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大人升职记by天谢

作者:天谢  录入:10-09

唐时镜抬手,张开手掌盖住了脸。
壁灯笼罩了他一身,蓝草染就的瑶服上刺绣着神明垂青的花纹,繁复美丽的银饰在火光中熠熠生辉。远隔千里的大瑶山下起了雨,雨水落在满山遍野的灵香草上。氤氲的稀薄香气,会在雨过天晴后重新馥郁起来。
瑶民在雨中感恩女神密洛陀,他们在各自山头遥相应和,唱起了创世歌:“密洛陀用雨帽造苍穹,身体成天柱,用线缝天地,褶皱成山河……”
曾经遗忘的后续歌词,被阿爸抱在怀里教唱过的歌词,此刻终于跃出儿时记忆,浮现在唐时镜心中:
“她造出了森林啊,她遇见了大风,她生下了九子啊,她分离了日月。她以蜂蜡造人仔,她是万物的起源。”
——原来他从未淡忘过,只是藏得更深。
也许他心底被挖空的大洞,真的会生出涓滴泉水,渐渐地,渐渐地,在漫长光阴中将空洞填满。
牢门在此时被推开,一道长影投在地面。
秦深一眼就看见持扇而立的叶阳辞,不着痕迹地端详后,又瞥了两眼异族打扮的萧珩,直觉这牢房内气氛有些诡异。
他走进来,站位很微妙地挡在了两人之间,对叶阳辞道:“我姑母方才出了宫。”
叶阳辞收扇,扇头轻抵下颌:“长公主殿下与你达成了什么协议?”
唐时镜放下手掌,警惕地盯着秦深的后背。
秦深不在意被协议中的当事人听见,他答:“她说,由你来决定原不原谅萧珩。若是不原谅,也由你来决定如何处罚他。”
唐时镜缓缓睁大了眼:这是我亲娘,还是叶阳的?秦深,该不会是你胡编瞎造吧!
叶阳辞一怔,忽地笑起来:“殿下真是为子女计之深远。她赌对了。”
“……截云,你真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别忘了他心怀恶意地对你做过什么。”秦深脸色阴沉,“就算饶他一命,小惩大诫总该有。”
叶阳辞走近,用合起的扇子拂去秦深肩上落的灯灰,轻声道:“涧川,先前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一切尚未盖棺定论,恐生变故,影响你判断。如今我可以和盘托出了——容九淋倒台,韩鹿鸣入仕,有他的助力。
“之前我洗脱毒杀皇子的罪名,更加取信于延徽帝,诱使其临阵换将,从而导致长公主心灰意冷与其决裂,亦是我与他共同谋划的局。
“还记得游隼传给你的最后一封密信吗,我在信上告诉你,会有人收服驯象卫,驱赶着身披铁甲的象群,为你撞开京城的聚宝门。如此一来,渊岳军在攻城战中的损耗可降至最低,而守城的京军也不必做无谓的牺牲。
“你应该很想知道那人是谁,但当时已来不及回信询问。现在你转过身——”
秦深转身,与一身瑶服的唐时镜面面相觑。
唐时镜冷冰冰地看他,隐含敌意。
秦深更是面无表情,长公主的感慨、驳诘、恳求与最终凄厉的反问,在他心底翻涌如重浪。
叶阳辞的一只手抚上他的后背:“涧川,明君当有容人之量,赏罚分明。”
唐时镜扯动嘴角,露出挑衅般一丝哂笑。
秦深手按剑柄,深呼吸,再次深呼吸,霍然大步逼近。
唐时镜戒备地摸向别在腰后的匕首。秦深却一掌拍在他肩头,正儿八经的语气中暗含揶揄,说道:“表兄,你娘喊你回府吃饭。”
