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囚笼by木三观

作者:木三观  录入:10-24

看着月薄之的举动,铁横秋僵了一瞬。
他从未想过月尊大人会替自己穿衣,此刻十分无所适从。
月薄之倒是动作熟练,一边替他理顺衣带,一边道:“你这副见了鬼的样子做给谁看?”
铁横秋忙道:“我……我是不曾想能劳驾您为我穿衣。”
月薄之闻言,嘴角勾了勾,视线从衣带往上抬,对上铁横秋的眼睛:“在你昏迷的四年里,你认为,是谁替你更衣梳头、清洁身体?”
这句话宛如惊雷炸响,铁横秋脑中嗡鸣。
他不敢去想那个答案,慌乱道:“都是修士,一个辟尘诀就能解决,何须亲自动手梳洗擦身?”
话未说完,月薄之淡淡道:“可我就是喜欢亲自动手。”
铁横秋心神大震,一句话说不出来。
月薄之替他把衣领整了整,又要把衣服从他后背绕过。
铁横秋下意识想要配合着起身,却忘了自己双腿仍使不上力,腰身刚抬起就软软跌了回去。
月薄之眼疾手快,一手托住他后背,一手穿过膝弯,行云流水般将他翻了个面。整套动作熟练得很,仿佛已经重复过千百次。
铁横秋蓦地僵住了。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过去四年里,自己就是这样像个人偶般,被月薄之翻来覆去地更衣拭体。
这个认知让他从指尖麻到头皮。
这是铁横秋第一次在清醒时被如此服侍。
不同于昏迷时的无知无觉,此刻每一处触碰都清晰可辨,他能感受到衣带如何被细致地系紧,后领如何被妥帖地抚平……
月薄之呼吸时拂过他后颈的气流,整理衣襟时偶尔碰到的指尖,甚至是衣料摩挲发出的细微声响,都让他心跳如擂。
不知过去了多久,月薄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穿好了。你看看。”
“我看看……”铁横秋垂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却也只能看个大概。
“那边有穿衣镜。”月薄之抬手虚虚一指,只见墙角一面等人高的水银镜正映着烛光。
铁横秋正想说:“我走不动路。”
却不想,月薄之已把他抱起来了。
铁横秋下意识攥住月薄之的肩膀,从镜中望去,只见华服加身的自己被月薄之稳稳托在臂弯。
他的头未曾梳好,只是披散着发丝,配着一身尊袍,颇为奇怪。
层层叠叠的衣摆从月薄之臂弯间垂落,繁复的金线刺绣与暗纹缎面堆叠在一起,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看着像是月薄之抱着一大束沉甸甸的麦穗,在秋阳下泛着金色的光晕。
终于走到了镜子前,月薄之看着镜中的铁横秋。
明明只是影子被注视,铁横秋却觉得像被剥光了般无所遁形。他不自在地挣了挣,立刻被月薄之更用力地箍住腰身:“怎么了?”
“放我下来吧,”铁横秋胡乱解释,“这样被抱着看不出来样子。我想知道站着穿着衣服是什么模样。”
“这也不难。”
话音未落,铁横秋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月薄之竟单手托着他站立,另一手扶住他腰侧固定身姿,让他虚站在自己脚背上,动作熟练得有些可疑。
镜中景象让铁横秋呼吸一滞:二人交叠着,在镜中映出缠绵的影子。
身着繁复魔尊袍的铁横秋被解掉衣衫的月薄之环抱,华贵衣袍与赤裸肌理形成强烈对比。
月薄之结实的胸膛紧贴着他后背,将衣料都熨出几分暖意。
“好看吗?”月薄之问他。
铁横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镜中的自己披着本该属于月薄之的华服,被不着寸缕的月薄之以绝对占有的姿态圈在怀中。
这画面太过旖旎,让他脑子发懵。
铁横秋咽了咽,干巴巴道:“当然……”
“既然喜欢,那你以后都穿着一套衣服吧。”月薄之答得简单。
“如何使得?这是魔尊的袍子。”铁横秋回答道,“我总穿着,也不合身份。”
月薄之却道:“你是魔尊的道侣。”
“魔尊的道侣……”铁横秋嘀咕道,“算是什么身份?”
