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朕命你,细细道来。这面条,与那汤汁,在你口中是如何交融的?那滋味,又是如何攻城略地,占领你之五感六识的?”
无执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将面条送入口中。
他咀嚼得很慢,月光勾勒出他下颌清瘦而完美的线条。
谢泽卿的视线黏在无执的嘴唇上,仿佛自己也能尝到味道般,喉结无意识地滚动。
直到无执将面条吞咽:“汤汁鲜咸,面条……软了。”
极为朴素的回答。
“软了?”
“此等霸道之物,岂能用‘软了’二字概括!这分明是……是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是沙场悍将解甲归田!此中必有深意!”
某个鬼魂,咬牙切齿的。
“竖子!”
谢泽卿魂体明灭不定,金色的瞳孔里燃着两簇幽火。
他死死盯着无执在月光下美得不似凡人的脸。
无执的皮肤是冷玉般的白色,月华流转其上,覆着层圣洁的辉光。长而密的眼睫垂下,鼻梁高挺,唇形是完美的菱角,此刻因为沾了些许汤汁,显得格外水润诱人。
这是一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毫无瑕疵的皮相。
可就是这样一张脸,此刻正无比平静地,品尝着在他看来堪称“乱臣贼子”的食物。
无执吃完最后一口面。
端起纸碗,在谢泽卿的注视下,仰起头。
“咕嘟。”将碗里最后那点混杂着香辛料与汤底,一饮而尽,一滴都未曾剩下。
“此物!究竟产自何方!是何人所制!”
谢泽卿猛地转身,背对着无执,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报上名来!朕要诛他九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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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修缮后院
无执将空空如也的纸碗丢进一旁的垃圾桶,抬起琉璃似的美目,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处于暴怒边缘的鬼帝。
他薄唇轻启,声音玉石相击般,清冷且不带任何情绪。
“康X傅。”
谢泽卿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个古怪的名字,仿佛在咀嚼什么剧毒之物,“好一个康X傅!此等狂悖之徒,朕必……”
“明日,会有人来修缮寺庙。”
无执打断了他,声音平淡道:“动静会有些大。”
谢泽卿的怒火,被这句话浇得一滞。
他眯起狭长的凤眼,审视着无执在月光下显得过分单薄的背影。
“修缮寺庙?用那笔买命钱?”
无执“嗯”了一声。
“你要死了。”
谢泽卿的声音冷了下去,“第七日,很快就到。”
“你还有闲心管这些破铜烂铁、烂木头?”
无执转过身,月光正落在他脸上。
俊美绝尘的面容,白得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
眼睫垂下,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寺在,我在。”
翌日,天刚蒙蒙亮。
一阵刺耳的“突突突”声,打破了古寺千百年来的沉寂。
一辆破旧的三轮农用车,载着几个皮肤黝黑,肩上搭着毛巾的工人,停在了山门外。
谢泽卿的身影,一缕青烟般,盘踞在寺内最高最大的梧桐树枝干上。
他居高临下,面色铁青地看着那些凡人扛着梯子、水泥、木材,涌入这片本该清净之地。
“锵!锵!锵——”
金属敲击的声音,震耳欲聋。
“嘿咻!搭把手!”
工人的吆喝声,中气十足。
灰尘,木屑,混杂着汗水的味道,在庭院里弥漫开来。
谢泽卿的眉头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见无执穿着那身灰色的僧袍,安静地站在廊下。
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飞扬的尘埃在他周身仿佛都慢了下来,不敢侵扰那片圣洁。
一个工人脚下不稳,从一人高的木架上直直摔了下来。
“啊——!”
就在众人惊呼的瞬间。
无人看清无执的动作,只觉得眼前一花。
那个即将头破血流的工人,便被一股力量托住,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工人惊魂未定,抬头去看,只看到那个年轻的主持,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
“……佛、佛祖保佑!”
