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骤然沉了下去,方才的温柔缱绻顿时化作满嘴苦涩。
按着月薄之从前的性子,马上就要捏着铁横秋的脖子,将人拖回寝殿,好好伺候伺候。
而此刻,月薄之的手指在袖里紧了紧,最终还是伸手拂过铁横秋蹙起的眉头,温和道:“当然,只要你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铁横秋喜出望外,却又压着喜色,只道:“那你可得同我一起。”
“自然。”月薄之伸手握住铁横秋的手,十指紧紧交缠,几乎要将两人的骨节都嵌在一起。他凝视着铁横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们,永不分离。”
铁横秋心头蓦地一颤。
四年前那场变故,云隐宗上下讳莫如深。
宗内长老们连夜在传神峰布下重重禁制,对外宣称云思归参悟天道玄机,欲冲击法相境界,需闭死关。至于月薄之,则被说成是心疾发作,不得不闭关静修。
知情的核心弟子们被下了封口令,而不明就里的外门弟子,则被刻意引导,以为宗门正在酝酿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整个云隐宗就像一座表面平静的火山,内里涌动着不敢声张的暗流。那些被强行压下的秘密,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里,都化作长老们枕边的冷汗。他们心知肚明:一旦真相败露,那些虎视眈眈的宗门,定会像嗅到血腥的豺狼般扑上来,将这千年基业撕得粉碎。
云思归从昏迷中苏醒,初时还庆幸捡回一条命,却在运转真气时如坠冰窟:气海被破,灵骨尽碎。
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莫说继续统领仙门,就连云隐宗内部那些虎视眈眈的长老们,都随时可能将他拉下宗主之位。
不过,还好。
云思归露出微笑:还好,我还有《插梅诀》。
真是该谢谢罗浮,当年她救我性命,又要用她的血肉、她的功法来成全我……
云思归原本想要万籁静的灵骨,却未料到此子竟身中奇毒,骨髓尽染。若要彻底拔毒,至少需要三四载光阴。时局紧迫,他等不起这不确定的时长,只得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个弟子——何处觅。
那一夜,传神峰上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黎明时分,几个杂役弟子战战兢兢地抬着一副青布担架匆匆下山。
布帛下隐约可见一具扭曲的人形,像被抽了筋的蛇般诡异地蜷缩着,脊梁处诡异地凹陷下去,整个人像被折断的芦苇般对折起来。
抬担架的弟子手抖得厉害,因为每走一步,布里就会传来诡异的流动感,仿佛他们抬着的是一滩裹着人皮的肉。
闭关石室中,云思归抚摸着还带着体温的灵骨,脸上浮现出餍足的笑意。
他不在乎少了一个嫡传弟子,不过,他还是有些惋惜:这灵骨的成色终究差了几分火候。
不过没关系,等他恢复修为,上品灵骨要多少有多少!
原本炼化灵骨不过一弹指的功夫,可云思归这次伤得实在太重。
他不得不将炼化过程放慢百倍,每日只敢吸收一丝灵骨精华。石室四壁堆满了身为云隐峰宗主的他多年珍藏的灵石奇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齑粉。
看着最上等的南海鲛珠一颗接一颗地黯淡,千年灵芝的灵气被抽取得片叶枯黄……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这些日子消耗的天材地宝,都够培养出十个金丹修士了。
可恨那月薄之……
他抹去嘴角血迹,又取出一枚九转还魂丹塞入口中。
丹药入喉的灼烧感让他稍稍清醒,但心里清楚:照这个速度,至少要四年才能恢复全盛时期的修为。
四年……
四年……
云思归指尖微微发颤。对修道之人而言,四年不过弹指一挥间,本该不足挂齿。可此刻,这短短四年却让他如芒在背。
若在此期间,月薄之提剑杀来……
不过,云思归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
他自然不知,这四年间,月薄之曾有无数次机会提剑踏山,直取他性命。
可这尊令他闻风丧胆的杀神却始终未曾现身。
——只因月薄之选择了守在铁横秋榻前。
正是这一念之差,让云思归得以喘息,在无人搅扰的寂静里,悄然重塑修为。
不过,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云隐峰巅。
晨雾还未散,石室前的青玉阶上已立满了人影——各大长老、各脉掌峰以及嫡传弟子们静候宗主云思归出关。
青衣长老抚须感叹:“他伤得那么重,真的能修复吗?可别折了一个嫡传弟子的灵骨,又白白得罪了何氏。”
话音未落,身侧玄衣掌峰冷笑打断:“折了何氏嫡子的灵根,又搭上我峰三成灵脉资源。若还恢复不了……自然也该有有能者而居之吧?”
