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任务的时候注意安全”
暗六接过蓑衣 指尖触碰到布料的温热 心里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刚才的慌乱和无措一扫而空
他看着陈泠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 眼眶却有些发热
他张了张嘴 想说些什么 可时间实在紧迫 只能用力点了点头
声音有些沙哑地说:“我知道了 等我回来”
说完 暗六把蓑衣往肩上一搭 转身冲进了雨幕 脚步比来时更加坚定
陈泠站在殿门口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雨里
直到再也看不见 才缓缓关上了殿门
他走到窗边 看着外面依旧滂沱的大雨 心里默默祈祷着暗六能够平安归来
而此时的前厅 沈怀珩正站在地图前 眉头紧锁 神色凝重
暗四和暗五已经等候在一旁 看到暗六提着蓑衣匆匆赶来 暗四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人都到齐了 军队也就位了”沈怀珩转过身 目光扫过三人
语气严肃“这次的任务十分紧张 你们三人随军一起出发 务必随时待命 将所有消息准确传递”
“属下明白!”三人齐声应道 声音铿锵有力 眼神坚定
沈怀珩点了点头 挥手道:“事不宜迟 你们去准备车马 待军列队 即刻出发 ”
三人转身 大步流星地走出前厅 消失在雨幕中
檐角的铜铃再次被风吹响 仿佛在为他们送行
而这场雨 也不知要下到何时
车轮碾过湿润的青石板路 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将车厢里的寂静反复碾磨
这去往江南的路 与上次来时的时节相差无几 可车厢内的气氛却判若云泥
上次同行时 沈悠总爱扒着车窗看沿途的落雪冰霜 叽叽喳喳地跟沈怀珩说些市井趣闻 连车厢里的空气都裹着甜意
锦缎软垫铺就的车厢里却弥漫着化不开的凝重 车窗外的春色仿佛也被连日的阴雨洗得失了颜色 只余下一片湿漉漉的青绿
沈悠侧靠在沈怀珩怀里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袖口绣着的暗纹
连日来听闻江南水灾的消息 他夜里总睡不安稳 眼下眼底还带着淡淡的青影
他将脸往沈怀珩温热的衣襟里埋了埋 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棉絮:“阿珩 你说这世道怎么就这么变化无常呢?不过才半年光景 上次我们来江南是为了赏春游玩 如今再来 却是为了赈灾救急”
世道变得太快太快
沈怀珩低头看了眼怀里眉宇间带着愁绪的人 抬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他叹了口气 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与沉重:“天灾无情 世事本就难料 我们能做的 便是尽己所能 让江南的百姓少受些苦楚”
话虽如此 他指尖却微微收紧
——此次江南水灾比上报的更严重 不过好在还没有流民流离失所 也没有地方官员暗中克扣赈灾粮款
不然前路怕是布满了荆棘
此刻来看 只要疏通了水道便好
车厢内再次陷入寂静 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和偶尔传来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车顶之上 暗四和暗五依旧像往常一样并肩坐着 身姿挺拔如松
连日的大雨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
云层渐渐散开漏下几缕微弱的天光
湿润的空气里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吸进肺里都觉得清爽了几分
暗五伸了个懒腰 抬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肩膀 脸上露出几分轻松的神色
自从暗四回来后 他心里的不安就消散了大半
连带着面对前路未知的凶险 都多了几分底气
他侧过头看向身边的暗四 正好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执行任务时的锐利 反而裹着一层化不开的温柔
像春日里融化的冰雪 看得暗五心里一阵发烫 连忙别开了视线 耳尖却悄悄红了
他哥自回来以后 好像……格外喜欢看着他
暗四看着他略显局促的模样 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眼底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他知道暗五性子单纯 容易害羞 也不戳破
