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的那只白鹭如在垂死中惊醒一般,竟用尽全力张开翅膀,如被放生的风筝一般,逆着雷雨高飞而去。
季予霄双眸睁大,一把推开秋军伟,用最快速度跑回自己家。
季骏等在门口,见他狂奔向自己的房间,忧心忡忡道:“怎么样了,小璐还好吗?”
来不及解释了。
他要去救他。
数秒后,一只背部带血的白鹭长声厉啼,飞身跃入暴烈的雨夜。
暴雨几乎要击碎所有的光。
季予霄从未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在白鹭本就受限的夜间视力里竭力寻找完全失控的那只白鸟。
他清楚知道,那只白鹭此刻没有任何来自秋璐的意识,就像他从前化形期时一样。
它只是在还未学会使用双翼的情况下,在被扼杀的恐惧里极力飞走,哪怕窗外是电闪雷鸣的暴雨夜。
季予霄长啸一声,一侧身看见隐约的白光。
他看清了。
暴雨浇透了他们的羽毛,飞行在这样的天气里简直像是天方夜谭。
但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他,用一模一样的鸣叫声予以提醒和安抚。
刚才在走进那个卧室时,季予霄也是一愣。
他从前没有想过,秋璐会变成鸟。
更没有想过,这世间蛇鸟种类成千上万,他们却刚好是同一种。
他是白鹭,他也是白鹭。
来不及想更多了。
更为修长矫健的那只白鹭逆雨而去,任由后背的血迹被冲淡成红痕。
病弱细瘦的小白鸟已是强弩之末,见到它时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它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只是为了活命才如同燃烧自己一般竭力往外飞。
一见同类,小白鸟再也支撑不住,如断线风筝般下坠。
它并没有摔在尖石钢钉遍布的废料堆里,而是被兄长的背脊稳稳托住。
它载着它,背着它,没有再回家的方向,而是一路飞去了白水泽。
季予霄清楚,一旦带秋璐回季家,大概率就会被秋军伟蹲个正着,两个人都未必能活命——哪怕OAC的工作人员已经赶到现场。
那人,不,那家人,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两只白鸟栖在湿地保护区的人工鸟窝里。
季予霄以前玩票性质地在枫杨木的最高处搭过半个巢,连稳定性都未必可知,更别说遮风挡雨。
何况,他未必有能力载着他飞那么高。
人工鸟窝虽然只有两三米高,但也选址清晰,足够应付公园里的流浪猫。
季予霄从未这么专注地先做一只鸟。
明天的事都来不及管了。
早读,月考,数理化,学校老师的盘问,还有根本不存在的请假条。
他现在和他就只是两只白鹭,两只竭力一起活下去的水鸟。
此刻,秋璐化身的小白鸟几乎在昏迷边缘,有气无力地发出一丝气音。
季予霄抬起长腿,看见自己的脚环处有蓝光频闪,是OAC的人在定位追踪。
他想都不想,张开双翼将他抱紧,用自己的体温护住秋璐。
鸟羽一旦被大雨浇透,便如同蓬松的蒲公英绒毛尽数贴伏。
他用胸口的温度温暖着他,连自己都隐约能感觉到彼此体温的滚烫。
秋璐,秋璐。
季予霄不出声地祈求着。
活下来。
熬过今晚,你的人生还有很久。
有手电筒的光遥遥照过来,呼唤道:“季同学!你有意识吗!”
季予霄烦躁但穿透力极强地回应了一声。
有四个救援者快步赶到,见他们躲在人工鸟屋里,隐约松了口气。
“秋璐也在是吗?已经有工作人员去和他家长接触了——”
季予霄厉声长鸣,如同警告。
“我明白你的意思,”羽裔救援者道,“我们今晚先带秋璐回工作中心,他需要尽快回复体温、补充营养,你全程可以陪在旁边,现在我们可以靠近你们了吗?”
又有闪电在远山劈下,轰鸣声里,一只强健有力的近成年白鹭飞出洞口。
它已经双翼湿透,眼神锋利而戒备,在看清他们手中的软毯和保温箱时才乘风而下。
洞口里传来低微的呼唤声。
季予霄飞入软毯里,片刻后变回人类模样。
“快救他。”少年嗓子很哑,“我提前报备过,他长期素食,重度营养不良,而且现在应该也在惊恐状态。”
三个救援者训练有素地过去救鸟,剩下的一人看见软毯上隐约的血迹。
“你受伤了?秋军伟袭击了你们?”