唐时镜怔住,笑意消失。
反倒是秦深哂笑起来:“这半年来我不在,多谢你给你表弟媳打下手,回头该给的谢礼我一定给足。对了,你娘快急死了,你再不回府,当心她拿扫帚抽你。”
话说完,秦深牵起叶阳辞的手,径直离开了牢房。
牢门大敞着,来去自由,狱卒们一个人影都不见。
唐时镜站在壁灯的火光下,纹丝不动,忽然从凝固中挣脱出来,咬着牙自语:“厉害了!上至举兵谋国,下至家长里短,他转换自如,都是用来收服人心的手段!这般不拘常理的枭雄心性,真的会对叶阳一辈子忠诚长情吗?呵。”
他拾起斗牛曳撒与腰带,往身上胡乱一裹,又抓起扔在角落的梁冠,快步离开了廷尉狱。
唐时镜策马直奔长公主府,刚进门,便有下人急匆匆来禀:“萧大人可算来了!殿下从宫中回来后,面色一直不好,这会儿头晕无力,被抬进寝殿,嘴里还念叨着您的名字呢。”
唐时镜一惊,提起袍摆,朝主殿飞奔而去。

第168章 与陛下大婚之人
唐时镜拾阶而上,看见宁却尘一脸凝重地站在主殿门外,扶着廊柱不动的姿势,焦急又耐心。
这位奉宸卫指挥使自从渊岳军入京那夜,就径自脱离了天子亲军首领之位,将掌印主事权完全丢给了都虞侯萧珩。
长公主一身戎装,拄刀站在承天门的门楼上时,宁却尘紧随左右,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十四年少年,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小兵踏上战场。
敌军的长矛在飞溅的血肉中刺来,杀气凛冽,他吓得忘记了抵挡,是一把从天而降的鬼头刀斩断了矛头。
马背上的秦折阅盔甲破损,盘花战袍却仍鲜红如火,朝他厉声喝道:“新兵蛋子!抛掉所有的生死念头,拿起枪,你就是老天爷!杀敌!杀!”
犹如当头棒喝,将宁却尘从浑浑噩噩中惊醒。秦折阅救了他,却不为他做丝毫停留,继续挥刀向前冲锋。
每个人的命都握在自己手里。幡然醒悟的宁却尘砍翻敌骑,跃上对方的战马,全力追着秦折阅而去。
这一追,整整追了近四十年。
建国初,延徽帝忌惮长公主的亲兵凤宸卫,将之抢夺收编为奉宸卫,也是他率先响应,在秦折阅饱含深意的目光中,投向了御座下。
此后无数次,他与秦折阅在大殿外、宫道上、皇城里擦肩而过,彼此不发一言,唯有两道心照不宣的眼神,在极短的触碰后又收了回去。
而今,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追随在长公主身边,守在她生病时的殿外,对她唯一牵挂的儿子唤道:
“楚白。”
唐时镜只顾得上朝他点头,还了声“宁大人”,就匆匆入殿,来到秦折阅的榻前,低低地唤了声:“……殿下。”
秦折阅疲惫地睁眼,朝他招了招手。
于是唐时镜坐在榻沿,俯身垂首,任她抚摸他的脸。
秦折阅道:“天热,跑这么快,看你一头汗。慢慢走呀,莫摔着。”
慢慢走呀,莫摔着。
一岁学步,两岁牙牙学语,三岁向殿下要抱抱。殿下伸出的手在半空缩回,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在殿下背后怔怔地看:明明在他摔跤时冲过来,心疼说道慢慢走,为何一下都不肯抱?