只是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 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从侧面吹来的冷风
车顶的另一侧 暗六独自坐着
目光落在远处连绵的青山上 神色却有些复杂
他本在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以防有刺客突袭
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间扫到了暗四看暗五的眼神
——那眼神太过特别 没有寻常兄弟间的寻常关切 反而带着一种独有的专注与宠溺
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连眼底的光都只为那一个人亮着
暗六的心猛地一沉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往日里的种种细节
暗四总是会把最好的伤药留给暗五
会在分配任务时悄悄把最安全的位置让给他
会在暗五遇到麻烦时第一时间冲上去护着他
而暗五只要看不到暗四 就会显得有些慌乱 眼神总是不自觉地四处张望 直到看到暗四的身影 才会安稳下来
以前他只当是双胞胎兄弟感情深厚
可此刻再看暗四的眼神
他忽然意识到
这对兄弟之间的情谊 或许早已超出了寻常的兄弟之情
他轻轻皱了皱眉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暗卫营的规矩森严 向来忌讳私念过重
更何况是这样不被世俗所容的情愫
若是被人发现 后果不堪设想
他下意识地看向暗四 正好看到暗四伸手替暗五拂去了落在肩头的草屑
动作自然又亲昵 暗五抬头对他笑了笑 眼底的依赖毫不掩饰
暗六别开视线 指尖微微攥紧
他与暗四暗五一同在暗卫营长大 情谊深厚
可此刻却觉得他们之间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他不知道自己该装作不知情 还是该提醒他们收敛些
毕竟前路凶险 任何一点破绽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就在这时 一阵微风吹过 带着雨后的凉意
暗五打了个寒颤 暗四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袍 披在了他的身上
声音低沉而温柔:“又不多穿点?小心着凉了”
暗五抬头冲他笑了笑 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哥~这不还是夏天呢 我不冷”
嘴上这么说 却还是乖乖地裹紧了外袍
那衣服上带着暗四身上的气息 让他觉得格外安心
暗六看着这一幕 心里的复杂更甚
他知道暗四对暗五的在意 也明白暗五对暗四的依赖
可这份感情若是暴露在阳光下 只会引来灭顶之灾
他深吸了一口气 将心里的思绪压了下去
眼下最重要的是护着陛下和沈将军安全抵达江南 再尽力解决江南水灾
至于暗四和暗五之间的事 或许还是等此次任务结束后 再找机会与暗四谈谈吧
车厢内 沈怀珩察觉到沈悠的呼吸渐渐平稳 知道他是累极了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 让沈悠靠得更舒服些 目光透过车窗望向外面渐渐放晴的天空
眼底闪过一丝坚定
不管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 他都会护着沈悠 护着江南的百姓 不辜负肩上的责任
车顶之上 暗四察觉到暗六的目光
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里带着几分询问
暗六摇了摇头 示意自己没事
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
车轮依旧在向前滚动 载着满车的心事 朝着江南的方向缓缓前行
雨后的天空渐渐放晴 一道淡淡的彩虹挂在天边
像是在预示着前路或许会有转机
可车厢里的凝重与车顶的复杂心绪 却依旧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马车向前走 一个小脑袋却从车后的粮草堆里钻出来
“呼——憋死我了”
沈耒临端着热乎乎的粥 推开沈耒安的房门
只见屋里空无一人 沈耒临又试探的朝里面喊了两声 依旧没人
“平日里这时候 安安都起身吃饭了 今日是去哪了?”
他自言自语着 却在桌上发现一张纸条“爹娘膝下:
近日常闻江南水患加急,江堤渗漏、百姓流离之讯,儿每闻之,心下难安。想那江南千里沃土,如今竟遭此洪涝,黎民受困,儿虽不才,亦愿往彼处尽一份绵薄之力——或助民搬运沙袋固堤,或帮衬分发粮米赈济,总好过在此坐观灾情蔓延。
爹娘勿需挂怀,儿已备好行囊,明日便启程南下。此行定当谨慎行事,每日会寻处寄信报平安。待水患平息、百姓重返家园之日,儿便即刻返程,承欢爹娘膝下,再叙别后之情。
惟愿爹娘保重身体,勿为儿忧心。
轰一声 仿佛惊雷在耳边炸响
“爹爹!!娘!快来!”
