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横秋胸口骤然一闷。
“可惜啊,不配就是不配,如何攀附总是不可得。”簪星赤足轻点地面,像只优雅的毒蝎般绕着他踱步,“就算把自己脸皮撕破,做成一根贱骨头,也不见得就有人要啃了。”
铁横秋胸腔闪着难以自抑的杀意,但他还是强行压下,转身欲走。
一道骨鞭却拦在他面前。
那是以千年毒蝎的整条脊骨炼制而成,节节骨刺泛着幽冷寒光,鞭尾带着倒钩状的蝎尾尖刺,在空中划出锐响。
“我准你走了吗,”簪星把玩着骨鞭,毒钩在铁横秋胸前三寸处危险地晃动着,“贱人?”
铁横秋听到这刺耳的称呼,他抬眼对上簪星的目光——那种居高临下的轻蔑,仿佛在看什么肮脏的蝼蚁。
太熟悉了。
铁横秋忽然有些恍惚。
这样的眼神,他见过太多太多次。
从前在神树山庄、后来在云隐宗……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恶意,一层叠着一层,几乎要将他淹没。
那些记忆里的恶意与眼前重叠,化作无数张扭曲的嘴,反复嘶吼着“贱种”、“痴心妄想”……
他的思绪越来越遥远,但簪星的声音仍然很近很清晰。
“不如这样,”簪星指尖绕着蝎尾鞭,用甜腻的嗓音说,“看在薄之哥哥的面上,只要你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再用这个……”
他劈手将一个淬毒骨刺甩在铁横秋脚边,“划烂你这张令人作呕的脸,再发誓永远不再肖想薄之哥哥……”
铁横秋看着脚边那根毒钉,莫名想起了被海琼山踩碎的金丹。
簪星语气袅袅:“我就大发慈悲,放过你一条贱命,如何?”
最后这一句话说得又轻又慢,带着胜券在握的愉悦。
铁横秋缓缓抬头,视线重新聚焦在簪星那张带着胜利笑容的脸上。
可铁横秋的瞳孔深处,却再次浮现出“眺法眼”窥见的那一幕——簪星的手指如何一寸寸滑入月薄之的指缝,两人十指如何亲密交缠……
铁横秋再度低下头。
簪星见状,以为他正在恐惧与屈辱间挣扎,不禁又逼近一步,带着猫戏老鼠般的兴致细细端详他的表情。
出乎簪星意料,铁横秋的面容平静得可怕。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簪星执鞭的右手上。
被这样盯着,簪星竟莫名感到一丝不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下骨鞭的纹路。
就在此刻,铁横秋倏然抬眼。
那双总是显得无辜的下垂眼闪烁清澈的眸光:“刚刚,你是用这一只手吗?”
簪星不解其意:“什么?”
簪星眼前一闪,听到了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簪星垂头,看到黄沙遍布的地上,骨鞭如垂死蝎子般坠地。
而与骨鞭一同坠落的——
是他自己的右手。
簪星茫然地望着沙地上那截苍白的手腕,五指仍保持着握鞭的姿势,青筋在皮肤下清晰可见。
断腕处切口光滑如镜,鲜血甚至迟了一瞬才喷涌而出,可见其出剑之快。
直到此刻,钻心的剧痛才窜上头顶。
原来人在极度震惊时,喉头竟是会锁死的。
簪星的嘴唇微微颤动,却连半声痛呼都挤不出来。
他僵硬地抬起脸,目光呆滞地撞上铁横秋的视线。
铁横秋仍是那副温顺无害的模样,湿漉漉的下垂眼甚至带着几分无辜。
簪星忽然生出个荒谬的念头:不止是我,或许连铁横秋自己,都被这一剑吓到了。
簪星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翻涌的震惊却在转瞬间化作某种病态的愉悦。
他舔了舔尖尖的犬齿,像是尝到了什么美味的东西:“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啊。”
咔擦咔擦——
他断裂的腕骨处,血肉蠕动起来。
惨白的骨节如同毒蝎新生的尾钩,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增殖。
片刻之间,又是十指纤纤。
“真是一份惊喜。”他优雅地活动着新生的手指,“这样的你,才配当我的敌手呢。”
刹那间,骨鞭窜回簪星掌心,发出毒蝎摆尾般的沙沙声响,直取铁横秋咽喉。
铁横秋手腕轻转,轻巧却将狠辣袭来的骨鞭稳稳格开。
簪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攻势却愈发凌厉,忽如毒蛇吐信,忽似蝎尾倒钩,招招直取要害。
铁横秋的剑势却始终平稳如水,青玉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格挡都恰到好处地截断鞭势。
沙地上,两道身影交错闪动,赤足与布鞋在黄沙上踏出纷乱的印记。
一阵裹挟着沙砾的狂风骤然卷过,铁横秋忽然身形一旋,借着风势将青玉剑挽出千百朵凌厉剑花——正是寒梅吐蕊!
