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言之也笑,伸手接过一片雪花看它融在掌心里:“是啊,阿梨。瑞雪兆丰年,看来安稳祥和的日子,就快要到来了。”
樊旭秉雷霆之势而下,樊旭始料未及,是以衙门那方基本没怎么挣扎就全军覆没了。
忍耐已久的百姓几欲踏平县衙大门,若非还得留下樊旭一条小命回京面圣,恐怕他早被民愤剥皮削骨了。哪里还能在薛子濯的保护下收押入监,争得这苟延残喘的三五日活头。
再说簡言之挨了两天饿,身量略显消瘦,郑夫人看着心疼,愣是强行留他在府里进行滋补。
那一碗碗口感奇怪的滋补汤灌下去,簡言之臉色越发愁苦,想找郑庭转移下郑夫人的注意力,奈何人却不在府里。
郑庭自收到簡言之传来的书信,就連夜启程趕往沧州。
想着路途遥远,宋予辰一个小哥儿不好跟着舟车劳顿,郑庭便留了他在外祖家等候消息。
说来是巧,章酩本来办完事已经离开了沧州地界,下一站准备前往洵城查探下当地官员的政绩。
不想連天大雪,冻坏了主干道上的路基。道路阻塞,无法前行,不得已他只好退回沧州驿站稍作安顿。
郑庭趕到时刚好和章酩撞个对臉,倒省了他不少大海捞针的功夫。
那樊旭也不是个全然没心眼的,早在时疫爆发的当口他就派人盯住了范宅,就是怕范成枫泄露消息,引来什么还在朝廷任职的门生故吏。
范成枫染上时疫在他意料之外,也正因为他意外得了病症,樊旭大喜过望放松戒备,给了簡言之自由进出机会。
樊旭管得了人馬进出通风报信,如何管得了扑扇着翅膀到处飞的鸽子呢。
更想不到郑庭真能在沧州找到章酩,并带领亲兵一路闯进明望镇。
郑大少爷才将新婚燕尔就和夫郎分离,内心的急切不比简言之少,这不,刚把书呆子从牢里放出来就快馬加鞭的接宋予辰去了。
而宋予辰听说郑庭随章酩一块入城,平息了狗县令惹出来的种种事端,按捺不住激动,也坐着马车往回跑。
近一个多月不见儿媳妇,郑夫人着实想念得紧。
瞧宋予辰面有疲态,两颊瘦得微微凹陷下去,忍不住数落郑庭道:“你是怎么照顾夫郎的?!好好的小哥儿跟了你被折腾成这样!我可告诉你,接下来几天你必须寸步不离的守在予辰身旁,他要不把气血补回来,你就不许上床睡覺!”
一番怪责让郑大少爷刚酝酿起的笑意瞬间僵在臉上,他瞄了瞄郑夫人,又瞄了瞄宋予辰,讪讪道:“不是,娘,予辰他......”
“什么不是?少给我嬉皮笑臉!予辰都瘦成这样了你还有脸说话?去,厨房里炖着药膳呢,你去端了来喂给你夫郎吃。”
郑夫人这副有了媳妇忘了儿的做派惹得郑庭既无奈又委屈,他揉揉干瘪的肚子,脚尖碾地,在那磨磨蹭蹭不肯走。
郑夫人以为他是大少爷脾气发作不肯伺候人,还待催促,宋予辰却亲热的挽过她,脸侧浅浅飞红:“阿娘不要骂阿庭哥了,他....待我极好。我之所以憔悴了些是接连赶路的缘故,而且.....而且我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大夫说,有孕初期不宜进补得太狠,药膳什么的,还是择选着吃比较好。”
宋予辰这话一出,郑夫人立马惊喜的瞪大了眼:“你有身孕了?!当真么?!”
小哥儿脸皮薄,余光撇了眼郑庭羞得飞速低下脸去:“嗯......前一阵老是覺得胃里不舒服,身上也酸得很,阿庭哥找来大夫瞧过,说确确实实是有孕了。”
郑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忙不迭的寻来軟垫让宋予辰靠坐上:“真好,真好......阿梨有孕五个月,现下你也有了。这可真是天佑我郑家,赐下这添丁添口的福气呀!”