“魔尊的道侣,”月薄之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镜中两人的身影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自然也是魔尊。”
铁横秋一下懵了:“魔尊的道侣怎么是魔尊?”
“既是道侣,自然分享一切,包括尊位。”月薄之不假思索地回答。
铁横秋的瞳孔微微扩大,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共享尊位?”
月薄之语气平静得如同在陈述日月更替的常理:“道侣者,同修共进,生死与共。我有的,自然也有你一半。”
铁横秋指尖微颤,难以置信地摇头:“你莫不是说笑……”
“你知道我不爱说笑。”月薄之眸光一沉,握住他的手腕。一道乌光闪过,铁横秋的掌心便多了一副玄铁面具,“你戴此面具、穿此长袍,横行魔域,如我亲临。”
月薄之的声音如金玉相击,字字千钧。
铁横秋呼吸一滞。
却见月薄之将面具覆在铁横秋脸上。
面具下的双眸微微睁大,透过面具上的眼孔,铁横秋看到镜中的自己——黑袍加身,玄铁覆面,自然任谁都觉得这正是那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魔尊本尊。
铁横秋的心跳震耳欲聋,仿佛要冲破胸腔:不会吧,连尊位都真的能让我一半……
过去四年日日夜夜亲手替我梳洗,做这般活计……
他心中隐约腾起一轮旭日般的念头:月薄之待我,该不会……的确动心了吧?
这个念头比任何华服重宝都更让人眩晕,铁横秋下意识攥紧了手掌,生怕眼前一切只是场太过美好的幻梦。

第127章 囚鸟
铁横秋双腿虚软无力,整个人如柳絮般倚在月薄之臂弯间,足尖勉强点在对方脚背之上。这般姿势维持稍久,便觉周身不自在。他下意识挣了挣,却因无处借力,反教二人贴得更近了。
“动什么?”月薄之语气低沉,扣在他腰际的指节稍稍施力。
铁横秋顿时不敢妄动,却又有些委屈地小声说:“我……我站不住……”
“那你扶着镜子。”月薄之说。
“扶……扶着镜子?”
铁横秋虽不明就里,却仍乖顺地伸手撑住镜框,俯身的当下,玄铁面具哐当跌落。
冰凉的铜镜贴着手心,与身后人身上的寒意如出一辙。
他正疑惑间,忽觉月薄之松了手。
“啊……”他慌忙用力撑住镜台,却见月薄之已退后半步。
他双腿发软得几乎要跪倒在地,却在将倒未倒之际,被一只冰凉的手稳稳提住腰封。
“这……这是?”铁横秋惊魂未定地喘息。
月薄之另一只手已从袖中取出青玉药瓶:“上药。”
“上药?什么药?”话音未落,铁横秋自己后腰的衣摆不知何时已被掀起一角,露出因常年不见天日而苍白如纸的双腿,还留着卧床压出的淡红痕迹,像雪地上零落的梅瓣。
“久卧伤气,更当活络经脉。”月薄之的指腹沾了药膏,顺着腿侧经脉缓缓推按,“在你卧床期间,时常需要推拿活络,不然,你以为你这腿还能有知觉?”
铁横秋看着镜中的自己,恍然发觉自己的皮肤比从前苍白了许多。
往日的他是蜜色肌肤,日光一照便泛着暖融融的光泽,配着那双天生带笑的垂眼,似山野间欢脱的小鹿。
而今镜中人虽眉眼依旧,眼尾仍带着几分稚气的下垂,眸中水光潋滟如初,可通身肌肤却似被抽走了颜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腕间青紫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辨。
他又明白自己已经躺了多久,更加相信月薄之所说时常推拿上药的必要。想到月薄之竟要细细照顾自己,不免心头一热。
只是,他想到自己之前都是昏迷在床,月薄之是以何种姿态为自己上药呢?
