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要转学搬家,是咱们家发横财了,还是秋璐他成绩一下子变好了,省重点也抢着要?”
“你听我的,我们先回去,这只鸟多久能变回咱们儿子还另说,现在要紧的是,你回去检查身体,我们好好准备,”秋军伟把她搂在怀里,强硬又温和地说,“换做别的男的,搞不好直接在外面养个小的,挑个年轻姑娘再生,你看我都没考虑过,我只要你一个。”
崔梦梅还在看着白鹭的方向,却是很慢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人知道她妥协于哪句话。
他们似乎又要走过来,打算再打量一下变成鸟的秋璐。
长喙敲下了白色按钮。
他绝不要如动物园里的展品一样,被他的父母予以凝视。
智能墙板上立刻有对应编码指令亮起。
不远处的工作人员一愣,快速拦住了他们。
“不好意思,探访时间到了,请二位先回去吧。”
崔梦梅的脚步比丈夫停得更快。
“我根本不敢看。”她压抑地说,“活生生的孩子,快要一米八的大高个,健康又活泼的孩子……怎么会……变成……”
秋军伟反而引导着她,哄劝着想让她多看一眼,早点死心。
“明天不一定来,你再看看他?”
他们很快离开了。
确认来访者离开以后,工作人员即刻来到饲养箱前。
“你醒了?”
白鹭缓缓点头。
工作人员温和道:“你希望出来透下气,变一会儿人类吗。”
出乎意料的是,白鹭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
他的身体在苦熬着。
化形期间的困意,让他的清醒时间很短。
何况变成人以后,要面对的事实,也已经锋利到残忍了。
他的父母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得出了再生一个的结论。
白鹭缓缓蜷在巢穴里,任由高烧感蔓延过身体的每一处关节,混沌地想着。
父母甚至可以更换他们的孩子。
这个不够好,下一个再试试。
可孩子永远不能,更是从不会考虑,要改换父母。
保育员快步过来,为他更换了饮水,又放了一碟肉。
鳕鱼像洁白的雪块,虾肉红润明亮,看着很新鲜。
白鹭有些麻木地看过去,它先是碰了碰水,再抬头时,目光在肉上停留了很久。
某些亲情浇筑的信条,哪怕毫无道理,苛刻陈腐,他也守了十七年。
都像个笑话。
白鹭生涩地张开长喙,叼住柔软的鱼肉,仰头吞下。
肉混着血滑过喉管时,某些执迷的东西也一并被击碎。
它开始不管不顾地吃肉。
便如同还是刚化形时那只意识混沌的鸟。
他饥饿地,绝望地,焦急到想要靠这些东西塞满内心的空洞一般,大口大口地吞肉。
根本没有任何障碍。
吃肉不会下地狱,不会被传染恶病,更不会伤害任何人。
他要活着,他只是想要活着。
保育员不得不打开玻璃箱的侧门,安抚它慢一点,不要吃得那么急。
“你的肠胃还没有适应,吃太快了也会痛的,慢慢来……”
白鹭低头叼住最后一块,有水珠溅到长羽里,像不被看见的眼泪。
秋璐再度沉睡了一天半,身体状态才完全好起来。
他很快掌握了化形的技巧,再变成人时,气色反而比从前好一些。
邵医生一度建议他多修养一段时间。
“大部分成年羽裔的化形期都需要七到十天,你不用对自己要求太高,学习的事现在没有那么重要。”
“不用了,谢谢你。”秋璐说,“我想尽快适应好,然后回家。”
他说到家的时候,脸上没有笑容。
邵医生并不多问,安排其他人给他做登记检查。
少年话很少,内敛沉默,被抽血时都没有什么反应。
“我是怎么得救的?”
“你在暴雨夜意外地飞了出去,OAC察觉到你的异样,尽快救走了你。”
“你的父母并不太能接受你的异变,”邵师拿出了相关条例的复印件,“为了保护未成年人的生命安全,在多方核对监护人不能尽责抚养,且本人愿意断绝关系的情况下,OAC可以承担你大学毕业前的学费、基本生活开支,以及踏入社会时的所有必要证件。”
“一旦签署,不能回头,所以也需要慎重考虑。”
秋璐安静地看完所有文件,并没有签。
“一直有效?”