人群后方,几位年轻弟子交换着眼色。
这四年间,执剑长老一脉已暗中接管了护山大阵,大约是觉得云思归根本不可能恢复,有趁机夺权的想法。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际,厚重的石门轰然洞开。
一道白影如惊鸿掠空,翩然落在众人眼前。
云思归广袖当风,衣袂翻飞间,有仙鹤振羽之姿。面上容光焕发,周身灵气凝实,哪还有半分重伤初愈的模样?
“恭迎宗主出关!”
山间骤然响起整齐的唱喝声,嫡传弟子们率先跪拜,各脉长老与掌峰真人纷纷躬身行礼。
云思归眼前人群瞬间矮了一截,他以俯视的姿态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心怀异心的人,果然不少啊。
不知道他们灵骨的滋味如何?
云思归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万籁静。但见万籁静挺拔如竹的脊背在晨光中勾勒出优美的线条,使他忍不住开始想象万籁静的灵骨该是何等绝代。
云思归笑着寒暄几句,便遣退众人,只留下万籁静,低声问道:“何处觅如何了?”
万籁静跪下告饶:“弟子办事不力。原本弟子已经在山下埋伏,没想到,何氏族人已经在半山腰等着……”
他素来挺拔的背脊在云思归面前趴伏,如同没有脊骨的虾。
原来,在取何处觅灵骨之前,云思归便下令让万籁静无声无息处理掉何处觅:“师门的事,不能外传。他活着出去……唉,其实想来,他失了灵骨,也是生不如死,倒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万籁静没有反驳,领命而去。
不过出关之日,万籁静却跪在这儿说自己失手了。
云思归笑了:“这么巧?”
万籁静脊背弯曲,卑微得能沉入尘埃:“是弟子办事不力,愧对师尊。”
“想起来,”云思归拂过鬓边霜白的头发,“你的灵骨染毒、月薄之察觉到阵眼所在、又碰上何氏恰好出现救走何处觅……这些事情如同凑在一起一般巧呢。”
万籁静冷汗潸潸,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弟子绝无二心。”
云思归的手缓缓搭上万籁静的后颈,指尖不轻不重地按在大椎穴上。
万籁静浑身剧颤,冷汗顷刻间浸透重衣,顺着下颌滴落在地,在石头地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看着万籁静难得的失态,云思归笑了:“看来,你果然知道了。”
万籁静面如金纸。
云思归忽地收手,指尖在他后颈轻轻一掠,如同拂去尘埃般随意:“你放心,我现在还不会动你的骨头。”
万籁静死死咬住下唇:“弟子的修为,还要留着为师尊效力!”
听到这话,云思归哈哈大笑,俯身拍了拍万籁静惨白的脸颊:“没想到你倒是一个明白人,我喜欢。”
说罢,云思归跨过他而去了。
万籁静松了一口气,几乎瘫软在地。
他强撑着回到弟子们面前,依旧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大师兄,举手投足都那么的恰到好处。
入夜,他回到洞府,却见母亲倒在地上。
“母亲!”万籁静疾步上前,却在看到云思归身影的瞬间顿住了脚步。
云思归手里捻着一个药瓶,笑道:“原来,这骨头里的毒,是你自己下的呀。”
万籁静冷汗潸潸:在他觉察到云思归会盗取他人灵骨的时候,便央母亲给自己这蚀骨奇毒。当然,他用完毒药后就已经销毁,云思归手上这一瓶,想必是从母亲身上搜刮而来的。
他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万籁静双膝重重砸在地上,声音嘶哑:“求师尊开恩……”
云思归慢条斯理地转着手中的药瓶,俯身而下,冰凉的指尖挑起万籁静的下巴:“但你也终究欠了我一根灵骨。”
万籁静如遭雷击:“弟子、弟子还要为您赴汤蹈火,若成了废人……”
“你三番四次阳奉阴违,坏我谋划,还不如一个废人呢!”云思归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万籁静咽了咽:“弟子、弟子……”
“又或者,”云思归露出和蔼的笑容,像他从前般,“你寻一根品相相当的来抵债,为师便既往不咎。”
万籁静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品相相当”四个字在他脑海中嗡嗡作响,震得他眼前发黑。
云思归似是怕他愚钝,好心地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一旁昏迷的万母身上,几乎是在明示了这世间还有谁的灵骨,能比血脉相连的生母更“品相相当”呢?
轰隆!!!
