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峰,回来了。
阵法的异动引起了整座城池的连锁反应。
地道内,突如奇来的震动让三个少年人摔了个踉跄。
必须马上离开地道。
问秀秀:“快走!”
他们将将离开洞穴,落下的碎石便堵死了洞口,几个少年人在落石的“追逐”下拼命往前跑,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地道出口。
然而刚刚见得天光便有一道气浪涌来,差点将他们掀回地道内。
激烈的战斗声传来,巨大的异兽身影从他们头顶掠过。是登望会的那位二会主,在和守护此地的异兽战斗。
发现他们三人,二会主露出诧异神情:“是你们!”
这一句让三人惊诧不已。
什么叫是他们?
他认识他们?
但二会主无暇为他们解惑,只道了一句“快走”,便继续与异兽战斗起来。
洛易率先反应过来,拉着两个伙伴朝安全的出口跑去。问秀秀则回头大声提醒二会主:“这边!”
瞧三个少年的身影在壁画后消失不见,二会主也明白了什么,躲开异兽的攻击后,跟在他们后面,进入了暗道……
激战中的晏景感应到了有人闯进这片空间:“哎呀,这是幻觉吗?我记得某人强调过自己不会出手。”
虽然在调侃奚启,但他的状态算不得从容,身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衣衫也多出破损。
“我是来通知您,由于您迟迟不归,出口已经闭合了。”奚启踩着虚空碎片而来,覆眼的缎带已然撤去,银色的竖瞳扫了一遍战场,他便明白了晏景迟迟不肯离去的缘由,“您想要那块法器碎片。”
这东西很大概率是微明和这位神明战斗时留下的。
晏景很喜欢他们之间这种省事的交流模式:“反正你也改变不了我的想法,速战速决吧。”
使唤起自己越来越自然了,他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奚启稍作回想,发现无法反驳。
晏景也不等他同意,直接把高处的战场交给了他。
黑色的火焰出现在虚空中,为僵持的战局加入了新的变量。战斗进入第二阶段。
问秀秀一行人凭借着密道赶在被倒塌的遗迹淹没前逃到了入口处的遗迹,他们没有在这里看到杜若,不过发现了她留下的表示安全的记号。
劫后余生的几个人坐下歇息,同时也将因逃命被暂时摁下的疑问重新捡了起来。
问秀秀质问:“你知道我们?”
二会主感叹:“在利州以登望会的名号活动,我们想不知道都难。”
他们竟然完全在对手的掌握中,这让问秀秀感到挫败:“所以我们能走到这里,是因为你们完全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二会主摇头:“正确地说是不知道如何处置你们。”
问秀秀的身份敏感,大会主和他并不想其他人知道初代创始人还有后人在世。
“而且,以你们的力量想推翻现在的登望会并不现实。”
虽然在一等仙宗面前,他们只是跑腿的喽啰,但对散修和凡人来说依旧算庞然大物,不至于面对一群年轻人的算计也如临大敌。
而就他们打着登望会名号行侠仗义的行为来看,很难说是给登望会添麻烦。
问秀秀反驳:“我才不在乎你们被不被推翻。我只想拿回登望会的名号。”
名号?二会主不解。就为了一个名号?
“这有什么意义吗?”
问秀秀:“你什么都不懂。”
确实,二会主一直不懂他们这些人,就像不懂当年听潮公在登望会依然拥有独一无二的威望,但却选择了离开一样。
“我无法想象你们的成功。”
他们要的不是权力与财富,而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号。他想象不出这种抽象的东西有什么夺走的价值,又要怎么夺走。他觉得问秀秀陷入了父辈留下的执念和旧梦。
问秀秀确实没有办法直接打倒现在的登望会。
他们虽然偏离了她父辈创立登望会的初衷,但也并没有成为为非作歹的组织,他们只是平庸地发展,平庸地笼络权势,像大陆上的其他门派一样。
背弃激情与理想,成为一个平庸的人和组织算罪吗?
