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薄之轻笑了一声,温热的吐息拂过铁横秋的耳际:“去取一味药。”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搭在铁横秋揪着被角的手上,“三日内必归。”
铁横秋没想到月薄之回答得这样的爽快,连归期也给他定了,就像理所当然那样。
铁横秋怔了怔,指尖在月薄之掌心无意识地蜷了蜷,又壮着胆子追问:“去什么药?难道是给我吃的药吗?”
“当然。”月薄之说,“这魔宫里还有谁在吃药?”
“你啊……”铁横秋小声道,“你的心疾还要不要紧?”
月薄之愣了愣,好像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是一个心疾病人。他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已经无事了。”
“已经没事了?”铁横秋震惊道,“这是如何治好的?”
月薄之答道:“破法相境时,心脉自通。”
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铁横秋想起那日的凶险,心有余悸。“原来如此。”铁横秋长舒一口气,指尖悄悄寻到月薄之的袖角,“当真是祸兮福所倚。”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含着说不尽的庆幸。他不敢想象,若是月薄之没能熬过……
月薄之翻过手掌,将他的手指整个包住。
掌心相贴的温度,比任何话语都来得真切。
此刻,他的心跳声大得几乎要震破耳膜。
一个从未敢深想的念头在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
月薄之是真的……
是真的……对我动了心,是吗?
我可以确认这一点吗?
我可以有这个自信了,对吗。
月薄之轻声道:“我明天就走了,让我多看看你。”
两人的呼吸渐渐纠缠在一起,温热的气息在咫尺之间流转。
床帐外,一盏宫灯悄然熄灭。
铁横秋醒时,身侧的床榻已经空了。
铁横秋怔怔望着身侧凹陷的痕迹,恍惚间还能闻到残存的、潮湿的香气。
他慢慢蜷起身子,将脸埋进月薄之昨夜枕过的位置,布料上极淡的气息让他心脏狂跳。
他静默良久,终于平复了胸腔里那股躁动。
抬手撩开床帐,目光落在床边的轮椅上。其实他根本不需要被人抱着行动。即便因旧伤修为倒退半阶,他仍是元婴修士,这点小事,本可轻而易举。
但他乐意让月薄之这么做。
而月薄之,显然也很愿意这么做。
事实上,月薄之何止是愿意——他简直对此事乐此不疲。
每次抱起铁横秋时,他总要将手臂穿过铁横秋的膝弯,掌心刻意贴着最敏感的腿窝。铁横秋越是轻颤,他越要收紧扣在腰后的力道,直到把人完全按进怀里。
他有时候,甚至会中途故意卸力,在半途故意松一松力道,惹得铁横秋下意识搂紧自己的脖颈。这时候,月薄之要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搂这么紧做什么?”可手上却将人托得更高些,让铁横秋不得不把整个人的重量都交给他。
……这些把戏,一千次也不会腻。
当然,对象不是铁横秋的话,月薄之便没有如此游戏的兴致。
相应地,此刻月薄之不在身侧,铁横秋便反手在床沿一撑,身形如掠水的燕,轻巧地落在轮椅之上,哪有半分需要人抱的模样。
坐到轮椅上后,铁横秋按着扶手上的机关,驱动着轮轴,往殿外慢慢驶去。
殿门打开,便是一条幽深的长廊,通往迷宫般的魔宫各处。
他微微闭目,这几日月薄之推着他走过的路线在脑海中清晰浮现。他循着记忆中的轨迹,缓缓没入长廊深处的阴影里。
轮椅在岔路口停下。
他一直留心着,这些天月薄之带他几乎走遍了魔宫每个角落,却唯独避开了西北方向某一个角落的一片小小的区域,那里有一条不起眼的小径。每次接近那里,月薄之总会不动声色地转个弯,或是突然提起什么事转移他的注意。
此刻,那条小径就横在眼前。
廊下的灯笼在这里尤其稀疏,几缕残光勉强勾勒出向下的石阶,阴影在拐角处浓得化不开。
铁横秋抿了抿唇。
他记得上次趁着月薄之心情不错,试探性地提起想下去看看。
月薄之的回答是:石阶陡峭,轮椅难行。
这答案乍听有道理。
可铁横秋早就发现,魔宫各处都做了精心的改建:门槛被铲平,斜坡替代了台阶,连地砖都换成了更光滑的材质,处处都是像是为了方便轮椅通行而做了改变。
唯独西北角这条小径,依旧保留着原始粗粝的石阶。
铁横秋凝视着这条向下的石阶。
石阶边缘爬满暗青苔藓,夜风卷着地底寒意攀援而上,吹动他垂落的衣袂,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铁横秋眸色渐沉,心中忽然想起月薄之曾经说过的话“这魔宫自我来的时候就这样,初来时也觉得这八卦阵繁琐,后来发现,这倒是一个藏宝的上上之选。”
月薄之究竟在隐藏什么?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缠绕心头。
铁横秋指尖轻颤,终是扣动了轮椅机关。
轮椅前轮精准地卡在第一节石阶边缘,他指尖在扶手暗格一按,轮椅便以危险的角度倾斜着,一级一级向下挪动。
越往下,那股铁锈味越发浓重。
身为剑修的铁横秋认出,那是血腥味。
落到下面,是一扇门,紧闭的门。
门后面,有什么呢?