工人回过神来,立马双手合十,对着无执拜了下去。
无执对着工人颔首回礼,视线移到院中那棵梧桐树上。
梧桐树上,盘踞的黑烟,微微一顿。
谢泽卿的金瞳,穿过漫天飞扬的尘埃,与地面上那双清澈如琉璃的眸子,遥遥相撞。
无执的目光,穿透了漫天尘嚣。
冷冽,平静。
梧桐树上的黑烟,几不可查地凝实了一瞬,随即化作一道流光,落在了无执身侧。
无执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落向那名领头的工长。
工头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正满面愁容地看着大殿漏风的屋顶。
无执走上前,声音清淡,“先修后院。”
工头愣了一下,挠了挠头,“主持,这大殿才是门面……”
“先修后院。”
无执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定夺。
“东、西禅房,香积厨,还有藏书阁的房顶,优先修缮。”
“好嘞。”
工头不再多问,立刻招呼着弟兄们扛着工具往后院走。
谢泽卿跟在无执身后飘着,阴阳怪气的声音,贴着无执的耳廓响起。
“哦?住人的地方,倒比供奉你家佛祖的地方还金贵?”
无执脚步未停,穿过月亮门,走向后院。
“漏雨。”他只吐出两个字。
雨水,会毁了藏书阁内代代传承下来的经书,也会在这秋季,让师弟和小沙弥们睡不安稳。
大概从前的主持也同刚才那位工头想法一样,认为大殿更为重要,所以小破寺里的后院,比前殿更显破败。
刺耳的“嘎吱”声响起,工人们架起了老旧的木梯,爬上了西禅房的屋顶。
那是无执的住处。
“哗啦——”
第一片朽坏的青瓦被取下,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阳光,第一次毫无遮拦地,照进了屋顶的暗处。一股混杂着陈年木料与阴湿尘土的味道,猛地扩散开来。
谢泽卿的眉头,瞬间拧紧。
他那双流转着暗金光芒的凤眼,死死盯住了被掀开一角的屋顶。
“不对劲。”
几乎在同时,无执也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清澈如琉璃的眸子,映着头顶刺目的天光,瞳孔微微收缩。
风停了。
蝉鸣,工人的吆喝,敲击声,仿佛都被一层看不见的膜隔绝在外。一种极不协调的阴冷,正从那破开的屋顶,缓缓向下渗透。
无执没说话,他走到木梯旁,踩着嘎吱作响的横档,一步步,向上爬去。
他的僧袍在微风中拂动,背影瘦削,却稳如山岳。
无执站在屋顶,脚下是历经百年风霜的横梁。
他蹲下身,伸出修长手指,轻轻拂过那段颜色异常的梁木。指尖冰凉,像触碰到了一块埋在冻土深处的骨头。
他的指尖顺着梁木扫去,在横梁的背阴处,停住了。
那里,被人用利器,刻下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符文。他仔细摸了几回,又侧身朝符文看去,符文的纹路,呈现出一种诡异类似尸斑般的青黑色,深深地,刻进了木纹的肌理之中。
而符文的中央,嵌着一片东西。一片指甲盖大小,干瘪、卷曲,泛着不祥的黄褐色。
是人的指甲,像是从一具腐烂的尸身上硬生生剥下。
谢泽卿的身影在无执身侧凝实,金色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一条危险的竖线。
“阴煞锁魂钉。”
“好大的手笔。”
无执的指尖依旧停留在符文之上,感受着那股跗骨之蛆般的阴冷,正试图顺着他的指尖,钻入他的经脉。
“秃驴,把你的爪子拿开!”
谢泽卿压低了声音,“此物污秽不堪,你想被它缠上不成?!”
无执垂下眼,视线专注地落在自己的指尖。
一缕微不可查的金光,自他指尖亮起,如水波般荡开,试图净化那道符文。
“嗡——”
一声尖锐的,不似人声的嘶鸣,猛地在两人脑海中炸开!
那枚小小的指甲,竟像是活了过来,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一股浓郁的血腥与腐肉的恶臭,轰然爆发。
下方的工人们对此毫无察觉,依旧在无形的结界中重复着敲打的动作,只是他们的神情,变得有些呆滞。
“它在吸食他们的生气!”谢泽卿厉声道。
无执的眸色发冷,屈起食指,用拇指的指甲,在食指指腹上轻轻一划。
没有伤口,但一滴血珠,却凭空沁出。
那滴血,并非鲜红,而是呈现出一种剔透近乎淡金的色泽,散发着纯净至极的佛性。
血珠顺着他修长的指节,缓缓滚落,精准地滴在了那片泛着邪光的指甲上。
“滋啦——”
指甲瞬间化为一缕黑烟,而那道深深刻入梁木的符文,也在这滴佛血的净化下,迅速变得黯淡,最终彻底消失。
风,重新开始流动。
下方工人的吆喝声,敲击声,电钻的“滋滋”声,在一瞬间涌了回来,充满了人间烟火的生气。
“哎?主持?”