或许算,但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或组织会因此降罪于罪人。因为平庸已经是最大的惩罚。
“其实也算简单。”问秀秀重新开了口,语气坚定,“只要我使这个名字重新荣耀,当它的光芒远盛于你们,以至于让你们渺小到难以窥见,这个名号将重新被赋予它真正的意义。”
确实是豪言壮语,但二会主活到如今,听到的豪言壮语并不在少。
“这并不容易。你很可能为此折上一生也毫无结果。”
“这正是我想拥有的一生。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一次次行侠仗义,一次次在祟物造成的灾祸中帮助他人,是想追随阿伯和父母的理念无私地帮助他人,还是想成为他们那样被人歌颂的英雄?后来发现,果然还是后者。”
说出真正的想法后问秀秀轻松了许多,这种话,在面对罚恶使那样真正的大英雄时她是不敢说的。
“很卑鄙吧,做好事时想的是自己以后被他人称颂的姿态。但我认为想成为英雄本身没错,只是抱着这样功利性的目的出发,很容易迷失。不过我还有几位比我优秀,却不太想成为英雄的伙伴,我相信如果自己急功近利走错了路,他们一定会把我拉回正途。
我会就这样走下去,并且有自信,超越你们绝对用不了我的一生。”
二会主错愕。
问秀秀远比他以为的清醒。
如果是这样,或许她真能做成一些让人大吃一惊的事。
“秀秀!你们没事!太好了。”
门口传来惊喜的呼唤,是杜若,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受伤的修士,不待伙伴嘱咐,洛易便主动上前为他们包扎。
杜若简单交代了自己这边的情况:“我在队伍里遇到了——那位,那位叮嘱我留在此地后朝深处探索了。之后,我一直留在这处遗迹,直到刚才那阵异动传来,我担心你们遇到危险,才离开这里想要试试接应你们。这些人都是我在沿途遇到的。我还在安全的路上留了记号,后面的人如果看到应该会汇集过来。”
问秀秀点头:“辛苦了。你刚才说到那位,他果然也来了,太好了。”
得知晏景也在此城中,她不免安心了许多。
“感谢几位相助,不知几位如何称呼。”被救助的修士在包扎完毕后上前请教名号。
问秀秀一一介绍了自己和伙伴们,并报上了团队的名号:“我们是来自清溪村的登望会的,和利州城登望会没有隶属关系。”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几位修士看向二会主。
二会主长叹一口气,符合:“没错,是有一个来自清溪村的和我们同名的登望会,老夫也是方才才知晓,世事真奇妙啊。”
一个修士想到了什么:“我之前听说过有几个自称来自登望会的年轻人经常在利州周边帮助凡人斩除祟物。”
“那应该就是我们了。”问秀秀认下并纠正,“不过我们不是自称,而是本身就是登望会。”
虽然觉得很奇怪,但才得到了几人救助,修士怕冒犯恩人,也不好多问。
遗迹内的人越聚越多。
就在大家为死里逃生庆幸时,几道明显不属于他们这批探索队伍的身影从入口进入,开口就是冰冷的质问:“就是你们闯入了这座废城?”
二会主悄悄摁住身边的问秀秀:“小心,我看不透他们的修为。”
诸天伏魔阵内,激烈的战斗终于尘埃落定。
残缺的神躯被巨大化的涤罪剑死死钉在破碎的地块上,没了声息,破损的肢足上遍布烧焦的痕迹,某些地方还有残存的黑焰蔓延。而晏景和奚启也不轻松,一个浑身是血,勉强站立;一个支离破碎,黑色的火焰如同血液一般从裂口溢出。
嵌着法器碎片的旧伤口就在奚启面前,但他没有动,将机会让给了晏景。短暂歇息,恢复些许力气后晏景上前拔出了那块碎片。
像是某种玉器的碎片,失去力量后已没有了原本的光泽,入手质地粗糙,整体曾灰黑色,黯淡无光。
有光点从遗骸上析出化为一块晶莹剔透的遗骨。
神明的遗留物,这个给奚启做战利品应该够了吧。
他把东西扔给奚启。
残骸落入手中,奚启还来不及表达感想,同一时间锋利的剑锋对准了他的鼻尖。
晏景冰冷的质问传来:“奚启,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哪怕到了这步, 奚启依旧不打算干脆承认:“您为什么这么问?”
“善恶律并不为邪神的存在鸣响。”
他之前以为奚启是因为和祸殃神的瓜葛让善恶律产生了“误判”,但见到此地的神明遗骸后,善恶律并没有反应, 可见,即便是邪神也依旧是天地认可的存在。
那奚启到底为什么被善恶律判定为“罪大恶极”?
他的罪是什么?
