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大人升职记by天谢

作者:天谢  录入:10-09

这一下如同釜底抽薪,完全切断了后续敌军进入战场的通道,并将拥堵在河道中的敌前军和中军,推向了更深的水域和火场。
号角声第三次变化,由低沉变得厚重宽广。
北岸列阵的重步兵手持长枪和重盾,紧密而坚定地向陷入火海与混乱的敌军前队推进。仿佛巨大的铁砧,在一步步推进中压缩着对方的空间,进行无情地绞杀,哪怕是已经上岸的敌军也难以幸免。
被烈火焚烧、箭雨覆盖、骑兵践踏、河滩阻隔,前有重兵、后无退路的北壁骑兵们几近崩溃。
浓烟遮蔽视线,人喊马嘶震耳欲聋,北壁大军引以为傲的骑射、集团冲锋,完全无法施展,不得不陷入各自为战的绝境。
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
白山铃木与黑水劫一面奋力反击,一面试图收拢部队。但此刻场上通讯断绝,命令无法传达。人数过多的军队本就容易尾大不掉,眼下由将至兵的层层建制更是彻底崩塌。
当白山、黑水二部开始不顾一切地溃逃时,从头到尾指挥着这场战役的秦深,知道追击与收割的时刻到来了。

秦深亲自带领朔风突骑与燎夜营,飚驰追击。
在他身后,步兵主力清理完被困河岸的残敌,也开始向前稳健推进。
秦深的骑射技术惊人,下半身仿佛扎根在马背上。“裂天”长弓在手,他一弦接着一弦拉满,箭无虚发。
冲上一处矮坡后,他的箭头瞄准了敌军中的一袭山纹白袍披风,那人全身铁甲,兜鍪覆面只露出两只眼睛。
凭直觉,他认为此人不是白山铃木,就是白山部的其他高级将领。
拉满的弓弦钩住骨韘上的凹槽,他瞄准对方坐骑,霍然松弦,箭矢带着呼啸的风声激射而出,如闪电撕裂苍穹。
这一箭从战马腰肋射入,洞穿腹腔与胸腔,直接射爆了心脏。
战马连嘶鸣都发不出,轰然栽倒,连带身上的骑手也掀翻在地。
重甲砸在地面,白袍将领一时起不了身。秦深策马俯冲,再次挽弓拉弦,第二箭极为精准地射中了对方兜鍪覆盖不到的眼睛。
惨叫声混在滚雷般的马蹄声中,听不分明。
望云骓已奔至近前,秦深翻身下马,剑锋沿着铠甲缝隙,撬开兜鍪,看到了一张血流满面、痛苦扭曲的脸。
“白山铃木?”他冷冷问。
白山铃木咬牙切齿:“你是谁?不是杨漠,你究竟是谁!”
秦深说:“你的父亲是不是叫白山壁?以国号北壁的‘壁’字为名,是八部里第一勇士才能拥有的荣耀。”
“你为何会知道——”白山铃木痛楚吸气,试图起身拔刀。
秦深一脚踩在他的手腕,将掉落的兵器踢开:“因为我父王当年的战绩之一,就是在五百步外一箭射死了北壁第一勇士。而今日我射你却用了两箭,我还比不上他。”
白山铃木愣住,随即疯狂挣扎着向秦深撞去,五六十斤重甲,一旦撞实了胸腔都要塌下去。“秦榴的儿子,你是秦榴的儿子!”他状如疯虎般咆哮,“来决斗,报这杀父之仇!”
秦深旋身躲开,锋利无比的飞光剑反手一削,头颅落地,血泉喷出三尺多高。
白山铃木的无头尸体向前踉跄走出几步,方才沉重倒地。
秦深俯身拎起乱蓬蓬的头颅,沉声道:“你报不了。而我还没报完。”
他将头颅丢进挂在马脖的褡链,红热的血立刻从布料间渗出,滴滴答答落进尘土。
秦深重新上马。一场胜利在望的初战,与一颗敌军大将的头颅,并未令他面露喜色。
他坐在马背,看火映彤云、鲜血飞溅,听厮杀声震、兵戈交鸣,心中没有丝毫不忍与惧意,就仿佛他天生就该在这里,在这沧海横流、生死无常的战场上。
“——大捷!冀东河大捷!”
