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鱼便宜卖了!两人餐只要78块!”
“荔枝味番茄味,怪味酸汤味,配豆皮海带粉条什么都好吃!”
秋璐说:“不用,我们只是路过。”
“就在这吃吧。”季予霄说,“我想吃鱼。”
秋璐知道他想做什么,随手帮他扶了下书包:“哥,你知道我只会坐在你旁边看着。”
“试一次。”季予霄看向他,“吃一口鱼。不好吃就吐出来。”
他很清楚,他在不厌其烦地引他破戒。
可他就是要这样做。
秋璐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松动,刚要说话,季予霄的手机响起来。
“喂,予霄!我是你秋叔。”
“……嗯。”
“家里座机没人接,你要是看见小璐,帮我跟他说一声,我跟他妈下午才回来,他回家趁热把药喝了。”
“好。”
电话挂断,季予霄看着秋璐说:“走吧,回家。”
秋璐怔了下,还以为他要继续劝自己。
可就像刚才什么话题都没聊过一样,季予霄干净利落地继续往前走,再没提过鱼的事。
秋璐下意识跟上他,目光又落在路边那些食客的桌上。
深秋里长风凉爽,人们一个个吃得额头冒汗。
鱼肉在不同的酱汁汤料里翻滚,融合绽放出不同的香。
被辣椒勾着,被番茄腌着,被荔枝点缀着清冽的甜。
鱼皮如花苞般裹着嫩白的肉,几乎看一眼就能想到,一口咬下去会有多么肥厚爽口。
可是季予霄走得太快了,都不给他看几眼的时间。
隐秘的欲望被不出声的引诱着,秋璐心思单纯,都察觉不到主谋者隐秘的恶意。
他只是以为,霄霄哥急着回家,所以才走路那么快。
季予霄背对着他往前走,却什么都看得见。
秋璐的抿唇皱眉,还有迟迟不肯收回的目光,还有不自觉滚动的喉结。
再坐上车时,秋璐垂着眸子,显得没有刚睡醒时有精神。
季予霄玩着手机,没再跟他搭话。
少年像是能感觉到自己被冷落,轻声说:“霄霄哥,你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季予霄随口说,“烤鱼很难吃,去了也是浪费钱。”
秋璐难得地想要反驳几句。
明明很香,他都闻到了。
他都快要说出口了,又觉得有些荒谬。
他从小连肉都没吃过,凭什么跟哥哥争辩,说什么样的鱼更好吃?
再回小区时,季予霄没有上楼,朝他晃了下手机,没打算一起上去。
“你回吧,我跟朋友上网去了。”
秋璐站在楼梯口,像是心脏被蓦地吊了一下。
他有些想开口问,你交了新朋友吗,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
霄霄哥,你不是去哪都会问我,要不要一起吗。
少年有些不服气地看着他,愠怒和占有欲不清不楚地滋生起来。
没等秋璐再说话,季予霄很随意地说了声拜,转头就走。
秋璐站在楼梯口,没有追过去。
可他莫名觉得,哥哥身上像是钩着一根鱼线,扯着他的喉头。
霄霄哥已经走得没影了。
他还是站了一会儿,低低地唔了一声。
翟小莉上课时,后脑勺一向像长着眼睛。
谁在偷偷啃包子,谁在撑着头偷睡,哪怕是在背对着学生写板书,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说过了,上课写作业不是什么好习惯。”
“还有——”
她有些不悦地看向右边。
她的课代表居然在她的课上睡觉。
老师的目光似乎并没有威慑力,那个瘦弱的男生撑着脑袋,似乎以为挡住眼睛就不会被发觉。
她快步走过去,还未训斥提醒,一眼发现不对劲。
“秋璐?”翟小莉俯身道,“你在生病吗?”
她神色一变,用手背快速接触了这孩子的脸颊和额头。
烫得吓人。
“怎么烧成这样?”她立刻道,“来个同学带他去校医院,我现在给班主任打电话说一声。”
有三四个要好的朋友同时站起来,翟小莉见季予霄个子最高,吩咐他带他过去,和班主任沟通清楚以后继续上课。
也许是最近降温时冻着了。
秋璐烧得有些走不稳路,被父母立刻送去了医院,打针吃药轮着来。
医生发觉他烧到四十度的时候,明显有责备的意思。
“这么晚才送过来!脑子也不怕烧坏了!”