铁横秋思考着,与其说是思考门背后有什么,不如说,他是在思考自己应不应该打开这扇门。
这扇门静静矗立着,是那般毫无防备,没有锁链,没有守卫,甚至连最基础的禁制都未设下。
铁横秋竟却不太疑心。
大概因为铁横秋在这魔宫居住了这么久,除了月薄之和夜知闻,别说是活人了,连能喘气的都没见过。
既然如此私密之地,不设防备反倒合情合理。
便是如此一扇门,只需要铁横秋轻轻一推,便会打开。
铁横秋垂头,盯着自己悬在门前的右手:推,还是不推?
他脑中响起月薄之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你也是这魔宫的主人,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吗?
铁横秋蓦地有了一股勇气,把门推开。
玄铁门扉发出沉重的嗡鸣,在幽暗的地穴中缓缓洞开。
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铁横秋的长发在骤然涌出的气流中飞扬。待雾气散尽,他终于看清了门后的景象——
地宫中央,一个独臂男子被玄铁锁链贯穿身体,牢牢禁锢。
铁横秋的轮椅猛地向前滑去,瞳孔骤然紧缩:“汤雪?!”
他看见汤雪苍白如纸的脸上,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空洞地睁着,嘴角却还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弧度。
铁横秋这一声呼唤,像是把他从空虚中唤醒。
他唇边的弧度变得更大了,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骇然:“横……横秋……”
“你、你还活着?”铁横秋迷惑了一瞬。
汤雪转动了一下眼珠,目光落在铁横秋的轮椅上,惊讶道:“你的腿怎么了?”
铁横秋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绒毯盖住的双腿,又望向汤雪被铁链贯穿的身体,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不过是些皮肉伤,养些时日便好。倒是你……”
“既受了伤,就不该来这种地方……咳咳……”他喘着气,声音嘶哑却温柔,“寒气太重,对你伤势不利……”
听着汤雪这熟悉的关心话语,铁横秋喉头一哽:“依你所言,你在这儿,岂非更加不利?”
汤雪苦笑摇头:“你刚刚问我还活着?是觉得我已经死了吗?”
“我……”铁横秋一噎。
汤雪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那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铁横秋胸腔一颤:“到底怎么回事?”
汤雪缓缓闭上眼睛,嘴角仍挂着那抹令人心碎的笑:“你走吧,在月尊回来之前……”
“月尊?……”铁横秋抿住唇,那个其实早就潜藏心底的猜测终于浮到了嘴边,“是月尊不高兴你……你对我的感情,因此把你囚禁于此吗?”
汤雪艰难地抬起眼帘:“原是我不该,不该对尊者的道侣……”
“这是什么话?”铁横秋猛地打断,“你对我……那个时候,我还不是他的道侣。”
汤雪却只是轻轻摇头,目光游移在铁横秋的脸上:“那你现在已经是他的道侣了吗?”
铁横秋一怔。
沉默也是一个答案。
汤雪便又笑了:“那我的确是罪该万死。”
铁横秋指尖微颤,缓缓抚上汤雪冰凉的脸颊。
汤雪睫毛轻颤,安静地凝视着他,眼底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就在下一刻,铁横秋的手指却按向汤雪的大椎穴。
汤雪的身子顿时软了下去,却只是微微一怔,随即闭上双眼,唇角甚至浮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锁链叮当作响,他像一具断了线的傀儡,任由铁横秋摆布。
铁横秋抿着唇,指尖破开汤雪皮肉,一股熟悉的灵气从铁横秋指尖流淌。
感应到这份灵力,铁横秋微微松一口气,立即把手指收回:“还真的是你……”
汤雪似有些不解:“不然,是谁?”
铁横秋微微一愣,随后回答:“之前我遇到过古玄莫老贼,他善于做幻术,我又听讲他也被封印在魔宫,便怀疑这老贼故技重施,想再摆我一道。”
披着汤雪假面的月薄之一噎,心中却浮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怒火:果然,古玄莫说的是真的。
当年古玄莫幻化出的魇像、迷惑了铁横秋的模样……是汤雪。
汤雪,一直藏在他内心深处!