屋顶下的工头仰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不知何时爬上来的无执,“您怎么上来了?这上头危险!”
无执收回手,指尖那滴淡金色的血液早已隐去。
他站起身,僧袍的衣角在风中微微拂动。
“无事。”
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平淡,“梁木无碍,继续吧。”
说完,他便转身,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梯,从容不迫地回到了地面。
谢泽卿化作一缕黑烟,紧随其后。
他落在无执身侧,脸上依旧笼罩着散不去的阴霾。
“你早知此物存在?”
无执走到后院的石桌旁坐下,拿起那本被他放在桌上的经书,翻开。
“不知。”
“不知?”谢泽卿怒极反笑,“不知你便敢用手去碰?不知你便敢用自己的血去净化?无执,你是真不怕死,还是觉得朕不敢让你死?!”
无执翻书的动作一顿。
他抬起琉璃似的眸子,静静地看向谢泽卿。
“你会吗?”他问。
谢泽卿被他问得一噎,猛地别过脸,避开无执那双能洞悉人心的眼睛,语气生硬地放着狠话。
“朕乃鬼帝,杀人如麻!区区一个秃驴,朕有何不敢?!”
“哦。”
无执应了一声,便垂下眼,继续看他的经书。
阳光穿过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整个人安静得像幅画。
谢泽卿看他这油盐不进的模样,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这个秃驴!
简直就是他谢泽卿命里的克星!
谢泽卿磨了磨后槽牙,终究还是没忍住,飘到无执面前,压低了声音。
“此钉,乃是借活人阳气与死物怨气,日夜祭炼而成。下咒之人,其心可诛。”
“目的,不是为了杀你。”
谢泽卿眯起凤眼,眼底划过一丝精光。
“而是为了,慢慢‘养’着你。”
“养肥了,再杀。”
无执翻过一页经书,淡淡道:“此寺,香火不旺。”
“秃驴!”
谢泽卿烦躁地在无执身边绕了两圈,最终停下,一字一句道:“他图的不是你的香火,是你这个人。”
“或者说,是你的这身佛骨,这一身纯阳灵力。”
“若朕所料不差,”谢泽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狠戾,“这钉子,在此处至少已埋了十年。”
无执翻书的手,终于,停住了。
十年二字,如无形的针般,刺入无执波澜不惊的心湖。
他翻动经书的指节,停在半空,指骨的轮廓在阳光下清晰分明。
十年前的秋天,似乎也是这样的天气。
满山的梧桐叶,落了满地金黄。
他的师父,总是笑呵呵地摸着他的头,说他是佛祖赐下的小福星。而师父也就在这棵梧桐树下,溘然长逝。
所有人都说,老主持寿终正寝,是圆满。
只有他,常驻在师父冰冷的身体旁,且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与今日房梁上那道符文如出一辙的阴冷气息。
可那时,他还太小。
“原来如此。”
无执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的手落回经书上,指尖发冷。
谢泽卿的金瞳锁着他。
这小和尚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琉璃美目里,有东西碎了。
那是一种比悲伤更深沉,比绝望更死寂的,了然。
“想起来了?”谢泽卿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
无执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轻颤着藏起眼底最深处的思念。
“十年前,师父圆寂了。”
谢泽卿嗤笑,笑意未达眼底。他欺近无执面前,玄黑的衣袍带起一阵阴风。
“莫不是那老和尚察觉了此物,以自身修为强行镇压,最后耗尽心血,才为你换了十年安宁!”