和刚认识时出于好胜心与奚启较量的心态不同,这一回晏景在畏惧答案,他担忧自己不得不杀了奚启。
但害怕永远不是逃避真相的理由。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该你回答我了。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我不知道。”奚启给出了一个晏景未曾预料的答案,未遮蔽的双眸氤氲着雾气般的迷茫,“您记得自己出生时的第一声啼哭吗?”
“不记得对吧。所以我也不知道关于自己诞生的秘密。”
他并不清楚微明创造他时还加了什么。
“但毫无疑问,微明创造我的目的之一,是抹杀您。”
抹杀他?
晏景并不感到意外。
“你说这话并不能让我更恨他。”
晏景清楚他在转移话题, 但还是没忍住追问:“为什么?”
他并不是在问微明这么做的理由。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晏景不奇怪微明想抹杀他,只疑惑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方式。
奚启感到意外。
看来晏景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特殊。
他很高兴晏景的迟钝,并且希望他永远迟钝下去。
“因为……因果吧。”奚启敛着眼眸,将自己的观点娓娓道来,“我们都知道两个常识。
一、世人修仙为长生,然而在天道定义中根本就不存在真正意义的永恒。
二、轮回中的每一个存在都为因果所牵绊,包括神明。
因此有一种观点认为,因果是天道用来阻止世上的存在触及永恒的法则,所以只要不被因果捕获, 便等于逃脱命运,也意味着获得了永生。”
如果微明亲自对晏景动手, 就等于向天道承认了晏景对他有特殊意义。
所以为了杜绝隐患,他构建了奚启,一个本能对善恶律存在渴求,注定和晏景为敌的存在。
只是没想到奚启对他叛逆, 以及对晏景的兴趣,超过了对善恶律的渴求。
晏景嗤笑:“荒唐。拒绝一切因果,那还算存在过吗?”
奚启手一摊:“持这种观点的人怎么想,就不是我们能理解的了。”
“我们?我还以为你是这种观点的拥趸。”
奚启感叹:“在您眼里我有无趣到那个程度吗?觉得世上的大部分存在浅薄到无趣,不代表我本身对世界没有兴趣。”
确实,这家伙很会看乐子。
话题不知不觉就被带出了很远,可惜晏景并没有忘记自己一开始的目的:“你说你不清楚自己的出身,可你似乎对善恶律区别对待你与这位邪神的情况并不感到意外。”
奚启无奈。他的宿敌兼同盟一如既往地难缠。
“即使不清楚原委,自己的身上不同还是能察觉些许的。”
“什么不同。”
奚启将双眼挪向一旁,陷入沉默。
就在晏景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忽然听得一句低声的埋怨:“都到这时候了。您就不会心疼心疼我,哪怕一下吗?”
奚启在撒娇?
晏景的第一反应是心虚,随后就捕捉到了他话里的蹊跷。
奚启为和他联手对付残缺的神骸,动用了不少的神力,此刻正饱受反噬,可他说的不是“我都这样了”,而是“都到这时候了”。
“什么叫‘都到这时候了’?”
“到不得不说再见的时候了。虽然很想和您继续这样轻松愉快的冒险,但已经没有时间了,很不幸地告诉您,你我共同的威胁已然归位。接下来的时光不太容易,希望我们都能熬到再见的时候。”奚启将笙笙从怀里掏出来,塞进了晏景手里,“您一直很喜欢笙笙,以后就让她跟着您吧。”
这种带着托孤意味的话让晏景感觉很不舒服:“你什么意思?你以为自己想走就能走?”
奚启捂着胸口的裂口往后一踏,身影骤然消失在虚空之中。
晏景伸手阻拦,扑了一个空。
这家伙果然藏了一手。
结果还是被他成功转移了话题。
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嘴里总是没有他想要的实话。
不过晏景也清楚,哪怕有充足的逼问时间,他也问不出更多了。以奚启的秉性绝不会将自己命运的主导权交由别人,所以也绝不会将关乎他来历的紧要真相全盘托出。
而晏景完全理解奚启这种想法,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
手上沾染的银色血液逐渐冷却,仿佛象征着它的主人已经远去。
奚启离开前说到“共同的威胁”,按语境只能是微明了。
晏景不怀疑这个信息的真假,奚启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但奚启为什么能知道微明的动向?
而他选择抽身离开,应该有相应的手段躲避微明的清算。但又把笙笙交给自己。
他认为自己会比他安全?