他几乎绷不住脸上的作态,只能用虚弱的咳嗽掩饰自己眼底的痛意。铁链随着他颤抖的身躯哗啦作响,在石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铁横秋慌忙伸手扶住他摇晃的肩膀:“汤雪,你……你到底……”
“我、我没事……”汤雪眯着眼睛看他。
铁横秋抚过汤雪的肩膀,满脸痛色:“可是,你流血……”
“我习惯了……”汤雪苍白的面容抬起,嘴角还挂着血丝,“不用担心我。”
铁横秋心头猛地一揪,汤雪越是这样轻描淡写,他胸腔里那股钝痛就越发鲜明。
汤雪染血的指尖轻轻推了推铁横秋:“你走吧,不用在意我。月尊不会取我性命的……”
铁横秋盯着汤雪心口那个可怖的贯穿伤:“不取性命……”但却让他生不如死吗?
“真的、真的是月尊做的吗?”铁横秋声音颤抖起来,“他这是在折磨你?”
汤雪听到这个问题后,眉心一跳:“你不相信月尊如此残忍,是么?”
“我……”铁横秋愣了愣,“只想着他不至于……”
“或许,你从未了解过他。”汤雪淡淡道,“他已然成魔……就算是在从前,他也一直不是什么菩萨心肠之人。”
这一点,铁横秋无法反驳。
汤雪咳了咳,苦笑道:“坏了,我不该在你面前说他的不是的,对么?在你心里,他是最完美的,完美得不真实。”
“别说这些了。”铁横秋别过头。
他发现,汤雪还是那么喜欢强调:你喜欢的不是真正的月薄之,而是一个执念,一个幻想。
真是服了这个男人,看起来那么温柔可亲,但是死到临头还是爱吃醋。
铁横秋碰了碰铁链,立即引起叮当之声,一瞬间惊醒了沉在地底的寒意,阴冷的气息翻涌而上。
汤雪立即警告:“别胡来,触动了机关,可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你根本没死,只是被关押住了?”铁横秋环视四周,满眼疑惑,“他为什么要让你假死?”
“大概想着,我要死了,就能断了你的念头。”汤雪撇过头,“但真杀死我,又觉得太便宜我了。”
铁横秋呼吸一滞,无言以对。
地牢里一时只剩下铁链晃动的声响。
铁横秋的目光凝在汤雪身上。
素白的衣袍早已被血浸透,铁链从锁骨穿入,自肩胛骨穿出,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出狰狞的痕迹。铁链上斑驳着片片暗色,早已分不清是经年的锈,还是干涸的血。
铁横秋缓缓闭眼,复又睁开。
眼底最后一丝犹豫终于消散。
“汤雪,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听到这句话,汤雪的脸抬起来,眼中变得很亮很亮。
但月薄之的心却变得很暗很暗,充斥着愤怒猜疑痛苦妒忌……最终汇为一股奔流般的怨恨。
在这怨恨的涤荡下,他居然笑了:
哈哈哈……
我猜对了。
你选错了。
只是这三日也过分安静了。
平时月薄之出门,还会留着夜知闻吱吱喳喳陪伴铁横秋,如今夜知闻领命去了初霁城,偌大的魔宫空落落的。
铁横秋独坐在暖阁里,看着昏黄的烛光,想起夜知闻曾经说过,这魔宫里也有少量的亲卫,是月尊信得过的近侍。
可自他住进来,连半个亲卫的影子都没见过。
他不觉暗自猜测:这座魔宫,恐怕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得多。月薄之带他走过的那些回廊殿宇,那些看似宏大的建筑,或许只是最核心的一隅——核心到连亲卫都不得擅入。
铁横秋沉吟片刻,终究还是转动轮椅出了房门。
回廊安静得诡异,连轮椅划过,都能惊起阵阵回音。这些回音让他想起锁链碰撞的声音。
他屈了屈指尖,忍不住还是去了西北角那个不该去的地方。
再次来到了地牢,汤雪还是和上次一样,身躯被铁链贯穿,困在原地。
听到轮椅的声音,汤雪缓缓抬头,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像是在笑,却又仿佛不是:“你来得也太勤了。”
锁链随着他抬头的动作哗啦作响,牵动锁骨处的铁链,又有新鲜的血珠从伤口渗出,顺着苍白的皮肤缓缓滑落。
铁横秋忙更快地来到他面前,取出药膏和布帛,替汤雪处理伤口。