“是我们没照顾好,医生,”崔梦梅心急如焚,“我们肯定给他请假休息几天,养好身体再去上课。”
好在打针以后,体温稳定了一些。
秋璐蜷在被子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
崔梦梅几乎一夜都没合眼,每过半个小时给他敷冰枕,量体温,用热毛巾擦拭各处淋巴结。
她连着上了两天夜班,本就有些睡眠不足,也是硬撑着照顾儿子。
丈夫在主卧里鼾声如雷,她独自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守着虚弱的孩子。
原本已经在打瞌睡了,她下巴一点,又醒过来,忽然看见被子边缘处有淡白的羽毛。
女人皱眉,拾起那羽毛,左右环顾。
他们家没有羽绒被,这羽毛只能是孩子从外面带来的。
都高三了,玩心还是这么重。
她拈了下羽毛,莫名心里一跳。
羽根的颜色质地,看着和儿子手腕那的赘生物一模一样。
崔梦梅把羽毛扔进垃圾桶,不愿再想,只觉得这念头有些可笑。
从凌晨两点到四点,她过来了四五趟,量体温时又找到两三枚羽毛。
孩子依旧昏睡着,手边,枕边,脚踝边,都是细白的羽毛。
崔梦梅一枚一枚收走羽毛,竭力忽略着这些事实的突兀感。
次日下午,季予霄过来探望。
“叔叔好,小璐好点了吗?”他隔着纱门打招呼道,“我带了新发的卷子,还有这两天上课的笔记。”
秋军伟也是刚下班,连忙招呼他一起吃饭。
季予霄这次看了一眼桌子。
“发烧两天,挺消耗体力的,小璐今天吃点什么?”
“绿豆芽,最有营养的好东西,”秋军伟一改平日的沉闷,打开了话匣子,“你们生物课学过吗,绿豆芽里有大量的植物活性蛋白,哎,还有苦瓜,烧成这样,小璐是内火太旺,吃这些都可以加快排毒,我今天亲自去菜市场买的!”
崔梦梅端来一盆紫菜汤,笑着说:“不用太担心,昨天烧就退了,今天休养一下,明天应该就可以去上学。”
“发烧也是好事,人在发汗,身体里的热毒都能释放出去,以后只会更健康。”
季予霄笑得客气,说:“您先吃,老师这两天讲了很重要的几个知识点,我过去看看小璐,给他补一下课。”
崔梦梅放了汤,连忙带他过去。
“多亏有你。”
她一边打开卧室门,一边毫不避讳地说:“谁家不喜欢你这样的好孩子啊,好学,上进,懂事,身体也特别好,哪像我们家小璐,从小就一身病,以前还担心他不长个子。”
秋璐病得脸上没什么血色,整个人捂在被子里,见到霄霄哥来了,没力气开口说话。
他垂着睫毛,额头上还有细汗,像是玉器被蛀空内里,只剩一层脆弱的壳。
“我陪他一会儿,”季予霄扶着秋璐坐起来,“您这两天肯定辛苦,赶紧吃一点东西吧。”
崔梦梅由衷松了口气:“太好了,谢谢你。”
等卧室门重新关上,季予霄动作轻缓地给秋璐喂水,脸上没有表情。
他上周日,把秋璐从辅导班偷出来,陪他睡了一上午的觉,养得刚有一点点好气色。
所有不作声的照拂,都在这场病里化为乌有。
他早就试过,让秋璐和自己一起去住校,总能变得外向活泼一些。
秋璐喝了几口水,干枯的嗓子才好了一些。
“霄霄哥,”他的声音有点哑,“我昨天,好像烧到四十一度了。”
“没事。”季予霄完全清楚原因,但不能点破,“人哪有不生病的,我们都陪着你。”
他随手取过冰毛巾,涮洗拧干,却是盖在少年的眼睛上。
有些事,是他执意要做,是他要带坏他。
他无所谓报应。
“我从家里给你带了豆腐。”季予霄温和地说,“你眼睛不舒服,先敷一会儿,我喂给你吃。”
秋璐怔了一下,任由视野被冰凉全部覆盖,摸索着握住他的手。
他有时候真想做他的亲弟弟。
不是季家的生活太好,不是渴望什么其他的好处。
他太喜欢也太依赖霄霄哥了。
就好像,如果他们血脉相连,自己就能更名正言顺地赖在他身边,让距离被血缘绑着,连过年都可以一起吃年夜饭。
客厅里,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崔梦梅去拿了筷子,和丈夫刚开始吃饭。
季予霄听着外面的动静,把背包里温热的保鲜盒拿了出来,舀了一勺清蒸鲈鱼,喂到秋璐的唇边。
“乖,”季予霄说,“吃一点,很快就好了。”
秋璐听话地接了,咀嚼了几下,有些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两人的手掌都干燥微凉,像囚鸟隔着笼子,与另一只飞来的鸟长喙相碰,此刻指节压着指节,传递着混乱的情绪。