一想到这个,他又头昏脑胀起来。
药力蒸腾间,铁横秋只觉头晕目眩,慌忙闭眼,却仍抵不住脑海中浮现的种种画面。
就在他脑海里思绪翻飞的时候,忽然发觉自己被抬起一条腿,月薄之那根带着药膏的指尖往内侧探去。
“嗯……”铁横秋倏地睁大双眼,喉间溢出一声惊喘,“这……”
“有经络的地方都要推开。”月薄之声音听起来很冷静,指尖动作有条不紊,并不带感情色彩,“药力所至,不容遗漏。”
那手法确实挑不出错处,精准有力,又点到即止。
可铁横秋却止不住地战栗,脚趾都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月薄之手指往里头用力一推,铁横秋几乎支撑不住,双手要从镜上滑落。
倒是月薄之眼疾手快,把铁横秋一侧手腕往后拉住:“双腿无力也就罢了,怎么连手也提不上劲儿了?”
月薄之反扣住他一只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地往后一带。铁横秋整个人便仰倒在他臂弯里,后颈恰好枕在那人肩头。
“我……”铁横秋不知该回答什么。
月薄之抹药的手再往上,铁横秋几乎想要躲开,然而却根本无能无力,只能把身体所有的反应袒露无疑。
月薄之像是此刻才发现了什么,轻声一笑:“你还有心情想这个?”
“这、这……”铁横秋根本不敢看月薄之的眼睛,但此刻因为姿势的关系,后颈枕着月薄之肩头,被迫形成四目交错的局面。
月薄之垂头看着他:“难道你竟是在害臊吗?”
“我……”铁横秋抿了抿唇,用红成一个大番茄的脸蛋儿回答了这个问题。
月薄之轻轻一笑:“大可不必。”
铁横秋倒没想到月薄之是如此回答。
“我们是道侣。”月薄之把手托住铁横秋的后腰,“你要学着把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才是。”
“理所当然……”铁横秋神思恍惚地重复着,任由月薄之捉住他的手腕,再度按在冰凉的镜面上。
抬眼望去,镜中映出自己迷蒙的双眼,似在与另一个迷糊的自己对望。
全身气力尽失,唯有与月薄之相贴的腰背处传来切实的温度,成为唯一的支点。
他如同被操纵的木偶,任由月薄之的指尖牵引着活动周身关节。
腰肢被翻折出柔韧的弧度,双臂如提线般扬起甩动,双腿晃出规律的摆动……每个动作都不由自主,全然顺着月薄之的心意力度。
铁横秋的修为本就比不得月薄之,何况此刻久病初愈的身躯?很快,他就溃不成军,身体抖做一团。
在失去意识之前,只听见自己不慎打翻镜边铜盆的声音。
清水四溅,却没有沾湿他分毫,因为月薄之用手替他护住了。
月薄之将人轻轻放回在云锦软衾间。铁横秋散乱的青丝被他一一理顺,铺陈在枕上如泼墨山水。
月薄之随手扯过雪氅披在肩头,静坐榻边凝视着沉睡之人。
明明在铁横秋昏迷的四年间,他无一日不期盼着这双眼睛再次睁开。然而,可铁横秋当真醒转后,月薄之却又无端不安。
这种不安,只有当看到铁横秋依赖自己的时候才能缓解。
他应当是希望铁横秋康复的,然而,当铁横秋因双腿无力而不得不攀附他的臂膀时,当他疼得眼角泛红却仍只能靠在他怀里的时候,甚至当此刻,铁横秋毫无意识地躺在他亲手铺就的床榻上……
他心底翻涌着某种难以启齿的餍足。
就像豢养一只折翼的灵雀,既盼它痊愈,又私心希望它永远飞不出自己的掌心。
不知过去多久。
铁横秋从混沌中醒来时,恍惚了一瞬。
他侧卧在云衾间,身上竟还裹着那件繁复的魔尊玄袍,衣袍上的暗纹在烛光下流转,金线绣着的饕餮纹在胸口处张牙舞爪,昭示着吞噬万物的气势。
这样的尊袍,裹在连动一根手指都费劲的我身上……真的合适吗?