无执没有反驳。他安静地看着经书上繁复的文字,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海中,闪过一帧模糊的画面。是师父圆寂前,抓着他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师父的手,冷得像块冰。
“以阵养煞,以煞养你。”
谢泽卿一字一句,剖析着这延续了十年的阴谋。
“待你被这污秽之物‘养’得差不多,再用那道‘七日绝命咒’,一击毙命。”
“届时,你这一身被污染却又精纯无比的灵力,就会成为对方最好的补品。”
“那张‘七日必死’的符,”
谢泽卿的语气斩钉截铁,“是催命符。”
话音刚落。
“则为你如花美眷——锁魂钉断——①”
一阵刺耳又怪异的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地在喧闹的后院炸响。
不是时下流行的任何一首歌曲,而是一段咿咿呀呀,调子诡异,仿佛用指甲在玻璃上刮出来的戏曲唱腔。
凄厉,又婉转。
所有人都被这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
一个正在搬运木料的年轻工人,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谁啊……换我铃声了……”他嘟囔着,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屏幕上,没有来电显示。
只有一行用鲜血写就般的红色大字:
【轮到你了】
“啊——!”
工人尖叫一声,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屏幕应声而碎。
但诡异的戏曲声,并未停止。反而,更加高亢尖利!像是有一位无形的青衣戏子,正贴着所有人的耳膜,幽幽地唱着索命的调子。
“鬼……有鬼啊!”年轻的工人,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脸上是极致的恐惧。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他们的眼神变得涣散,仿佛灵魂被戏曲勾走了一部分。
阳光依旧照耀,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空气中,腐朽木料与尘土的味道里,多了若有若无的,陈年脂粉的甜腻腥气。
“好个索命的鬼伶官腔。”
谢泽卿带上森然杀意,“竟敢在朕的面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勾魂夺魄!”
话音落,帝王威压以他为中心散开。
甜腻的腥气如同遇到克星,发出一声细微的悲鸣,瞬间消散无踪。
其他工人浑身一震,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但看向那部碎裂手机的目光,依旧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恐。
无执穿过狼藉的庭院,走向瘫软在地的年轻工人。
僧袍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石木屑,僧鞋踩在那部依旧尖声唱着戏腔的碎裂手机旁。
他弯下腰,径直捡起正在散播恐惧的源头。
在他指尖触碰到手机的瞬间。
刺耳的戏腔,像被掐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屏幕上,【轮到你了】几个血字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蛛网般的裂痕。
无执的目光在这部碎裂的手机上凝视了一会。
他抬起头,望向脸色发青的工长,“工钱,按日结清。”
“主持,可、可是这活儿……”工长结结巴巴,显然被吓得不轻。
“每人多一百。”
无执垂下眼,解释道:“压惊。”
钱,是最现实的镇定剂。
工人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很快就将方才的事情抛之脑后,继续干活。
时间过得飞快,太阳落山前,工人挨个领了工钱,拿着工具结伴离去。
无执以300的价格将那部屏幕破碎,就差报废的手机买了下来。
“哐当——”
后院的木门被工人们匆忙关上,庭院里,只剩无执和不知何时已凝立于梧桐树下的玄黑身影。
“你买这废品作甚。”
谢泽卿语气不太好,暗金色的凤眼,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那唱戏的鬼东西,趁着朕驱散它那点脂粉气的时候,跑了。”
无执置若罔闻。
他走到石桌旁坐下,将碎裂的手机放在桌上,用指尖轻巧一撬,揭开手机松动的后盖。
“区区一个鬼伶,也敢在朕的疆域内勾魂夺魄!”
“若非顾忌那几个凡人的三魂七魄,朕刚才便叫它知晓何为帝王之怒!”
无执的注意力,全在手机内部精密的结构上。
他的目光定格。在电池与卡槽的缝隙间,夹着一小片被折叠得方方正正泛黄的纸。
谢泽卿注意到,瞬间飘至无执身后,俯身来看,阴冷的气息拂过无执的耳廓。
“此乃何物?”