听说宋予辰有喜,沈忆梨比他还要开心,一双眸子扑闪扑闪,滿脸都是祝福的雀跃。
简言之揉揉沈忆梨后脑勺,笑道:“初有孕是该当心些,我给弟媳诊个脉吧,看看体质如何,适合用些什么样的补品。”
他的医术有目共睹,郑夫人忙点头道:“是这个话,外头的大夫再好总不及你,不叫你亲眼看过我岂能放心?”
简言之莞尔,伸手为宋予辰探过脉象:“挺好,弟媳的身孕虽然才滿一个月,但胎气甚稳,不需要格外进补太多,用些补气宁神的温和性药膳调养就可以了。另外头三个月很重要,尽量少走多,多卧床,保持心情愉悦。”
宋予辰不比沈忆梨婚前过惯了苦日子,小哥儿养尊处优没落下病根,因此有孕除了容易疲倦和不思饮食外,其余一切指标都很正常。
有简言之这个诊断郑夫人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一手牵着沈忆梨,一手牵着宋予辰,来来回回看这两个有孕的小哥儿怎么都看不够。
郑庭因着爱屋及乌得了自家阿娘半个好脸,被简言之戳戳后腰,轻声调侃:“算算日子正是洞房花烛那次,看不出来,你小子有点东西啊。”
郑大少爷耳根一烫,挺直腰背得意道:“那是!反正比你个书呆子强。起步晚了有什么要紧,咱可以后来居上嘛。听外祖家有经验的老人说,予辰的怀像怕是个闺女,一想到香香軟软的女儿跟在我身后甜甜叫阿爹的画面,我夜里睡觉都要笑醒了。”
一个多月的怀像哪辩得出男女,分明是那些人瞧郑庭偏爱姑娘,特意这样说好哄头次当爹的大少爷高兴罢了。
简言之也不戳穿,勾勾唇角看向沈忆梨凸起的孕肚。
郑夫人是真拿沈忆梨当自己家里孩子待的,在她的精心调养下沈忆梨愈渐丰腴。每日用刨花水泡了药材擦洗,不仅让肌肤更加透亮莹润,月份大了肚子上也没冒出多少妊娠纹来。
小哥儿丝毫不察他夫君腻人的眼神,还在轻声细语的同宋予辰说话,安慰对方放松心态,不要害怕有孕初期的反应。
樊旭倒台,百姓们的怨怼得以安抚,各家商行迎来民心所向的美好局面。
郑庭回府,简言之完好无损的出县衙,宋予辰有孕,桩桩件件都是喜事。
眼看到了年关,多件喜事加持下,今年的除夕便过得格外盛大热闹。
早起郑老爷子从行当里运来不少新奇菜品,吩咐厨娘们施展毕生所学,擺开一桌丰盛美味的团年宴。
午时带着两对小夫妻到祠堂敬香跪拜,答谢列祖列宗的照拂庇佑。从祠堂出来后郑老爷子又去了趟范宅,给范成枫和章酩送去新年贺禮及请柬。
他原以为范成枫初愈、章酩有公务在身,那二人是不会亲临商贾之家来赴这顿宴的。
不料天未擦黑,就听小厮说范宅的马车到了门口。郑老爷子吓了一跳,赶紧领着家里人出门去迎。
章酩一身寻常衣物,看上去只是个儒雅有风度的中年男子,浑然不似那日坐在马上,不怒自威的神色让人不敢直视。
范成枫更是一脸的笑眯眯,套了个与他年岁不相符的嫩黄色绣花领巾,两手揣在衣袖里,向门廊处的阿童索要糖糕吃。
“不知贵客莅临,郑某有失远迎,还请两位大人恕罪!”