阿爸上前将他抱起,红着眼眶道:“长公主殿下乃是金枝玉叶,不是我们这等下民所能触碰,以后你要尊敬她,远离她。”
唐时镜不明白,但阿爸一定是为他好。
七岁离府,十二岁无母也无父,十六岁入奉宸卫。征召的百户问他姓名,他倔强地说不出口。
萧珩,字楚白。身后的声音替他回答。百户抬头见是长公主府管事,点头哈腰,连家世审查也免了。
殿下派人给他送财物。
殿下召见他,一次又一次,越来越频繁。
流言渐起,殿下不辟谣。她私下隐晦地提及他的生母,但他早已知晓。他固执地自称卑职,不听宣、不听调,拒绝任何赏赐,以叛逆与桀骜对抗命运的不公,终于逼得殿下将他外放出京。
他来到山东夏津,遇见了命中注定的一个人。
他回到京城金陵,与殿下兼他的生母和解。
他们母子终于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不再夹枪带棒,相互刺伤。然而这样的日子,也才过了短短一年。
唐时镜低声答:“没摔。我从廷尉狱回来,他们没为难我。”
秦折阅明显松了口气,吩咐左右与医官:“你们都退下。”
医官犹豫:“可脉还没把完,药方还没开。”
秦折阅说:“不必再诊,我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老了,头晕眼花,身上什么地方都不好使了。”
她坚持撵走了医官与婢女,独留唐时镜在殿内,宁却尘在外守着殿门。
唐时镜不放心:“要不,我去把母亲中意的叶阳侍医请过来?”
秦折阅摇头:“不必麻烦雪儿。原本我是有几分撮合之意,但知道了你与她弟弟之间……唉,算了吧。
“我是想问你,秦深与叶阳辞二人对你说了什么,打算如何处置?”
唐时镜不愿细说,便简单概括道:“叶阳与我曾有过秘密协议,我为他办三件事,他保我取得我应有的回报。我想他不会食言。”
“是爵位吗,是封地吗?”秦折阅追问。
“他尚未明说,但隐隐有所暗示,我打算静观其变。”
“秦深呢?他的态度更关键,日后登基称帝的可是他!”
唐时镜讥诮地一笑:“秦深?他就是个耙耳朵。”
秦折阅微怔,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你还有脸说他?我为你铺好的路,你不走,半途被叶阳辞拐去……唉,算了,不提也罢!”
唐时镜不服气:“我可没有秦深那么昏头昏脑!母亲,你看着吧,等他真称帝,龙椅上坐久了,权势、美人源源不断地一冲,就能把他昏了的头冲醒。他就会变得与历朝历代的皇帝一样,成为孤家寡人。”
“你管他将来变成什么样,先顾着自己眼下吧!”秦折阅支颐斜卧着,另一只手按了按额头,头疼道,“回头我让却尘去礼部打听,登基大典定在哪日,我要出面。”
唐时镜问:“母亲不是对外放出风声,说不管皇家事?先帝丧事您不露面,却去贺新君登基,不担心世人诟病您见风转舵吗?”
秦折阅不以为意:“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要介意世人眼光,那不是白活一世!秦深有民心,有朝臣支持,如今只差宗室长辈的认可了。我的分量,又不同于寻常长辈,我若不出面,甚至放出话说他篡了先帝的位,他就算登基,史书上也有污点。
“他需要明君清誉,而我需要我的儿子活得痛痛快快。各取所需,所以这个大典,我必须要去。”
“可母亲的病——”
秦折阅打断他:“我说过了,无大碍,就是老了乏力,歇几日便好。”
唐时镜不再出言相劝。
秦折阅倦怠地闭眼,似在假寐,又似陷入昏沉沉的迷离。唐时镜安静地守着她。
如今他已不需要迟来的陪伴,但他的母亲需要。
又是国无君的一日。麟阁也依然没有政令下来。
越来越多的官员慌神了。承天门外聚集的队伍越发庞大,各个身着朝服,朝着太庙方向,三跪九叩地呼唤:“天中无日,家国不宁!”
“神龙归位,风调雨顺!”
“请新君登基!请新君尽快登基!”
钦天监占卜了好几个黄道吉日,都是近之又近的日期。
礼部尚书追在秦深身后,一声声唤道:“殿下!六月二十可否?不行还有六月二十二!实在不行还有六月二十五!”
秦深无奈驻足,转身看他:“危尚书,怎么这个月天天都是黄道吉日?”
危转安拭着汗,把锅全推给钦天监:“监正连卜数卦,均为大吉,又夜观天象,见紫微星盘桓于宫外,迟迟不归位,心急如焚啊!”
