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谢泽卿扬起下颌,摆出身为帝王的倨傲姿态。
“朕乃万乘之尊,岂会贪恋此等凡俗之物?”
无执转身,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声,脚步不停。
那一声“嗯”,轻飘飘的,不带任何情绪便将此事揭过。
无执径直走向香积厨。
谢泽卿跟上去,停在门口,看着无执熟练地从昨日相同之处拿出相同的纸碗。
“且慢。”
谢泽卿终于没忍住。
无执的动作停顿,侧过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朕……”
谢泽卿一时尴尬语塞,随即清了清嗓子,强行挽回颜面。
“朕不过是好奇,此物明明干涩无味,尔是如何只凭一壶沸水,便将其化作那般霸道滋味的。”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探讨某种高深的炼丹术,而非单纯的嘴馋。
无执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通透的眸子,看穿他所有的故作矜持。
“想吃直说。”
谢泽卿的俊脸僵住。
“放肆!你这和尚……”
“吃,还是不吃?”
无执打断了他色厉内荏的呵斥,直切正题。
谢泽卿的话卡在喉咙里,暗金色的凤眼,在月光下闪烁不定,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吃。”
他十分矜持地,妥协了。
说完,眉头一蹙,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不对。”
“朕乃魂体,无形无质,如何能食得你这人间的烟火之物?”
无执安静地泡好两碗面,将一次性木筷覆在面碗盖上,目光落在谢泽卿身上,“你的魂体,被万灵怨气诅咒,千年不散。”
“怨气为食,诅咒为锁,让你既无法消散,也无法触碰阳间一般实物。”
谢泽卿脸色微沉,这是他千年来最大的痛楚与桎梏,如今被这小和尚轻描淡写地道破。
只转眼间,那微沉的脸色便被惊诧所取代。
谢泽卿见无执伸出两根手指,在泡面升腾起的热气中,凭空画出一个极为古朴的字符。
一笔一划,明明无形,指尖却仿佛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
字符在水汽中一闪而逝。
原本只属于凡俗食物的香气,在谢泽卿的感知中,瞬间变了。
那霸道的香味之中,竟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供奉于神佛座前的香火气息。
一股暖意且温养神魂的力量,从那小小的纸碗中弥漫开来。
“此为‘飨祭’。”
无执收回手,将泡面推到他面前。
“以我之气,渡物之形,供奉于你。”
“现在,可以吃了。”
谢泽卿怔住。
他看看眼前的泡面,又看看这个清冷得不似凡人的和尚。
千年来,他是被诅咒的鬼帝,是人人畏惧的凶煞,是脱离六道的怪物。
从未有人,对他说过“供奉”二字。
“哼,故弄玄虚。”
谢泽卿嘴上不饶人,身体却诚实地凑了过去,学着无执的样子,试探性地伸出手。
他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指尖竟能穿过氤氲的热气,触碰到那双一次性的木筷。
触碰到木筷的手一触即离,触感是真实的。
“你……”
谢泽卿抬眼,暗金色的凤眸中,翻涌着千年未有的复杂情绪。
无执已经低下头,用筷子卷起一撮面,安静地吃了起来。
他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也很专注。
谢泽卿被他感染,也拿起筷子,学着无执的样子,吹了吹。
魂体本感觉不到烫,但他依旧做了这个动作,似乎是在模仿久远的,属于“人”的记忆。
面条入口,谢泽卿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并非御膳房里任何一道山珍海味,没有繁复的工序,没有珍稀的食材,却霸道得不讲道理。温热带着韧劲的裹挟着霸道辛香的实体,在他的舌尖上炸开。
暗金凤眼,在这一刻,倏然睁大。
其中翻涌的,不再是帝王的威仪,而是一种近乎孩童般纯粹的震惊。
他忘了言语,也忘了仪态。
只是本能地,将口中的面条咀嚼,咽下。
然后,猛地低下头,看向那只小小的纸碗。
“吸溜——”
一声与他帝王身份毫不相符的急促的吸面声,在寂静的香积厨内响起。
无执停下了筷子,侧目看去。
不过他吃三分之一的功夫,谢泽卿面前的纸碗,已然见底。连最后一滴汤,都被他喝得干干净净。
谢泽卿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然后目光便直勾勾地,落在了无执那只还剩大半碗的面桶上。
无执安静与他对视。
月光下的僧人,眉眼清冷如画,那双琉璃眸子,无波无澜,却能映照出一切虚妄的伪装。
谢泽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重新端起他身为帝王的架子。
“咳。”
“此物滋味尚可。”
用极为挑剔的口吻点评道,“就是分量太少,不利于朕深入勘察其究竟。”
无执面无表情,抬起手将自己那碗还冒着腾腾热气的泡面,推到了谢泽卿面前。
谢泽卿的俊脸,先是错愕,随即燃起一簇恼羞成怒的火焰。
这小和尚,什么意思?
