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颂望天,说要不你别来看我了!一想到你在台下,我就更不自在。
赵逐川很委屈。
他说,你要不然把隐形眼镜摘了吧?
看不见观众,你就不紧张了。
纪颂没忍住,给他翻了个大白眼。
几天后,钟离遥新上的院线电影来了京影路演。
纪颂在百忙之中抽了一天前去捧场,扛着能一把将赵逐川砸晕的重型超长焦单反,一屁股坐在了观众席最中间的位置。
势必要给钟离遥出神图!
离《不要抬头看月亮》上映已经好多年了,时至今日,纪颂仍然记得那天他们一群小树苗在台下为钟离遥尖叫的样子。
果真红气养人。
相对以前的局促,钟离遥显得自然了许多。
等路演和映后访谈结束,钟离遥没走,纪颂扛着大炮小跑到台边给钟离遥打招呼:“老师!”
钟离遥在原地坐着。
她手里握着话筒,头发留长了些,短发变成大波浪,不再和从前一样坐在最边缘的位置,台下有许多镜头随时在认真捕捉她。
捋起耳发,钟离遥的长靴脚跟踩在木板上,牛仔裤包裹的腿一晃一晃的,还是那股洒脱劲儿。
她笑着问纪颂:“怎么样,大学读了四年了,纪颂,你现在还怕上台表演吗?”
一面对钟离遥,纪颂还是紧张。
那些年在表演班被支配的恐惧仍未散去。
也正因为钟离遥的严谨,甚至说得上苛刻,她才能在短短一年之内带出集星表演一班这么多个上大院的优秀学生。
“一击毙命啊,”纪颂愣了一下,小声,“遥姐知道我们要上戏了?”
钟离遥知道他跟着赵逐川这么叫的,“时间差不多了嘛。别回避啊,快回答我!上周我去探孟檀的班,哎哟,她演个古偶像演武侠一样,风风火火的,导演NG她好几回,乐死我了。”
纪颂也笑起来。
他答:“好多了,还做不到完全能放得开!但上周表演汇报,我不怯场了。”
说实话,他的表演成绩在班上算吊车尾的,胜在脸长得好,表演老师对他要求不太严格,说反正戏路窄,你能不出戏就行了。
之前在剧组里走戏,男一男二都不需要他教学,他给其他配角和临时拉来的路人演员设计动作很有一套自己的想法,但要他自己上,他就不行。
钟离遥算算时间,问:“你们导演系毕业大戏多久上?”
“11月中,”纪颂心跳很快,“来看吗?”
“来啊。”钟离遥笑道,“四年了,看看你有什么长进。”
毕业大戏开始那天,首场,京北突然降温,很久没下雨的城区下了小雨。
雨水湿漉漉地黏在身上。
纪颂穿着一身单薄的戏服,跑到校门口接了钟离遥进校,又把钟离遥带进小剧场,安排到赵逐川身边落座。
钟离遥35岁仍然未婚,现在正是发展事业的好时候,超话粉丝早就不止拍《不要抬头看月亮》时那一点儿了,再加上又是知名校友,在场不少人认出来了她。
在那段消沉的低谷期里,靠着赵添青的帮衬,钟离遥时不时跑跑配角,电影很少上院线,不太有回母校的机会,现在再带着热度和关注度回归,她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小川?”钟离遥笑着,“你这么忙都来看纪颂啊?”
赵逐川的目光落在台上,一直跟随着某个像小蜜蜂一样忙碌的身影,轻点了下头:“还好。毕业大戏很重要,错过了会有遗憾。”
“遗憾?”钟离遥不可置信地“哈”了声,抱起双臂,“我记得你艺考那年,统考前发了高烧,跟谁都没说,反而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教你调整状态,让你别留遗憾,你说不会,说你努力过了,无所谓……”
是啊,赵逐川这样的人,天之骄子,所有buff都堆在他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什么遗憾?
赵逐川挑眉:“这你都还记得啊。”
“记得啊,”钟离遥说,“我记得你说你统考考成什么样子都行,但校考一定要过。”
“那时候自尊心强,表面不太在意,其实想的是一定要上京影,上央戏。”赵逐川眼睛还是望着台上的,“还好我们做到了。”
钟离遥点头,也和他一起目光平视前方,嘴上仍在交谈:“你是因为纪颂吗?”