寒芒如雪中怒放的梅蕊,在风烟中绽开森冷杀意。
簪星被迫连退三步,深蓝长发被剑气削断数缕,飘飘荡荡混入飞扬的黄沙之中。
铁横秋的剑招却未停歇,千百剑梅甫一绽放便骤然收拢,化作一道笔直的寒光直刺簪星心口!
这一剑去势决绝如雷霆贯日,饶是簪星身法诡谲莫测,此刻竟也避无可避!
“中!”铁横秋心头掠过一丝快意,剑锋已刺入一寸。
簪星浑身剧震,胸前喷出的血雾。
铁横秋乘势手腕发力,剑锋再进一寸。
可就在这时,他瞳孔猛然收缩:剑尖传来的触感不对!
本该是柔软的心脏部位,此刻却像刺中了某种坚硬的甲壳。
这个念头刚起,后颈汗毛突然倒竖。
一道黑影自铁横秋背后骤然起。
——竟是簪星使了一招“蝎子摆尾”,绕至铁横秋身后,直刺后心!
铁横秋仓促回剑格挡,却终究慢了半拍。
嗤啦一声——蝎尾钩在他左臂划开一道血痕,伤口瞬间泛起致命的蓝色,可见骨鞭有毒!
簪星的身形如落叶般轻盈旋开,赤足在沙地上划出完美的弧线。
他左手两指并拢,在胸前要穴连点数下,喷涌的血液立时止住,右手则漫不经心地拢了拢散乱的发丝,他笑笑:“傻子,蝎子的心脏不在胸口。”
铁横秋闻言一怔:大爷的,又吃了没文化的亏!
人啊,果然就是要多读书!
可是……
蝎子的心脏在哪里呢?
此刻也来不及翻书,或者问人了!
铁横秋心念急转。
铁横秋还没琢磨到蝎子的心脏会在哪里,但簪星已经飞扑过来了。
他胡乱挥剑:管他呢!
只要砍得够密,莫说是蝎子,就是蚯蚓,也得给老子死!
剑风呼啸,卷起漫天黄沙。
每一剑都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剑气纵横交错,把簪星袭来的身影卷入这暴风骤雨般的剑幕之中!
簪星终于变色,急忙变招后撤。
他原以为对方会继续寻找要害,哪料到铁横秋竟使出这等蛮不讲理的打法。
这哪里是剑客?剁肉饼的老妈子也没这么样的吧!
簪星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离谱的打法。
但说实话,他也真的怕了。
他也顾不得什么了,右手挥舞骨鞭,左手急急捻诀,终是使出了压箱底的秘技——
“天地虿盆!”