“嗯。”季予霄的目光很有穿透力,“你们贸然把他送回那个家,下场就是死,明白吗。”
“这件事,我们会尽可能提供你们最大化的帮助,你也有失温症状,快上车吧。”
救援者基本都是三十多岁的壮年,直到把一人一鸟都相继救上车,才暗暗抹了把汗。
难为这么小的孩子拼命护着另一个孩子。
季予霄看着确实高挑又成熟,做事很有分寸,对没有血缘的朋友能奋不顾身。
但他也才十七岁,只是比秋璐大半岁。
SUV快速驶向OAC中心,季予霄抱着热姜茶抿了几口,目光始终落在暖箱里的白鸟身上。
后者被关在狭小笼子里,虽然体温在缓缓回升,但仍然疲惫又慌乱,还在寻找刚才的同类在哪里。
“你们去过秋家了?”
领队刚和秋家那边的同事打过电话,脸色并不太好。
“嗯,很棘手。警察正在出面调解。”
秋家便是他们接触的,常见的否认事实型的家庭。
OAC几乎每天都要处理类似的异变案件。
哪怕是万里挑一的概率,数千万的大城市也会有相当多的异变者。
未成年人的事务被放在最高等级,成年人大部分能尽快接受现实,并且配合OAC的检查登记。
但很多家庭会极其激烈地咒骂、否认、抗拒,甚至试图殴打工作人员,哪怕孩子就是在他们面前,变成了一只毫无人类意识的鸟类。
人们能承受的世事无常实在有限。
工作人员上门时,秋军伟并没有开门,没有听他们的任何解释,径自报警。
警察很快收到OAC的电话,从公安局那边抽调了同事过来协调。
但哪怕警察来了,秋军伟也坚称眼前的所有人都是诈骗人员。
他完全能猜到他们是来宣布什么的。
他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认。
他的儿子不可能变成一只畜生,那是他和妻子含辛茹苦抚养了十几年的,很快就要高考,要迎来人生新篇章的大活人。
——他儿子去哪里了,到底去哪里了?!
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车里很安静,哪怕季予霄坐在最后一排,也能听见那人的汇报。
“领队,现在我们开车去警局了,秋先生什么都听不进去,所有人去警局做现场调解。”
“好,注意态度措辞,我们这边先救治当事人。”
装着小白鸟的暖箱很快送到了医疗中心,医生接过箱子快步往检查间走时,那只虚弱到几乎发不出声音的鸟激烈挣扎起来。
季予霄立刻道:“它在害怕,我可以过去吗。”
医生面露难色,反而是领队开了口。
“这两个关系接近亲兄弟,你让他进去吧。”
医生有些犹豫地点了头。
“行吧,回头我跟你都要写份报告,还要让这个小孩签一份保密协议。”
“嗯。”
医生示意助理给季予霄消毒换外套,打开了写着外人勿进的防护门。
季予霄跟着他们走进去时,像是走进什么科幻电影的拍摄现场。
救助中心的入口很小,像普通医院的小科室。
但再往里走,单是大厅就接近一个半足球场,两侧墙壁都放置着监护饲养箱。
左侧是成排的蛇,小有拇指粗细的盲蛇,大有十余米长的蚺蟒。
右边更像动物园——无数种鸟类在休养治病。
麻雀栖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也有长尾山鸡极力想离开这里,很是焦虑地啄咬着锁头。
“秋璐也要关在这里?”