他嚼得很慢,使鲜甜的汤汁在唇齿的每一隅流淌。
冰毛巾覆盖着双眼,世界也被掩盖成晦暗的冷雾。
什么都不用看见,什么也不用负责。
“豆腐……真好吃啊。”秋璐轻声说,“我真喜欢豆腐。”
季予霄甚至能猜到,如果他的父母撞破这一幕,可能会直接撕破脸,狠狠地给自己一耳光。
他不在乎。
秋璐如果被锁在房间里,他就爬外墙上来看他。
秋璐如果被带走,他就坐长途汽车去找他。
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只要他吃一口鱼,活得像一个人。
哪怕他们很快就要是同类了。
小半碗的鲈鱼几乎都被吃干净了。
鲜鱼被蒸得刚刚好,有少许的葱香,还有豉油的浓鲜。
鱼肉柔软又饱满,一口咬下去,像是能为干枯的生命注入灵泉。
少年几乎顾不上咀嚼豆腐的味道,他有些执拗地紧握着哥哥的手,不出声地希望他多留一会儿,再陪自己一会儿。
真没出息啊。秋璐心想。
我好像在靠生病粘着他。
季予霄收好餐盒,把两本笔记摊开了摆在他的床头,附耳低声说:“你吃了外面带来的食物,崔姨要是知道了,会担心的。”
秋璐低低地笑了一声。
“我知道的,霄霄哥,我什么都不会说。”
季予霄任由他的指节与自己的手指牵绕在一起,像两棵树的根须毫无章法的纠缠。
“我给你讲一会儿课,你困了就慢慢躺下去,再睡一会儿,好吗。”
秋璐轻嗯一声,忽然摸索着握着他的手,用哥哥的手心,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我还在发烧吗?”他明知故问。
季予霄很慢地摸过他的脸,又去摸他的额头。
怎么会有人笨到撒这样的小谎。
“没有发烧了,”季予霄没发觉自己在笑,再次揉了揉他的发顶,“吃饱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可以在学校见了。”
秋璐本是想骗他摸摸自己的额头,没想到对方给的比预期的还要更多。
他仍是被蒙着眼睛,有些茫然地微微抬头,在被摸头发时看起来有些惶然不安,像是觉得自己要了太多东西。
也许生病也很好。
他幼稚地想。
崔梦梅很快吃完了饭,再去卧室时,看见秋璐靠着枕头坐着,在听季予霄给他念笔记。
“我给你留了饭菜和汤,晚点端过来给你吃。”
她知道这两天孩子病得难受,思忖了片刻,还是决定宽容一些。
“吃饱了也不要紧,宝贝,你想不想吃个鸡蛋?妈妈去给你买一个水煮蛋吃?”
秋璐笑着摇摇头。
“没事的,妈妈,我听话的。”
崔梦梅呆了一会儿,见他确实退烧了,又在专心听课,掩门离开。
季予霄例行公事地讲了十几分钟,等听见客厅的电视声了,才把书本推开。
“下周六是你的生日,我准备了两个礼物,打算提前给你。”
秋璐呼吸一顿,终于有力气摘下毛巾,眼睛发亮地看着他。
季予霄很喜欢一个古早时期的网络诗人,今年过生日的时候,秋璐居然通过论坛设法找到了她,买到了一本绝版的TO签诗集。
他对他一直很用心,他完全记得。
“我给你买了一台Switch。”
秋璐刚要拒绝,季予霄握紧了他的手,说:“我知道,秋叔他们连电视都很少给你看,更不用说玩游戏,何况现在还是高三。”
“这台游戏机,算是我的所有物。你只能在学校,我的书包里,还有在我家,玩到它。”
“到你读大学以后,它会一直陪着你,哪怕我不在你身边,也能给你一些欢乐。”
秋璐许久才道:“太贵重了,哥,我不能要。”
季予霄并不打算让他继续推辞,说:“第二个礼物,是一个暗号。”
“暗号是两个字,小鱼。”
“秋璐,在任何时候,无论你处在什么境地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
“只要你说这两个字,我就一定会带你走。”
我和你会是同类。
我和你,本来就是同类。
“我将辞海水,濯鳞清冷池。我将辞邓林,刷羽蒙笼枝……”
秋璐读得平缓,忽然后背被戳了一下。
朋友扔了个小纸条过来。
「中午出去一趟,帮老师买东西。——季予霄」
秋璐左手还扶着书,下意识侧身看过去。
季予霄遥遥看他,秋璐点了点头。
午休时间,季予霄拿了字条,先和秋璐去文具店里买了一批礼品,用作班会的月考奖励。
但在买完以后,他带着他往西南方向走去。
“快下雨了。”秋璐说,“远吗?”