施舍他吃剩的吗?!
“你……”
无执依旧不语。
他微微歪了歪头,琉璃似的眸子清澈见底,平静地倒映着谢泽卿色厉内荏的模样。
空气凝固了。
谢泽卿的帝王威严,在这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面前,碎得像瓷片。
他猛地将那碗面拉到自己跟前,玄色的衣袖,在空中划出决绝的弧线。
冷哼出声,“既然你如此诚心,朕,便却之不恭了!”
风卷残云。
当谢泽卿再次抬起头时,第二只泡面碗,也已经空空如也。
他用舌尖,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嘴角残留的酱汁。
千年了。
他已经有整整一千年,没有尝过吃食的味道。
“吃饱了?”
无执开口,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尚足。”
谢泽卿放下筷子,声音餍足。
无执站起身,将两个空碗和筷子收拢,丢进墙角的垃圾桶里。
“喂饱了,才有力气。”
无执的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飘忽。
“明日一早,去那个兰若剧院。”
话落的同时。
无执倏然一顿,那张在月下白得像玉的脸,转向了门口,一双琉璃色的眸子,微微眯起。
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一条冰冷的蛇,无声地缠上了他的脊背。
无执的动作极快,身影如一道月光下的鬼魅,穿过门扉的缝隙,离弦之箭般掠了出去。
谢泽卿瞳孔骤缩,立即跟上前去。
夜风裹挟着山林的湿气,扑面而来。
无执停下脚步,扫视周围,方才的窥视感随着夜色消失在空气里。
对方退得很快,快得不留一丝痕迹。
无执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自己脚边的石阶上。
被青苔半掩的石阶,有东西在反射着一丝不属于月光的暗沉光泽。
他弯下腰,将东西捡起来。
一枚铜钱,入手冰凉,质感沉重,却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种古币。
铜钱的样式极为古怪。
外圆内方,却并非寻常的镂空,那方孔之中,竟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猩红色的石头,像是凝固的血。
铜钱的正面,没有年号,只有一个扭曲的,仿佛是某种兽类的侧脸浮雕。
那兽类生着独角,面目狰狞。
无执将铜钱翻了过来。
背面,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
谢泽卿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他俯身仔细端详着那枚铜钱,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翌日,清晨。
天光微亮,菩提树下按时响起了平和的诵经声。
无执在菩提树下晨颂,雷打不动。
谢泽卿飘在不远处,没有出言打扰。他盯着沐浴在晨光中的无执,俊美的脸庞在熹微的光线下似神似佛。
萦绕周身的经文,像潺潺流动的溪水在空气中环绕流动,缓缓洗涤着谢泽卿魂体上的千年戾气。
晨颂结束。
“走吧。”言简意赅。
片刻后,一辆黄绿色的出租车停在了破败的山门前。
司机探出头,狐疑地看着这个荒山野岭的破寺,又看了看寺门口站着的,宛如画中谪仙般的年轻和尚,开口打招呼道:“去……兰若废墟?”
“嗯。”
无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谢泽卿将身体变得更透明了些,跟着飘进了后座,冰冷的阴气,让司机师傅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赶紧把空调暖风开大了些。
“小师傅,那地方邪门得很呐!”
