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首都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冰冷的冬季。
小桃醉的不省人事,小理配合警方回警局录口供,刚才还热闹的别墅又冷清起来。
何金玉抵着壁炉,遥望窗外落雪,不由得又摸出烟盒,不过想起前不久医生对他的戒烟戒酒嘱咐,还是把抽出一半的烟盒塞回去。
姓周的还不值他浪费一根烟。
“大少,”故淼步伐缓慢,像是还没从巨大惊吓中出来似的。
“人都走光了,别装了。”
“哦。”
故淼有点不知所措。
虽然刚才陷害的手段很粗糙拙劣,但何金玉竟会帮他打掩护,心里是非常受宠若惊的。
原来被何金玉偏爱是这种感觉,是非对错不论,只有无条件的偏袒,也难怪,他经纪人曾说过“不要招惹顶头老板身边那个姓周的学生,那是你万万得罪不起的”,那段时间,他路过周霆琛的学校都是绕道走。
他很久前过周霆琛一次,这个人给他留下的印象只有“冷淡”,那个时候的周家已经破产,周霆琛却从没对谁低三下四过,也不曾遭受到谁的羞辱,现在想想,是否也有何金玉的“偏袒”呢?
就像他现在一样。
故淼目光神游,两颊浮现羞赧的绯红。
壁炉的火堆炸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何金玉被冻透的身体回暖了一些,看到他莫名其妙的害羞,眉头下压,露出一种微妙的警惕。
一道急促的电话铃打破了尴尬。
“哦,我在家,热搜?我下午还没来得及看手机,什么事……”故淼羞涩的红晕还没褪去,脸色唰一下就白了,惊恐地望向何金玉:“怎么会这样……”
何金玉眉心一跳,脸色凝重起来。
“热搜是你干的?”何不凡直面质问。
放大的手机屏幕几乎贴在脸上,一连数十条#爆#词条高高挂起,每一条都带着何金玉的大名。
郎庄风轻云淡用手指拨开他的手,继续擦拭平放在大腿的吉他。
“Istoodbytheriverandsawyourshadowinthewater~
如果我在临水照影时想起你
Then,
willyoufeelmystrongyearning……”
你会感到我强烈的思念吗?
“……”
悠扬的音乐娓娓道来,郎庄坐在轮椅里抱着吉他,沙哑的音色与黑檀木低沉的声调交错出一副褪了色的回忆画卷。
唱歌时的郎庄不似平常,褐色的头发柔顺垂落,有些搭在耳尖,整个人沐浴在发白的昼光中,琥珀色的双眸笼罩着一股怎么也挥之不去的忧郁。
他现在很难过?
“我真的看不懂你究竟想干什么了。”
若是毁掉何光还勉强有话可说,可这次针对何金玉的黑热搜他是真不明白,他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
现在网络力量何其强大,短时间内覆灭一个小型企业也不在话下,现在数个平台都在挂着关于何金玉包养故淼、故淼资源咖、何金玉的为人详细信息被相继扒出,前不久船务坍塌事件也被拿出来岁月史书。
讨厌一个人,连他呼吸都是错的。热搜风起云涌,何金玉被推向风口浪尖,舆论一边倒式的都在讨伐他。
线上还好,手机一关啥事没有,可线下呢?何金玉风光无限的时候得罪了多少人,这些人会放过他?
何不凡找人做的公关面对洪水猛兽的攻击也不过杯水车薪,无奈之下,他只好来找郎庄。
“金玉和周霆琛已经分手了,你还不满意?”
郎庄停止弹奏,布满厚茧的指尖拂过琴弦:“幼年我很喜欢街角琴店的一架钢琴,可它陪老板长大,不管我出多高的价格老板也不肯卖给我,我坚持了许久都未果,但是,它后来还是永远离开了那家琴店。”
何不凡:“你买回来了?”
“我让人趁天黑砸了店,连那架钢琴一起被砸了个稀巴烂。”郎庄嘴角虚弱地扬起浅笑,深邃的眼神温和起来:“这把吉他是金玉送给我的,我很喜欢,就像琴店老板那样,不过,若是有人要执意抢走它、而我也保不住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的亲手毁掉。”
他得不到的,谁也别想碰。
送走何奕和宿凤,何金玉筋疲力尽倒在床上。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雪停之后,寒冷的日子才算真的到了,屋内温暖与窗外的冰冷形成温差,洁净的窗户氤氲起一层朦胧水雾,细密的水汽汇聚成豆大的水珠一划而下。
何金玉在昏暗的光线中眨了眨木然的眼睛。
突然感到脚边有什么东西爬着小腿蠕动,没等何金玉一脚踹上去,故淼捧着夜灯甩了甩凌乱的头发。
“怎么没去睡觉?”