季予霄看了一眼灰蓝色的天空。
“至少今晚,或者明天才会下。”他说,“走吧,几百米。”
从学校到他们住的职工小区,大概要走两条街。
但如果只走一条街,往南边拐过去,很快就能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公园。
“白水泽公园……”秋璐跟在季予霄的身后,还未看见水泽,就已经闻到湿润的气息。
“好适合散步的地方,可惜没什么人。”
入口便是长列的石榴树与桂树,只不过季节都过了,只剩散碎的枯败花枝。
往更深处走去,成簇的山茶花反而似几团火一般开了起来,深绿色的水泽杳无尽头,偶尔有钓竿如雀啄般点着水面,惹得涟漪荡漾开,小鱼本伏在水草间睡着,被惊醒时一瞬游远。
秋璐打量四周,大概能猜到这公园怎么是一副荒凉废旧的样子。
整片水泽都是自然湿地,岸边还被政府挂牌,写明了禁渔期,以及严禁水体污染等告示。
这里商业化程度很低,偌大公园里只有一个小卖部,虽然橱窗里放满了东西,但早已掩门不开,商品都落了灰。
已是深秋,水岸的芦苇香蒲半折半伏,化作褪色般的枯黄色块。
枫扬平地而起,织罗成近二十米高的疏密绿墙。
季予霄随意道:“我偶尔会一个人过来待一会儿。”
秋璐随他在一处墙头坐下,吹着湿润微冷的长风,问:“来这做什么?”
季予霄已经在仰头看那些横遮天幕的乔林了。
“看鸟,睡觉,做什么都不会被人打扰。”
少年仰头随他一起望去,竟有几分代入飞鸟的视角。
“那么高的地方,也不知道飞不飞得上去,上面风景一定很好。”
季予霄伸手指给他看。
“诶?”秋璐这才注意到那些高杈上的巢,“居然会有鸟把家放在那么高的地方。”
他们逗留了一会儿,很快返回了学校。
秋璐没有多想,下午再上课时,偶尔会看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
也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他最近困得厉害。
在家读书时,父母隔几十分钟就会突然进来一次,哪怕看不进去,也得硬撑着。
越是睡眠不够,骨骼关节都会细密的疼,那些奇怪的刺倒是突然都没有了。
放学回家时,他想起那个生日礼物,和季予霄半开玩笑地说:“好想吃小鱼啊。”
“炸得金黄酥脆的那种,听说连刺都会很好嚼。”
刚说到一半,秋璐伸手掩了哈欠,说:“熬不住了,我回家就要睡一会儿,有什么卷子都明天再说。”
季予霄的神色变得复杂。
他好像想了很久,停在远处不肯往上走。
“秋璐,”季予霄难得连名带姓地喊他,“你来我家睡吧,睡完再过去。”
“我等会打电话解释,说在给你辅导作业,顺便找两本以前的笔记给你带回去。”
秋璐失笑:“睡个觉而已,不会被揍的,哥你放心。”
他刚要走,被季予霄拽住手腕,后者深呼吸一口气,难以解释更多。
“我不放心。”
两人刚要对话,楼上传来开门声。
秋军伟隔着纱门遥遥喊道:“小璐,刚才瞧见你进楼了,怎么还没上来?”
“噢——有个作业没记清楚,已经问了!”
秋璐轻快地拍拍季予霄的肩,说:“明天见!”
季予霄目送他走远,屏住呼吸在想,不要是今天。
居民楼外,已经有沉闷的雷声。
秋璐回家时,几乎没说什么话,简短解释了一句身体不舒服,先睡了,卷起被子就睡。
快要下暴雨了,空气里弥漫着不均匀的潮热。
他残存的意识感受着这份黏腻的不舒服,不断地想起来洗个澡,却始终沉陷在被子里,睡得意识渐沉。
崔梦梅出差去了,家里只有秋军伟在。
他担心儿子是又发烧了,推开卧室门一看,窗户紧闭着,儿子睡得很沉,喊名字都没反应。
秋军伟即刻用手背碰了一下他的额头,怕体温不准,又即刻去隔壁房间翻找医疗箱。
“璐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不行的话爸跟你秋叔叔借车,我们去医院。”
秋军伟拿着体温计快步走进儿子的房间,却看见原本鼓起来的被子陷了下去,儿子已不见踪影。
他愣在原地,骤然间霹雳骤闪,窗外霎如白昼。
轰鸣雷声接二连三地爆裂炸开,几乎要盖过被褥里微弱而凌乱的鸟叫声。
秋军伟整个人都在发抖,却还是哆嗦着往前,左手仍攥着体温计。
“秋璐?璐璐?”
