也快了。”
“天,你胡说什么啊!”沈樾之尖叫一声,一把捂住贺吟的嘴,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显然这只是在掩耳盗铃。
裴渊笑嘻嘻地一拱手,朗声道:“那就先恭贺神君与樾之了,等二位成婚时,我一定备上一份厚礼。”
沈樾之整个人晕乎乎的,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等裴渊都走出好远了,他才后知后觉地问:“裴渊怎么知道你和我的事情……”
贺吟无奈一笑,“我从没特意藏过,裴渊知道又有什么奇怪的?”
“哦、哦。”沈樾之也有些不敢抬头去看贺吟,他的脑子锈住了一样,因此也就忽略了贺吟先前那句“快了”的含义。
沈樾之本来想再用共感的术法,却被贺吟拦下,而后贺吟牵起了他的右手。两人十指紧紧相扣,微凉的触感透过相贴的皮肤传来,弄得沈樾之脸上热意更甚。
“樾之,这回可别再将我弄丢了。”
…………
在去蓬莱仙洲之前,贺吟传音同天帝说了他要在蓬莱仙洲与沈樾之成婚一事,意在告诉天帝,要他敲打敲打仙界那帮多管闲事的仙人,不要让他们轻举妄动。
他还记得前世,就是这些人从大婚前夕就各种挑剔沈樾之的不是,在背后传起各种难听的闲话。
起先贺吟不知道这些事,等知道的时候又为时已晚,沈樾之已经被这些无端的揣测中伤,让他悔不当初。
有了先前的经验,这次说什么贺吟都要将流言蜚语先从源头掐断。
贺吟对此事已有了初步的预估,以他前世的经验来看,天帝必定是那个最难以说服的——毕竟这老家伙曾多次试图阻拦,并多次表明沈樾之并不是他道侣最优选择。
但这一回,实在是出乎了贺吟的意料。
在说出这件事之后,天帝一反常态,不仅毫无反对的意思,甚至连连道贺,问贺吟有没有什么他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还道希望神君能尽快前往蓬莱仙洲。
这态度简直说得上是殷切,以至于反倒让贺吟起了几分疑心。
天帝到底为什么这么迫切地希望他前往蓬莱仙洲?
在蓬莱仙洲等待着他们的那位仙人,会不会……与天帝有关?
贺吟揉了揉眉心,又忽然自己太过风声鹤唳,因为他觉得天帝实在是理由这般搅乱三界。
这些日子,贺吟托人在蓬莱仙洲的桃花林中布置好了一切,万事俱备,只候佳人。
夜长梦多,他只想尽早能与沈樾之在三生石上刻上彼此的姓名,让四海八荒都承认他们是佳偶天成,天生一对。
蓬莱仙洲迎来了多姿的春,桃花盛处,飞花如雪。
沈樾之还没来得及赞叹,一转头就发现身侧的人没了踪影。他担心某个半瞎出什么事情,一边叫着贺吟的名字一边找人,直到他踢到了一根圆滚滚的红线。
红线的另一头,不知连往何处,沈樾之却忍不住露出一抹笑。
因为他看出来了,这是贺吟特意为他准备的。
他俯身捡起那根红线,顺着红线一路向桃林中走去。这红线上有着一个个凸起的绳结,每当他触及绳结,就会催动上面的法阵,一阵记忆涌入灵台,在他脑海中自动轮转起来。
从蓬莱仙洲初见的一人一鸟,到青羽会劫后余生的师父徒弟,再到魔界中合演一舞的两个少年,最后是人间配合射杀怪物的互托性命之搭档……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相伴走过这么多。
最终,眼前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天地。
桃林深处已布下清宴,青玉雕案,莲瓷小盏,案上小炉正飘起袅袅青烟,带出暖而不腻的香气。
有人站在盛大花树之下,霜衣染花,挺拔胜竹,宛如画中人。
他的手中持着红线的另一端,掌中有微光,听到厚厚花毯上踏来的脚步声,便收了灵力,对着来人遥遥一笑,缓缓道:“你来了。”
沈樾之见到这一幕,脚下微微一顿,恍惚间分不清此身何地。
“樾之,你愿意与我在三生石旁牵起红线吗?”贺吟手腕一颤,连着红绳也一阵晃动,“我想让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你的。”
此话一出,沈樾之忽地清明起来,他看着贺吟含情脉脉的双眼,明白了这是一场精心准备的求爱。
他已认定后半生的道侣非贺吟不可,但,在此之前,他们之前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没有解决——他们还不够坦诚。
直到今日,贺吟都没有向他提起过重生之事,沈樾之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不信任,但他明白,如果还是做不到坦诚相待,二人势必只会走向相同的结局。
过去的教训已足够惨痛,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想到这里,沈樾之向后倒退半步,放下了手中的红绳,轻声道:“贺吟,在我给出答复之前,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近来我总做一个梦……梦里有你,也有我。因果相缠,误会重重,导致我们走到了一个十分令人悲伤的结局:我在将死之时只想见你最后一面,却迟迟等不来你,绝望之下跳崖而死。这梦好像很真实,以至于我每次醒来都难过得不行。”
他说得绘声绘色,把话说得若有似无,又似真似幻,“有时候,我就想,贺吟,你会不会也做过这个梦呢?”