秦深推脱道:“先帝的丧事未治,棺椁还在奉先殿里搁着。”
危转安差点脱口“那不重要”,硬生生刹住,说道:“大行皇帝停灵久不稀奇,前朝停灵一年才入皇陵的都有。眼下迫在眉睫的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您不急,我们急啊!”
秦深又推脱:“我父王的丧事也还未治呢,我得先紧着他。”
“先鲁王?”危转安此刻脑子转得极快,答道,“此刻治丧,只能按亲王规格。待殿下登基后再为父治丧,那就是以皇帝的规格下葬,还能追封个配得上大帅丰功伟绩的美谥,何乐不为呢?”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于是秦深装模作样,啊不,是深思熟虑地沉吟片刻,提要求:“登基大典,要与我的大婚在同一日举行。”
危转安吃惊:“大婚?可殿下并无王妃啊!还是忽然看中了哪家女子,三纳(纳彩、纳吉、纳征)都行了吗?三书(聘书、礼书、迎亲书)都递了吗?登基与封后同一天,会不会太仓促了点?”
秦深道:“所以就要你们礼部好好策划,力求尽善尽美。至于日子嘛,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怎么不急!朝无人上,政无人理。外邦写国书,都不知抬头该敬哪位皇帝!
危转安简直要急死了。他咬咬牙,把心一横,立军令状道:“登基与封后大典,礼部一定在六月二十五前筹备完成!人手若不够,就从其他几部借调官员来协助,还请殿下允准。”
秦深道:“目前我只是个亲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先帝无太子、无指定的监国,政事不是该由阁相定夺吗?”
大岳目前亦无阁相,只有个假相。
危转安再次拭汗:“那臣便找叶阳大人,商议大典之事。”
秦深满意地颔首,叮嘱:“登基典礼就别找他商议了,按仪制与常例来。大婚的细节一定要征得他的同意,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们半点异议都不准提。记住了?”
危转安终于得了准话,连连点头。刚要告退,忽然想起还有“问名”一事呢,当即问:“陛下大婚,皇后是哪家贵女?”
秦深说:“不叫皇后。到时我是皇上,他是君上,记得把称谓换彻底,唱礼时一处都不能错。唔,还有宝册,文字总得更正式些,就称为……‘大君’吧。”
危转安:“???”
危转安:“!!!”
危转安:“殿下,不,陛下……臣老聩,臣耳背……与陛下大婚之人,究竟是……”
秦深我行我素、不容置喙地岸然一笑:“叶阳辞。也就是你们的户部尚书,麟阁主事,叶阳大人。”
“什么?陛、陛陛陛下!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啊,陛下——”
“按我说的办,二圣临朝,国运昌盛;储君早定,国祚绵长。否则就等着改朝换代,叫不知哪个姓氏的狗贼把大岳江山篡了吧。”秦深拂袖而去。

时间紧、任务重,还是前所未有的大婚之礼……不,这些都是次要问题。
最关键的是,“君上”“大君”是什么意思?“二圣临朝”又是什么意思?堂堂大岳,正统王朝,新一任的国君究竟是秦深,还是叶阳辞?!
议来议去也没个定论,最后礼部尚书危转安把眼一闭:“就当叶阳大人是皇后吧!只要龙椅上坐的是陛下,治国理政的是陛下就行,叶阳大人协理政事绰绰有余,‘大君’就‘大君’,还避开了后宫不得干政的老祖宗规矩。”
有官员嘀咕:“‘储君早定’又是何意?难道两个男子也能诞下后嗣?还是说,陛下想在先帝的十、十一皇子中选一个立储?”
另一个官员反驳:“没可能。听说昨日惠太嫔就向陛下央求,要带先帝十皇子离宫回乡,说只愿做庶人。陛下挽留不住,允准了一半。”
“哪一半?”
“回乡的那一半。陛下有意封先帝十皇子为鄞王,封地就在惠太嫔的家乡宁波府。惠太嫔可欣慰了。”
“那陛下就是属意先帝十一皇子为储君了?”
