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这具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抗拒着。
最终,他还是缓缓地松开了手臂。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李离敲击键盘的,
清脆又冷漠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敲在程肆的心上。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天。
白日里,李离是那个冷静、果决、掌控全局的李总。
可一到夜晚,回到这个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私密空间,他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刺猬,
竖起满身的尖刺,将最亲密的爱人,也隔绝在外。
程肆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那份巨大的压力,像一座无形的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而他,是唯一能让李离宣泄这股压力的人。
又是一个深夜。
程肆被身旁辗转反侧的动静惊醒。
他睁开眼,借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李离正坐在床边,背对着他,
肩膀的线条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程肆的心,被那道孤清的背影刺得生疼。
他从身后,轻轻地、试探性地抱住了他。
这一次,李离没有立刻推开。
他只是身体僵硬了一瞬,便任由程肆温热的胸膛贴上自己冰凉的脊背。
“睡不着?”
程肆的下巴,抵在李离的肩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侧。
李离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
程肆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像是要用自己的体温,去融化他身上的寒冰。
他的手开始游移。
温热的掌心,隔着丝滑的睡袍布料,覆上李离平坦的小腹,
然后带着安抚的意味,缓慢向上。
李离的呼吸,乱了一瞬。身体深处,
那份被刻意压抑了许久的渴望,被这只熟悉的手轻易点燃。
他微微偏过头,嘴唇擦过程肆的脸颊,那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程肆的吻,随即便压了下来。
起初是温柔的,带着安抚与怜惜,细细舔吻。
可当他感受到李离的回应时,那份温柔便迅速被积压已久的欲望所取代。
吻,变得滚烫而激烈。
李离被他压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睡袍的系带不知何时被解开,
敞开的衣襟,露出大片缀满了旧痕的,冷白的肌肤。
就在程肆的手即将探入那片幽深隐秘的地带时,李离却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声音,带着情欲浸染后的沙哑,却又清醒得可怕。
“我……我没心情。”
程肆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撑起身体,在昏暗的光线里,俯视着身下的人。
李离的眼底,情欲未散,却又蒙着一层化不开的焦虑与疲惫。
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此刻写满了挣扎。
程肆看着他,心底涌上一股无力的烦躁。
他翻身下床,从床头柜上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
火光在黑暗中明灭,照亮他线条冷硬的下颌。
辛辣的烟草味,瞬间在卧室里弥漫开来。
李离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不喜欢烟味。
可此刻,他需要尼古丁来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火。
两人就这么一个躺着,一个站着。
隔着缭绕的烟雾,沉默地对峙着。
谁也没有再说话。直到一支烟燃尽,程肆才将烟蒂狠狠按熄在烟灰缸里。
他重新躺回床上,却只是背对着李离,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片小小的空间,此刻,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冰冷,而又绝望。
程肆闭上眼,明天,他要面对的不仅是李离的疏离,
还有“墨菲斯”项目那万众瞩目的第一场人体手术。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站在悬崖边,而李离,正在亲手斩断他们之间唯一的绳索。
程肆睁开眼时,卧室里的光线是灰败的。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加拿大毒辣的阳光,却隔不断从身边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几乎能将人冻伤的疏离。
只是侧过头,看着依旧背对着自己的李离。
那道清瘦的背影,在昏暗中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山脊,将两人的世界分割得泾渭分明。
程肆知道,李离没睡。
他能感觉到那具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像一张拉满弦的弓,拒绝任何形式的靠近与安抚。
这场无声的冷战,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倒刺,不致命,却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它的存在,磨人心智。
李离的烦躁,不单单来自于马上要进行的实验手术。
这场筹备已久的风暴,无论结果如何,都将他推向一个无可遁形的悬崖。
失败,意味着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那个结局,他内心深处依旧存留的柔软与善良,会将他拖入自责的深渊。
成功,则意味着另一个更让他恐惧的难题。
他该如何去诱导程肆,接受那场他自己都无法保证万无一失的康复手术。
如今的程肆,早已不是那个可以被轻易蒙蔽的男人,他的敏锐洞悉一切。
开诚布公吗?