赵逐川答:“是。”
不管什么,都是。
其实他有目标,但周围的人太紧绷,每个人头上都压着一根稻草,所以赵逐川需要做那个调节氛围的人。
整个漫长又痛苦的校考之路,赵逐川在临时租借的排练室里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着急慢慢来”。
他不抓太紧,是害怕失去。
那时候,他觉得只要在一起。
哪里都是他们的集星。
作者有话说:
《我将在何处游荡》超级好听[爱心眼]。
放假快乐啊大家,出游注意安全~
川颂现在这种青年过渡成男人淡淡的忧愁我好爱品,我一直觉得共同进入过青春期的梦幻,再一起经历现实的风雨会很有感悟,颂现在一定是开心大于忧郁的,他本来就是个容易多想和发散思维的崽TUT,这也是艺术创作者的情绪弊端吧。
一回头,什么都不一样了,但人还是当初那个人,尽管那个人也变了,但爱没有变过。
哦莫。=w=
“哈喽, 大家好!我是纪颂,我毕业于京北电影学院导演系……”
旁边有人提醒:“还没毕业呢!”
“好吧,就读于京北电影学院导演系……”
纪颂整理好礼服袖口, 站得笔挺, 胸前一枚冰山雪莲胸针的小钻闪闪发光。
他打完招呼, 眼睛直直望着镜头。
昨晚熬夜留下的青黑眼圈被厚重的遮瑕膏抹去, 黏糊糊的,不太舒服,除了艺考那会儿, 他之后没怎么化过妆。
很多认识他的人说他不修边幅。
每次被媒体拍到在赵逐川旁边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夏天穿短袖, 春秋穿卫衣, 冬天就穿个长羽绒服把自己裹成消防栓,碎发干净清爽, 脸又小又白净,高糊的远距离偷拍一放,他在镜头里总是仰着脸笑, 还和多年前拍到的“最美艺考生”差不多。
长羽绒服嘛, 他穿习惯了, 那样的衣服能给他安全感。
他最迷茫、最轻飘飘的那一年,是这样的堡垒构成防御塔, 抵挡了内心的浮沉。
赵逐川在冬天爱穿夹克和皮衣,两个人在街上一块儿走时完全不像一个季节。
他顿了顿, 认真道:“我是集星第202x届学生。”
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纪颂用手指拨着话筒,举着手机录像的彭思芮提醒:“哎呀,这么几句就完啦?说点儿赠言?”
今天是第39届金鸡奖的颁奖典礼。
并不被看好的《我将在何处游荡》入围了最佳导演处女作奖, 此奖旨在表彰首次执导影片的导演作品。
纪颂才22岁,本科毕业,和他同组的其他导演几乎都已经过了32岁。
通过圈内关系,彭思芮获得了颁奖典礼的邀请函,早早和齐圆联系上,对这次一定要抓旧学生给新学生录VCR势在必得。
再说点儿什么?
他一个人领着两位主演站在这里。
八音迭奏,座无虚席。
好像已经什么都说完了。
纪颂侧过身,赵逐川随手给他理了理领口衬衫,纪颂偏着脸问:“彭校,这个要在什么时候放啊?”
“就,就……”彭思芮想了想,“招生、开学小会、第一次班会、月考前、各种晚会、毕业典礼的时候啊。”
“您干脆买个轮播视频箱好了,”纪颂笑起来,“电梯广告那种。”
“好主意,好主意,”彭思芮连说了两声,打个响指,“电梯也可以放。”
想起集星一楼咖啡厅上楼的那个鸡肋电梯,纪颂瞪眼:“那个还不如拆了。明明走楼梯上楼也没多久,还能锻炼,能减肥。”
况野在旁边吐槽:“你这是自己淋过雨,也要把别人伞打掉?”
纪颂不服:“那电梯太小了!”
彭思芮掩嘴笑了一阵,她今天穿的红裙很惹眼,说:“集星去年就扩建啦,楼还是之前那栋,但里面装修了一遍,还重新弄了黑匣子剧场,专门建了给学生午休的地方,节约时间。有空啊,你们仨带上孟檀和微澜,还有小林他们,一起都回来看看。”
况野推了推赵逐川的手臂:“川哥。你贡献流量的时候到了。”
赵逐川本来没什么表情,一听彭思芮讲集星的现状,眼神认真了许多,再加上况野cue自己,立马应下:“有时间一定回去。”
“真的假的啊?”彭思芮惊道,“圆姐看你看得那么紧!”