虽然铁横秋拿出了很好的药物,但是这皮肉一直被贯穿着,根本无法愈合,再好的药也是无济于事。
汤雪轻声说:“这般良药,还是别浪费在我身上了。”
说罢,汤雪一阵咳嗽,身体剧颤引得锁链晃动,新涌出的鲜血将刚清理过的伤口再度染红。
铁横秋的手僵在半空:“汤雪……”
汤雪的头缓缓垂下去。
铁横秋伸出双臂,把他拥住,任他的头颅无力地搁在自己的肩膀上。
铁横秋能感觉到贯穿汤雪身体的铁链硌在自己胸前,那些冰冷的金属仿佛也刺进了自己的血肉。
他收紧了手臂,又在触到伤口时放轻了力道。
地牢里只剩下锁链轻微的晃动声,和两人交错的呼吸。
铁横秋的下巴抵在汤雪发顶,闭上的眼角微微发烫。
汤雪闭合着眼睛,把头搁在铁横秋肩头,铁横秋身上的布料是那么的精美,即便绣满了繁复的花纹,却也触感柔滑如水。
这一身衣服,明明是月薄之亲手为铁横秋穿上的。
而如今,铁横秋却任汤雪的血染污这娇贵的布料。
汤雪颤抖着——
他爱这个拥抱。
他恨这个拥抱。
待回到暖阁,铁横秋还是心神恍惚。
直到晃过铜镜前,看见衣襟上那片刺目的暗红血迹,才如梦初醒般僵住。
他蓦然蹙眉:“这……这要让月薄之看见了……”
一旦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忙捻一个浣衣术,却不想,这法袍却不为所动。他一怔:好像想起月薄之说过这是魔尊法袍,有防御的力量,一般法术对它不起作用。
铁横秋抬眼看到屏风旁边放着的清水盆,叹了口气,只好用最原始的法子了。
他想脱掉外袍,却发现复杂的系带根本扯不开,他这才想起,每次都月薄之替他更衣的。
月薄之牵动系带的手法娴熟得很,复杂的结扣,在他指尖不过三两下便如花苞绽放般散开。现在想来,月薄之的手也太巧了。
他却不知,这是其实“熟能生巧”的“巧”。
修仙之人向来只需掐个避尘诀,便能周身清爽,不需要像凡人般沐浴更衣。
因此,这些天来铁横秋都没察觉没了月薄之,他连更衣都不会。
铁横秋只好拿起一块搭在旁侧的绢布,打上皂角,浸湿清水,往肩头擦拭。
水渐渐染成淡红色,倒映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峰。
涟漪阵阵的水面上忽然现出一个轮廓。
铁横秋浑身一颤,绢帕“啪”地落入水中。他猛地转身,月薄之不知何时已静立在身后,玄色衣袍融在阴影里,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染血的肩头。
铜盆里的水还在微微晃动,映得满室烛光都跟着颤抖起来。
“薄之……”铁横秋咽了咽,“你怎么回来了……”
“我说了,三日内必归。”月薄之缓步上前,衣袂扫过地面,“已经是第三日了。”
“是,是的,已经过去三天了。”铁横秋下意识伸手摸上濡湿的肩头,像是那儿因为湿水而不适,又像是想用手掩耳盗铃地遮盖什么。
月薄之俯身拾起浮动的绢帕,鲜红的皂角水顺着指尖滴落:“你受伤了吗?”
铁横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怔怔望着逆光而立的月薄之。
跳动的灯影里,月薄之俊美的面容浮现在光影交界处,恍若一朵开在暗处的花。
铁横秋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怎么不说话?”月薄之俯身靠近他,手里仍捻着那一方绢帕,帕角滴下的血水滴答滴答,如同直接敲在铁横秋的太阳穴上,震得他耳膜生疼。
铁横秋喉结滚动:“我……我……”
“我回来了,”月薄之伸出另一只手,捏起铁横秋的下巴,“你连个笑脸都不给我。”
铁横秋下意识地扯了扯嘴唇,想给他一个笑脸。
但这还不如不笑。
月薄之眸光一暗,冰凉的指尖直接按上他的唇角,用力往上一提。
“笑都不会了吗?”月薄之问他,“是不会笑了,还是不会对着我笑了?”
铁横秋咽了咽:“薄之……”
话还没完,月薄之已经狠狠咬上他的唇。
铁横秋被迫仰着头,后颈被月薄之的手掌牢牢扣住,指尖深深陷进皮肉,仿佛要透过皮肉直接攥住他的魂魄。
铁横秋呜咽着,没法挣扎。
分开时,铁横秋唇上已经多了个渗血的牙印。
月薄之用拇指抹去那丝血迹,声音温柔:“疼不疼?”