察觉到季予霄的情绪,医生快速道:“这些病患,有些因为变鸟太久,已经完全丧失了人类意识,我们还在想办法重新唤醒。”
“都是特殊病人,你不用担心,秋同学情况还好,疗养个三五天,确认生命体征稳定就可以离开这里。”
医生想到刚才电话里的叮嘱,片刻又道:“他的家庭可能接受能力有限,如果情况不好,我们也希望他能留到化形期完全结束,能自主控制异变再走。”
季予霄的掌心扶在暖箱旁,能感觉到小白鸟在用长喙轻轻敲击。
他低声说:“我在。你别怕。”
十几分钟里,小白鸟的羽毛基本都烘干了。
人类姿态时,秋璐本就瘦的皮包骨头,有些难以掩饰的病态。
现在变作了白鹭,也几乎不像这个品种,如同接近凋零的败花。
白鹭原是仙气凛然的存在。
在古书里,它原是太乙救苦天尊化身之一的坐骑,更是出没于蓬莱云海,不染淤泥。
道师倾慕它的高洁出尘,文人追捧它的贤德隐逸,写过无数词句几欲自比。
——振鹭于飞,于彼西雍。
我客戾止,亦有斯容。
季予霄亲眼看见它被医生用橡胶手套重新捧出来。
羽毛凌乱稀疏残缺,长腿瘦得如同枯枝。
它奄奄一息,宛如徘徊在生命的尽头。
“秋璐……”
他唤着他的名字。
你不该活成这副样子。
你该是最自由的鸟。
小白鹭被做了周密的检查,先是打了几支针剂,又被喂过了很好消化的肉汤。
护士拧开营养剂时都香得闻了好几下。
三文鱼,磷虾,还有肉泥,伙食真好啊。
它勉强恢复了一些神智,在笨拙地啄咬着喂肉汤的勺子。
饿得不管不顾,恨不得能撑死自己。
医生在旁边看着,见心跳值也逐渐平稳,说:“还好,再养一两天,就可以喂小鱼了。”
季予霄站了许久,说:“我能陪他睡在这里吗?”
医生都快忘了这孩子也是鸟。
他习惯性看了一眼季予霄的脚踝,说:“你是什么品种?”
“异类可能会引发一些应激反——”
“我也是白鹭。”季予霄说,“我和他,一模一样。”
医生愣了下,像是很难相信。
“那我给你们换个大点的恒温箱。”
深夜里,一只白鹭飞入囚笼里,依偎着另一只白鹭卧好。
长羽如无瑕的屏障,也是温暖的软被。
它们脖颈紧贴,双翼交缠,就此沉沉睡去。
OAC在第一时间联系了秋家父母。
崔梦梅原本在邻城出差,问询哭着赶回来,再三和警察确认这事的真伪,又两只手抓着OAC的医生不放。
“难道是因为吃素——”她剧烈地摇着头,“我吃素几十年,不可能的,我就没有羽毛,我根本没有变过鸟。”
“是因为那场彗星之夜,”工作人员再次重复道,“2012年12月末的那场彗星雨,直接辐射了地球上的所有人,不管是哪个国家都在陆续出现异变者。”
“目前官方还处在保密状态,但每个当事人都会得到最大程度的适应性协助。”
崔梦梅仍是双手攥着医生的袖子,无视对方不舒服的神态,追问道:“是不是那天如果我们躲在地下室,躲在防空洞里,就——”
“女士,我们谁都不能回到过去,而且按这场辐射影响的范围程度,防空洞也未必能挡住多少。”警官完全理解她的崩溃,转头看向远处。
秋军伟已经抽烟很久了。
昨天晚上,他说什么都不信警方和OAC官员的说辞,今天在妻子来派出所以后,更是一言不发。
副所长示意警员把秋军伟带回来,一行人重新在调解室碰面。
OAC官员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忍着疲惫微笑解释。
“异变过的孩子,我们有优秀的学校可供深造,而且——”
“我们不去。”夫妻异口同声道。
“请不要误会,”OAC官员说,“这不是那种聋哑学校,是与各大优秀大学联办的省级重点高中,无论是费用还是师资都……”
“不去。”秋军伟再次打断道,“不用说了,我们的孩子在现在的高中过得很好。”
他仿佛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深沉道:“是不是要定期打针,控制住这种变异,之后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会遗传吗?”
旁边年轻一点的OAC协调者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昨天晚上讲了两遍,今天又讲了一遍,怎么还是跟完全没听过解释一样。
“不,不用打任何针剂,但孩子需要适应身体的变化,维持变鸟与变人的时间,不能在某个身份里停留太久。”
“由于他还是未成年人,激素水平很不稳定,度过化形期以后仍然有可能在学校失控……”
秋军伟仿佛又陷入某些权衡里,不再说话了。
崔梦梅终于问出了这对父母早该问的话。
“他在哪里?”
“他还好吗?”