见贺吟不语,沈樾之眼尾一挑,问道:“我们会不会……真的在前世就认识?”
贺吟眼睫抖动,薄唇翕张许久,似在思索些什么。半晌后,他只轻轻撇开头,引开了这个话题:“梦而已,樾之你还是莫要当真了。”
沈樾之有些失望,但他仍然决定给贺吟再多一次机会。
“你既要同我在一起,便先学会坦白,我不喜欢你总把话憋在心里。有些事或许你说出来,就能找到新的转机。”
贺吟沉默了许久,却还是不敢给出任何答案。
很可惜,这离沈樾之的预想还差很多。
几经生死,却还不能交心,那边不能急着进入下一个阶段……贺吟还没有真正明白,‘道侣’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于是,沈樾之断然回道:“好,那我要给出你我的答复了——贺吟,我不愿意。”
贺吟还未来得及绽放的笑意,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他想了很多,想要如何向沈樾之问出那句话,想要为沈樾之送上什么样的戒指,想要如何将这一场婚事办得足够盛大……可唯独没有想过,沈樾之会拒绝他。
正当贺吟想要追问时,看见沈樾之眨了眨眼,道:“我觉得还不到时候。至于什么时候才合适,这就要你自己想了。”
说完,沈樾之便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贺吟看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周遭的桃花瞬间都失了颜色,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但是,沈樾之怎么会做那样的梦?那梦里……竟然真是前尘往事?
贺吟喉咙发紧,一颗心慌得厉害。在这世上,他鲜少有害怕的事物,可此时,他却真的怕沈樾之回忆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若是真的想起来……他还会愿意与我结契么?
贺吟想起沈樾之留给他的那封和离书,一瞬如坠冰窖,那是沈樾之在死前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他连回忆起来都觉得痛苦万分。
他僵立在花雨之中,脑子里乱得要命。
想来那只小凤凰知道他过往是这样劣迹斑斑,是不会愿意再要他的。
贺吟被骇得手脚发麻,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了那一桌未曾撤下的布置。玉白的指尖在酒盏上停留了许久,忽而抓起酒壶,仰头猛地灌了一大口。
烈酒滚过喉咙,呛得他眼眶一酸。
“……贺吟啊贺吟。”他哑着嗓子自言自语,“这样好的小凤凰,独一无二,你若再装聋作哑,怕是他真要飞走了。”
…………
沈樾之在蓬莱仙洲是有住所的。
这间树上搭建的木头小屋,曾是他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于他而言不只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而是可以称之为“家”的归处。
许久未回,他便撸起袖子将里外打扫了一遍,而后随手拣了一本书,在屋中静静等待。
等得沈樾之都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才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抬眼看了下天色,心道贺吟比他想象中要来得晚多了。
一开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酒气,沈樾之眯眼,借月光看清了那人脸上飞起的两抹斜红。
“你饮酒了?”沈樾之皱起鼻子,四处闻了闻,然后一手撑住了贺吟的胸膛,“……醉鬼不许进家门。”
被拒之门外的男人顿时更伤心了,盯了沈樾之好久,才委屈巴巴地开口:“樾之,你不要嫌弃我。”
“我没有……唔!”