铁横秋神思恍惚间,忽觉腰间传来一阵与衣袍不同的触感。
他垂眸看去,只见玄色袍服的下摆间,月薄之的手臂若隐若现。探入衣物之内,掌心正贴在他的皮肤,指节微微曲起,形成一个保护的弧度。这般亲昵的姿态,竟是从昨夜延续至今,如同藤蔓缠绕乔木。
铁横秋微微一动,那手掌便收紧了力道。月薄之的声音自耳后传来,带着晨起特有的低哑:“动什么,我在给你温养经脉。”
“是……是温养吗?”铁横秋脑子嗡嗡的,感觉自己这两天见识了太多听起来很正经但咋感觉不怎么正经的养生疗法。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魔功吗?
总不能说月薄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占他便宜吧?
这不可能吧,且不说月薄之看着不似重欲急色之徒……
退一万步说,即便月薄之就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大色狼,真要什么,何须编谎装相?
只要开口,铁横秋能不同意吗?
铁横秋忍不住伸手,拉住月薄之的手臂:“薄之,你……”
“什么?”月薄之单手支颐,另一只手仍固执地留在衣袍深处,宛如深陷重瓣牡丹中的蜂,不肯离去。
“嗯……”铁横秋忍了忍,脑子忽然想起来了:当初月薄之灵脉凝滞的时候,铁横秋看到月薄之书案上写着“灵脉凝滞,双修可解”。
电光火石间,他福至心灵:“所以,你可是在用双修之法为我疏通经脉?”
“双修?”月薄之顿了顿,最终却也没有否认,“你要这么认为……倒也无妨。”
铁横秋听了这话,自觉找到了答案。
这些莫名其妙又过于频繁的亲密行为,原来是出于这样的目的。
铁横秋既觉得释然,也觉得失落。
不过,铁横秋转念一想:即便双修是为了疗伤,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在乎我的伤势呢?那是不是还是因为在乎我呢?
铁横秋对月薄之的试探素来小心,如今正是耳鬓厮磨的好时候,故他也大胆了几分。
他带着希冀,问道:“这四年来,都是你日日照拂我,如今更与我双修,这……我太受宠若惊了。”
“这有什么?”月薄之淡淡道,仿佛这些付出是不值一提的。
铁横秋一怔,却又继续鼓起勇气道:“只是,连尊位都肯许诺分我一半……”
“你是我的道侣。”月薄之再次重申,仿佛是为了给他某种信心一样,这次的语气比以往更确定,“一个人应当给道侣什么,你就会得到什么。”
铁横秋眼瞳微颤:“你待我这么好,就因为我是你的道侣吗?”
“自然。”月薄之答得非常肯定。
沉默在帐中蔓延。铁横秋终是问出那个盘旋心底多时的问题:“那……那为什么你要选我做道侣呢?”
月薄之罕见地怔住了,微微垂眸,似在认真思索这个从未考量过的问题。
见他迟疑了,铁横秋咳了咳,提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底许久、令他如鲠在喉的假设:“是因为我刚好在你的身边,刚好又对你情深吗?”
“刚好?”月薄之听着这连续两个“刚好”,轻轻一笑,想着他们之间那些阴错阳差的巧合,“或许吧。”
铁横秋的心像一块石头落下,“咕咚”沉入水底。
月薄之察觉到了铁横秋的沉默。比起四年前,如今的他更多了几分细腻,从这片寂静中品出了几分沮丧。
月薄之便又说一句:“你不也是……刚巧看见了我吗?”