晏景并不清楚微明要如何对付他们两个叛逆,但死一定不是最坏的那项。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晏景好不容易在阵中找到一处细小的裂隙,脱离了阵法,整座大阵完全沉入了地底,连带着一部分城池沉陷,在原本就是谷地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刚见得天光,晏景手背上便感觉到一阵灼热。
红色的符文在皮肤上若隐若现。
是通过宗门契约下达的敕令。
晏景没打算查看,直接用善恶律的符文覆盖在上面,将契约的感应压了下去。
他将笙笙塞进怀里,摸出了问秀秀之前交给他的传讯玉简。
问候的消息发出后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不妙的感觉驱使着晏景忍着伤势迅速朝出城的方向赶。
他找到了和杜若分头的遗迹,现场已经没有人了,留下了不少术法和刀剑的痕迹。
有人在这里战斗过。
突然,有陌生的气息靠近。
晏景站起身,摆出防备的姿态。
进来的是四个修士,一个化神,三个出窍,其中一个正是那不知名姓的归云派青年。
“师叔,他就是那个进入诸天伏魔阵的人。”
在得知遗迹内有邪神崇拜和诸天伏魔阵后,归云派掌门非常重视,立即让距离此地最近的长老带人赶了来。如果有条件,一定要得到那两个人从阵中带出的东西。
眼前是个面生的青年。
身上有伪装类符咒的力量波动。
长老没办法看破他的真容。
这说明青年的修为不下于他。
这般年纪,这般能为。
长老筛选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只能归结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大陆这么大,怎么都有可能的。
好在对方浑身是血,气息疲惫,在此前的战斗应该受了不轻的伤。
有了初步的判断长老知道怎么办了。
“我们来自归云派,不知阁下在阵中找到了什么,我们愿意高价赎买。”
晏景清楚这不过是他们强夺前的借口。
高价赎买?
和神明有关的,别说具体物件了,连信息都是无价的。
他们拿得出什么高价?
晏景当前有两个选择。
一、暴露自己的身份,用罚恶使的威名震慑住他们,但这会加快他被盯上的速度;二、打上一场,但在伤痕累累,灵力枯竭的状态下这样做并不轻松。
晏景选择了第二个。
“少废话,开打吧。”
几人同时发动攻势。为节省不多的灵力,晏景以躲避为主,寻找着一击克敌的机会。
不多时,除了那位长老外的其他三人就躺倒在地。
长老大为惊骇:“阁下是何方神圣?”
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你面前的是蕴华宗小师祖,尊者唯一的弟子,天道敕封的罚恶使。”
几个修士有序地从入口处踏入,他们穿着相对正式的吉服,身上还佩着有蕴华宗符号的装饰。
晏景扫了一眼,发现都是熟人。
为首的那个是紫云峰长老韩程,是除了苍随远及其党羽外,资历最高的人之一了。
在向归云派几人介绍完晏景的身份后,他转向晏景:“尊者归位。我等奉召,迎接律使回宗。”
而归云派几人则被震傻了。
罚恶使?
以前没发现他还有乔装“钓鱼”的习惯啊!
简直晦气透了。
晏景没工夫管其他人的心情,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被找上。
简直晦气透了。
他并不理会韩程,扭头就要走。
韩程也不阻拦,只是双手掐诀,在面前展开了一道闪着白光的敕令——
【敕令一,苍氏不逊,晏景诛之,合正法;
敕令二,此前矫称宗主者,孽类也,凡其所出令法皆无效;
敕令三,敕封晏景为蕴华宗主,掌典仪,司法度,坐镇蕴华……】
他每念出一条,晏景的脚步便沉重一分,细看去,有血红色的咒文缠从心口涌出,缠在他的脚上,阻止他前进。
韩程念的是尊者敕令,微明亲口下的命令。对其有任何违逆都会遭到宗门契约的制裁,没有玩文字游戏的余地。
原以为自己的作为足以表达与微明反目的立场,结果微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甚至连使蕴华宗元气大伤的覆灭苍氏的那场审判也轻描淡写地盖了过去。晏景嗤笑:“瞧啊,这就是给存渊当狗的结果。”
韩程敛起眼眸,无动于衷:“请律使钦遵敕令,随吾等归宗。”
晏景咬牙:“若我说不呢?”
微明对他的安排竟然是让他回去,继续做微明的“收藏品”,这果然比死还教他恶心。
“蕴华宗弟子无人可违抗尊者的意志,尊者宠爱律使,律使莫要辜负他的慈心。”
晏景几乎要笑出来。
他想质问韩程装什么新人?