“更没可能!先帝十皇子的去向一定,陛下就顺理成章地将先帝十一皇子的也定了,说封为岑王,封地思州府。这思州虽说属于湖广行省,但远离京城,又挨着广西南疆各蛮族的地盘,只怕不是个太平地啊。丽太妃为此哭晕过去几次,谈国公亲自出面恳求,都没能改变陛下的心意,又想找长公主来当说客。嘿嘿,长公主殿下还是一招病遁,谁也奈何不了她。”
“长公主是真不管谈家死活了?”
危尚书把脸一板,训斥属下:“说的什么犯上之言!谈家死了吗?那一个个公侯伯不都在吗?先帝十、十一皇子还能封王赐土,那是陛下的仁德!换作前朝八王之乱看看,皇族相互杀得血流成河,直接导致之后的三百年乱世!”
官员们噤声片刻后,纷纷低声感慨:“陛下仁德啊。”
危尚书颔首:“所有与谈家沾边的人里,长公主殿下才是最清醒的。”
先前反驳同僚的那个官员附和道:“尚书大人说得对,如此一来,才能彻底避免先帝皇子争储的隐患。可叶阳皇后……哦不,是叶阳大君,真的能生出陛下的子嗣吗?”
这一问,危尚书也无语了,吭哧两声,勉强答:“这个,或许能吧……鲧死后剖腹生禹,由此可见雄鸡抱卵、牡马生驹亦有可能……”
他自己越说越觉得离谱,干脆装作喝茶,不搭腔了。
先前嘀咕的那名官员,忍不住还在好奇:“所以‘储君早定’究竟是何意?难道孩子早就生了?不能在京城生的吧,也没见叶阳大人显怀呀?难道是在山东……哎呀,诸位可还记得,先帝曾得人密报,说那、那啥二人有私,结果萧大人当场把私情给认了。莫非萧大人只是个背锅的,与叶阳大人相好两三年的真是陛下,连储君都生了!”
在场所有官员闻言,均是一脸难以言喻的神情。
无人再吭声。也不知是觉得男人生孩子离谱,还是萧大人甘心背锅离谱,还是无形中戴了流言绿帽的陛下竟还能容许萧大人全须全尾地回长公主府做面首更离谱。
总之……贵人们可真乱啊。
唐时镜也愁死了。
长公主的病情不见好转。
心仪之人放出风声辟谣,说与他的那段旧情传闻,纯属先帝误会,乱点鸳鸯谱。偏偏说的基本属实,他还没法反驳。
他的表弟即将登基、大婚双喜临门,娶的还是他的心仪之人,搞了个什么新称谓。
大君?那是古时对天子的别称,已经几百年不用了。秦深……呵,亏他想得出!为了讨好叶阳,连君威都不要了,丢人现眼!唐时镜满腹怨气。
他现在仍顶着奉宸卫都虞候的官衔,但无心当差,皇宫也不去了,否则抬头见到那两人卿卿我我,更是窝火。
一直待在长公主府也不行,外面的流言已经从面首,变成与宁指挥使双人共侍一主,比翼三飞了。
……太惨了。简直惨绝人寰。
开心的只有於菟。
虽然皇宫大到它迷了两次路,虽然两位主人最近都忙到没空陪它玩耍,但它认识了新朋友。
新朋友和善又大方,带它满集市闲逛,不停地吃吃喝喝。
梨不好吃,但鱼好吃。腊肉有点咸,但红烧肉好吃。
新朋友什么都好,就是太黑了,入夜后靠嗅觉才能辨认出来。
——准确地说,是像快要烧尽的煤炭那种,透着灰褐色的黑。但於菟并不觉得黑的人与白的人有什么分别,反正都是两脚兽。
更开心的是,主人的两位嫂嫂、小侄儿带着聊城王府的那只白狮子猫来到了这里。
狮子猫都很笨,不会抓老鼠。但这只白猫很聪明,被它教会了,抓起老鼠来和狸花猫一样厉害。所以它更聪明。
它不愁吃喝、不愁玩伴、不愁人伺候,两位主人有空时还给它洗澡、梳毛。
大主人叫它“儿子”,小主人叫它“乖宝”,它简直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猞猁了!