“嗯,哪怕是你大四的最后一年,也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我只想回家看看。”
“当然可以。”邵医生说,“你的生命体征基本平稳,虽然还有贫血、营养不良等情况,也可以慢慢调整。”
“秋璐,从今往后,任何因你身份所引发的问题,都可以来找我们。”
“好。”
他没有选择让父母过来接他。
甚至是一个人坐地铁离开,从新区到了老城区,独自走了回家的路。
他不再是纯粹的人类了。
是异类,不是人,也不是鸟。
霄霄哥如果知道了,也会选择换一个朋友吗。
秋璐低头触碰着手腕,发现那些羽茬都已经消失了。
脚踝处的异样已如影随形。
他回到家时,铁门没有关,油烟的味道从纱门传了出来。
崔梦梅在专心炒菜,秋军伟拿着啤酒在旁边说笑。
“后来老钱家的三儿子,去美国读博士了!”
“他生老三的时候都五十岁了!”
崔梦梅无奈笑道:“老钱也是够能折腾的。”
秋军伟眼见啤酒见底,晃悠着要去冰箱再拿一瓶,冷不丁看见纱门外站着个人。
秋璐站在纱门外,轮廓已融入楼道的黑暗里,存在亦如同幻觉。
“小璐?!”他差点没拿住瓶子,“你,你怎么回来了?你好了?!”
崔梦梅听见动静,拎着锅铲就跑过来,难以置信道:“璐璐!!”
“你变——”她快速止住话题,一把打开门把孩子拽过来,把两扇门都关严实了才上上下下碰了碰孩子的胳膊大腿。
是人,有胳膊有腿,哪里都没缺。
秋璐说:“我出院了。”
秋军伟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片刻后又变得和蔼:“那边给你爸妈打过电话了,一听说你要回来,我们给你炒了好几个菜呢!”
秋璐不戳穿任何谎言,安静地换鞋洗手,像是如平常一样放学回家。
他仍在缓慢适应白鹭所带来的四色视锥细胞增生。
世界的色彩变得光怪陆离,所有的紫外线都有痕迹。
儿子没有说话,秋军伟追在后面说:“我们这两天可担心你了,你妈天天都在哭,我也是说,花多少钱都要治好儿子,不行咱们去北京,去大医院看看!”
“宝贝,明天不急着上学,爸爸陪你出去走走,啊?”
秋璐一回头,秋军伟下意识后退半步。
秋璐伸出手,像是要碰一下父亲的脸。
秋军伟转身就往厨房走,笑道:“饭已经好了,爸给你盛,你快坐。”
少年缓缓笑了起来。
他的眼眸剔透又清澈,温度很冷。
第71章 肉食·10
崔梦梅并没有看见客厅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匆匆炒好菜出来,又特意去楼下买了两枚鸡蛋,煎了一并端出来。
“医生说你身体消耗很大,要多吃有营养的东西。”她把煎蛋推到儿子面前,“吃吧,没事的,妈妈不会怪你。”
秋璐夹了一筷子蘑菇给她,她即刻吃了,还是关心道:“你如果这几天,身上疼,或者长东西,一定要跟我说。”
秋璐神色稍霁,又给父亲夹了一块萝卜。
秋军伟端起碗避开:“不用不用,你吃,我已经抱了!”
从秋璐进门起,他就尽可能不露痕迹地避着他,如同儿子是从瘟疫窝子里逃灾回来一样。
秋璐反而笑起来,夹着那块萝卜没有撤回。
“爸,你这么担心我,我也想关心你。”
“你以前不是经常给我夹菜吗。”
崔梦梅察觉到什么,催促道:“孩子给你,你就吃了,一块萝卜而已。”
秋军伟脸上不想表现出嫌弃,此刻找不到别的说辞,用碗接了,小声说:“本来就是吃饱了……”
秋璐缓缓吃着面前的清淡素菜,肠胃又叫嚣起来,渴望那些鲜甜的肉。
他沉默不语,还在思考未来的处境。
秋军伟见他似乎是驯服了,这才语重心长地教导了起来。
“那些人跟你讲了吧。”
“小区里到处都是熟人,你别随便变成鸟飞出去。”
听见鸟这个字,崔梦梅目光一跳,像是想躲开这些事一样,推了一下他的手肘。
秋军伟自顾自道:“你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件事,玩的好的任何朋友都不行,小孩子都嘴碎,有几个守得住秘密啊。”
“还有,以后别掉的到处都是羽毛,自己多打扫下家里,洗衣机之前有羽毛,我还以为是什么……”
“咱家不允许拿鸟的事情当挡箭牌,更不能随便飞出去。”
他的发言显然刚开了个头,很快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秋璐只是吃了几口,勉强温饱,拿起碗筷起身。
秋军伟脸色一冷,很不满意:“越发没规矩了!”
“生病了就可以无视长辈了?以前是这么教你的?”