司机是个话痨,从后视镜里打量着无执。
“五年前那场大火,烧得那个惨哦!听说到现在,一到晚上,废墟里还有唱戏的声音传出来呢!”
“有劳施主,专心行车。”
无执合上眼,开始闭目养神。
司机悻悻然闭上了嘴。
车内的空气,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只有谢泽卿,正一脸新奇地研究着车窗外的电线杆和飞速后退的绿化带,偶尔流露出的神情,像极了第一次进城的傻儿子。
不过二十分钟车程。
出租车停在一片被施工围挡圈起来的废墟前。
围挡上,“施工重地,闲人免进”的红色大字已经褪色,旁边还贴着几张寻人启事,照片上的人脸早已模糊不清。
焦炭和陈年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即便是隔着围挡,也能看到里面那栋被烧得只剩下黑色骨架的西式小楼,像沉默的巨兽,盘踞在城市的一角。
阳光照在上面,都像被那片黑色吸了进去,泛不起半点光亮。
“就是这里了。”
无执付钱,下了车。
谢泽卿跟着飘下来,他环顾四周,警戒道:“好重的怨气。”
日光明明晃晃,却被一层无形的滤镜隔开,照不透此地的阴沉。
空气中焦炭与腐朽的气味,在走近后变得浓郁,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香粉味在鼻尖萦绕。
像是百年前名伶的脂粉,被一场大火狠狠烙印进时空,连同不散的怨气,一同被困死在这里。
“此地风水,已成绝煞之局。”
谢泽卿悬浮在半空,玄黑的衣袍无风自动,语气是惯常的倨傲,却带些凝重。
无执绕着围挡走了一圈,找到一处被撕开的豁口。
他弯腰钻了进去,动作干净利落,僧袍没有沾上一点铁锈。
一踏入这片废墟。
耳朵里,只剩下风吹过空洞窗框时,发出的“呜呜”声,像人的哭泣。
脚下是碎裂的砖石和烧焦的木头,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一踏入废墟内部,周遭的阴冷缠绕而来。
明明是艳阳天,皮肤上却泛起一层冰冷的鸡皮疙瘩。
谢泽卿冷哼,无形的威压自他身上散开,那股阴冷的风瞬间停滞。
无执径直走向那栋主建筑的残骸。
昔日的兰若大剧院,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
入口处的大理石台阶已经碎裂,依稀能分辨出曾经的富丽堂皇。
他拾级而上,走进大厅,目光平静地扫过大厅。
曾经金碧辉煌的观众席,如今只剩下烧黑变形的铁架子,东倒西歪,像一排排沉默而嶙峋的墓碑。
头顶的穹顶早已坍塌,露出灰白的天空,阳光投下的光斑,落在焦土之上,反而更显凄凉。
舞台同样塌陷了,露出巨大的黑洞,深不见底,仿佛能直通幽冥。
无执的视线,定格在舞台废墟的上方。
那里,用两根铁索悬着半块焦黑的牌匾。
烈火无情地燎去了它一半的真容,只余下一个风骨犹存的字。
风吹过,那半块牌匾轻轻晃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哀鸣。
“一个‘伶’字,便是百年风华。到头来,功名尘土,只剩断壁残垣。”
谢泽卿不知何时已飘至那牌匾之下,仰头看着,语气里竟有几分物伤其类的萧索。
无执目光冷静地下移,落在了舞台一侧,一根还算完整的承重石柱上。
石柱通体焦黑,上面布满细密裂纹,却诡异地没有在五年前那场大火中倒塌。
他缓步走过去,伸出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指,想要触碰石柱上粗粝的纹理。
“别碰!”