一道刺目闪电骤然撕裂云隐峰上方的夜幕,惨白电光将整座山峰映照得如同鬼域。
月薄之与铁横秋正立于半山腰处,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天空。
铁横秋擦了擦额头:“快下雨了,还是快些走吧。”
“御剑而行岂不更快?”月薄之道。
铁横秋道:“那也太显眼了,我们可是潜入正道宗门的邪魔外道!”
月薄之不以为然:“你喜欢的话,我们也可以是杀入正道宗门的邪魔外道。”
铁横秋咳了咳:他虽然说了“我们可是邪魔外道”,但他其实也并未入魔,脑子里始终还是绷着那一根“杀人可以,但杀无辜不行”的弦。
所以,他当然无法走月薄之所提议的“杀入宗门”的快速通道。
铁横秋抿了抿唇,终究不愿与月薄之正面争执,便故作自然地环顾四周,话锋一转:“不知道那老家伙可在不在自己的洞府里?”
月薄之闻言指尖轻动,一道寻踪诀自他指间流转而出。片刻后,他眉梢微挑:“他在万籁静的洞府。”
铁横秋惊讶:“这么晚了,他在大师兄那儿做什么?”
听到“大师兄”三个字,月薄之扯了扯唇:“你哪门子的‘大师兄’?你现在可是叛出师门的邪魔外道。若真见了面,你那好师兄怕是第一个要拔剑清理门户。”
铁横秋愣了愣,想起脱离云隐宗那一日的事情,只是苦笑着摇摇头:“大师兄是公义之人,当日要不是他网开一面,我又如何能上山寻你?”
月薄之听到这话,竟然更恼:“若不是他放你上山,你又如何会遭传神鼎焚身?”
铁横秋识趣地抿紧了唇,知道这话题再争下去只会让月薄之更加恼怒。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咱们现在还是先去大……”他意识到月薄之不喜欢自己说“大师兄”这三个字,便仓促改口,“去看看万籁静那儿怎么回事。”
夜雨渐渐沥沥地落下,细密的雨丝在万籁静洞府外织成朦胧的纱幕。
洞府内,烛火摇曳,将一道佝偻的妇人身影投映在石壁上。那影子诡异地扭曲着——只见一只修长的手正从她后颈处缓缓抽离,指间捏着一截灵骨,已然拔出寸许。
灵骨离体的细微“咔嚓”声混着雨声,在寂静的洞府内显得格外刺耳。
妇人浑身颤抖,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唯有墙上扭曲的影子昭示着她正承受着何等痛楚。
万籁静双目赤红,跪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母亲!”他挣扎着想要扑上前去,却被云思归轻描淡写地一拂袖。
法相期的威压如泰山压顶,万籁静整个人重重砸在石壁上,口中喷出大滩黑血。他十指深深抠进地面,在地板上划出十道血痕,却连抬头都做不到。
他干涩开声:“我选了,我选让您取我的骨……”
“哦,”云思归笑了,“你真以为你有得选吗?”
万籁静眼中一阵死寂,仿佛是灵魂从他身上被生生撕裂了。
洞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云思归眼中残忍的兴味。他慢条斯理地直起身,衣袖翻飞间,万籁静母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又一段灵骨被生生抽出。
刹那间,洞外电光骤亮,将云思归眼中嗜血的愉悦照得纤毫毕现。他优雅地抬起手,正要继续抽取下一段灵骨——
一道寒芒破空而至,凌厉的剑气直接将云思归逼退三步。那截即将离体的灵骨倏然降落,重新没入妇人的血肉之中。
妇人歪身倒下,万籁静慌忙去接她,可惜他此刻受伤,毫无平日优雅,只是手脚并用地上前,染血的十指在石面上拖出长长的血痕,终于踉跄着将倒下的母亲接在怀中。
这时洞府门口突然出现一道玄色身影。
来人戴着玄铁面具,身上披着极为繁复的玄袍。
云思归眯起眼睛:“来者何人,敢擅闯云隐宗?”他目光如刀,细细扫过那人衣袍纹路,瞳孔骤缩,“这是……魔尊?”
万籁静闻言,也是浑身一震:众人皆知,魔域自老魔尊陨落后,一直群龙无首。直至四年前,一个戴着玄铁面具的无名魔修横空出世,在血诏碑前横剑挑落三大魔将,以绝对实力登临魔尊之位。
而这位魔尊身份成谜,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难道……就是眼前这位?
当然……不是。
如今穿玄袍戴铁面的这位剑修,乃是铁横秋。
为了掩人耳目,他惯用的青玉剑换了一个更加精美的剑鞘,收敛气息。
云思归唇线紧绷:他原以为,那位横空出世的魔尊十有八九是月薄之。毕竟四年前那场变故后,唯有那个疯子有这般实力与魄力。
可眼前之人……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这人虽挺直脊背,却仍比月薄之矮了些许。
视线下移,落在对方持剑的手上:月薄之向来习惯逆握,而眼前之人却是规整的正握。
云思归眸中闪过一丝阴鸷,心中疑云密布:
莫非自己料错了?那血诏碑前力压群魔的,竟非月薄之?