一只手铁箍似地掐住了他的下巴,下一瞬,有什么干燥又发凉的东西贴了上来,不由分说地吮着他的唇,叫他一肚子话都倒回了喉咙。
酒气交缠着舌,沈樾之尝到一股辛辣微苦的味道……感情这喝得着还是烈酒。
喉间的苦涩不断蔓延,一句连贺吟自己都没想过的话脱口而出:“樾之,你为什么不想做我的道侣?你是不是怪我没能杀光那些逼死你的人?”
沈樾之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又听贺吟哑声道:“可是我真的撑不下去了……你不在的时候,我才知道一天原来有那么、那么长。后来,我开始痛恨,神为什么拥有那么长的命数,也开始恨为什么是我背负着三界,连死都不能随心而定。”
贺吟闭上眼,过往的回忆如海浪涌来,慢慢没过了他的口鼻。
“那些回忆我连想都不敢想,更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说。我时常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后,你还是那样……我怎么和你说话,你都不应。”
“那时候我摸着你的脸,你知道那有多冷吗?我从来没感受过那么冰冷的东西。”贺吟打了个寒颤,“后来我想,你应该是生气了,气我没能及时赶到,也气那些逼死你的腌臜东西。”
“然后,我就把他们一个个都找了出来。”
说到这,贺吟的声音忽然变轻了,他露出了一个凄艳的笑,看得沈樾之后背直发凉。
“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沈樾之心中猛地一沉,前世贺吟因为他的死而大开杀戒,那他岂不真如那些人所说,成了动摇神明、祸乱三界的妖孽了?
他正心神恍惚着,忽然被人一把紧紧抱入怀中。
一只颤抖的手在他脸上不断抚摸着,比起亲热,那更像是一种确认。
随后贺吟的话也印证了沈樾之的猜想:“太好了……不是冷的。我的樾之……还活着。”
重生之后,沈樾之便隐约察觉,贺吟似乎格外喜欢摸他的脸。要知道这般亲昵的动作,除了在云雨之时,贺吟从前是绝不会轻易做出的。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贺吟那反复确认般的触碰,是出于怎样的心态。
想必这个动作,贺吟前世在他死后已做过千万次了吧。
贺吟抱得更紧了些,那力道仿佛要将人揉进骨血之中,随后,一颗脑袋靠到了他的肩上。
沈樾之感到胸腔里被挤得有些发痛,正想要伸手去推开贺吟时,一道滚烫的液体顺着他的脖颈滑了下来,立刻就让他停了动作。
那是……神的眼泪吗?
向来淡漠而无情的神,此刻眼中被恨意染得猩红一片,在他耳畔吐露着湿热的醉语,亦是穿越两世而来的真心:
“樾之……别再离开我好不好……我保证,我一定会把那些逼死你的人都杀了……”
第63章 你再……抱紧一点
沈樾之听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他连忙抱紧了贺吟,双手轻轻地在后背上拍打安抚,而后对着贺吟左耳道:“没事,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啊……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一辈子黏着你,好不好?”
“樾之,樾之……不要离开我……”贺吟越说,越像是梦呓。
虽然嘴上抱怨,但沈樾之还是将人扶进了屋里,给贺吟简单擦了擦,就在他身旁睡下了。
隔日一早,沈樾之是在贺吟的怀里醒来的,见贺吟还在睡,干脆趴着光明正大地欣赏了一会美人的睡颜。
贺吟睡着的时候很安静,薄肤在晨光中宛如透白的玉,衬得那微微抖动的长睫更加浓黑,让他心尖也像是被搔了一把,生出些痒痒的意动。
他眼光可真好啊!
看了好一会儿,沈樾之依依不舍地捏了一下贺吟的鼻子,笑道:“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照你这样子啊,怕是家里要揭不开锅了。”
沈樾之没舍得再吵睡美人,轻手轻脚地收拾好就出去觅食了。
这个季节能吃的野果不多,沈樾之想着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打一只野兔回来,为此他还特地去了较远的深山。
山中青绿一片,流水淙淙,除了偶尔会传来几声鸟叫,找了半天,根本没有其他活物的踪影。
正在此时,沈樾之忽然听到一处传来细微的响动,他心中一喜,放轻脚步跑了过去,拨开树枝一看——
根本没有什么野兔野鸡,只有一个挽着尖尖双髻的粉裙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