但为什么,大主人叫它“儿子”时,另外有一大群穿得红红蓝蓝的两脚兽们,脸色那么绿、那么难看?
不管了,这与猞猁无关。
猞猁只要有新鲜的肉吃,有柔软的窝睡,有各类猎物磨爪,毛不需要自己舔也能干干净净,就已经很开心了。
所以大主人为何半夜偷偷起床,拉着小主人避开所有两脚兽的耳目,去往那座最高、最大的宫殿呢?
没过一会儿,另一个两脚兽也偷偷跟进殿去。
半夜还要狩猎吗?他们真是太忙了。
跳到殿顶,咬死一窝乌鸦,霸占了鸦巢的於菟抖了抖胡须,打个呵欠翻个身,闭眼睡着了。

叶阳辞在浅眠中似睡非睡,只装作听不见,看身边这人想做什么。
对方很谨慎似的又轻唤了声“阿辞”,见他仍是一点反应也无,便将手探进他寝衣松散的衣襟。
衣领从肩头滑落,对方的指掌从肩胛骨一路摸向后腰,另只手轻轻抽开他腰间的系带。
叶阳辞闭着眼,冷不丁地问:“你在摸什么?”
秦深被抓个现行也不心虚,恬不知耻地答:“我老二找不着了,摸摸看在不在你那儿。”
这下简直要把叶阳辞气笑。他按住秦深的手,睁开眼,在帐外映入的幽暗烛光中,看向这位日出后就要登基的天子。
“明日登基大典,你兴奋得睡不着?”
秦深把下颌压一压,就能亲到爱侣的头顶:“明日与你大婚,我激动得睡不着。我想提前看你穿婚服的模样,在全京城的人都看见之前。”
叶阳辞嘀咕着“孩子气”,起身拢了拢寝衣下床,走到墙边宽大的衣桁旁。
衣桁上铺挂着五层华裳,红底金纹,精美无比。因盛夏的蚕丝纱衣薄如蝉翼,隔着五层衣料,仍能隐约看见内中衣桁的木架轮廓。
虽是婚服,却非女子霞帔,更接近于天子在最隆重场合所穿的衮服。
上衣还稍加掩饰,并未出现象征君权神授的日月星山,而是在衣袖刺绣双龙;下身的纁裳就开始明目张胆,独属于天子的火、藻、黼、黻等纹章不管不顾地往上铺,生怕人不知道这位“大君”的分量似的。
所备之冕亦非凤冠,而是十二旒冕。
礼部曾苦劝秦深:十二旒至高无上,唯天子一人能戴,大君戴亲王的九旒就够了,以免瞧着人心惶惶的。就算二圣临朝,也得分个高低啊。
秦深摸着下颌思索:非得分高低啊……那这样吧,我戴十二旒,他戴十四旒,前后各加一串玉珠——珠子不能小,你们叫帽匠想法子挤挤。
礼部:……
得,十二旒就十二旒!咱们这位天子都不介意,他们介意什么?
至于因此在《本纪》里含泪怒写“礼崩乐坏、自己制则”的太史令,写就写吧,崩就崩吧。碰上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主,疯几个史官或礼官,多正常!
叶阳辞看着这身沾满史官与礼官血泪的五层华裳,轻叹了口气。
秦深以为他不会穿戴,跳下床,赤脚走过去说:“我帮你脱,我帮你穿。”
叶阳辞道:“我自己会穿脱,不劳陛下大驾。”
“不大不大。”秦深硬是上了手,脱去他的寝衣,将素纱中单、红衣、纁裳、蔽膝一层层穿上,系好腰间大带,还悬挂了六彩大绶和小绶,以及一大堆金钩、玉钩、玉佩、玉环。
叶阳辞觉得自己走两步就丁零当啷,像个无比华丽的拨浪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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