“你不要吓爸爸——你在哪?”
他一手掀开被子,背羽凌乱的小鹭凄厉地叫了一声,惊惶地想要飞起来。
水银体温计坠落于地,碎得不成样子。
秋军伟的背脊完全贴在衣柜侧面,竭力提高声音。
“璐璐,你在哪藏了一只鸟?”
“你在厕所是不是,你过来,爸爸不跟你生气。”
白鹭几乎还不会用翅膀,也无法控制自己过于纤长的腿,在床单上仓皇地挣扎着。
秋军伟再次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像从噩梦里猛然惊醒般,冲向了客厅。
“秋璐!秋璐!儿子,你去哪里了!”
他打开自己的卧室,打开厕所门,甚至打开了家里的每一处柜子,又去看门口的钥匙少了没有。
六神无主之际,门外响起敲门声。
“叔叔,是我,”季予霄说,“小璐的作业本我拿混了,过来跟他换一下。”
秋军伟只感觉自己在什么不可名状的鬼片里,先是猛地往后躲,又冲过去给季予霄开门。
“秋璐不见了,”他崩溃又急切地说,“是不是去找你玩了?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雨,他能去哪?”
季予霄已经猜到了,面上不动声色地说:“叔叔,我没见到他,他刚才不是说困,急着回去睡觉吗?”
“对,他在睡觉,他本来在睡觉,”秋军伟慌乱到不知道怎么解释,又希望是自己累狠了有幻觉,万一儿子同学过来看一眼,什么事都没有,赔个笑脸糊弄两句也好,“是不是在卧室,我没搞清楚?”
季予霄没再接话,快步往卧室走。
他一眼看见他,那只瘦小到羽毛都有些稀疏的白鹭。
秋军伟看见季予霄的反应,再看向那只鸟,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你不要胡说!!”
“你什么都不要胡说!!”
“我不知道这只鸟是从哪来的,这么晚了,外面下这么大的雨,秋璐也该懂点事,不知道一天天在干什么!”
季予霄深呼吸一口气,竭力保持地平静一些。
“您的意思是,璐璐刚才还在这里睡觉?”
秋军伟已经没法保持冷静了。
他前一秒还摸过昏睡的儿子额头是否发烫,只是找个体温计的功夫,儿子不见了,家里多了只怪模怪样的鸟——说是鸟,羽毛就那么几根,跟怪物有什么区别?!
“你说会不会是穿越了,”秋军伟突然以冷静到诡异的语气说,“刚才我过来看他的一瞬间,外面打雷了。”
季予霄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秒就看见秋军伟抓起衣柜里的空衣架,猛然要抽向那只鸟。
“哪里来的怪物,老子——”
季予霄几乎是本能般扑过去,单薄的衬衣直接被抽得沁出血痕。
他顾不上钻心的疼痛,吼道:“你干什么?!”
“关你什么事!!”秋军伟骂道,“老子杀一只鸟你也要管,这里是我家!!”
说罢便是要不管不顾地扑过来继续施暴,季予霄一手抓起弱小的鸟,竭力要往回跑。
秋军伟用力把他撕扯回来,如同要毁灭自己照顾儿子不周的罪证。
“你认识这只鸟?!这鸟是你和秋璐偷偷养的?”
“秋璐在哪里,我问你秋璐在哪里!!!”
季予霄骂道:“你睁开眼睛看清楚,这就是秋璐!”
秋军伟听见意料之内的话,反而更加一个字都不信,笃定地要给玩心太重的儿子一个教训。
高三了,还在养鸟,还把野物藏在家里,下这么大的雨还不知道跑去哪里疯去了!!
该死,都活腻了,就没有一个省心的东西!!
季予霄要带鸟回家,秋军伟索性又高高扬起手臂,要当着他的面抽死这只野畜。
少年后背的伤还在渗血,耳听见外面雷电轰鸣,发疯般地去推开窗户。
来不及了,根本带不出去,秋军伟只要打两下,这只幼鸟就会再无气息。
他的右胳膊还在被秋军伟用力扯着,左手推开窗,把那只幼小的白鹭举到唇边。
“去我家,懂吗,”季予霄竭力地要救他,“秋璐,醒过来,去我家,就在楼下!”
又一声雷鸣响来,秋军伟没听清季予霄在说什么,只看见他开合的嘴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