簪星一声厉喝,整片沙地剧烈震颤。
黄沙如沸水般翻滚,数以万计的毒蝎破土而出,方圆百丈瞬间化作虿盆,爬满致命的毒物。
黑潮般的蝎群瞬间淹没铁横秋的脚踝。
铁横秋的剑网在这等无差别攻击下,顿时显得捉襟见肘。
簪星悬浮在半空,指尖悠闲地绕着一缕发丝,垂眸俯视着被毒蝎淹没的铁横秋,唇边挂着慵懒的笑:“哎呀,能把我的绝招都逼出来,你也死得其所了。”
说话间,一只毒蝎已经爬上铁横秋的肩头,尖锐的尾钩狠狠刺入脖颈。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转眼间,数十只毒蝎密密麻麻爬满他的小腿,尾钩荼毒,不断刺入他的皮肉。
簪星掩唇轻笑:“可不能留你全尸呀,否则被薄之哥哥发现,定是要生气的。”
他正要号令毒蝎吞噬铁横秋血肉,却眼瞳一缩,笑容凝固在嘴角。
沙海之中,一道染血的身影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前进。
铁横秋既没有震开毒蝎,也没有爆发剑气——他只是机械地挥舞着青玉剑,一剑又一剑地劈开挡路的蝎群。
毒蝎的尾钩还扎在他的皮肉里,幽蓝的毒素在他皮肤上蔓延。他就这样拖着挂满毒蝎的身躯,像樵夫劈柴般,一剑接一剑地斩开蝎潮。剑锋过处,毒蝎的尸体整整齐齐地分成两半,甲壳断面光滑如镜。
“你……”簪星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颤抖。
铁横秋抬起头,被毒血模糊的视线依然锁死了半空中的身影。
他举起青玉剑的动作很慢,但剑锋所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劈开了一条通路。
簪星浑身颤抖,如同被蛛网粘住的昆虫一般,除了颤抖着等待捕捉,别无他法。
他眼睁睁看着那只染血的手掌破空而来——
铁横秋扼住他的咽喉狠狠掼进沙地。
簪星无力反抗,深蓝的长发在血泊中铺散开来,像一片被污染的海。
滴答、滴答。
混着蝎毒的鲜血从铁横秋身上不断滴落,在簪星苍白的脸颊上蚀出细小的蓝痕。
“你……你可别想着杀了我就可以万事大吉。”簪星睁大眼睛凝视着铁横秋:“你……你的毒如果不解,也不过是一个死。”
铁横秋突然笑了。
这个笑容让他整张染血的面容骤然生动起来。
簪星突然感到一股清冽如初春新叶的气息扑面而来——那竟是精纯至极的神木灵气!
在神木灵气的滋润下,侵入经脉的蝎毒如朝露遇朝阳,转瞬消融。
簪星震撼不已:“神木灵骨?你怎么会有……”
铁横秋没有兴趣跟簪星解释这一切。
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让铁横秋胸腔鼓噪着汹涌的杀意。
他扼住簪星的咽喉:“心脏,在哪里?”
簪星在这生死关头,却蓦地露出热切的笑容:“怪不得……”
铁横秋侧过头看簪星:“什么?”
“我服了,我服气了。”簪星的笑容狂热得近乎扭曲,深蓝长发在沙地上蛇一般扭动,“从此,你做大,我做小……”
“啊?”铁横秋突然愣住了,“不是……”
“我该如何称呼您呢?我能叫你哥哥吗?”簪星突然改了称呼,被扼住的咽喉发出愉悦的颤音。
铁横秋心中一惊:咋回事啊?我没打他的脑子啊?
簪星染血的指尖虔诚地抚上铁横秋手腕:“对了,您要问我心脏的位置在哪儿,是吗?”