那份恐惧盘根错节,他甚至理不清自己究竟怕的是什么。
是怕程肆的拒绝,还是怕自己亲手将爱人推上那张充满未知的手术台。
想不通,也看不透。索性,就当一只缩头乌龟。
把头埋进沙里,假装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用去面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门外,整个研究所的团队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的第一场人体手术,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仪器校准的声音,人员走动的声音,压低了的交谈声,都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
程肆以为李离会早早起来,以主导者的身份坐镇全局。
没想到,他竟然选择了逃避。
早上八点,程肆敲响了卧室的门,声音是刻意放缓的温柔。
“宝贝,该起了,大家都在等你。”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
程肆靠在门边,点了一根烟,烟雾模糊了他愈发冷硬的脸部轮廓。
九点,他又去了一次。
这次,他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海鲜粥,是李离最喜欢的口味。
“离离,我给你拿了粥,开门吃一点。”
回应他的,是房间内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烦躁地扫落在地。
程肆的耐心,正在被这份沉默与抗拒一寸寸地消磨。
手术预备时间快到,李离依旧没有出现。
程肆掐灭了指间的第三根烟,将烟蒂狠狠按进走廊的垃圾桶。
他眼底最后一丝温情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骇人的冰冷。
他走到门前,没有再敲。
抬腿,转身,用后脚跟的位置,朝着门锁狠狠踹了过去。
“砰——!”
一声巨响,实木的门框应声开裂,锁舌崩断,厚重的房门向内敞开。
程肆不管不顾地踏入那片昏暗。
他一眼就看到了床上那高高隆起的一团。
李离将自己完全裹在被子里,像一只受了惊,便以为躲进壳里就安全的幼兽。
程肆胸中的那股无名火,轰地一下烧到了头顶。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床边,没有半句废话,伸出大手,一把抓住被子的边缘,猛地向下一扯!
柔软厚重的蚕丝被,被他用绝对的力量掀翻在地。
藏在下面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暴露在空气中。
李离穿着丝质的睡衣,蜷缩着身体,那张总是清冷自持的脸上,此刻满是惊慌与无措。
程肆俯下身,一把揪住他柔软的衣领,几乎是将他从床上提了起来,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看着我。”
程肆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离的眼神却畏畏缩缩,下意识地闪躲,不敢去看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
这份逃避,彻底点燃了程肆。
他捏住李离小巧而精致的下颌,力道大得让李离吃痛地蹙起了眉。
他扬起了蒲扇大的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程肆终究还是心疼了。
那凝聚了万钧之力的巴掌,在即将触及那片细腻肌肤的瞬间,硬生生卸掉了九成的力道。
最终,只是指尖带着一阵灼热的麻意,划过李离的面颊。
而巴掌的大部分力量,都扇在了他自己的拇指根部,疼得钻心。
李离彻底被打懵了。
他捂着脸,那双漂亮的瞳孔终于缓慢地聚焦,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暴怒的男人。
“还是不是个爷们?”
程肆的怒斥,像冰冷的石子,一颗颗砸进李离的心湖。
“怕什么?”
“成了,挽救一条生命!败了,他就当为科学做贡献!”
程肆的手指几乎要嵌进李离的下颌骨里,他轻微地晃动着他,试图将他从那片自溺的情绪中摇醒。
“你以为那些能做卧底的是懦夫吗?啊?”
“他们都是英雄!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你以为他们会愿意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吗?死了也是解脱!能为后面的同志提供更高的成功率,那不是功勋吗?”