龙舟劈开长江水 两岸的青瓦白墙随着水波起伏
沈怀珩撩开舱帘时 江南的潮气正裹着艾草香扑面而来
船身尚未停稳 岸边已传来马蹄声
是太守陆羽观派来的斥候
见了皇帝的明黄衣角 翻身落马时膝盖砸在青石板上 声音发颤:“陛下 前线汛情又急 江堤多处渗漏 陆大人已在坝上守了三日”
沈怀珩没来得及拂去衣上的水汽 便接过侍卫递来的马缰
明黄的龙纹常服被风掀起 他跨上马背时 余光瞥见岸边围了些百姓
都是些挎着竹篮的老幼 见了他的装束 又看了看紧随其后 一身银甲未卸的沈悠
忽然有人跪了下来 接着便是一片簌簌的跪拜声
“是陛下!还有沈将军!”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人群里顿时起了骚动
一位鬓角斑白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走上前 手里端着两个粗瓷碗
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热水:“陛下将军 天寒 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吧”
她的手在发抖 碗沿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 晕开一小片湿痕
沈怀珩翻身下马亲自接过那碗水
水温透过粗瓷传到掌心 暖得他鼻尖微酸
他看向周围的百姓 有妇人抹着眼泪 有孩童攥着大人的衣角 眼里满是依赖
仿佛有了他们 就有了天
沈怀珩喉结动了动 没说什么 只是将另一碗水递给沈悠
两人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决心
这江南的百姓 他们必须护住
喝完水 沈怀珩让侍卫给百姓分发带来的干粮 自己则和沈悠翻身上马 朝着江堤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踏过青石板路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耳边是风的呼啸和远处隐约的涛声
沈悠在马背上侧头对沈怀珩说:“阿珩 上次我们住的那处小院离千山湖近 离江堤也不过三里地 今晚不如就去那里歇脚 也方便随时去坝上查看”
沈怀珩回眸看着沈悠 眼里又透出几分温柔 点头应下
那小院是上次暗卫出任务时偶然发现的 告诉了他
院里有棵老槐树 院外便是潺潺流水 安静又隐蔽
傍晚时分 两人赶到小院时 暮色已经漫了上来
沈悠推开院门 见院内的石桌上还摆着上次留下的茶具 只是蒙了层薄尘
他转身对身后的暗卫吩咐:“四哥五哥 麻烦你们去附近探查 重点盯着千山湖周边的水文站和村落 看看有没有异常情况 尤其是上游的来水量 再通知剩下的人守在院外 不许任何人靠近”
暗四和暗五躬身领命 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里
沈怀珩走进屋内 借着窗外的天光打量四周
墙面是朴素的白灰 墙角摆着一张旧木床
床上的被褥还是上次他们带来的 被店家妥善收在柜子里 拿出来时还带着淡淡的樟脑香
他刚坐下 就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 接着是侍卫的通报:“陛下 江南的六位太守已到院外求见”
沈怀珩和沈悠对视一眼 起身走到院外
六位太守都穿着官服 脸上带着风尘 见了沈怀珩 连忙跪地行礼:“臣等参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沈怀珩抬手免礼 “情况紧急 不必多礼 随我进屋议事”
众人围着那张旧木桌坐下 沈悠将一张手绘的江堤地图铺在桌上
指着上面标记的红点说:“诸位请看 这些红点都是江堤渗漏的地方 其中三处已经出现管涌 若不及时处理 恐怕会有溃堤风险“
陆羽观接上:“现在江水还在涨 据水文官预测 明日寅时会有一次洪峰过境 我们必须在洪峰到来前加固堤坝”
一位身材微胖的太守皱着眉说:“陆大人 加固堤坝需要大量的石料和人力 眼下百姓都怕汛情 不少人都想着往高处迁 召集人手怕是有些困难”
“这个不用担心 ”沈悠摆手
“本将带了手下的精兵 已经列队随时待命 ”
“陆大人 您让人去各村通知 说陛下和将军都在前线 若是有石料的话 让你辖区内的采石场连夜开工 今晚就运一部分过来”
沈怀珩听着他们的议论 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人手和物料的问题 不是大问题 各位太守要尽快落实 务必在今夜子时前将第一批物料运到坝上”
“明日卯时 所有人在江堤集合 开始动工”
“沈悠 你负责统筹调度 朕会亲自去坝上督工 ……别太累了”
“陛下不可!”陆羽观立刻反对
“坝上危险 陛下万金之躯 不能冒险 臣等会安排好一切 保证不会出问题”
沈怀珩看着他 眼神坚定:“朕是皇帝 江南的百姓是朕的子民 朕岂能躲在后面?就这么定了!”