又或者,眼前这铁面人根本是冒牌货?毕竟这四年来,想借魔尊之名兴风作浪的宵小之辈也不在少数。
云思归沉吟一会儿,决计做出试探。
这老狐狸自然不会贸然出剑,只是广袖轻振,一股无形的灵压如潮水般漫开。
铁横秋立即感受到一种恐怖的威压,如今的铁横秋大病初愈,仅仅是元婴境界,面对法相期的大能,按理说是难以抵挡的。
这可是整整差了一个大境界的天堑!
云层般厚重一瞬间,一道朱色的身影立在他面前。
云思归眯起眼睛,只见来人面上覆着一张银色面具,身穿一袭轻若烟霞的红袍,腰间挂着一张魔宫护法令。
传闻魔尊座下确有一名贴身护法,常年着朱衣,行踪诡秘。有人说他姓夜,还有人说这护法并非魔修,乃是一名羽族。但也有人说他是犬妖,因为据说他和霁难逢关系非常暧昧。
云思归心想:……黑袍加身,红衣护法在侧,难道眼前之人当真是那位神秘魔尊?
云思归脸上不显,冷笑道:“何必故弄玄虚?不如拳脚下见真章吧。”
铁横秋用法术改换声线,以浑厚低沉的语调说道:“云思归,就你,还不配与本尊动手!”
云思归冷笑一声:“藏头露尾之辈,还如此托大?本座看你不是不屑,而是根本无力与我一战吧?”
铁横秋:……日,被他说中了。
但是,输人不输阵。
铁横秋也冷笑一声,比他更冷,还配了一串尖锐的“桀桀桀桀”。
桀桀桀了大概十几下,铁横秋抚摸着剑鞘,说道:“想我出剑?”他摇摇头,“等你先胜过我的护法再说吧!”
那朱衣护法闻言踏前一步。
云思归长剑出鞘,剑锋流转,便是炉火纯青的云隐剑法,衣袂翻飞间带起一片缥缈云气。
他打量眼前的朱衣护法,不屑冷笑:若魔尊便罢了,区区一个护法,我三招之内,必取他人头!
第139章 云思归,卒
朱衣护法身形如幻影般飘忽不定,仿佛早已预判云思归的每一个招式,云思归的剑锋每每即将触及,朱衣护法便以毫厘之差轻巧避开。
一柱香已过,云思归的剑势愈发凌厉,可任凭他如何变招,剑尖始终未能沾上对方一片衣角。
云思归握紧剑柄,冷汗直流:眼前这人的武功远超他的想象!
一旁的万籁静更是瞠目结舌,在他眼里,云思归是如山岳般震慑自己的存在,却没想到,他使出云隐剑法的杀招,却连朱衣护法的衣角都碰不了。
铁横秋在旁拊掌而笑:“原来你只有这点功夫啊?早知道就不劳驾我的护法了,只叫我魔宫扫地的陪你玩玩便是了。”
云思归额角青筋暴起,正欲反唇相讥,却见眼前朱影骤闪——那护法双掌已挟着凌厉劲风直取面门!掌风未至,扑面而来的气劲已压得他呼吸一滞。
生死关头,云思归再也顾不得隐藏魔息。他怒喝一声,周身魔气如火山喷发般轰然炸开,黑袍鼓荡间,同样出掌悍然迎上!
两股毁天灭地的力量轰然相撞,爆发出震彻云霄的巨响。
狂暴的冲击波如怒海狂涛般向四周肆虐,若非万籁静这洞府以千年玄铁为骨、万年寒玉为壁,更有三十六重禁制加持,只怕此刻早已灰飞烟灭。
饶是如此,整座洞府仍在剧烈震颤,明珠法器纷纷炸裂,化作漫天晶粉在肆虐的罡风中狂舞。
万籁静慌忙俯身,用整个后背为昏迷的母亲筑起屏障。
他抬头眯起双眼,元婴巅峰的神识全力展开,然而,那两道身影竟快得连他的目力都难以捕捉!
这种感觉……
万籁静心中一跳:仿佛回到了四年前,传神峰上云思归与月薄之的对决……
当时他只是远远观战,那两道凌驾众生之上的身影,就像现在这般快得超乎认知,强得令人绝望。
突然,轰的一声,打断了万籁静的沉思。
只见肆虐的风暴骤然平息,洞府内一片狼藉。云思归的身躯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重重砸在万年寒玉打造的墙壁上。那号称坚不可摧的玉璧,此刻竟被硬生生撞出裂痕!