谢泽卿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
话音未落,他玄黑的身影瞬间闪现在无执身前,挡住了他即将落下的手。
冰冷的气息,侵略性地笼罩而来。
无执抬眸看他,安静地用眼神询问。
谢泽卿却死死盯着眼前的石柱,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阴沉。
他抬起自己那只半透明的手,拂过那根焦黑的石柱。
没有实体的手掌,在接触到石柱表面的瞬间,一簇幽蓝色的火焰,猛地在谢泽卿的指尖燃起,又在一秒内,如幻觉般熄灭。
谢泽卿的脸色沉的彻底。
他收回手,声音冰冷得能掉渣。
“火非天灾,有咒力余烬。”
无执的睫羽,轻轻颤动。
他收回即将触碰到石柱的手,指尖能感觉到那股,被谢泽卿强行压下灼魂的残存热意。
无执的目光没有在石柱上多作停留,而是越过断壁残垣,望向了那片更加幽暗的,舞台后方的区域。
后台,一个演员梦开始与结束的地方。
“别过去。”
谢泽卿的警告声自身后再次传来。
“此地已成阵眼,阴气混杂咒力,对你这等血肉之躯,无异于剧毒。”
无执仿佛未闻。
他迈开脚步,僧袍的下摆拂过地面厚厚的灰烬。
每一步,都踩在一段被焚毁的时光之上。
空气中焦炭的气味,在这里变得更为浓郁,其中还夹杂着脂粉香气。
来到后台,才发现这里比前厅更加狼藉。
烧得只剩铁架的衣帽柜,碎裂一地的化妆镜,还有无数化为焦炭,无法辨认原貌的小物件,凌乱地堆积着。
阳光从穹顶的破洞中斜斜射入,却被这里的黑暗与死寂吞噬,只留下一道道惨白无力的光柱,光柱里,无数细小的尘埃正上下翻飞。
谢泽卿紧紧跟在他身后,周身散发的阴寒之气,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些最污秽的气息隔绝在外。
他看着清瘦的背影,在灰烬中缓步前行。
无执在一堆烧焦的木料前停下,蹲下身。
这里似乎是梳妆台的残骸。
他修长而干净的手,就这么探入了冰冷的灰烬之中。
“这灰里混着鬼伶的骨灰和咒火的余烬,你……”谢泽卿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无执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的指尖,在厚厚的灰烬下,触到了一抹异样的东西。
不是木炭的坚硬,也非尘土的松散,而是一种丝织物的触感。
他捻住那片柔软,极其轻柔地将它从灰烬中抽离出来。
是一截被烧去了大半的水袖,曾经应是明艳的颜色,如今只剩下焦黑的边缘和一小块被烟熏火燎得看不出本色的暗沉绸缎。
“是那伶人的戏服。”
谢泽卿的声音低沉下来,看着无执手中那块破布。
无执指腹,轻轻地在那片丝滑纹理上,缓缓摩挲。
下一瞬,整个世界,在无执的眼前猛然一震!
眼前的断壁残垣,如水波般晃动、消散。
耳边风的哀鸣,化作了咿呀婉转的胡琴声。
空气中焦炭的腐朽气味,被一种清甜的桂花头油的香气所取代。
幻象,在无执眼前如潮水般涌来!
他看到了一间华丽精致的房间,红木的梳妆台,墙上挂着各式的脸谱,一盏明亮的西洋灯将室内照得通明。
镜子前,坐着一位身穿雪白中衣的青年。眉如远山,眼若秋水,正是新闻照片上那个失踪的名角,陈伶。
他正对着镜子,用一支细细的笔,专注地为自己勾勒着眉眼。
嘴角带着一丝满足而沉醉的笑意,是对自己这张脸的欣赏,更是对即将登台那份荣耀的期待。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嫣然一笑,倾国倾城。
镜中的那个“他”,却没有笑。
镜子里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上,笑容僵住,然后,如同融化的蜡像般,开始诡异地扭曲变形!
五官在拉扯重组,不过眨眼之间,镜中人的脸,就变成了一张完全陌生充满了邪气的脸。
那张脸颊上,用朱砂刺着诡异的图腾,双眼狭长,嘴角咧开一个巨大而狞恶的弧度,正对着镜外的陈伶阴笑!