六位太守见皇帝态度坚决 也不再劝说 纷纷起身领命 各自去安排事务
屋内很快只剩下沈怀珩和沈悠两人
暮色渐浓 沈悠点上油灯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眼底的红血丝
他揉了揉眉心 开始梳理明日的计划:“明日卯时 先让军队填沙袋加固渗漏处 再让工匠修补管涌 暗卫负责巡查周边 防止有人趁机作乱 统一调度 ……”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
沈怀珩坐在一旁 静静地听着
看着他因为连日操劳而消瘦的脸庞 心里止不住地心疼
等沈悠说完 沈怀珩才轻声说:“你也累了 今晚好好歇一歇 明日才有精神 ”
顿了顿 又补充道“别太累”
沈悠抬头看他 忽然笑了笑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放心吧 还撑得住 再说了 有阿珩在 我心里也踏实”
“对了 上次你不是说说想吃江南的糖糕 等这次汛情过了 我们一起去去巷子里的那家老店 味道绝了”
他故意说得轻松 想逗沈怀珩开心
沈怀珩看着他的笑容 心里又暖又酸 点了点头:“好 等着”
两人收拾了一下 便准备回屋休息
刚走出小院 就见月色正好 银辉洒在青石板路上 映出两人的身影
他们沿着路边慢慢走着 耳边只有虫鸣和远处的水声
走到松贺楼前时 沈怀珩忽然停下脚步
上次他们来的时候还很热闹 此刻却大门紧闭 透着几分冷清
就在这时 松贺楼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站在门口 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灯光照在他脸上 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
沈怀珩认出他 是松贺楼的掌柜贺擎天
贺擎天朝着两人拱手行礼 语气诚恳:“陛下 将军 深夜打扰 还望恕罪”
“方才听闻二位在小院议事 知道二位为江南的汛情劳心劳力 实在敬佩 ”
“眼下已是深夜 二位想必还未进食 小店备了些热面 想请二位进门尝尝 也算是略尽绵薄之力”
沈怀珩有些意外 他之前只当贺擎天是个普通的酒楼掌柜
此刻见他言行举止间透着一股不凡的气度 心里不禁起了疑
沈悠也皱了皱眉 他下意识的想回避这里
但见贺擎天神色坦荡 不像是有恶意 便对沈怀珩说:“阿…陛下 既然贺掌柜一片好意 我们便进去坐坐吧”
两人跟着贺擎天走进松贺楼
楼内没有点灯 只有几支蜡烛在桌上摇曳 映得四周的屏风隐隐绰绰
贺擎天引着他们到二楼的雅间坐下 很快就有伙计端来两碗热面
面条雪白 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 还撒了些葱花 香气扑鼻
“二位趁热吃吧”贺擎天站在一旁 看着他们
忽然开口说:“其实 在下早就知道陛下的身份 上次陛下同将军南巡 虽未显露真身 但从随行侍卫的装束和言行间 在下便已猜出 至于将军……”
“四月之前大败蛮夷 的确是我朝英雄……”
沈怀珩和沈悠都是一愣
他们没想到 这个酒楼掌柜 竟然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
沈悠放下筷子 坦然看着贺擎天:“贺掌柜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 为何今日才开口?”
“实在不愿扰了您二位雅兴 ”
沈怀珩看着贺擎天 心里的疑虑渐渐消散
他端起面碗 喝了一口热汤 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 驱散了深夜的寒意
他看着沈悠神色如常 抬头对贺擎天说:“多谢贺掌柜的好意 今日之事 朕记在心里 待江南汛情平定 朕必当重谢”
贺擎天连忙摆手:“陛下言重了 在下只是做了些分内之事 不敢求赏 只求二位能早日平定汛情 让江南百姓安居乐业”
再……照顾好你的悠悠…
三人又说了几句 沈怀珩和沈悠便起身告辞
走出松贺楼时 月色更亮了 洒在两人身上 仿佛镀上了一层银霜
沈悠侧头看了看沈怀珩 轻声说:“没想到他看出来了 他大抵都知道 ”
沈怀珩点头:“江南藏龙卧虎 今日之事 也算是个意外之喜”
他顿了顿 又看向沈悠 眼神里满是温柔:“时候不早了 我们回去歇息吧 明日还有硬仗要打”
沈悠应了一声,两人并肩往小院的方向走去
月光下 他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紧紧地靠在一起
无论遇到什么困难 他们都能一起扛过去
江风裹着水汽刮在脸上 像带了细刃
暗五随暗四踏上江堤时 裤脚还沾着小院外的露水
目光扫过脚下夯实的沙袋 耳中已灌满江水撞击堤坝的轰隆声
他刚要随暗四往上游巡查 眼角忽然瞥见右侧堤身有异样
某处沙袋堆叠的缝隙里 江水正汩汩往外冒
湿痕已漫开半丈 底下的泥土被泡得发松 分明是要溃口的征兆
“不好!”暗五心头一紧 哪里顾得上禀报 拔腿就往那处冲
奔到近前 才发现溃口旁竟围着两个孩童 约莫五六岁年纪 穿着打补丁的短褂
正蹲在地上用叶子救一只被困在马车痕里的蚂蚁 全然没察觉脚边的危险
江水又漫上几分 沙袋“哗啦”塌了一小块 浑浊的水花溅到孩童裤脚上
暗五哪敢耽搁 俯身一把将两个孩子搂进怀里
大的那个还愣着 小的已吓得哭出了声
他脚步不停 转身往堤下的临时安置棚跑
怀里的孩子软软的 哭声揪得他心头发紧 只恨不能再快些
安置棚外 几个妇人正急得团团转
见暗五抱着孩子跑来 其中一个立刻扑上前:“我的儿!”