协调者立刻道:“他目前还没有恢复意识,在我们的疗养中心接受看护辅助,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度过化形期。”
崔梦梅不想在警局多呆,立刻起身道:“我要去看他。现在就去。”
“当然可以。”
夫妻走出警局,等待他们开车过来时,秋军伟把崔梦梅拽到了角落里。
“你考虑过吗。”他盯着她。
崔梦梅以为他在说学校的事,皱眉说:“总觉得那地方不太安全……”
“不,我是说,”秋军伟几乎是痛快地说,“再要一个。”
崔梦梅一瞬脸色煞白,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瘦弱的身体微微摇晃着。
秋军伟却落定了长痛不如短痛的主意,双手扶住妻子的肩头,和颜悦色地哄着:“你没事,我没事,只有小璐被辐射了,不是吗。我们还年轻,本来要二胎也没什么。”
“他是我们的大儿子,我们当然要管一辈子——但你不想再要一个健康的,完全是个人的孩子吗?”
崔梦梅几乎要反手给他一耳光,她重重抿唇,目光先是看向警局的标识,又看向开来的OAC公务车,面无表情地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秋璐一夜生死未卜,都不知道飞去了哪里,有没有受伤,她一定要看看他。
与此同时,医生快速敲响玻璃缸,两只白鹭一瞬惊醒。
“季予霄,你先出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季予霄即刻变回人身,由于昨晚接近四点没睡,此刻神色还有些困倦。
医生却以严肃而不容反驳的语气说:“请你立刻和我过来。”
他把少年引去了楼上会议室,那地方距离医疗中心很远。
季予霄皱眉问:“秋璐的检查结果有问题?”
“不,”医生说,“我们有别的事要处理。”
H527会议室被验明指纹打开,季予霄一眼看见父亲坐在里面。
后者也是忧心忡忡,见到他时下意识确认有没有受伤。
“都请坐,”医生说,“自我介绍下,我叫邵师,是负责秋璐的主治医生,也是本地未成年档案组的核心顾问。”
“我昨晚已经告知过你父亲,你们都平安无事,过来接受观察保护。”
“今天突然叫你们过来,也是为了同样重要的事——秋璐的父母要过来探望他了,你应该回避。”
少年十指交缠如塔,屏息许久,道:“我不可以在现场?”
“我,以及我方部门对你的建议是,最好不要。”
邵师平缓点头。
“你没有名誉和社交层面的犹豫,足够可以看出你对朋友的在乎。”
“但是季同学,你还是身份保密的未成年人——哪怕你能力出众,性格成熟,也未必能抵抗其他成年人的恶意。”
季骏原本坐在桌子的另一侧,与儿子遥遥相对,此刻深呼吸着起身,走到他的身边,用力地握住儿子的手。
季予霄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其他人,对我的恶意?”
“我们已经处理过很多类似的案件了。”邵师说,“有母亲与女儿相继异变,父亲失控指责,说是母亲感染了女儿,导致两位当事人都情绪崩溃。”
“至于邻里、朋友、同事之间互相察觉到异变者身份,引起的争执撕扯也不下数千起。”
“季予霄,如果秋家父母在探望儿子时,一眼看见你在他们旁边,哪怕你是以人类的状态出现,未必也能躲开猜忌防备。”
“你在保护他以前,优先考虑的必须是自保——很遗憾地说,这也是成年时必学的一课。”
季予霄原本觉得这些提点都荒唐可笑,此刻随着理智回笼,一点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可以不管不顾地怎么爽怎么来,可是他还有父母。
如果他当着秋家夫妻的面,变成白鹭带走秋璐,他的爸爸妈妈会遭遇什么样的指控冒犯,以及整个小区都会爆发的丑闻……一切都难以想象。
季予霄原以为父亲早该说点什么了。
建议,提醒,警告,否定。
但季骏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调整着情绪,握紧他的手。
“你们看见秋璐的身体状态了。”季予霄尽可能冷静地说,“我可以躲远一点,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也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演好任何剧本。”
“但是他再这样活下去,会死,会活生生地被那两个人操控折磨到死,你们明白吗?!”