“我累了。要睡一会儿。”
秋璐没有像以前那样道歉坐下,径直去了厨房,洗了碗筷。
他顺手把藏在储物柜的备用钥匙拿走,回到卧室,反手锁门。
听见卧室锁门声的时候,夫妻同时抬起头,对视的目光都有些惊愕。
十七年,这孩子从来没敢锁过门!
崔梦梅立刻起身帮忙找补道:“儿子,是不是不舒服啊?把门打开吧,免得等会妈妈不好进来照顾你。”
秋璐平静地说:“不开。”
“为什么?有事和妈妈说,你别自己闷着啊!”
秋军伟怒道:“反了你了!话也不听,饭也不吃,还敢锁门!”
“把门打开,别逼老子发火!”
秋璐径自换了睡衣,躺进被子里,疲惫到可以无视所有的敲门声和谩骂。
他困得要命,像是只晃了个神,就变回了白鹭。
纤瘦的白鸟用细喙推开纱窗,振翅飞向天空。
它有一瞬间在想,霄霄哥的家就在楼下。
想飞到他家,哪怕是飞到他的窗前,也只需要几秒。
他仍不敢以这副面貌相见。
鬼使神差地,他转身飞向白水泽湿地公园。
今天是周六,人们都去商场里玩了,公园里空无一人。
白鹭逡巡一圈,连钓鱼的大爷都没看见,有些生疏地落在浅水间,用修长的脚试探着踩了一下软泥。
嗅觉与视觉都变得敏感清晰。
它并不能闻到附近残留的烟味,但一瞥头就能瞧见水草里微动的鱼影,须臾之间脖子一点,便已经轻巧叼住。
小鱼剧烈挣扎起来,在长喙间扭动蹦跳。
白鹭叼着它沉默几秒,还是松开了。
他是什么。
一只鸟?
鲜活的兽性变得刺骨,他清楚察觉着自己的饥饿,仍是掉头飞走。
秋璐飞回家,换回人类模样,把钱包揣进兜里。
卧室门锁有被砸过的痕迹,父母都不见了,他并不关心他们去了哪。
他用座机给季予霄打电话。
对方过了一会儿才接,很快道:“小璐?”
“叔叔阿姨说你得了急性感冒,这几天病得很重,好点了吗?”
“嗯。”秋璐简短地说:“有空吗。”
“有空,”季予霄问,“去哪?”
“去吃鱼。”
他们站在了上次那家烤鱼店前。
服务员小姐姐甚至都没变,笑容很公式化。
“烤鱼便宜卖了!两人餐只要78块!”
“荔枝味番茄味,怪味酸汤味,配豆皮海带粉条什么都好吃!”
秋璐扫了一眼邻桌的分量,说:“要两份,我买单。”
服务员愣道:“两份双人餐?”
季予霄眼底有一丝笑意,神色如常道:“按他说的来。”
两份热气腾腾的烤鱼锅很快端上来,小火烤得汤汁咕嘟冒泡,荔枝和番茄的香气缤纷交织。
季予霄动筷子很慢,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显得斯文和缓。
反而是桌子对面,一向柔软如羊羔的秋璐,身上有种罕见的戾气。
季予霄夹了一筷鱼肚,抿了一口,觉得这家店确实不错。
汁水充盈,肉质弹牙,味道很有特色。
他咀嚼时看着秋璐,淡笑道:“生气了也不说话?”
秋璐恼了好一会儿。
他唯独在他面前才会有情绪。
在学校阳光开朗,在家里是乖孩子,也只有在季予霄面前,才会闷闷地不说话,极少时候甚至允许自己流露几分阴沉。
“你没有问我怎么生病了。”秋璐本来想发火,一开口,声音只显得有些委屈,“你居然没有问我,为什么突然肯吃鱼了。”
季予霄又夹了一筷子鱼眼睛,垂眸笑着,继续慢慢品尝。
秋璐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霄霄哥!”
“你来的路上,是不是等着看我满脸震惊,不可思议。”季予霄笑得不行,“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认识我?”