兵部急报一路传进天和殿,将愁云惨雾的朝会扫开一片霁天。
“伏王殿下率军攻取顺德途中,遭遇北壁西路军。殿下判断对方的行军目标是德州,于是利用地形、风向设计伏击,大破敌军,并诛杀敌将白山铃木。我军缴获无算,伤亡不足千人。这是具体战报与敌将首级,请陛下御览!”
都多久没有这么鼓舞人心的胜仗了!朝臣们神色激动,喜上眉梢:“是大捷!”
“赢了,打赢了!”
“真没想到,伏王殿下竟是个将才!”
“好!”延徽帝一拍扶手,起身走下丹墀,从内侍手中接过战报,阅览后递给兵部尚书程重山,“你给诸卿传阅。”
程重山匆匆看完,身边已围了好几个重臣,伸着脖子往纸页上瞅。
程重山指着战报中的关键之处,衷心钦佩道:“殿下这场战打得着实精彩!你们看,战前布置周密,布下河滩绊索阵、天炉杀阵双重陷阱。先以轻骑兵‘示弱诱敌’,诱敌深入后,又以步兵团‘疑兵乱敌’。敌军陷落重围,再遣重骑兵侧翼突击,阻断退路。如此几方阵线前后推进、多重打击,才导致敌方全军溃乱。最后殿下亲自率军追击,一鼓作气拿下敌将首级。此战,当为主帅智勇双全的典范!”
兵部官员们也纷纷道:“风向助威,地形加持,火攻制胜,这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利用得恰到好处哇!”
“果然虎父无犬子!想当年,白山一部首领白山壁,便是死于鲁王殿下的一箭之下。如今伏王殿下不仅击杀白山铃木,还以寡敌众,狠狠杀了北壁骑军的威风,可谓是青出于蓝。”
延徽帝之前都微微颔首,有欣慰之色,直至听见“虎父无犬子”一句,喜色倏然消失,目光幽冷地沉下来。
他转身走向金台上的龙椅,待到转身坐下,神色又恢复如常。
“伏王打了胜仗,当以功赏。然而他还年轻,又是初阵,若一开始就重赏,朕也担心他因此骄矜,反而不利成长。朕这个侄儿,是个实心眼的,主动请战,本就不为军功,而是因忠君爱国。如此朕便授他一等‘奇功’功牌,以彰其勋。另赐白银五千两……对了,他是不是还欠着人家的钱没还?”
延徽帝转头问侍驾的奉宸卫指挥使宁却尘。
宁却尘略一思索,点头道:“回陛下,的确是。年头宣郎中不是宴请了伏王殿下与叶阳巡抚么,席上叶阳巡抚亲口说殿下打白条呢。”
延徽帝笑道:“堂堂亲王,竟为了赌气,行这等皮赖之举。不如朕替他还了吧,这笔赏银就直接送去给叶阳辞。他负责伏王军队的后勤粮草,亦有功劳。”
朝臣们:“……”
寻常武将立大军功,多加官封爵。伏王尊为亲王,官爵上没得加也就算了,总要赏赐些田地、房产吧?再不济也得是黄金、珠宝。一等功牌只是荣誉,五千两白银又算哪门子赏赐?
哦,还以还债为由,转手赐给了叶阳巡抚,这不是故意激化两人之间的矛盾么?陛下为防宗室与外臣勾结,也是用心良苦……可为何总觉得根源还是在于悭吝?
朝臣们:“陛下圣明!”
当这份辞藻浓墨重彩、实际一毛不拔的嘉奖令送到秦深手上时,他非但没有发怒,反而朗声大笑起来。
姜阔好奇,探头过去偷瞄,看着看着也笑了:“皇上真是枉做小人!这五千两白银给王妃,与给王爷有何区别?”
“截云今年负担着渊岳军的粮饷与额外的百万税赋,五千两不过杯水车薪,但也聊胜无于吧。”秦深把嘉奖令随手扔在桌面,嗤之以鼻,“至于我这个亲侄儿,皇上也知道功高不赏。且现下就大封大赏的话,日后再立功,赏无可赏就该砍我脑袋了。”
姜阔问:“功高不赏,王爷就这么认了?”