铁横秋挠挠头:……突然不是很想知道了。
铁横秋的表情瞬间凝固,手上下意识松了力道。
簪星却趁机一个翻身,单膝跪地执起铁横秋的衣角:“寻常蝎子的心脏在第七节背甲下。”
铁横秋还是第一次知道蝎子的心脏位置如此特殊,目光好奇落在簪星背上。
簪星笑着拉起铁横秋的手,按在自己背后,沿着脊椎滑动:“对应人体的话,大概是这里哦……”
铁横秋果然感应到掌下传来跳动的脉搏感。
“只要您想,随时可以捏碎它。”说着,簪星还主动往他掌心蹭了蹭。
铁横秋触电般缩回手,头皮发麻:“不、不必了……”
铁横秋真的搞不懂簪星为何态度突然大变。
但他却暗暗庆幸:这诡异的变化,正好让铁横秋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想杀人。
“罢了。”铁横秋轻叹一声,随手拍了拍衣摆上的沙尘站起身来。
簪星也站了起来,温和问道:“横秋哥哥……”
铁横秋一阵头皮发麻:“你喊我什么?”
“横秋哥哥呀,”簪星眨眨眼,看起来乖巧无害,“我记得您尊姓铁,名横秋,是么?”
铁横秋怀疑自己出幻觉了,怎么前一刻还招招夺命的毒蝎少年,此刻却像个邻家弟弟般乖巧地撒娇卖痴。
铁横秋没好气:“你不是说不记得我的名字,就记得我叫什么破铜烂铁吗?”
簪星立刻露出委屈巴巴的神情,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我年纪小不懂事嘛,哥哥别生气。”他往前蹭了半步,仰起脸可怜兮兮地说,“您要是还恼我,再打我两下出出气也使得的。”
铁横秋震撼了:比我还能装!
比我还能茶!
不愧是魔修!
我们正道修士还是输了。
怪不得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铁横秋素来泡茶是泡惯了,吃茶倒是第一次。
心中暗道:怪不得我之前装弱卖乖都能容易过关,原来被卖惨的这种感觉啊。
他咳了咳,做出一个严肃的样子,收剑入鞘:“打就不必了,你告诉我,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簪星闻言顿时垮下脸来,撇着嘴道:“自然是约了人。否则谁要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呢。”他赤足踢了踢地上的黄沙,一脸嫌弃。
“约了谁?”铁横秋横他一眼。
簪星抿了抿唇,眼神飘忽,半晌才低声道:“约了月尊……”
铁横秋闻言,“眺法眼”中所见的那一幕又在脑海中闪现。一股无名火顿时窜上心头,他的眼神不自觉地凌厉起来。
簪星见铁横秋不高兴,连忙说道:“其实,我是有事约他的,我把千机锦的秘籍拓印了一本出来,原本是想交给他的……”
“原本是想……”铁横秋琢磨这几个字,“你是说,你没有把拓本交给他?”
千机锦的秘法典籍就藏在疆万寿的书房内。
而疆万寿,根本不看书,书房对他而言不过是个摆设。
因此,此处的守备形同虚设,簪星不费吹灰之力便潜入其中。他不仅轻松得手,甚至还有余暇施展法术,将整部秘法完整拓印了一份,可谓是天衣无缝。
正午时分,簪星怀揣着秘法拓本,如约来到雁飞道。
如果月薄之来了,就证明他的确很想知道千机锦的使用方式。
簪星便有自信用和这个秘法当作筹码,拉近和月薄之的关系。
然而……
簪星左等右等,竟然都没有等到月薄之。
他便知道自己失算了,月薄之根本不在乎千机锦。
簪星胸中郁结着一团挫败的怒火,正无处宣泄时,恰巧瞥见铁横秋的身影。
于是,他故意出言相激,想借铁横秋之手发泄心中愤懑。
谁曾想,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簪星缓缓自怀中取出那本册子:“的确是没能交到他的手上。”
铁横秋怔怔看着那本册子,心中掠过之前用“眺法眼”看到的一切:簪星拿着册子挑逗月薄之,直至二人十指紧扣……
当然,他的确没看到月薄之收下秘法。
只是……
铁横秋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问道:“月薄之为何不收?”