“咳咳咳!”云思归狼狈地滚落在地,猛地喷出一口泛着黑雾的淤血。
他颤抖着撑起上半身,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惊骇。
万籁静倒吸一口凉气,这才看清场中情形——朱衣护法静立原地,连衣袍都未染尘埃,仿佛方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击,对他而言不过信手而为。
云思归双掌撑地,他自然还有杀招,他还可以使出魔龙法相……然而,已经没必要了。
在方才电光火石的交锋中,即便对方刻意隐藏剑招、收敛气息,但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真元流转方式,那些独步天下的身法轨迹,还有那熟悉的出手节奏……
是……月薄之!
在万籁静看来,云思归仿佛是被这一记重击打翻在地,难以翻身。
可真正将这位云宗主钉在原地的,却是脑海中炸开的那个名字——月薄之!
四年前传神峰上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日漫天魔气中,月薄之的剑锋也是这样轻描淡写地,就破了他苦修的魔龙法相。当时濒死的寒意,此刻正一丝不差地重新爬满他的脊背,让他根本无法直起腰来。
云思归猛地喷出一口黑血。
他盯着自己不受控制颤抖的手掌,忽然明白:这四年来,他从未真正从传神峰那一战中走出来。
即便在石室闭关四年,重新练回了一身修为,但他的胆魄已经被月薄之破了。
所以他才会越发乖戾,故意折辱万籁静、何处觅这些晚辈。从前的云思归自矜自傲,即便面对惊才绝艳的月薄之,也不过是带着几分欣赏的放任。那时的他何等从容,自诩为九天之上的苍鹰,又怎会低头去啄食地上的蝼蚁?
可如今……
他望向自己沾满黑血的手掌,这双曾经执掌云隐宗权柄的手,如今却伸向自己的亲传弟子。
他不是变得狠毒了。
他是变得懦弱了。
他惨笑着抹去嘴角血迹,终于明悟:被月薄之那一剑斩碎了强者之心后,他只能用欺凌弱者来掩饰内心的恐惧。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咳咳咳……”云思归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朱衣人,笑了,“你也不好过吧……”
月薄之只是沉默。
“我了解你,孩子。”云思归的声音突然轻柔下来,却带着毒蛇般的恶意,“若非如此,高傲如你,怎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呢?你……你也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自己吧!”
月薄之仍然没有回应。
但云思归却仿佛已经品尝到他的痛苦了,开始感到愉快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什么天之骄子!到头来,你不过和我一样——都是条前途无望的可怜虫!”
笑声在寒玉洞壁间来回碰撞,震落无数战后残余的碎屑。云思归笑得浑身发抖,仿佛要把这四年来积压的所有屈辱都倾泻而出。可笑着笑着,他的眼角却渗出了浑浊的泪。
铁横秋往前一步,说:“堂堂云隐宗宗主,却跟一头年猪似的,临死前还要吼两下子,可太没有大师风范了。”
云思归猛地抬头,目光如钩般死死盯住铁横秋脸上那副玄铁面具。他的视线仿佛要穿透这层冰冷金属,看清后面隐藏的真容。半晌,他嘶哑着嗓子,一字一顿道:“是你么,横秋?”
听到这话,铁横秋身形未动,已经稳如泰山,但一旁的万籁静却如遭雷击,瞳孔剧烈收缩,连呼吸都为之一滞。
铁横秋冷笑一声,并未回应,只是打量云思归两眼:“修为恢复得那么快,肯定又是使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吧?”
虽然铁横秋没有承认身份,但云思归心中已然笃定。他扭曲着一张笑脸,反唇相讥道:“的确挺上不了台面的,和你一般二般吧。”
闻言,铁横秋并未恼怒:“哦,这么说我就懂了。”
云思归还是冷笑着,可他的冷笑在下一瞬间就凝固了。
因为,铁横秋的手,马上就按在了云思归的大椎穴上。
天下之间,恐怕也就只有云思归和铁横秋最懂得这个手势意味着什么了。
云思归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一股暴戾的真元瞬间在经脉中奔涌——他正要拼死一搏!
就在他身形将起未起之际,月薄之的锦靴重重踏在他探出的手腕上!
咔嚓——骨裂声从他掌根传出。
云思归的惨叫声几乎同时迸发。可这撕心裂肺的疼痛还未完全传至头脑,更剧烈的痛楚已从脊背炸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