郑老爷子第一次和朝廷重臣打交道,整个人诚惶诚恐,连手往哪儿放都不知道了。
章酩颔首,虚托了一把他弓腰拱手的动作:“郑掌柜不必多禮,此次安顿灾民郑家立了大功,我理应登门慰问一二。况且令郎正直忠勇,机敏果干,我很是欣赏这位年轻后生。如今事端将平,我还有些卷宗需要整理,横竖年节下守着空荡荡的屋子也是无趣,不如到此蹭顿饭,大伙一同乐上一乐。”
章酩自称我而不称本官,这让郑老爷子紧张的心绪缓解大半。
他笑得脸都挤出褶皱了,赶忙把人往前厅里引,一面又吩咐郑庭去拿窖藏多年舍不得喝的好酒,务必烫得热热的了呈来。
章酩扶额,好赖是劝住了郑老爷子不必大费周章的更换菜品。
他和范成枫就是来凑个趣儿的那种做客,要是太过客气的款待他们可拔脚就走了。
郑老爷子没法儿,只好忍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拿章酩跟范成枫当个普通门客来招待。
好在酒过三巡,微醺的劲头上来,大伙儿谈天说地,使得拘谨的气氛很快松泛起来。
郑老爷子这才知晓原来章酩远不似他看到的那般难以亲近,这个在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其实很懂民间俚语,说起笑话来也十分好笑。
范成枫性子随和,尽管辞官回乡前曾做到一品文臣的要职,但他始终保有一颗良善慈心。
在一帮晚辈后生里像极了年迈的家翁,不等人开口讨要,就自发摸出荷包笑意盈盈的发起了压岁钱。
郑明易大惊:“哎呀,范大人是来做客的,怎么好意思让您破费呢?我与夫人准备了给孩子们压岁的金银稞子,还是让我们来吧!”
“诶,你们夫妇给是你们的心意,我给是我的,郑掌柜就不要和老夫见外了。”
范成枫捋须一笑,把两个足五十两的银锭拿在简言之和郑庭眼前晃来晃去。
“这次时疫的事多亏了有你们俩出力,喏,给你们的可比给两个小哥儿的要大。嗯.....就算是合法所得的小私库吧,省着点花啊。”
他这拔高音量的‘悄悄话’的听得简言之乐出声来,相当乖觉的没把银子揣进兜里,单单过了个手就拿去讨自家夫郎的欢心了。
范成枫见状恨铁不成钢的哼了两声,扭头看见郑庭上交的速度比简言之还快,那笑容越发灿烂。
“你们两个小子年纪不大,懂得倒多,知道要尊重夫郎,疼惜夫郎。郑掌柜,多亏了你们夫妇教子有方啊,瞧这两对小夫妻,真是羡煞旁人呢。”
郑明易擺摆手谦逊道:“范大人谬赞,言之内敛沉稳,成垣灵活跳脱,他们都是好孩子。承蒙范大人看重,收了言之为门生,有您教导,想来他们二人往后会更有出息。”
门生两个字一蹦出来,章酩就敏锐的停了筷。
简言之脸上闪过丝赦然,冲郑明易眨眨眼:“吃菜吃菜....阿爹,别光顾着说话啊,再不吃菜就该凉了。”
他这话语里的暗示意味很重,偏偏章酩抬起头来追问:“门生,什么门生?”
郑明易还没转过弯来,一指简言之道:“当初樊旭仗势压人,不肯听人劝谏,言之便拜了范大人为老師,以门生的身份在衙门撑一撑场面。怎么.....这件事章大人不知么?”
迎上某个略带质问的目光,简言之苦笑道:“的确是形势所迫没办法,我并未行过拜師禮,单方面承认入门做不得数的。”
章酩这才有点满意:“等理完卷宗我就要押送犯人回京了,你既说没有行过拜師礼做不得数,那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儿就把拜師礼给全了?”