韩程只是在苍氏掌权时被边缘化,并不是没见过微明怎么待自己。
被囚禁在世外峰的年岁里,韩程正是来给他讲课的老师之一;微明给他安排一场又一场九死一生的战斗,来测试善恶律的能力时,韩程也是旁观的一员。
他比谁都清楚,微明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慈心。
作为人神,他不曾怜爱世人,身怀改天换地的能为,却什么都不做,放任民众一代代被祟物祸害;作为领袖,他也不曾关心从属,苍氏确非善类,但千余年来为满足他的私欲效劳,结果覆灭了也未能换来他侧目。
这样一个除了自己谁也不爱的存在难道在多了一个师尊的标签后就会凭空生出慈爱?
至少目前为止晏景还没在蕴华宗这些人的谎言以外的地方发现过这玩意儿。
自己都骗不了谎言,却妄图骗他相信。
晏景几乎想象他们现在的内心活动——
着实是不识好歹,劣性难驯。神明对人类表达出独特的青睐难道还不算天大的“慈爱”吗?
抛却独立意志,做微明的所有物又有什么关系?多少人想做还做不成呢。
和这些人谈论自己对微明的憎恶是鸡同鸭讲,晏景选择回以语言库中最脏的脏话:“去他m的狗屁慈心。”
他试图继续朝外走,但在宗门契约的压制下,脚步变得极为艰难,每迈出一步都要遭受超过上一步数倍的反噬,脚步落下,深深陷入石板中。
终于,晏景力竭,跌倒在地,再也无法往前一步。
又一次陷入无力掌控自己命运的处境,晏景愤恨至极。
“存!渊!”他从牙关挤出来一声嘶吼,带着恨不能撕咬对方血肉的恨意。
仿佛是响应他的呼唤,遗迹中突然出现一阵耀眼的光华,白色的衣角从光中缓缓垂下,一道雪白的人影凭空出现。他的容颜隐没在光华中,只露出一双琉璃般的眼眸。
微明亲临了。
尊者竟然亲自来了?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纷纷下意识低下头,不敢直视来者。
一片寂静中,只有晏景不声不响地爬了起来,抽出涤罪剑,朝微明砍去。
激烈的动作使得凝结的伤口重新崩裂,血滴伴随着剑锋挥出,轻易穿透了人影。
微明并非以实体降临,而是一道投影。
不过晏景的行为依旧是极大的冒犯。
死一般的寂静,旁观者不敢,也清楚自己没有资格做出任何声响,插入这对修界最尊贵的师徒之间的恩怨。
这一剑耗尽了晏景所有力气,砍完后他便力竭,扑倒在地。
白色人影平静地注释了他片刻,随后开始变淡,直到消失不见。
韩程又等了片刻,确认微明已经彻底离开,以及晏景的确没有意识后,他才对随从下令:“带上律使,回宗。”
晏景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噩梦中的地方。
身上换回了年少时期穿着的白色衣衫——微明的代表色。
窗外是仿佛没有边际的雪原,一棵枯死的歪脖子树立在小院门口, 晏景曾有无数次从这里出发,又在艰难的跋涉中回到这里。
他凝视着这片景象,产生了一个绝望的怀疑,即过去的几百年经历都是他在孤寂的幽囚中产生的幻想,他其实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这里。
就在此时,一个温热柔软东西钻进了他怀里。
见他醒来,笙笙立刻跑来,呜呜个不停,似乎想将自己在晏景昏迷的时间里受到的委屈告诉他。
晏景摸了摸小云狐的头。
小兽温热的体温切实地证明着她的存在。
过往的记忆在这种触感中再度清晰。
他的确成为过被许多人憎恶, 也被许多人敬仰罚恶使;的确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事物;也的确认识了一个叫奚启的……
手上的伤痕还未褪去,晏景尝试在掌心集聚灵力。
微明禁止他调用此地的灵气。相当于在一定程度上封锁了他的修为。
小院的门被打开,晏景站在门口,用了片刻鼓足勇气,然后迈出了脚步。
松软的雪没到了小腿。
小云狐的体温驱散了大部分寒意。
晏景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了雪原深处,小院与它门前的那颗歪脖子树逐渐不可见。路程比预计的轻松许多,雪也没有记忆里那般冰寒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