秋璐一想居然觉得有道理,仍是有些炸毛。
“……这不算破天荒的大事吗。”少年问完,又有些诚实地想了一会儿,低声说,“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很希望有人关注我。”
“是好事。”季予霄道,“我还以为到你七八十岁那天,叔叔阿姨彻底管不着了,你才会考虑一下这件事——用筷子蘸一小口鱼汤的那种。”
秋璐气得不行,前者哈哈大笑。
季予霄身上有种兄长的特殊气质。
有时候这气质太鲜明,总会给秋璐他们是亲兄弟一般的错觉。
正如此刻,他换了一双公筷,道:“秋璐,你坐过来。”
他的吩咐毫无来由,他却愿意听。
于是搬过凳子,坐到了哥哥的身边。
公筷挑开鱼腹,掀起鱼头,把每一样都指给他听。
似温和的兄长,也是纵容他沦陷更深的同罪者。
“秋璐,鱼眼睛很好吃。”
“鱼头里有软白的髓,不会腻,但要轻轻吸一下,筷子不一定能拈起来。”
“这边是鱼翅,连着鱼肚最软的一块肉,脂肪也最多。”
“鱼泡很有嚼劲,一般在胸口位置。”
“鱼背鱼尾的细刺很多,但如果是鳜鱼之类的,可以随便吃。”
秋璐听得认真,季予霄夹一块,他就跟着吃一块。
温热香软的鱼肉落进肚子里,他一点点地饱了,甚至允许自己吃十分饱,撑着了也无所谓。
只是突然一愣神,看见季予霄的侧脸。
下午三点的阳光沾着小麦色。
少年已经蜕变得成熟从容,混杂着青年特有的俊逸。
季予霄生得一双桃花眼,眉长唇薄,天生有一副上位者的气质。
秋璐多看哥哥几秒,移开目光,低着头吃下他夹来的鱼唇。
季予霄仍在舀锅里的小番茄,平缓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
“你情绪一低落,我用耳朵都能闻到。”
秋璐心想这是什么怪比喻,却还是认了。
他有点嘴硬,但对他什么都说。
“感觉自己像幼儿园小孩,都快成年了,居然被你手把手教怎么吃鱼。”
季予霄动作停了几秒,伸手揉他的头发。
动作很大,像是几乎下一秒就要抱紧他,掌心暖热,久久没有离开。
“秋璐。”他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片刻后说,“有什么不可以吗。”
“……嗯。”
秋璐有好几个瞬间,都以为他要抱着自己。
他不明白揉头发这个动作,怎么会引发这个错觉,却还是紧紧坐在哥哥身边。
揉头发也好,笑着训自己也罢。
他只希望多和季予霄见几面,多看看他。
这种想法天真又执拗,以至于季予霄用力揉他脑袋时,他都没有象征性躲一下。
可能有一天,那个秘密被击碎,他们可能会再也做不成朋友。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怪物弟弟。
可是霄霄哥,我好像只有你了。
他不出声的想。
你的世界里有那么多人,你们一起打游戏,出去唱K聚会,烧烤郊游。
我好像从一开始就和你不同。
秋璐垂着睫毛,安静了很久,说:“霄霄哥,鱼真好吃。”
季予霄眨了一下眼,在此刻忽然很想变回白鹭,碰一碰彼此的喙。
他没学过鸟类的语言。
他只是很想这么做。
秋璐再回家时,客厅只亮了一盏小灯,夫妻都坐在沙发上。
侧卧的门大开着,门锁刚才被锁匠卸除了。
秋璐换了拖鞋,只是往前走了一步,崔梦梅就怒不可遏地开口。
“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激动到直接站起来:“你身上这么明显的肉味,你以为我和你爸会闻不出来,猜不到你去了哪里?!”
“秋璐,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秋军伟沉默地站起来,已经开始解裤头的皮带。
没等他寒声叫他过来跪着,秋璐已经卷起裤脚,当着他们的面按了一下银白脚环上的按钮。
按钮识别到对应指纹,直接跳转成红色。
秋军伟动作一滞,怒声道:“你在干什么?!”
“报警,110。”秋璐笑着说,“我吃了几口肉,我爸妈好像快要疯了。”
秋军伟一时间觉得这孩子在唬人。
小璐回家以后是有点叛逆——开始锁门了,跑出去吃肉了,但报警?那不是家丑外扬,要和爸妈撕破脸吗。
他心里想了一圈,觉得不至于,看了一眼孩子脚踝上虚张声势的红按钮,像在看四岁小孩的发光鞋。
“过来,跪下。”秋军伟用力敲着皮带,铜头拍在手心上两声脆响。
“今天挨了这顿打,你老实做人,有些事爸妈可以既往不咎。”
秋璐靠着墙,心里默算着派出所出警要多久。
至少得十分钟。
他看着眼前的血亲,眼里没有畏惧,也没再说什么。
已经什么都不用说了。
从亲耳反复听见秋军伟怂恿二胎的计划,到目睹他抗拒触碰自己的厌恶,就已经都明了了。
崔梦梅大哭一声,以为孩子是怕了,认怂了,习惯性像以前一样哀求道:“懂事吧,听话一点,好不好,璐璐?”