全了拜师礼就等于彻底站到了章酩的阵营,他在朝局中扮演的角色,简言之不是不清楚。
范成枫是单纯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轻咳两声拱火道:“言之都对外说入我门下了,你这当面抢人的做法,可不厚道啊。”
章酩头疼,向来他看中的后生说要收入麾下哪个不是千恩万谢,受宠若惊。
就简言之,连行个拜师礼都要软磨硬泡,还差点门生变师弟,生生矮下一截。
此刻好不容易找到个契机重提旧话,章酩只希望范成枫不要捣乱,让他安安稳稳的把这个门生给收了。
不过经此一事简言之已然对仕途的发展有了想法,即便没有范成枫旁敲侧击的打边鼓,他也愿意追随章酩,为大祁王朝的社稷安稳出一份薄力。
“多谢章大人赏识,言之恭敬不如从命,还望日后您不吝赐教,多加提点督促。”
说着简言之起身行礼,端端正正的三次叩首,尊上首的章酩为恩师。
按例拜师时还要献上六礼束脩,只是这事提的仓促,现准备怕是来不及了。
郑庭脑子活,从菜肴中挑了煮熟的芹菜、莲子、桂圆、红枣、等物,拿碗装满塞给简言之:“快快!拿这个去!”
章酩好笑:“你给言之摆弄这些,怎么不给自己也摆弄一份?你们俩情同手足,将来入仕一起相互扶持,不是很好吗?”
郑庭没以为章酩也愿意收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道:“这……对不住啊,章大人,我、我对经商比较感兴趣,没想过要入仕……”
他这直白的拒绝吓得郑老爷子酒都醒了,扬手呼过去一巴掌后赔笑道:“大人恕罪!成垣这孩子让我们夫妇宠坏了,一贯不知天高地厚!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
章酩笑笑:“无妨,成垣这有什么就说什么的直爽脾性倒是和我那师弟有些相似,才刚二十出头就能识清前路,坚定自己的选择,当真是个好苗子。入我门下也未必一定要入仕,朝中很多情报都来自于走商货人,你要不喜欢和那些官胄打交道,那就以皇商的名义在暗中替朝廷传递消息,如何?”
章酩这安排可谓是再合适也没有的了,甚至还考虑到了郑庭的喜好,不必让他拘泥在朝堂上勾心斗角。
皇商对于商人来说就是荣誉的天花板,郑庭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章酩话音一落,郑庭像阵旋风一样,端起另一个满满当当的束脩碗利索就挤到简言之旁边跪下了。
惹得范成枫一句‘连这个你也要跟我抢’的揶揄都没找到时机说出口。
章酩笑看面前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给他们双双拂正衣冠,而后郑重其事的扶他们起来。
“你们既已入我门下,从此就是自家人了,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望你们守住本心,建功立业,成为大祁王朝的肱骨之臣。”
简言之和郑庭齐齐应是。
看着两个儿子得贵人提携,郑老爷子激动的老泪纵横,一叠声吩咐福叔把备下的煙火全都搬到院子里去。
那些种类不一的煙火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空地,郑明易点起一支香,奉给范成枫。
范成枫接下却转手给了章酩:“还是你来吧,我这老头子禁不得吓,回头不小心把衣裳烧了又得听青鹤怨念老半天。”
章酩失笑,想了想,抬手叫过简言之和郑庭:“这是你们孩子们玩的东西,我就不掺合了,引线点燃了记得喊一声,我扶你们范大爷躲远点。”
香线在灯柱映照下飘起如缕青烟,由最长者依次往下相递,像极了在传承某种坚定而恒远的信念。
夜色中,简言之和郑庭共同持香点燃引线,响彻云霄的轰鸣在半空炸开,带着绚烂的光芒投入每一个人的眸子。
郑夫人担心两个小哥儿害怕,一手一个搂住了护在怀里。
宅邸外的百姓大受渲染,不多时此起彼伏的烟花爆竹声在街巷内荡漾散开。
爽朗的笑声夹杂着欢呼遥遥飘过,大雪纷飞,烟火绮丽。
在此刻所有举头相望的人们都确信,这万里河山,太平盛世,终将会如他们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