程肆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那不是单纯的怒吼,而是一种用最粗暴的方式进行的,最深刻的唤醒。
李离眼中的震惊与惶惑,渐渐被一层水汽所取代。
他紧紧咬着下唇,试图阻止那份即将溃堤的脆弱。
可程肆的话,像一把钥匙,撬开了他一直以来紧锁的心防。
那些他不敢去想,不敢去触碰的恐惧,就这样被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阳光之下。
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滚落,砸在程肆的手背上,滚烫。
“正因为我知道这些……”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破碎得不成样子。
“……才更不敢……”
“我怕……”
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哽咽所吞没。
他怕的,从来不只手术的失败。
他怕的,是成功之后,他要亲口对程肆说出那个请求。
他怕的,是程肆会像那些英雄一样,毫不在意地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那声压抑的、带着无尽委屈与恐惧的呜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程肆的心上。
他满腔的怒火,在这一刻,被浇得一丝不剩。
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浓重的心疼。
他松开了钳制着李离下颌的手,转而用那只还泛着红印的大手,轻轻捧住他满是泪痕的脸。
下一秒,他用力一带。
李离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一头撞进了程肆那片坚实温热的胸膛。
熟悉的,混杂着淡淡硝烟与阳光气息的味道,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
程肆低头,将一个极尽温柔的吻,印在李离柔软的发旋上。
他的一只手,紧紧环住李离不住颤抖的脊背,另一只手,则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性地摩挲着。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震动的胸腔,将这两个字清晰地传递到李离的耳中。
“我陪你。”
“听话,勇敢点。”
“大家都在等你!”
程肆那句带着叹息的低语,像最后一道泄洪的闸门。
李离紧绷的脊背,在那片坚实温热的胸膛里,终于彻底垮塌下来。
他不再压抑。
积攒了数日的恐惧,委屈,自我怀疑,在此刻化作决堤的洪流,尽数倾泻。
哭声从起初的压抑呜咽,变成无法控制的,带着孩童般无助的抽泣。
程肆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那只刚刚险些施暴的大手,一下,又一下,笨拙却极尽温柔地,轻抚着怀中人不住轻颤的脊背。
房间里,只剩下李离破碎的哭声,与程肆沉稳如山的心跳。
那股混杂着尼古丁焦油与淡淡血腥气的味道,此刻却成了最有效的镇定剂,将李离那片惊涛骇浪的心海,一点点抚平。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歇。
李离耗尽力气,从程肆怀里退开。
他低着头,不敢去看程肆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狼狈又可怜。
程肆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揩去他眼角的湿润。
粗糙的薄茧擦过细腻的皮肤,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也就在这时,程肆的目光顿住了。
他看到,在李离那件被揉得不成样子的丝质睡袍下,竟是一身笔挺整洁的白衬衫与西裤。
熨烫的线条依旧平整,只是此刻沾染了主人的狼狈,显得有几分颓丧。
他早就收拾好自己了。
他只是,在害怕。
这个认知,刺痛程肆心底最柔软处。
所有的怒火与暴躁,都化作了绵密的,无声的心疼。
程肆没有戳破。
他只是伸出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仔仔细细地,为李离整理着那被他自己粗暴揪出的褶皱衣领。
“我们走吧。”
程肆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低沉,他朝李离伸出手。
李离犹豫了一瞬,还是将自己冰凉的指尖,放进了那片宽厚温热的掌心。
程肆的五指随即收拢,不容置喙地,将他的手紧紧包裹。
那份力道,是安抚,也是不容退缩的宣告。
当程肆牵着李离走到走廊,走廊里来往的研究员纷纷侧目。
触及程肆冰冷视线,他们迅速低下头,装作忙碌地快步走开,无人敢多看一眼。
没人知道他们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对峙。
他们只看到,平日清冷高傲的李总眼眶泛红,被程肆护在身侧。
手术室上方的监控室内,光线幽暗,只有数十块屏幕散发着冰冷的蓝光,将人的脸映得有几分失真。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紧张到近乎凝滞的气氛。
程肆将李离带到主控台前,松开了手。
他拿起那副黑色的通讯器,没有递过去,而是自然地绕到李离身后。