话音落下,月薄之自己倒先怔了怔,耳根微微发热。
这般似是而非的话,于他而言,几乎已算是最大胆的表白了:我都这样了,这个呆子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他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铁横秋脸上,指尖无意识地收拢。从前总是铁横秋主动开口,惴惴不安地等他回应;而今情形调转,竟换成他自己期待对方的反应。

第128章 金笼
谁想,铁横秋却是粗枝大叶,难以明了,只是怔怔地望着他,一时语塞,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反复咀嚼起这句话来。
铁横秋正自想着,却被月薄之接下来的动作搅乱思绪。
月薄之的指尖拂过,层层叠叠的衣摆如同被风翻乱的书页。
铁横秋瞳孔微颤,看着眼前人眸中翻涌的暗色。
濡湿的水声传来,或许是从更漏那儿发出的,又或许不是。
月薄之在这里头和他共处了很久。
在月薄之看来,还可以更久。
然而,他总有些时刻不得不暂时离开。
每当月薄之不在,陪伴铁横秋的便换成了夜知闻。此外,大约是怕他烦闷,殿内特意搜罗了许多市井流传的话本子,堆满了整面墙的书柜。
若叫外人知晓,魔宫深处这方寝殿里,竟无一部正经典籍,反倒塞满了供人消遣的闲书,怕是任谁听了都要摇头不信。
月薄之走得很慢,来到了门边。
为着不容打扰的私密,魔宫本就不设多少亲卫。而这条位于七七四十九重禁制尽头、通往寝殿的最后一段长廊,更是常年空寂,连呼吸声都显得突兀。
过去四年,月薄之早已数不清自己在这条长廊上往返过多少次。每一次,他都独自吞咽下这份死寂,久而久之,他甚至以为自己早已与这份寂静融为一体。
可就在今日——
当他即将走到尽头时,轻快的笑声竟从门缝间漏了出来。
月薄之蓦地停住脚步。
他就这样僵立在原地,再未向前一步。
他分明是这座魔宫、乃至整个魔域至高无上的主人,可是此刻的他,却像个不见得光的小偷一般立在门边,竖起耳朵去听里头一丝一毫的动静。
夜知闻吱吱喳喳的,伴着铁横秋的笑。
那笑声清朗明快,像雨点打在冰面上,一声声撞进月薄之的耳中。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铁横秋这样笑了。
当然,铁横秋从未在他面前这般开怀大笑过。铁横秋惯于审时度势,在他面前永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连笑容都是内敛含蓄的。
铁横秋是从未在他面前这般爽朗大笑的。
铁横秋总以为月薄之那抹温柔浅笑是世间难得的珍宝,却不知在月薄之心里,他这般毫无防备的爽朗笑声,才是真正的可遇不可求。
月薄之站在门外好一会儿了。
大概因为他知道,他一进门,铁横秋就不会笑了。
当然,夜知闻也不会吱吱喳喳了——但谁在乎呢。
月薄之在门前徘徊,脚步轻得像片落叶。他时而抬手欲推门,时而又收回手来。最终,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阴影里,任由门内的笑声一点点像雨丝般浸湿他的心。
这点春雨里,忽而闪过一道闷雷般的话音。
他听见铁横秋低低地问夜知闻:“对了……你知道汤雪……”
夜知闻的声音明显一滞:“汤雪……汤雪怎么了?”
“没、没什么。”铁横秋欲言又止。
“哎呀,这话说一半藏一半的,要急死我吗?”夜知闻急不可待地道,“快说啊!”
铁横秋静了一会儿,方说道:“你知道他已经不在了吗?”
“不在?是去买菜了吗?”夜知闻没理解。
铁横秋震撼:“……你都四年没见他了,你觉得他是去买菜了?”