暗五将孩子递到她怀里 又看向另一个孩子的母亲 沉声嘱咐:“江堤尚不安稳 随时可能溃口 切不可再让孩童靠近 最好待在棚内勿要外出 若有动静 跟着侍卫往高处撤”
妇人连连点头 抹着眼泪道谢
暗五没多留 转身又往堤上奔
刚踏上堤面 就见暗四正弯腰搬着块半人高的青石 往那处溃口堵去
青石落定 江水势头顿时弱了些
暗四直起身 抹了把额角的汗 见暗五跑来 伸手就拍了他后心一把
“你这小子 怎的还是这般冒失?”暗四声音带着几分嗔怪
“方才那溃口虽急 却也不是不能缓一缓 先唤人来加固便是 你倒好 直接冲过去 万一脚下不稳摔了 或是溃口突然扩大 你有几条命够赔?”
他顿了顿 又叹道:“明明能稳妥解决的事 偏不动脑子 仔细将军知道了 又要罚你去扎马步”
暗五听着暗四的话 却觉得耳边像隔了层雾 声音忽远忽近
明明是熟悉的嗔骂
他只盯着暗四开合的唇
那唇色偏淡 说话时微微扬起 带着几分熟悉的温和
方才暗四拍他后心时 指尖似有若无的温度还留在衣料上
此刻再看这唇 竟莫名想起那软乎乎的感觉 像去年在江南巷口尝到的桂花糖糕 甜得人心里发暖
江风又起 吹得堤上的旗帜猎猎作响
暗四还在絮絮说着“下次要谨慎”
暗五却轻轻“嗯”了一声 目光仍没从那唇上移开
哥 你……真过分
昨夜两人因为水灾的事忙到凌晨 刚眯了一会
沈悠放轻动作想起身 手腕却被轻轻攥住 沈怀珩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不多睡会儿?”
“天光都亮了 刻不容缓”
沈悠转头看他 指尖蹭过他眼下的青影 “今日要去堤坝 总不能让将士们等”
沈怀珩这才睁开眼 眸子里还蒙着层水汽
却准确地握住他的手往身侧带了带:“再等一刻 让暗卫先去查探路况”
话虽这么说 指尖却已经顺着沈悠的小臂往上滑 描摹着他手肘处旧伤的疤痕
那是当年沈悠在暗卫营挡下刺客匕首时留下的
这么多年过去 疤痕淡了 可沈怀珩总爱反复摩挲
像是要把那道伤刻进自己骨血里
沈悠没挣 只是无奈地笑:“再等下去 暗四该在帐外跪成雕像了”
果然这话刚落 帐外就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暗四的声音压得极低:“陛下 将军 千山湖水位较昨夜又涨了三尺 不过今日天已放晴 下游百姓疏散工作已完成 军队也已在营外集结”
沈怀珩这才松了手 起身时动作干脆利落
褪去寝衣露出的脊背线条流畅 肩颈处还留着几道浅浅的红痕
那是沈悠昨夜留下的
沈悠看着他穿衣的背影 喉结动了动 也跟着起身
指尖刚碰到外袍 就被沈怀珩转身接过 替他系好腰带
“今日风大 记得把披风带上”沈怀珩从衣架上取下那件玄色镶金边的披风 仔细地给沈悠裹好 连领口的系带都系得严丝合缝
“堤坝那边湿滑 你骑马时注意些 别逞能”
沈悠点头 伸手替他理了理龙袍的领口:“你也一样 待会儿见到百姓 别总想着亲自上前 有将士在呢”
两人并肩走出营帐时 天刚蒙蒙亮 空气里满是水汽 吸进肺里都带着凉意
营外的空地上 五千将士已经列好了队 玄色的铠甲在微光里泛着冷光
马蹄踏在湿润的泥土上 没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暗四牵着两匹骏马站在队伍最前面 见两人出来 立刻单膝跪地:“陛下 将军”
沈怀珩翻身上马 动作利落
他偏头看了眼身边的沈悠 见对方也稳稳坐定 才扬声道:“出发!”
队伍沿着湖边的小路前行 晨曦慢慢爬上天际 把湖面染成了金红色
千山湖的水位确实涨得厉害 原本离岸边还有两丈远的芦苇丛 如今只剩下顶端的穗子露在水面上
浪头拍打着岸边的石头 发出哗哗的声响
沈悠勒住马 目光扫过湖面 眉头皱了起来:“这水位要是再涨 恐怕堤坝西侧的薄弱处会撑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