无执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薄脆的纸片捻出,轻轻展开。
纸张的边缘已经磨损,脆弱得一碰即碎。
一张戏票。
一张来自过去的,印刷着繁体字的戏票。
【兰若大剧院】
五个字,带着陈旧墨香。
票券下方,还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一曲《游园惊梦》,赠与有缘人。”
“故弄玄虚。”
谢泽卿语气里满是不屑,但那双金瞳却微微眯起。
“兰若……这名字,听着便不吉利。”
无执合上眼,将戏票放置鼻前细细闻了闻。
戏票上残留的气息,并非房梁上阴煞锁魂钉的怨毒与狠戾。
“这只鬼伶,不是十年之前布下咒印的真凶。”
无执睁开眼,琉璃眸中清明一片,洗尽了所有迷惘。
“它只是一个信使。”
无执将那张诡异的戏票收好,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屏幕亮起。
屏保上,一只极简风格的电子木鱼,正随着他手机的晃动,悠悠地敲击着,功德+1。
谢泽卿好奇地凑近,研究那发光的方块。
无执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点开搜索引擎。
输入【兰若剧院】。
搜索结果,瞬间弹出。
排在第一位的,是一条五年前的新闻。
标题触目惊心。
【百年梨园“兰若剧院”深夜离奇失火,化为废墟!当家青衣,名角陈伶就此失踪,或已葬身火海。】
新闻配图,是一张烈火焚天的照片。
那座曾经雕梁画栋、承载了百年风华的古老戏院,在冲天的火光中,只剩下一个狰狞的黑色剪影。
被火焚毁的戏院。
唱着索命曲的鬼伶。
一张来自过去的戏票。
火焰吞噬梨园的黑白照片,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像一个冰冷的烙印。
无执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没有再往下划动。
那张脸,即便隔着屏幕与五年的时光,依然能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属于舞台的华彩与悲戚。
“陈伶……”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无执关掉了手机屏幕。
电子木鱼的界面一闪而过,功德+1。
“你不去?”
谢泽卿挑眉,见他准备回禅房念经,有些意外。
“对方已然出招,你这秃驴,竟想当缩头乌龟?”
无执抬眼静静回望。
月光已越过树梢,为他清俊的轮廓镀上冷冽的银辉,僧袍的白色比霜雪更甚,整个人如同没有实感的观音像。
“去。”
“但不是现在。”
无执站起身,走向后院。
“为何?”
谢泽卿跟在他身后,像一道甩不脱的玄色影子。
“天黑了。”
无执的声音平静无波。
“从这里打车,要付夜间费。”
夜间费。
谢泽卿愣住,睥睨众生的眼,流露出纯粹对于凡俗逻辑的茫然。
“汝……”
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小和尚惊人的脑回路。
堂堂身负佛骨、灵力内蕴的高僧,一个能让鬼帝都感到舒适的特殊存在,在仇家已经下战书、性命危在旦夕的关头……
他在计较打车的钱?
“荒唐!”
谢泽卿无语至极,有些生气。
“区区黄白之物,竟能束缚尔等手脚至此!”
玄色的衣袍无风自动,属于鬼帝的怒意让庭院骤然降温,梧桐树上最后几片顽固的枯叶,簌簌发抖,不堪重负地落下。
“朕一声令下,天下财富尽可取之!你这和尚,何其短视!”
无执无视他的怒火,走回禅房。
月光透过窗格,在他素白的僧袍上投下几道清冷的影子。
他从蒲团下,取出木盒。
盒盖打开,里面是一沓理得整齐的,各种面额的现金。
无执点了点,抽出几张红色的纸币,又找出几个钢镚,仔细地放进僧袍的口袋里。
动作专注,神情淡然,准备第二天一早的香油钱。
谢泽卿跟在他身后,看到这一幕,满腔的帝王之怒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熄得干干净净。
无执将木盒放回原处,这才回头看他。
清俊出尘的脸上,依旧没表情,琉璃似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通透。
“夜间,阴气最盛。”
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是它的主场。”
“去了,便是送死。”
“我不想死。”
无执说。
“修这后院,花了很多钱。”
谢泽卿彻底无言。
注释①:出自汤显祖《牡丹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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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家的营养液,谢谢支持[玫瑰][玫瑰]
第14章 兰若剧院
月光流淌在无执灰白的僧袍上,让他像一尊没有情绪,也沾染不得半点人间烟火的玉石雕像。
他琉璃色的美目,平静地倒映着谢泽卿错愕的身影。
良久,无执忽然道:“想吃昨晚的泡面吗?”
谢泽卿愣在原地,金色的瞳孔里写满了荒谬。
方才还在讨论一个延续了十年的索命阴谋,转眼间,话题就跳到了果腹之物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