簪星垂眸望着脚下流动的黄沙,赤足轻轻拨弄沙粒,低声道:“其实这样才正常吧。”
“是吗?”铁横秋一怔。
眼前这个长发少年比铁横秋矮了半头,此刻正微微仰起下巴与他对视:“薄之哥哥说是为了千机锦而来的,说实话,我和父亲都觉得很诧异。”
“为什么?”铁横秋喉头发紧,“你们难道不知,月薄之的病情……”话到嘴边又咽下,只化作一声叹息,“以他现在的状况,寻续命之法不是理所当然么?”
簪星微微摇头:“你不了解他……薄之哥哥那样的人,怎会执着于‘活’呢?”
铁横秋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月薄之不执着于活。
铁横秋当然早就有所觉察了。
让铁横秋心中腾起一股火的,是簪星那句“你不了解他”。
刚刚压下去的妒火再度中烧。
铁横秋盯着眼前这个口出狂言的少年,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狠狠掐住那纤细的脖颈,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明白:
究竟谁,才是真正不懂月薄之的那个人!
在魔域腥风血雨中长大的少年,对杀意有着幼兽般的敏锐。
簪星瞬间捕捉到铁横秋周身暴涨的戾气,眉眼立即软化下来,露出温顺的笑意:“当然,哥哥,你才是配站在月尊身边的那个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簪星突如其来的示弱让铁横秋一怔。
他下意识按住心口,回想刚才心头翻涌的杀气陌生得令他心惊:这股失控的躁动,简直不像是他自己。
他眯起眼睛,想到:是因为魔域的浊气作祟吗?
难怪宗门戒律森严,明令禁止弟子擅入魔域。即便特许进入,也必须在七日之内折返。
他原以为只是防范魔修侵袭,却不想,这弥漫四野的浊气,竟能蚀人心智至此。
铁横秋斜睨着簪星,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还真认我做大哥了?”
簪星立刻摆出一副赤诚模样,双手比划着:“当然,从此你做大,我做小,你穿大红,我穿粉红,你吃红烧肉,我吃粉蒸肉……”
眼见着簪星越说越没谱,铁横秋赶紧打断:“这些虚的就别提了,你真服我的话,不如先把这秘法交予我保管?”
簪星眉眼弯弯,笑得纯良无害。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一抹精明的眸光转瞬即逝。
铁横秋勾唇:果然,这家伙只是装乖骗人,肚子里的坏水可多得很。
这种伎俩,我能看不出来吗?
我可是老熟了。
铁横秋冷道:“果然是满嘴谎话!”
簪星忙摆手道:“不是我不给你呀,只是我答应了先给薄之哥哥的,凡事总得讲个先来后到不是?”
“那好办,”铁横秋伸手,“你给我,我替你转交。”
簪星闻言一笑:“这也可以。”
没想到簪星这么爽快,铁横秋一顿,反而疑心有诈。
却见簪星晃了晃手中秘籍:“您收了我的敬意,便是认了我做小的咯?”
“什么收了敬意就是认了做小……”铁横秋手上一哆嗦,说得跟话本里小妾给大老婆敬媳妇茶似的。
这么一看,这本秘籍还有点儿烫手了。
铁横秋冷一拂袖:“既然你非得讨价还价,那就是心不诚,我也懒得要你的了。”
“别嘛。”簪星赤足轻点,在流沙上踏出几朵飞花,身形灵巧地一转,已将秘籍稳稳送入铁横秋怀中,“哥哥拿好,可别叫父亲发现了。哥哥武功虽高,但在父亲面前,恐怕也是难讨得好去。”
其实不用簪星说,铁横秋也知道自己和疆万寿的差距。
他下意识按住怀中秘籍,不自觉地朝对方颔首。
铁横秋扑了一脸风尘,回到了长生城客舍。
想着自己满身黄沙蝎毒的,入屋之前,还捻了一个除尘诀,让自己干干净净地进门。
推门而入,却见月薄之正执卷而读,衣袂垂落如流水,一派闲适之态。
铁横秋进来,月薄之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修长的手指轻轻翻过一页书卷。
“薄之……”铁横秋小声唤了他一句。
月薄之这才缓缓抬眸,幽深的眼睛望过来:“上哪儿去了?”