“他赏的我都不想要。”秦深浑不在意,“除了调拨来的京军,他只给了我两万名征兵额度。我想要的是军权,五万不嫌少,十万不嫌多。军费我也可以自筹。”
说到军费自筹,姜阔还有些忿忿不平:“历朝历代从未见过将军奉命出征,朝廷不给拨粮饷的,简直抠到离谱!”
秦深拍了拍他的肩膀:“祸兮福所伏,这对我们未必不是好事。”
姜阔不解:“怎么说?”
秦深哂笑:“你该听听那些京军怎么说的。说他们在京营受人排挤,才被发配到前线来。说他们从未打过这么有成就感的仗。说当兵吃粮,谁给他们发饷,谁就是他们的主子。我若是再多带他们打几场胜仗,再多喂养他们一阵子……好好琢磨吧!姜溪路。”
姜阔望着秦深走出门的背影,忽然一拍额头:“中!这是要把朝廷的兵变成私兵,不愧是我们王爷!”
“‘黑龙旗下,渊岳军会’,如今我是真正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了。”他喃喃道,“只要秦少帅这面旌旗屹立不倒,想要驰骋沙场的人马自然而然会被他吸引过来。‘渊岳军’其实就在每个中原热血男儿的心中,千百年来从未消失过……”
冀东河一役,渊岳军斩敌三万有余。北壁西路军元气大伤,折将一名,余部在黑水劫的率领下,向北撤逃,似是要与东路军汇合。
秦深没有贸然深入敌占区,而是按照原定计划,向西抵达顺德府,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砸开了府城大门。
北壁骑兵攻占中原时没有守城的习惯,故而城内只有少量人马,负责粮草临时囤放与转运。
纵兵入城后,秦深不仅杀光了这些后勤兵,还要把对敌开门献城的知府蔡庚吊在城门外的旗杆上。
蔡庚见他一身战甲凶神恶煞,吓得抱腿求饶,哭道:“王爷!下官也是迫于无奈,不得不降啊,否则这些蛮夷破城,就要屠我满城百姓!下官是不忍见生灵涂炭,这才委曲求全,还请王爷明鉴哪!”
秦深一抽腿,把他踹成了滚地葫芦:“放屁。小鲁王的案子,我还没跟你算账。如今你对敌军奴颜婢膝,为保自身一命跪献城池,还有脸在我这里讨饶?没把你凌迟了算本王仁慈!来人,给我吊上旗杆,死后曝尸三日,让天下臣民看看卖国求荣者的下场。”
亲兵们把哭嚎的蔡知府拖出去,扒掉官服,吊在四五丈高的粗大旗杆上。
蔡庚被捆成一只披头散发的牲畜,在杆顶风吹日晒雨淋,开始还能哭骂求饶,后来声音嘶哑地乞食乞水,再后来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声,不知在哪个夜里寂然咽气了。
百姓们路过旗杆下,大多仰头看看,呸一声,然后快步离开。
朝廷得知此事后,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没有追究秦深擅杀命官之罪,反而顺水推舟,大肆褒奖以身殉国的真定知府李云贞,以及战死城头的大定知府与守备,为他们授爵立碑,封荫后人。
如此震慑与恩荣并施,州府主官日后面临敌军入侵时,就不得不为自己的名声与后人多考虑,坚守城池,拖到渊岳军的救援到来。
姜阔说:“这一点,皇上倒是拎得清。”
秦深又哂笑:“那当然,他也是弓马上过来的,知道投降派有多讨人恨。不过更主要的理由是,给烈士追封谥号、爵位,让其后嗣承袭虚衔,他不费钱哪。”
于是天下百姓皆传,秦少帅凶起来能杀敌百万,狠起来能吊死百官,就此一战成名。

叶阳辞收到朝廷的嘉奖令与赏赐的五千两白银时,有些啼笑皆非。
把功赏转赐给冤家对头,美其名曰“替你还债”。在延徽帝看来,此举能使叶阳辞出口恶气、感恩戴德,从而尽心为大军供应粮草,也会更加卖力地生金蛋。而对秦深来说,战是你请的,兵权也放给你了,功牌嘉奖也授了,你的粮草命脉还握在人家手里,老老实实打仗吧。多打赢几场,皇帝陛下自然会把其他奖赏一点点给你,以肉骨头训狗,不外如此。
但延徽帝万没有想到,这对冤家不仅没加深嫌隙,还加深了情趣。
叶阳辞把其中一个银元宝装进锦囊里束了口,给秦深写信:
“辽北直隶总兵、昭武将军、吾之债户涧川先生钧鉴:贵伯父代还之五千两欠款已收到,此后钱货两讫,叶阳家的传家宝正式归君所有。
“旧债既消,新货可贸。吾欲以银元宝一锭,回购被奸人盗走的小衣、亵裤各一,还望清洗干净寄来,勿使沾染思春男子之息吹与体液。
“另附於菟一大只,并信送去。此猞猁久不见主,焦虑脱毛,恐成斑秃,纵有玩伴在侧亦不能缓解。野性随主,非圈养之物,君白日战场上可携其杀敌,夜间床榻上可抱其取暖,岂不两全其美?