夜知闻注视着他凝重的神色,渐渐觉察出不对,声音也轻了下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铁横秋闭了闭眼,终是沉痛开口:“他……已然陨落。”
“他……你是说他死了?”夜知闻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低,“呃……这怎么会……”
铁横秋刚要开口,殿门却在此时倏然打开。
不需要抬头看,就能知道来的人是谁。
夜知闻立刻噤声,肩膀不自觉地缩了缩,像是随时准备剔毛的小鸟儿。铁横秋亦垂下目光,眼底掠过一丝心虚。
月薄之的目光缓缓扫过二人,只见夜知闻正搀扶着铁横秋,而铁横秋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倚在了夜知闻身上。
月薄之的眉心骤然一蹙,眸色倏然沉了下来。
夜知闻背脊一凉,抬头正对上那道冰冷的目光,顿时恍然大悟:不是吧?我的醋也吃啊?
我只是一只鸟啊大哥。
你当什么魔尊啊,你去酿醋吧。你就往护城河那儿泡个澡,整个血诏城都能蘸饺子了。
虽然心里可以吱吱喳喳,但表面上夜知闻只可以老老实实。
他动作麻利地将铁横秋扶到软椅上坐好,随即迅速退开两步,双手规规矩矩地垂在身侧,连衣角都不敢多碰一下,说道:“是主人说要多活动筋骨,好让腿伤快些痊愈。”
铁横秋不知道夜知闻心里所想,看着夜知闻突然变这么规矩,竟有些好笑:在月薄之面前毕恭毕敬唤我“主人”,私下里却勾肩搭背喊我“哥们”。没想到这脑袋只有核桃仁大的傻鸟,也学会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了。
好样儿,真不愧是我的灵宠啊。
月薄之却淡淡道:“这是本末倒置了,自然是待痊愈才多走动,如今重伤未愈,还是静养为上。”
夜知闻哪里敢反驳,只能点头称是:“尊上说得太对了,是我吱喳了。”
铁横秋看夜知闻翎毛都要竖起来的样子,忙替他说话:“是我自己着急了。”
“对对对!”夜知闻立刻接话,脑袋点得快要掉下来,“是主人自己着急起来走路的!我可是使劲儿地劝他躺着的啊!他非不听啊,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一只小鸟,这小细胳膊小腿的也拧不过昂藏八尺的剑修主人啊。”
看着夜知闻这副脑子不灵光的样子,月薄之也不想和他计较什么了。
月薄之只是微微颔首:“你先下去吧。”
夜知闻正要告退。
月薄之眸光微沉,想起什么,又开口:“慢着。”
夜知闻脚步一顿,眼瞳一缩:“还有事儿吗,尊上?”
月薄之随手从芥子袋里取出一幅卷轴,漫不经心地递给夜知闻:“将这个送去初霁城,亲手交给霁难逢。”
“是!”夜知闻双手接过,眼泛精光,他是一听到去初霁城就来劲了。
月薄之也知道,夜知闻每次去初霁城就像无尾飞跎,非得三催四请才肯扑棱着翅膀回来。
不过,就算夜知闻想起要回城复命了,霁难逢也总是有各种理由拦着。
就像上回,夜知闻在霁难逢的酒窖里贪杯,误饮禁酒,路都走不直。
霁难逢竟还煞有介事地修书一封,说什么“魔侍染恙需静养,恐暂难回宫复命”。
待月薄之察觉不对,亲临初霁城时,却见那傻鸟被关在一座十丈高的鎏金鸟笼里,正在里头扑腾着“静养”呢。
月薄之当时只是淡淡扫了眼那精雕细琢的金笼:“这笼子,怕不是他‘染恙’后临时赶制的吧?”
霁难逢执扇掩唇,笑得眉眼弯弯:“好东西自然要慢工出细活。”
月薄之看着那高耸的金笼,眯起眼睛:“劳你费心,特地造这么大的笼子。”
“这还算不上大。”霁难逢轻抚笼柱,“笼子这东西,从来都是越大越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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