“被你们争吵的声音吵醒了,我猜大少现在心情肯定很难过,所以我想过来陪陪您……叔叔阿姨也真是的,就算您不同意撤诉,也不能直接动手打人嘛,今天还是除夕……”
故淼趴在何金玉胸口,心疼地抚摸左脸那道淡粉的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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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①Istoodbytheriverandsawyourshadowinthewater. Then,willyoufeelmystrongyearning原意为:我站在河边,看到你的影子在水里,那么,你会感觉到我强烈的思念吗?
“如果我在临水照影时想起你。”改自汪曾祺《人间草木》里一句:若我在临水照影里,想起你。
何金玉动了动腮帮,左脸立刻传来细密的痛感。
他铁了心不撤诉要把何不凡送监狱里,这可是触碰了他爹娘最大的逆鳞——兄弟阋墙,而且还闹得满城风雨,气的连今天除夕都不过直接上门来了。
但他认为这二老就是看一审的时候他占上风,觉得何不凡又受欺负了。
有时候他也觉得烦,一审没赢那是何不凡自己没本事,他爹娘不想着去帮养子,反倒来为难他这个亲生儿子,如果赢下一审的是何不凡,他爹娘也会这么扇何不凡一巴掌吗?
何金玉呼出一口气,心口发闷。
“没事。”
算了,这一巴掌也不能全怪他爹,刚才自己语气确实有点冲。
故淼眼睫下垂,悻悻收回指尖,即便他与何金玉已经算恋人关系,有些事情也不能细问,何况他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何金玉开心点。
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何金玉抬手,在黑暗中摸索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哄婴儿似的轻轻拍了拍。
“过完年就搬出去住吧,我打算把这栋别墅卖了。”
故淼讶然:“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我、我可以帮忙吗?”
“不是,何光破产不代表我落魄了。”何金玉眨眨眼,道:“这破房子我看着心烦,过了年我带你去白玉为堂住,那儿景致好,安静。”
故淼听说过这个地方,是给膏腴贵游的专供庄园,听经纪人说过曾有位顶流好高骛远冒充庄园贵宾以求能诈到更多高奢代言,被网友扒出来第二天就被软封杀,现在混的还不如他,据说是庄园里的某位大佬看到了热搜,避免被拉低庄园身价做的。
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故淼觉得像郎庄、何金玉这些正经二代们是不太愿意和明星有过多接触,起码是在明面上不愿意。
虽然现在热搜已经被何金玉压下去,但事后何金玉也没想着跟他做切割保全自身,还计划带他去白玉为堂,故淼难免鼻尖涌上一股酸热。
“周霆琛真的太过分了,下次我要帮大少出气,揍他一顿。”
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何金玉噗嗤笑了:“就你?那小子打起架来跟头牛似的,你在他手里跟小孩似的,万一打伤了还得把你送儿科去。”
“我、我!”故淼被揶揄的面红耳赤,整个人腾地一下弹起来,对上何金玉挑逗的眼神,故淼不好意思地低头:“大少就知道开我的玩笑,我去做饭了!”
动作缓慢地走了几步,又突然折回来,夜灯的暖光里,故淼那张清俊的脸庞多了点期待:“今晚0点大少会陪我一起放烟花过新年吗?”
“要不要叫上小桃她们陪你?”
“她们还有自己的事情忙,”故淼抿嘴,“就咱俩行吗?”
“嗯,你看着弄吧。”
“那我去准备!”
故淼展颜一笑,轻手轻脚离开了卧室。
周霆琛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的警局,也不知道在里面呆了多久,只是觉得一眨眼自己在被审讯,一眨眼已经一只脚踏出警局门口。
出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夕阳橘黄的背影在天际残留一抹,微弱的夕晖落在眼底随着身影晃动。
“周哥!你怎么才出来?你被关起来的这半天外面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哎哟……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你快摸摸我的胸口还有没有心跳。”
蹲在门口多时的陈聪兼胡乱拍掉羽绒服上的雪,看到救星似的冲他跑来,吸了吸通红的鼻尖,拽着他的手作势就要捂胸口。
周霆琛推开他的拉扯,心不在焉问道:“说吧,什么事。”
陈聪兼被他推得退后两步,本来两个通宵都没合眼,这下也来了火:“哎不是,你昨晚哪去了?我听到你被扣在警局差点吓死你知道吗?周霆琛你能不能爷们一点,不就是分个手吗?怎么比死了亲爹还难过!”