“秋残夜冷,孤枕难眠,吾只得抱团棉被。衾肤摩挲之间,宛如爱侣在怀。
“所幸五龙小金冠甚好把玩,聊慰相思。”
秦深接到信时,一同送来的於菟正在扑咬铁笼门,想冲向主人求安抚。
可惜他的主人这会儿顾不上它,只顾将来信每个字反复咀嚼,指尖在信纸上来回抚摸。
衾肤摩挲之间,宛如爱侣在怀……秦深摸着“肤”字,仿佛感受到对方肌理间柔滑温暖的触感,醺然欲醉地闭了闭眼。
孤枕难眠的小妻子,夜里思他欲狂时,只能抱着棉被摩擦,太可怜了!真想把老二寄给阿辞,反正他自己人在外面也用不着。
至于顺走的小衣和亵裤,还是不可能还的,他嗅着熟悉的香味,夜里比较好睡。
若阿辞一定要讨,他可以把自己的亵衣寄回去,作为交换。
秦深收下了那个足足五十两重的银元宝,将自己身上的小衣、亵裤脱下来,叠好装进防水革囊中。装袋时他嗅了嗅,今日新换的,没有汗味。
但一路密封着送回去,万一闷臭了呢?于是他顺手扔了半块用剩的香胰子进去。
打包好交换的衣物,秦深开始写回信:
“吾妻阿辞,吾之终生债主截云俪鉴:家伯父乃‘老而不死是为’,龌龊之举不必上心。赏银、传家宝与我皆归君所有,无需再提。
“购衣之银已收下,特将我今日贴身衣物寄予,公平交易。至于盗君衣物之奸人,待我打完仗后必追查赃物,完璧归赵。
“於菟已收到,还未及细看。有美在侧,依然不能安它居家之心,非要外出击风搏雨,叫爱侣独守空闺,实是个蠢货。它既不知情识趣,与我凑一堆也好。
“小剑簪日日戴着,就是容易顶到兜鍪。我便在兜鍪上亲手开了个扁口子,好让簪头伸出来。墨狄见了笑话我。哼,我还没笑话她满头发辫被余魂系了柳叶小刀,头一甩丁零当啷,仔细把自己脖子割了呢。
“行军顺利,眼下小驻景州近郊,不日将北上析津府,追击东路军。
“每日都有流民、散兵闻风见旗,前来投靠渊岳军。精选忠壮而收,队伍依然日渐庞大,粮草开销也渐大。我会就地自筹一部分,余下还要辛苦截云。何时山东不堪重负,务必要及时告诉我,切莫强撑。”
“纸短情长,墨又不够了……就此搁笔。
“不想搁笔。想阿辞。
“想你想你想你,想抱你想亲你想入你想让你连哭带叫……”
秦深拈着笔杆,犹豫片刻,将最后一句淫言浪语涂掉了。他心有不甘地转头,见於菟还在铁笼中抓挠,微嘲:“嚯,你怎么秃成金钱豹了?”