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将李离与外界所有的纷扰彻底隔绝。
程肆微微俯身,亲手为他戴上耳机。
冰凉的金属边缘擦过耳廓,温热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颈侧的皮肤。
李离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
“我在这里。”
程肆的唇几乎贴上他耳畔,温热气息喷洒而下,声音压到最低,却清晰地透过骨传导,直抵耳膜深处。
这三个字,是道坚不可摧的咒。
李离原本僵直的背脊,在那片熟悉的,带着硝烟与阳光味道的笼罩下,终于缓缓放松下来。
他向后微靠,脊背贴上了那片坚实的胸膛,汲取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手术,开始了。
屏幕上,赵队与阿尔伯特教授的身影冷静而专注,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教科书。
各种仪器发出规律的、冰冷的滴滴声。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李离的目光死死锁住屏幕中央那片被无影灯照得雪亮的区域,呼吸几乎停滞。
程肆始终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他只是将一只手,轻轻搭在李离坐着的椅背上,那份沉稳的重量,成了李离唯一的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
当赵队在通讯器里,用沉稳而清晰的声音说出“手术成功,病人生命体征平稳”时,李离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啪”地一声,彻底断裂。
他整个人向后倒去,重重地靠进程肆的怀里。
眼前阵阵发黑。
那份压在他心头,属于他父亲间接犯下的罪孽,那份对生命的敬畏与恐惧,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些许宽恕与解脱。
一切,都有了好的转折。
回到休息室。
空气里不再有冰冷的对峙,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温存。
李离一反常态,主动缠上程肆。
他寻求庇护与慰藉,用亲吻与厮磨,确认彼此的存在。
温热的水汽氤氲了整个浴室。
在极致的沉沦与交融间,李离一遍又一遍地,将脸埋在程肆的颈窝,用带着浓重鼻音的,破碎的声音,反复呢喃。
“对不起……”
“程肆……对不起……”
程肆抚摸着他汗湿的头发,任由他在自己身上留下一个个带着歉意的,细碎的吻痕。
“我知道。”
他的声音,在水声的掩盖下,显得格外温柔。
“也理解。”
“怎么舍得跟你生气。”
程肆低头,吻去李离眼角的一滴汗珠,或是泪珠。
软玉在怀,鼻尖充斥着爱人身上沐浴露与情欲混合的香气。
可他的心思,却有片刻的抽离。
那双深邃的眼眸,穿过蒸腾的雾气,望向空无一物的墙壁,目光变得悠远而锐利。
洛森弗那张伪善的脸。
幽灵口中那个神秘的对手。
还有那座未被标记的,与魏明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私人岛屿。
这些潜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探出獠牙,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亲自去,将这些威胁,连根拔起。
思及此,程肆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两人相拥而眠。
李离枕着程肆坚实的手臂,睡得格外安稳,这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觉。
程肆却了无睡意。
他借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细细描摹着李离安静的睡颜。
那颗泪痣,在月色下,都显得柔和了几分。
他俯身,在李离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的吻。
而后,他才低语,声音温柔,唯恐惊扰怀中人的梦。
“我过两天要出去一趟。”
李离并未完全睡熟,闻言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却没睁眼,只是下意识地往程肆怀里缩了缩。
程肆轻抚着他的背,继续说道:
“正好这段时间你也忙,要观察实验体的数据。”
“等我回来,再好好陪你。”
他不想让程肆走。
手术成功,让他迫切想立刻为程肆解除身体里的定时炸弹。
可理智告诉他,不行。
第一位实验者的后续心理破障与意识回归,才是整个项目成功的最后一步。
在没有百分百把握前,他不能拿程肆去冒险。
最终,那份迫切的渴望被冷静的理智压下。
“注意安全。”
李离的声音带着浓浓睡意,闷闷地从程肆胸前传来。
“我在这等你。”
程肆低笑一声,胸腔的震动清晰传到李离脸颊。
他低头,亲吻李离眉心,那是烙印下的郑重承诺。
程肆离去后,床单另一侧的余温,正被房间里冰冷的空气寸寸侵蚀。
李离被一阵细微的布料摩擦声惊醒。
他睁开眼,视线仍有些模糊,
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正背对着他,无声地套上一件黑色的作战服。
每一个动作都放得很轻,却依旧无法掩盖那份即将远行的决绝。
“要走了?”