“唔……”铁横秋抿了抿唇,尝到了一丝铁腥味,一脸乖巧地摇摇头。
月薄之仿佛被这驯服取悦了一点儿,便捧着他的脸庞,轻柔地在咬痕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怎么会不疼呢?”
铁横秋怔怔看着月薄之,他淡色的唇上也染了血痕。
月薄之朝他微笑,又一个吻轻轻落在他的眼睑上,温软的触感却让他睫毛颤得更厉害了。
明明是很轻柔的一个吻,却让铁横秋本能地颤栗。
仿佛下一刻月薄之就会用那两片柔软的唇,将他眼珠生生吮出一般。
这个荒谬的想象让铁横秋不寒而栗。
感受到铁横秋的颤抖,月薄之拉开了些许距离,把染血的绢帕放回水里。
听到绢帕投水的响声,铁横秋猛然睁开双目,便看见月薄之正微笑着:“你怎么在抖?”月薄之歪着头,指尖抚过他冰凉的手背,“是冷的吗?”
“冷……”铁横秋顺着他的话应声。
“冷,怎么还流汗?”月薄之绞了绢帕,轻轻按在铁横秋的额头上,“看你一额头的汗。”
铜盆里的血水微微晃动,映出铁横秋苍白的脸色。
月薄之的动作温柔至极,却让额前的冷汗又沁出一层。
月薄之轻叹一声,掌心覆上他湿透的肩头:“衣服湿了,难怪发冷。”
“嗯。”铁横秋呆板地回应。
月薄之放下湿帕,替铁横秋把袍子解开。
只是轻轻几个动作,刚刚铁横秋不得其解的衣衫便敞开了。
“看,”月薄之低语,“这不是很简单么?”
铁横秋咳了咳,低头看向身上仅剩的一件中衣。
月薄之的目光却凝在铜盆里渐渐晕开的血水上:“所以,是你受伤了?”
铁横秋咬紧牙关,终究没能吐出半个字。
“让我看看。”月薄之道,“伤着哪儿了。”
铁横秋下意识想躲避,但却如同被使了定身咒一样,不能动弹分毫。
只能任由月薄之的手指勾住中衣最后一根系带,轻轻一扯。素白的衣料如同凋零的花瓣,从铁横秋肩头滑落,露出铁横秋线条分明的身躯。苍白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却不见半点伤痕。
“到底是哪儿伤着了?”月薄之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指尖却带着灼人的温度,从锁骨一路游走到胸膛。铁横秋的肌肉在他手下绷出漂亮的线条,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
“奇怪,”月薄之像是苦恼地蹙眉,“怎么哪里都看不到伤口呢?”
话音未落,他将人打横抱起。铁横秋还未来得及反应,后背已陷入柔软的躺椅中。
月薄之执起一盏烛台,摇曳的烛光在他俊美的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让我再细看看。”
烛火幽幽下移,灼热的蜡油在烛芯边缘凝聚,摇摇欲坠。
铁横秋死死盯着那一点晃动的橙红,腹部肌肉绷得发疼。
蜡油将落未落之际,月薄之手腕轻转,险之又险地避开,却让下一滴蜡油悬得更加岌岌可危。
“你看起来像是在害怕。”月薄之看着他紧绷的身体线条,笑一笑,将烛台倾斜。
铁横秋瞳孔骤缩,眼看着那滴滚烫的蜡油直直坠向心口——却在最后一瞬被月薄之的指尖接住。
“放心,”月薄之碾着渐渐凝固的蜡滴,任滚烫的蜡油在自己的指尖留下红痕,却似感觉不到疼痛,神色平静,“我怎么舍得伤你?”
“薄之……”铁横秋像是受够了,又或者是从月薄之的温柔里窥见某种宽容,他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一手拉住月薄之的臂膀,“薄之,那血不是我的。”
月薄之眼瞳下扫,无机质一般的眼珠子映着烛火:“是谁的?”
“你知道。”铁横秋深吸一口气,定定看着月薄之,“你明明知道!是你……是你故意让我发现他的,对不对?”
月薄之一怔:这是铁横秋少有的,真正看透他心思的时刻。
可这个认知非但没带来愉悦,反而像根尖刺,狠狠扎进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月薄之轻轻把烛台搁下。
铁横秋无意识地抿紧唇瓣,那儿残留着鲜红的齿痕:“我想……”他声音发涩,目光却紧紧锁住月薄之,“我想到了一些可能,却又不敢确信。”
“你倒是说说,”月薄之衣袂轻拂,在他身侧的圆凳上落座,“你想到了什么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