於菟从语气中听出这不是句好话,发出了焦躁又委屈的低吼。
秦深将信封缄装入竹筒,与打包好的贴身衣物一并叫信使寄回。这才有空打开笼门,将於菟放出来,仔细检查它身上掉毛之处。
还好,只是轻微斑秃,将养一阵子就能恢复。
秦深把於菟从头到尾揉搓一通,这大猫终于在熟悉的手法中安静下来。他抚慰道:“来,梳完毛,咱们出去痛快跑几圈。”
收到回信的叶阳辞,尚未拆信封,先打开了显眼的衣物包裹,掏出白色的小衣与亵裤各一。
衣物种类是对了,可尺寸不对,这不是他被顺走的那两件。叶阳辞单指勾着小衣,凑近鼻端闻了闻——
秦深的味道。
毋庸置疑。盗衣的奸人不肯原物归还,反把自己贴身穿的硬塞过来。这可太不要脸了,欲求不满、望梅止渴的又不是他!
叶阳辞拎起防水包裹抖了抖,又掉出半块香胰子,滑溜溜地滚在地面。
他正要弯腰去捡,莫名觉得有点恶寒,面无表情地盯了香胰子几眼,脚尖一拨,将它拨到榻底去了。
拆开信封后,他反复阅览几遍,嘴角笑意微挑,又对着灯光仔细端详被涂黑的那句,实在看不清是什么。想到对方强制交换原味亵衣的痴汉举动……唔,还是不要看清楚的好。
叶阳辞重新装好信封,把秦深的小衣亵裤也叠整齐,收进了衣柜深处。
夜里他在榻上辗转,觉得被窝里空荡荡,又觉得床褥薄冷,没有秦深的胸膛好躺。他忍不住起身,将衣柜里的东西取出来搁在枕边,半边脸颊压着布料,终于在熟悉的气息中安然入睡。
“——沧州大捷!”
“——滹沱河大捷!”
“——河间府城大捷!”
一封封捷报飞向京师金陵。秦深稳扎稳打,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将北直隶沦陷的州城土地赢回来。
渊岳军渐渐扩充到五万之众,人数还在持续增加中。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粮草充足,征兵令上的人数限制就成了一纸空文。
叶阳辞估算过,今年的额外税赋若是不上交,一百万两白银,可供养十万人马的军队持续作战九个月。
幸好御史薛图南为他在朝会上发了声,让延徽帝同意将军令状的期限延至明年八月。
如今已是十一月入冬,北直隶风如刀割,冷得令人发颤。辽北地区更是关山覆雪,渊冰三尺。
他在山东已经穿上夹袄,而他的涧川却仍是覆铁衣、食冷饼,顶风冒雪地打仗。
从战场上每传回一道消息,叶阳辞都要反复浏览多遍,从字里行间确认秦深的状况:他疲惫了。他受伤了。他以己为饵,他乘胜追击。他身陷困境,他绝地反击。
秦深也吃过几次败仗,但那都不足以置他于死地。
就算失手,他也稳如磐石。他已习惯在长年的隐忍中,一点点谋划,不断调整手法,直至目的达成。
正如他自己所言,“只要杀不死我,都将是我成功之前走过的路。”
可叶阳辞知道,成就一位绝世名将的,不仅有治军之道、战略眼光、兵法奇谋、勇武之力,也包括了好运气。
而好运气,不会永远站在某个人的肩头。
自从黑龙旗下与秦深临别一吻,有个隐隐恐惧的影子一直被他压在心底,绝不允许被翻上来。
他是统领一省的山东巡抚,是渊岳军的后勤总督,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出他对前线征战的主帅心怀担忧。
但这个影子终于还是冲破封锁,乘着一纸急报,蔓延到了叶阳辞面前,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其时,他正在山东登州府的蓬莱,视察半年前建的特许商贸港。
“巡抚大人,辽北急报!”
信差滚鞍下马,提着袍摆冲到阶下,将火漆封筒双手呈上。
叶阳辞连忙接过,一把旋开筒盖,倒出纸卷展开细看。
“北壁东、西路军撤出长城,退至辽北。秦少帅所率渊岳军,与师总兵会师于古北口长城,后分两路追击。
“师总兵率部出关后,直奔大定、临潢。而秦少帅出关后却沿渤海北上,走来州、锦州一线。于锦州南面的松山海岸,遭北壁与渤海人联手设伏,激战之时秦少帅坠下海崖,生死不明!”