李离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轻柔地拂过程肆紧绷的脊背。
程肆的动作顿住。
他转过身,逆着窗外熹微的晨光,脸部轮廓显得愈发深邃冷硬。
他走到床边,弯下腰,用指腹碰了碰李离还带着睡痕的脸颊。
“嗯,吵醒你了。”
李离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攥住了程肆的衣角,力道不大,
那固执的力道,活脱脱一个害怕被丢弃的孩子。
程肆的心,被他这个小小的动作攥得生疼。
他没有试图掰开李离的手,而是顺势在床沿坐下,
将那个不愿放手的人,连同被子一起,捞进自己怀里。
熟悉的,混杂着硝烟与淡淡水汽的味道,瞬间将李离包裹。
“我很快回来。”
程肆的下巴抵在李离的发旋上,胸腔的震动,将这句承诺清晰地传递过去。
李离把脸埋进程肆坚实的胸膛,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当然清楚程肆必须走。
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毒蛇,一天不除,他们就一天不得安宁。
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
程肆低头,吻住了他。
这个吻,没有丝毫情欲的意味,只是单纯的,带着安抚与怜惜的辗转厮磨。
像是在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汲取着彼此的力量。
程肆的手,隔着丝滑的睡袍布料,覆上李离平坦的小腹,
然后带着安抚的意味,缓慢摩挲。
那只手掌粗糙、温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无声地宣告着:一切都会好起来。
程肆的唇离开,额头抵着李离的额头,声音低沉而郑重。
“我在这等你。”
李离终于松开了攥着他衣角的手,转而环住他精壮的腰,将自己更深地嵌入他的怀抱。
“注意安全。”
程肆低笑一声。
他起身,将李离重新放回温热的被子里,仔仔细细为他掖好被角。
然后,他转身,决绝地离开了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室内最后一缕属于他的温度。
李离赤脚下床,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无声地滑出视野,最终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
整个研究所,瞬间变得空旷而又冰冷。
程肆离开后的二十一天,李离将自己完全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
他把所有翻涌的思念与担忧,都强行压下,尽数灌注到工作中。
会议室里,他是冷静果决,掌控全局的李总。
实验室里,他是严谨细致,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数据变化的首席研究员。
只有在夜深人静,独自躺在那张过分宽大的床上时,那份被压抑的思念,
便如疯长的藤蔓,从心底最深处攀爬滋生,将他密不透风地缠绕。
他时常会和程肆通视频。
屏幕那头的男人,总是在不同的背景下出现。
有时是昏暗的车里,有时是某个看起来破败不堪的仓库,有时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模糊的枪声。
他总是笑着,说让他的小美人安心等他回来宠爱。
可李离看得出他眼底的疲惫,还有那愈发锐利、属于猎人的目光。
他不说,李离也就不问。
他能做的,只有管理好这里的一切,不让他有任何后顾之忧。
第二十一天,当第一位实验体的所有监测数据,
与心理评估报告都显示“意识回归正常,状态稳定”时,整个项目组都沸腾了。
李离看着屏幕上那个清醒而平静的男人,那份压在他心头数月的巨石,终于被彻底搬开。
巨大的狂喜与成就感过后,是更加巨大的,潮水般的空虚。
他赢了。可那个最想分享这份喜悦的人,却不在身边。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龙牙。
李离接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