“我没跟他分手!”周霆琛低吼,似乎十分痛苦:“……是他,是他先抛弃我的。”
陈聪兼吸了口冷气,对着周霆琛这幅衰样恨不得一巴掌呼过去,“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叔叔除夕接到你被关进警局的电话差点仰脖栽过去,现在阿姨还在医院照顾呢,要不是正好赶上我旅游回来,你连年夜饭都吃不上!”
说起周父周母,周霆琛才有了点反应:“他们二老——”
“就是被吓着了,医院躺几天就没事了。”
陈聪兼非常郁闷的点了根烟,刚染的粉毛都愁白了两根,“周哥,我知道你喜欢何金玉,但既然已经分手了就听兄弟一句劝,借这次机会干干净净跟人断了,爱一个人不能只凭感情的,有时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比起何金玉或许何不凡才是你的良配。”
周霆琛摇了摇头:“他不是好人。”
“他不是好人?”
陈聪兼徒手掐了烟头,伸手朝富人区的方向一指,两眼喷火:“难道那个何金玉就是好人了?之前觉得他有本事是个人才叫他声何哥,也以为他会真心对你好,可结果呢?他竟然在背地里给我们玩阴的!现在我们公司都他妈乱成一锅粥了,年末接的大单临近后期,研发小组跑了一半以上的核心骨干,跑就跑了,还带着数据跟核心理念跑的!”
“我先找人补上也来不及了,马上要交货到时候我怎么跟客户交代!这些且先不说,就算逾期也得交货,也就是说还要继续拿钱开发,他妈公司账上一时半会哪能弄来这么多资金?”
他吸了吸鼻子,嗓音是咬牙切齿也盖不住的哽咽:“我没有办法,只能去到处联系那群骨干的下落,好不容易找到了,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他们告诉我是何金玉把他们挖走的,是他故意让那群人在工期最关键的时候跑!你在这伤春悲秋,何金玉早就把我们往死路上逼了,你想想资金周转不开公司会怎么样,跟着我们打拼的那帮兄弟们会怎么样!”
“怎么可能!”周霆琛不相信,突然激动起来推开他,“他不会这么做,一定又是郎庄在陷害他!”
“周霆琛!你清醒一点吧!”
陈聪兼对着他的背影怒喝道,虽然愤怒,但他又何尝不跟周霆琛一样不愿意相信?可事实就是何金玉给他们下了一个最阴险的套。
“他们根本不怕查,近期所有大笔转账全部来自于香港的一个空壳公司,法人是何金玉的心腹之一,就是那个叫小桃的,何光破产后她被何金玉安排进朋友的总部,前不久又回到何金玉身边了。他们还说这只是个开始,何金玉势必要把我们几个整到家破人亡。”
慌张的脚步立刻顿住。
陈聪兼匆匆跑到停在街道的路特斯,从副驾里抽出一个档案袋毫不犹豫几步过来甩到周霆琛身上。
“你自己看看吧,他都对你做了什么好事!我们所有人这几年的努力……都快被他给害死了!!”
陈聪兼痛心疾首的怒喝,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一拳挥醒周霆琛。
“……”
那些黑纸白字罗列清晰的纸张被捧在手里厚厚一叠,无比沉重。
周霆琛刹那间整个人彻彻底底的凉了。
何金玉真的不给他一点机会吗?
怎么会这样?以前何金玉只是嘴上说着玩玩,怎么会动真格的?
他明明都认错了,他已经在改正了!何金玉不是说喜欢他吗!为什么……
原来都是他在自以为是,不肯接受现实,何金玉根本不打算原谅任何人,也从来没想过重新开始,那天车库里的话……都是真的。
周霆琛就静静伫立在那里,捏着文件的手指用力到发抖。大雪刚过,城市白皑皑一片,他穿着一身黑色,大衣衣角沾了点碎雪,在苍白的雪景里是那么的伤感与孤寂。
过了很久,天边最后一抹彩色的晚霞被夜幕覆盖。
陈聪兼看到周霆琛慢慢蜷缩蹲下,掌心抵着额头,无声地哭了。
寒冷的冬夜无比阒寂,甚至能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周霆琛极力抑制悲伤,但偶尔漏出的哽咽听着又是那么清晰。
陈聪兼没有去安慰他,他出去几个月,对国内的事情只是道听途说,并不明白只是一场分手,周霆琛何必这么难过。
“喂?我是周霆琛的朋友,他就在我旁边,有事你说吧。”
周霆琛的电话在陈聪兼兜里响了,他打开听筒,那头立刻传来惊恐凄厉的叫声:
“别墅、别墅着火了!还有人被困在里面出不来,听人说是何金玉,火势太大了我们进不去,消防还没来得及赶到,他现在可能已经、已经……”
何金玉睁开眼睛,入眼的就是故淼在夜灯下恬静的脸,而他正躺在沙发小憩,摆在小餐桌的鱼肚煨火腿、鸡汁羹、龙舟鳜鱼冒着热气,浓郁饭香味让何金玉皱起了眉头,忍下了呕吐的冲动。
“我怎么睡着了?”