“坠下海崖,生死不明”八个字,叫叶阳辞感到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他死死捏着急报,深呼吸,定住心神,眼前黑幕逐渐散去,冷汗才姗姗来迟地从后背渗出。
“知道了,你先去驿站休息。”他吩咐信差,用自己听着都陌生的冷漠语调,然后转身走入屋门。
叶阳辞扶着椅背坐下,唤道:“李檀,拿辽北舆图来。”
拿着舆图进屋的却是罗摩,他比划着告诉主人:李檀去集市上,还未回来。
叶阳辞点头,在桌面摊开舆图,指尖沿着秦深的行军方向滑动:“涧川为何会冒险走这条路线……海湾、半岛,这一带局势复杂,渤海人虽自成一域,却都是靺羯人种,与北壁同根同源,他们联手的危险程度,涧川应该能预见到。相比起来,师万旋的行军路线才是常规且相对安全的……”
他的手指沿着这一线继续北上,终于在两个字上停住——
他在此刻恍然大悟。
秦深弃易行难,并非决策失误,而是为了进入二十多年前的刀牙战场,去寻找秦大帅的遗骨。
这里是渤海人的地盘。当年他们偷偷借道给北壁骑兵,从而在刀牙爆发了一场鏖战。这场战役彻底摧毁了北壁“铁鳞山”军团,也带走了大岳战功卓著的开国名将秦榴。
秦深不仅要寻回父王的遗骨,还要弄清导致父王战胜却身亡的原因。
他的杀父仇人不止是北壁八部里,还有渤海人……也许还不止。
从晓事开始,到今时今日,秦深已经为此隐忍了二十年。如今终于有机会踏上父王埋骨之地,又怎么可能因险放弃?
叶阳辞长出了一口气。
事已至此,担忧无益,秦深生死未卜,他相信他还活着。就算毫无依据,他也坚信。
当年他在夏津城门外,孤身面对着几千名浪潮般席卷来的马贼,秦深如何单枪匹马、一箭破空地来救他,如今他也如何奔赴山海去救秦深。
叶阳辞的面色从苍白中腾起不太正常的殷红,如同雪地里陡然绽出了业火红莲。
“……乘海船去。”他盯着面前舆图,喃喃道,“就从此地的蓬莱港登船,向北穿过整个渤海湾,直接在辽北的松山海岸登陆。
“渤海人与大岳关系冷漠,甚至还有些敌意,但不禁止民间商人的海上贸易。
“今年开春我所组建的,官督商办的海运商团正好派上用场。
“暗访海上贸易线,调查‘特许商贸税’有无偷漏,这个由头说得过去,短时不会引起朝廷怀疑。”
叶阳辞很快理清了思路,起身吩咐:“收拾行李,今日便出发!”
罗摩有些着急地朝他比划,比平时的手语要长得多。
叶阳辞耐住性子,仔细看完,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与小主人同去!小主人要乘船渡海,我擅水性帮得上忙。而且我父亲当年就是在渤海湾被老爷所救,父亲曾传给我一张渤海舆图与海事图,十分详尽。我还会驾驶海船,货船、战船都能掌舵。带我去吧,小主人!
叶阳辞望着罗摩的乌黑面孔与一头短卷毛,再次想起幼年时听他爹说过,当年坐船经过渤海湾时,正逢倭乱海战,在漂浮的船骸上捡到了濒死的罗摩的父亲,心生怜悯捡回来治伤。
看来罗摩也许与此行有着不解之缘,不妨带他上路。
于是叶阳辞颔首:“好,就带上你。把李檀留在蓬莱,为我传递山东境内与朝廷的消息,随时接应我。”
推书 20234-10-08 : 金丝雀失忆后反攻》:[近代现代] 《金丝雀失忆后反攻了》作者:十贰点【完结+番外】晋江VIP2025-06-23完结总书评数:546 当前被收藏数:2028 营养液数:642 文章积分:28,821,608文案:  程廷议出车祸了。  幸运的是没有毁容,依旧是个帅比。  不幸的是他失忆了。  助理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