邵医生等他完全说完,又顿了一会儿,才说:“我理解。”
“虽然国内目前没有未成年人收容制度,除非刑事犯罪,一般很难强制更改监护人,但OAC作为特殊机构,是可以持续保护秋璐,直到大学毕业的。”
“前提是,他本人申请,并签署多个协议。”
“他至少还要三四天才能恢复人类意识,由于身体已经在崩溃边缘了,我们评估过,他不能承受最低剂量的紧急异变针。”
季骏此刻才终于道:“先回家吧。”
“予霄,我们和秋家,本质还是两个家庭。”
“你回家以后,好好考虑一下你的未来,以及秋璐有多急切地想要切断和父母的关系。”
季予霄冷声道:“知道了。”
少年再走出会议室时,内心情绪难以排解。
秋璐怎么可能刺激他的父母。
他只肯把刀尖对着自己,十几年里温驯听话,宁可自毁也不肯看父母发火流泪。
至于切断关系……彻底摆脱秋家……
季骏许久没有牵着季予霄这么久,却始终没有松开。
一米八的大高个,和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昨晚秋军伟被警察找上门时,一度情绪失控地过来敲季家的门,叫骂到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听见了动静。
季骏只说孩子淋雨生病了,始终没有开门。
他清楚,即便不告诉儿子这些事,以季予霄的通透,转念便会猜到。
季予霄走了很久,直到坐上车才问:“妈妈最近联系过你吗。”
“嗯,每周都有。”季骏说,“她从来没有放弃过你,她只是在害怕,还没有缓过来。”
“我不信,”季予霄明着说,“把手机给我看。”
季骏想都不想,把自己的手机丢给他:“密码你知道,你妈生日。”
季予霄抬手接住,把通话记录和微信聊天都一条条看了过去。
「小霄还好吗?」
「记得提醒他带伞,要下暴雨了」
「最近带他吃鱼了没有?」
「白鹭……也是很好看的鸟。」
「我又做噩梦了,心理医生说,有些情绪就像感冒,没什么。」
「我很想你们。」
季予霄把手机压在胸口,半晌说不出话。
季骏很慢地说:“邵医生个人的建议是,哪怕在秋璐面前,你都不要暴露自己。”
“风险太大了,予霄,你也只有十七岁。”
“可我和他是同类。”
少年握着手机,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是我唯一的同类。”
秋璐醒了。
以他的状态,本来可能要多昏迷几天,此刻再恢复视野时,身体也在长期发烧的剧烈酸痛里。
他睁开眼时吓了一跳,世界的色彩已如万花筒般绚烂到有些冲击。
一抬头,修长的喙出现在视野里,胳膊也变作双翼,每个关节的使用方式都变得十分陌生。
秋璐几乎控制不好站立的稳定,他发觉自己被关在某个大玻璃箱里。
玻璃箱贴墙放置,周围的环状结构还有无数个这样的玻璃箱,中央则是四面屏幕,循环播放着科普说明。
他有些惊愕地叫了一声,由于声带结构改变,已经说不出人类的话。
情况诡异到像怪诞的梦,可他此刻完全清醒,还能一眼看见远处的父母。
中年夫妻背对着他,似乎在争执什么。
秋璐叫了几声,但微小的啼鸣淹没在其他鸟类慌乱的大叫里,根本无人在意。
他逐渐镇定下来,尽量理解大屏幕里的科普内容。
彗星之夜,基因异变,化形期,羽裔,蛇裔。
像什么抽象的科幻电影设定。
根据屏幕的指引,他很快找到了饲养箱右侧的一列按钮。
蓝色是申请出箱,绿色是需要医疗,白色是希望来访者回避,红色是紧急求救。
秋璐刚要用长喙按下蓝色按钮,希望尽快变回人类模样,和父母相见,远处的争执声倏然变大。
“秋璐已经十六岁了,你有没有想过,家里再要一个孩子,对他意味着什么?明眼人都知道,是他爸妈不要他了,还要再生一个!”
“你管别人想什么,”秋军伟烦躁道,“哪怕是个女儿,也好过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们走吧,这臭得要命,跟花鸟市场有什么区别——你能想像我们的儿子是这种东西吗?”
白鹭的长喙停滞在半空中,有些不可思议地缓缓转过头,看向父母的背影。
“我比你更难过,刚才我敲那个玻璃缸,可是它连我是谁都认不清楚!”秋军伟拽着妻子,逼她转过身,再看一眼那只白鸟,“这是我们的儿子,你能接受吗,这是我们的儿子?!”
“我跟你才四十出头,大龄生育是有风险,也好过后半辈子指望一只鸟再养老!”
白鹭怔怔地看着他们。
它开始无声无息地流眼泪。
“你先想清楚现在的事情好不好,”崔梦梅红着眼眶说,“邵医生说了,再过两三天,他可能就恢复意识了,慢慢能变回人,像以前那样生活,那个新学校是省重点,我们搬家,带着他过去,去都是那种孩子的学校,没有人会瞧不起他!”
“搬家?”秋军伟说,“你觉得老街坊会怎么想?你觉得咱们以前的同事邻居会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