故淼闻声,十分心虚地扣下画板,“我做好饭您说等会再吃,然后就躺在沙发睡着了。”
“你在画什么?”
故淼抿嘴,硬着头皮递过去。
“哟,这画的是我呀!”
何金玉拎着画板左看右看,还挺欣赏。
“胡乱画的……”见他没嫌弃,故淼松了一口气。
“怎么也不给我说一声?我好找个角度,这姿势也太难看了。”
故淼捂脸,“因为大少睡着的时候特别好看。”
“那确实。”何金玉哼哼两声,继而又将目光放在故淼的画作,没过一会,微微皱眉:“这画风有点眼熟啊。”
“我之前在仓库废弃的房间看到了这些水彩,还有散落的一些旧画纸,我想应该是它主人遗弃的就参考——”
“……”
越说,何金玉的脸色越沉一分,故淼反应慢半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悻悻闭了嘴。
这别墅里连个管家都没有,能把这些遗弃在仓库的……只有曾住在这里的周霆琛了,在这种时候提起,就算他是无心之失,也难保何金玉不会多想。
落日悬挂在窗边,彩色的晚霞被傍晚灰蒙蒙的雾气遮盖,何金玉的眼底也是灰扑扑一片。
他沉默地掏出了烟盒。
“我说错话了。”故淼说道。
打火机“嚓”一声划出火焰,宛若沉静气氛中的一声轻叹,何金玉道:“你自责什么,这事早就翻篇了,一味的拘泥过去无法变得强大,只有不断向前看才能把那群背信弃义的玩意踩在脚下,一场破产就让我彻底认清身边人的真面目也不亏。”
他抬手一戳故淼耷拉的嘴角,翘起一个滑稽的弧度,“我刚阴了周霆琛一手狠的,他现在啊估计气的忙着骂我呢,我现在开心还来不及。”
即便得到安慰,故淼也笑的勉强。
“咦?怎么烟没了。”
空烟盒被甩进纸篓,何金玉拉开装烟的抽屉,同样空空如也。
“商场还没关门,去帮我买一盒吧。”
“可是,医生才嘱咐了要少——”
“没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何金玉颔首,给他一个宽慰的表情:“外面冷你开我车去,我再睡会,攒攒劲等会跨年。”
“行吧。”
“等会!”
故淼转身,何金玉严肃地嘱咐道:“冰箱可乐也没了,再稍一箱。要冰的。”
“……哦。”
由于上次挨那一脚留下病根,还没修养彻底加上何金玉近期心情大起大落,胃里又开始痛起来,初步检查是胃病,最忌讳抽烟与辛辣刺激的食物。
抽烟和冰可乐都是要忌口的。
故淼不情不愿的出去,心想等会就装模作样逛一圈,回来直接说商场关门早交差,大少对他好,不会在意这件小事的。
“嘭”!
低沉的天际炸开绚烂花火,在故淼澄澈的眼底转瞬即逝,很快噼里啪啦的烟花摩肩接踵,斑斓的光芒瞬间点起首都的活气。远方传来人群的欢声细语,家家户户亮起喜庆的灯光,噼里啪啦的鞭炮此起彼伏,混合在一起宣告着新年的临近。
故淼缩起脖子,整个人缩在温暖的羽绒服里,眼底不禁也充满了对新的一年的期待。
“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他嘴角带着笑意,抬手满足地摸了摸何金玉送他的围巾。
脚步声渐远,小路稀薄的白霜被踩出一长串脚印,故淼哼着歌离开了别墅。
“哗——!!”
铺天盖地的火海吞没新年夜的喜庆,瞬间点亮了半边天。城市一角,矗立富人区中央位置的一座别墅莫名失火,警方立刻在现场拉起警戒线,张牙舞爪的大火吞噬承重墙,第一轮巨大的坍塌呈圆形向四周扑过去,人群四散尖叫。
消防车的鸣笛由远及近,急促的闪红宛若洪流迅速淹没周围的惊叫,刺耳的呼救、急促的警笛与滚滚黑烟缠绵交响出绝望的颂歌。
火海最后一次坍塌中,何金玉彻底失去意识,人群喧嚣与警鸣声在脑中愈来愈远,如潮水般褪去。
再度睁开眼睛,他已经回到了何家。
此刻正安然无恙躺在卧室。
左手边的床头柜还摆着五年前的日历,何金玉强忍腹部绞痛坐起来,目光犹疑地环顾一周。
他不是死了吗?