赵逐川淡声:“我能做主。”
“好啦,不许毁约啊。那我们先把VCR录了,”彭思芮举起手机,聊得差点儿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开始!”
纪颂清了清嗓:“艺考赠言嘛,嗯,希望大家选好了目标专业就去拼一把,要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能考上……不留遗憾,才不会后悔。”
赵逐川没接话筒,而是把头朝纪颂肩边偏了偏。
“我是集星第202x届毕业生赵逐川,现就读于京北电影学院表演系本科1班,我在此衷心祝愿大家都能考上理想的院校。”
况野负手而立,站在纪颂的另一边。
他对着镜头做口型:“好没创意。”
纪颂伸手从后面给了他一拳。
况野一捋头发,瞬间换上灿烂笑容:“各位学妹学弟好!我是况野,是以上两位的同学兼室友,现就读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已经拿到了新一份的录取通知书,准备继续攻读硕士。多年前我还是个文化分踩线的吊车尾,所以一切皆有可能,大家一定要敢想敢做!”
彭思芮点头,三人又站好挥手,录像停止。
“你读研究生?”彭思芮惊讶,“真的啊?”
“童叟无欺,”况野说,“书么,念下去总是好的。小林不也读研了吗?我爸妈说当演员发展不稳定,还是要多读书才行。”
等彭思芮走了,小欧凑上前来,和纪颂耳语几句,表示等会儿要上台了。
纪颂点点头,比了个“OK”手势。
才小有名气,纪颂没什么商务,再加上他是导演,大多数时间需要一个人独处或者在剧组里扛大旗,许多事都要自己来做,事儿不多,赵逐川就多给小欧发了一份工资,让她平时把纪颂忙不过来的小事一并处理掉。
时间久了,其实小欧能有所察觉。
但她很聪明,没有表现出任何,嘴巴严实,还会给两人打打掩护。
况野第一次参加这样的颁奖典礼,难免兴奋,不像赵逐川那样会被动迎合镜头、注意表情管理,显然已经游刃有余。
他靠近纪颂一些,想用聊天分散注意力,小声:“还记得那会儿在形体教室,我们cos……”
当然记得了。
那阵子钟离遥非要他们每天录像,每天上传新的表演作业,表一班一屋子人快被整疯了,一个个全立着手机支架,像电商的直播主播。
纪颂性子玩儿得开,想调动大家放松放松,一群人本来戏瘾就大,围着眼前一台支棱得最高的手机,模仿那些知名港星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的名场面。
笑点在于每个人含糊蹩脚的粤语口音、其他“港星”作为竞争对手的反应。
至今,纪颂都记得,那会儿他演的“港星”特别嚣张,听到自己名字后立刻起身,开始对观众飞吻、鞠躬,又大摇大摆地上台。
有人在下面对他假装扔臭鸡蛋、菜叶……
还有人因为不是自己,假装晕倒。
不过都是开玩笑,搞笑来的。
只有赵逐川没搞笑,他轻轻一个很隐晦的动作,接住纪颂非常骚包的飞吻,笑着鼓掌。
眼里有欣慰、欢喜——以及肯定。
“现在你真站到这里来了,”况野比划,“金鸡、金像……嗯,虽然就差了一个字吧。”
纪颂眨眼:“很恍惚,像在做梦。”
况野乐了:“拍戏不就是做梦嘛,黄粱一梦。”
纪颂睫毛长,动起来一扑一扑的,盛典颇为刺眼的灯打过来,一抹明亮流动在他眼底,像水光。
况野一直都觉得纪颂的眼睛好看,像蝴蝶。
眼睛好看的人,就是爱做梦。
在备考时,况野看过许多书,知道了“庄周梦蝶”这个概念,他那会儿和赵逐川、纪颂他们一起坐在家乡的湖边,眼前湖水透明青蓝,蓝天的云几乎贴紧山顶。
他听纪颂讲戏的声音,又转过头看见纪颂忽闪的眼睫,阳光亮得刺眼,况野昏昏欲睡,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他听见纪颂问,是山高高的,还是云低低的?