声音不疾不徐,却让铁横秋心头一紧。
铁横秋头皮发麻,千机锦的密卷在怀中变得沉甸甸的。
他闭了闭眼睛,还是选择了隐瞒:“起来的时候,没见着您,我就出门乱逛了一下。”
“只是这样?”月薄之将书卷轻扣在案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铁横秋的头垂得更低了:“是的。”
铁横秋低垂着头,视线只能落在自己的靴尖上。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目光如游丝般沿着月薄之的衣摆向上攀爬,最终停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
他素来喜欢看月薄之的手,从云袖探出的玉白指尖,让人想起“云无心而出岫”这般意境。
然而,此刻铁横秋眼中一闪而过的是月薄之和簪星十指紧扣的画面。
他脑中嗡然一响,妒忌如火花四溅,将理智烧得寸寸成灰。
他猛然往前一步。
这一步踏碎了往日的敬畏与分寸。
他生平第一次未经允许便贸然近月尊的身。
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不仅靠近,他更是猛然出手,摸上了月薄之的手。
既然簪星可以,为什么他不行?
他这么怒骂般的让自己大胆。
学着在“眺法眼”里所见的那样,他胆大包天地伸出五指,恬不知耻地一根根挤入对方的指缝。
指腹相触的瞬间,他心跳如擂,却仍固执地继续推进……直至十指严丝合缝地交缠在一起,再难分离。
铁横秋怔怔地望着两人交缠的十指,心头涌起一阵餍足的喜悦。
可这快意还未及蔓延,便被一盆冰水浇透——
我究竟在做什么?
恐惧后知后觉地爬上脊背,他下意识想要抽手,却被反客为主地扣得更紧。
月薄之的掌心如铁箍般将他牢牢锁住,任他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这反应让他觉得:自己刚刚孤注一掷般的靠近,更像是某种自投罗网。
铁横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去。
月薄之的眼神出乎他的意料。既非预料中的震怒,亦非往日的疏离淡漠。
那张如玉的面容依旧看不出情绪,可铁横秋却莫名读出了一丝……愉悦?
铁横秋闭了闭眼睛:是我自作多情吗?
铁横秋只觉额间滚烫,连耳尖都烧了起来。
月薄之摩挲着他的指节,慢条斯理道:“小五,这是在做什么?”
来到魔域之后,这还是月薄之第一次亲昵地唤他的小名儿。
铁横秋胸口如擂鼓:“我……我只是……”
他不知该说什么,嗫嚅地补充:“情不自禁了。”
“情不自禁?”月薄之轻笑一声。
铁横秋继续道:“冒犯了您,还望恕罪。”
“你这记性……”月薄之的指尖不轻不重地碾过他的指骨,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你忘了你是我选中的道侣,如此行事,怎能说是‘冒犯’?应当可以说是……”
话音戛然而止,月薄之难得地显出一丝词穷的困扰。
大概这样的亲密关系对他而言也是很陌生的东西。
铁横秋小心接口道:“是……侍奉吗?”
“嗯,这么说也可以。”月薄之也不费神去想了,“你侍奉我,是天经地义的。”
铁横秋却仍想起月薄之和簪星那一幕:所以,簪星那样挑逗,在月薄之而言也是天经地义的“侍奉”,所以他才不拒绝吗?
铁横秋心头猛地一沉,月薄之那日的话语犹在耳畔:“细想来,我若要选一个道侣,也未必要你这样的”……
所谓亲选,不过是一时之选;所谓一时之选,当然不会是唯一之选。
铁横秋被妒忌焚烧着心灵。
纵使他向来善于隐藏情绪,此刻眼中却仍泄出一线扭曲的情愫。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裹挟着爱意与痛楚,在眼底疯狂翻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