房间陈设依旧,窗外雪白的亮光大面积斜铺地板与墙壁,古典挂钟正老神在在地转动指针。
“滴答”
“滴答”
“……”
好安静,不对劲。
何金玉下意识检查身体,除了腹部疼痛外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而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假如昨晚没死在火海里,那他身上大面积的烧伤为什么不见了?还是说……他其实已经死了?
很快,腹部传来疼痛难忍的撕裂让他排除了这个可能。
何金玉掀开被子,忍者腹痛赤脚跑到窗边推开玻璃。
景林园林叶葱郁,虫鸣螽跃,假山缓缓淌着清水,和煦的春风夹杂午后温暖的阳光扑面而来。
何金玉呼出肺腑彻骨的寒气,感受着指尖缠绕的暖风。
他想,他可能是重生了。
回到了五年前刚创建何光的夏天——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
这太诡异了。
何金玉换了身像样的衣裳,弯腰对镜捯饬发型,镜子里,是一张初出茅庐青涩未褪的脸,彼时的他还是个心比天高、踌躇满志要在首都闯出自己名堂的小年轻。
五官要更加凌厉,重生后也冲不散眉眼间聚拢的戾气,旁人光是看一眼都要退避三舍。
难怪何不凡怕他。
何金玉撑着洗手台,脸色肃穆。
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重生这种玄学事件还是让他足足消化了十分钟。
这种事他倒不觉得惊悚,既然发生了那就接受,反而,他是一个很务实的人,老天爷给了他这么好的机会,绝不能白白浪费了。
他心里打着算盘,心不在焉的下了楼。
看见他下来,何不凡忙不迭起身:“金玉,这么早就起了,感觉怎么样?胃还痛不痛……实在抱歉,我昨天只是想带爸妈去香港散心,实在不知道你竟然会被送进医院——”
“你有完没完?”
何金玉被他吵得耳蜗疼,不耐烦的打断他:“婆婆妈妈的。”
他记得这事,五年前他第一次谈了个大项目,格外重视,好死不死几个合作方一个比一个能喝,他昨晚直接被灌到胃出血,送医院急救需要家属签字,偏偏赶上他们一家三口去香港,偌大个首都连个能给他签字担保的人都找不到。
好在血出的不多,小桃给他签了字,上一世,他因为这事把何家闹得鸡飞狗跳,气的半年没接这一家人的电话。
何金玉一声不吭坐在餐桌侧位,何不凡顺势给他盛了一碗养胃的热汤。
加了黄芪和猴头菌,大火跟母鸡一起炖沸,再开小火煨两个多小时,浓香的鸡汤上面又撒了点葱花点缀,油亮的汤面倒影了他苍白的脸色。
不仅鸡汤,桌上的菜系大多是半流食,都是他能吃的,以何不凡的性格,大概凌晨就起来准备这些。
上一世在他会理所应当享受何不凡的讨好,而现在,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何金玉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鬼使神差问道:“如果有一天我死在大火里,你会怎么做?”
何不凡一愣,明显慌了:“你误会了金玉,我没想过这么极端的问题,昨天、昨天晚上真的是意——”
“回答我。”
“……我应该,会帮你善后,然后安慰爸妈不要太伤心之类的。”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何金玉的脸色,生怕哪句话又惹这位霸王不开心。
半晌,他也说不上来何金玉的反应,好像在回忆,仿佛真的经历过这件事,又好像在笑,嘴角扯出一个极为嘲讽的弧度。
何金玉:“错了,他们才不会伤心。”
他们只会失望,觉得我这种人恶事做尽,死有余辜。
何金玉头微微低垂,眼皮半阖,遮住眼底淡淡的落寞。
昨晚火光冲天,烈火逐渐将他吞噬,虽说现在已经重生,完全有能力改变未来,可那场大火在他心底留下了一块灼痕。
一块名为“亲情”的伤疤。
那晚除了消防员,真心不想他死、拼命救火的人只有何不凡。
竟然是何不凡……
他闭上眼睛,一切悲痛都与这声叹息被悉数吐出。
再睁开眼,他又恢复方才的沉静,伸手接过他的鸡汤:“谢谢,辛苦你了。”
“……”
一句话宛若一道闪电,何不凡整个人如遭雷亟,一屁股跌坐回椅子,反应了半天才磕磕绊绊道:“没、没关系,不辛苦,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