“你要十八岁了,你马上要成年了,咱们不能再像小孩一样——”
秋璐缓缓看她一眼,反而有些讶异。
他以前并非懦弱,只是太体恤母亲,不愿意细想某些话。
用过无数遍的话术今日再听一次,竟然每个字都荒诞又讽刺。
他甚至有开口询问的念头。
妈,我做错什么了。
原来这就叫不懂事。
跪下来,接受你们的毒打,一声不吭地继续被摆布着,就是你想用眼泪兑换的?
秋军伟见秋璐还在负隅顽抗,怒气冲冲地大步走过来,作势就要狠狠抽过来。
秋璐已经做好在警察来之前受伤的准备,没想到当皮带高高扬起时,他侧身一步,像在处理电影里的慢动作。
鹭鸟的动态视力,足以在须臾间捕啄鱼虾,哪怕受水流与日光的双重影响也毫无难度。
他看秋军伟的动作,仿佛在看一个迟暮的老人,以慢到可笑的速度要来伤害他。
他仅仅侧了一步。
皮带挟着劲风大力抽下,没有留半点力道,抽得墙壁都豁然一响!
崔梦梅跟着吓一大跳,没有阻拦的意思,但也没看清儿子被抽到没有。
“儿子!你认错吧!”她在一旁无助地哭喊道,“十几年都这么过来了,你现在叛逆是要毁了你自己啊!!”
秋军伟也没看清,他本以为已经抽到了,却侧头看见秋璐站在旁边,仍是风淡云轻地看着自己。
少年的凝视显得平和温静,仿佛沾着上位者的怜悯。
这无形中猛然刺伤了中年男人的自尊,秋军伟涨红了脸,怒骂道:“狗娘养的崽子!!”
他更用力地举起皮带,誓要把这彻头彻尾的畜生东西打得皮开肉绽——
“啪!啪啪!啪啪啪!”
铜头皮带狠厉又飞快地凌空抽下,秋璐仅是略一侧身,只是偏了一下头。
显得事不关己。
暴虐的现场有种不合时宜的闲适。
秋璐第一次明白,为什么人抓不住飞鸟。
哪怕一只麻雀落在窗前,凭两只手也难以碰到一根羽毛。
崔梦梅看得目瞪口呆,终于发现儿子连头发丝都没伤着。
她终于怔怔看向丈夫,没法再扮演那个凄厉哭喊,拼命劝架的角色,而是竭力地找补道:“你别这样——他爸,你好好跟儿子讲讲!!”
“他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你干什么!!”
“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秋军伟咆哮道,“挺能耐啊,有本事别躲!狗日的!”
“你有出息了!你长本事了!门也敢锁,肉也敢吃,老子打你你跟脚底抹油一样!操!!!”
秋璐抬眸看他,声音清澈又温软,只是说出来的每个字都风格迥异。
“怎么了,对不准吗?”
少年笑着看他,恶毒与温柔同时彻底展露。
“硬不起来,又对不准,想要个二胎会有点麻烦呢,爸。”
秋军伟彻底疯了:“操——你他妈——”
崔梦梅这才慌了神,扑过去拦着怕出事:“军伟!!军伟!!!”
民警在楼道里就听见剧烈的抽打声,以及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男人不堪入耳的谩骂,立刻加快脚步。
老房子隔音很差,有街坊买菜回家,上楼时也听见了这些动静,看见民警时立刻催促:“您赶紧上去,真怕那孩子出人命!”
两个民警冲上去敲门,靠后的民警停下询问:“他们经常打小孩吗?”
“在家里,不知道,”邻居摇头说,“在外人面前,当着我们的面都打过好几次,这孩子命太苦了……爹妈也是狠心。”
“开门!民警办案!!”
“配合一下开门!!再不开门就强制破门了!!”
崔梦梅这边还在拦着丈夫,听清传唤时脸色骤白,急急忙忙冲过去开门,生怕街坊们听见。
“没事没事,同志你们误会了,我们没打小孩,都没碰着。”
为首的女警个头高达一米九,一身腱子肉练得很紧实,冷着脸就快步进去,一眼看见秋军伟手里拿着铜头皮带,以及站在一旁的秋璐。
秋军伟刚才还在发狂,此刻一副涨红了脸的模样,极力辩白道:“你别误会,我抽的都是墙,吓唬孩子教育他呢!”
“你们看,这皮带上都是墙灰,孩子是我们亲生的啊,我们哪舍得伤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