赵逐川答,是山也高,云也低。
况野快睡着了,又听纪颂喊他,嘉措!嘉措。
睡眼惺忪间,况野穿着藏袍,鼻尖绕开一股熟悉的青草地味道,他在想,刚才不是还只有一个李望吗,为什么变成了两个?
他又想,他如此沉浸入戏,是因为他原本就是追寻大海的嘉措,还是因为他,嘉措才成了嘉措?
后来况野想,他和他们一起走到这里,他就已经看到海了。
人海之上,掌声如潮。
这也是海啊!
这一晚,纪颂获得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分量极大的奖项,他看见大荧幕上工工整整打出自己的名字,颁奖人微笑着念出这个陌生的姓名,纪颂僵硬地起身,看见自己坐席上白纸黑字贴着“纪颂”,那感觉和当年京影导演系出榜差不多。
纪颂回过头看了一眼离他不远的坐席——
所有人将目光投向他,包括赵逐川。
赵逐川的眼神,和当年在集星教室模拟颁奖时一模一样。
那时候,纪颂想。
爱是每天付出的天赋,是演不出来的。
本届金鸡奖,赵逐川和况野两人分别起身和观众打了招呼,露了脸,那部在一众主旋律片、商业片中一骑绝尘的《何处》引起了大多数人的注意。
再加上纪颂作为导演露脸,那脸在网上也单开了几个点赞过万的帖子,剧组知名度再度打响,过于完美的新生代面孔为《何处》的走红再添一把柴火高高。
【这个况野是不是之前和川吃饭好多次被拍到的同学啊?】
【不是同学吧,这是央戏的】
【高中!我说高中!】
【@集星艺考,这个学校的吧?看几年前艺考时期宣传过好多次了,这几年倒是很少拿他们出来说事儿了。】
【听说和孟檀也是同学!】
【还有@小林含声】
因为有赵逐川出演,再加上赵添青在各大平台造势、靳霄客串、知名度高的圈内好友友情宣传等等,片儿是火了,但大部分讨论点都放在了观众热议的话题上,比如赵逐川的演技、况野的独一份长相、靳霄的客串等等,对于片子的镜头美学和故事,俞朗连刷了好几天,看到的内容相对较少。
一部冲击过国内外奖项的处女作,被剪辑成了快节奏解说短视频,走马观花。
得奖之后,纪颂也在网上泡了好几天。
他知道这片子完整性不强,节奏慢,属于绝对的文艺片,在当今快节奏市场上并不吃香。
但话题度的偏离和仍不被大部分观众接纳的叙述模式,还是让他有些微的挫败感。
赵逐川的表现是锦上添花,他知道。
这部片子回了本,纪颂手上有多余的钱,但要进入下一阶段的筹备工作还需要一段时间,他接了个别的本子,准备先干点儿活,多攒点钱,等下一部戏构思好了,再拍自己喜欢的东西。
前段时间,唐千淳还安慰他呢,说喜欢的东西总是赔本的,没想到那么快就赚回来了。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要感谢的人和事太多了。
包括大老远跑来探班的赵添青,一分钱片酬都没收的靳霄……哪怕《何处》的讨论tag十条有五条都与其相关,他还是心怀感恩。
他和赵逐川彼此成就,谁都离不开谁。
俞朗递来一杯冰咖啡,干笑道:“难受呢?”
纪颂道了谢,摆手:“难受什么,没那么严重,就是有点懵。”
“懵什么?”
纪颂托腮:“我只是在想,如果……如果大家更关注主演和主演的妈,那有可能就是这个导演还需要提升。大部分能有一定内容和知名度的片子,导演的水平功不可没啊。”
“别装,肯定还是有点儿在意吧?”
“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辛辛苦苦拍的东西,到头来比不上几张脸。”俞朗说。
纪颂摇头,知道他不是在挑拨离间,是在打抱不平,但纪颂想得豁达,“没这几张脸,可能就得得奖,不会有这么高的关注度。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啊。”
“处女作都是这样啊,正常,难免有不如意的地方,不可能事事完美,”俞朗挠挠头,“你的路才刚刚开始啊,纪颂。”
“我是觉得,我还需要往前走,”纪颂深吸一口气,“仅此而已……还不够。”
作者有话说:
什么时候集星时期的点点滴滴也变成回忆杀了——[爆哭]
吸氧写文好刺激啊[墨镜](海拔3700版)
一章拆成两章了,结尾还差点儿补充,明天一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