镜外的陈伶,眼中满是惊恐,看着镜中那个占据了自己容貌的脸,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镜中的巫祝,缓缓抬起了手。
隔着一层冰冷的镜面,朝着陈伶的脸,抚摸而来。
“砰!”
幻象,轰然破碎!
无执猛地向后倒退一步,右脚踩在一块碎裂的砖石上,身形趔趄。
他淡漠如冰雪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惊人的苍白。
“秃驴!”
玄黑的身影快如鬼魅,出现在无执面前。
谢泽卿半透明的身体,竟在这一刻凝实了几分,他一把扣住无执的手腕,刺骨的冰凉,让无执猛地回神。
“你看到了什么?!”
无执的呼吸还有些急促,他垂下眼,看着自己手中紧紧攥着的水袖。
然后,抬起头,对上谢泽卿暗金色的凤眼。
他的嘴唇动了动,吐出的声音,干涩沙哑。
“镜子里的人,不是他。”
谢泽卿暗金色的凤眼,沉了下来。
“什么意思?”
无执的喉结轻轻滚动,压下那股从心底翻涌而上的寒意。
就在这一刹那,异变陡生!
那截被无执攥在指尖的焦黑水袖,竟像是被注入了生命的毒蛇,猛地活了过来!
它扭曲、缠绕,以一种诡异的力道,狠狠地勒紧了无执的手腕!
冰冷、滑腻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僧袍布料缓缓收紧!那力道,不似布料,更像是冰冷的铁箍,死死地锁住了他的腕骨。
无执的脸色,又白了三分。
他闷哼出声,试图用灵力挣脱,却发现那截水袖上附着着极其阴毒的咒力,正疯狂地吞噬着他的灵力,并反向侵蚀而来。
“放肆!”
谢泽卿的怒喝,几乎与那水袖的动作同时响起!
无执甚至来不及回应。
水袖越缠越紧,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强行将他的手腕翻转过来。
阴冷刺骨的怨气,顺着布料,疯狂地钻入他的皮肤,直冲经脉!
就在这剧烈的收缩中,水袖的内衬,被强行翻了出来。
一排用鲜血绣成的扭曲的蝇头小字,赫然暴露在空气之中!
那血字,在昏暗的后台里,竟泛着微弱的红光。
【魂锁七日夜,灰飞烟灭时……】
这字迹,与那张“七日必死”的血色符咒,如出一辙!
“找死!”
谢泽卿的声音,已然不是愤怒,而是森然的杀意。
玄黑的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周遭的光线仿佛都被他身上滔天的煞气吞噬,变得昏暗。
他根本不屑于用手去碰那污秽之物,一股凝实如刀的阴气,直接斩向那截水袖!
“嘶——!”
水袖仿佛发出尖锐的悲鸣,竟被硬生生从无执的手腕上震开!
它在半空中疯狂地扭曲、挣扎,像被斩断了七寸的毒蛇,还想再次扑向无执。
“还敢放肆?”
谢泽卿唇角勾起冷笑,他抬起手,掌心对着水袖。
一簇幽蓝色的火焰,自他掌心“轰”然升起!
那不是凡火,而是焚尽魂魄的鬼帝业火!
幽蓝的火焰,如跗骨之蛆,瞬间包裹了那截水袖。
没有剧烈的燃烧声,只有魂魄被消融的“滋滋”声。
水袖在蓝火中,化作扭曲黑烟,连灰烬都未曾留下,便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谢泽卿的脸,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
他盯着无执手腕上刺目的红痕,暗金色的凤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滔天杀意。
“是朕大意了。”
那些在废墟中飘荡,不成气候的细碎怨灵,在这股骇人的帝王威压下,连哀嚎都发不出一声,便瞬间化为齑粉。
无执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皓白手腕上的红痕。
咒力已经被谢泽卿的鬼火焚尽,但被紧勒过的痕迹,却依然清晰。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抚过那道红痕。
“此地不宜久留。”
谢泽卿跟在无执身后,周身萦绕的煞气,所过之处,连空气仿佛都在退避三舍。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这片死寂的后台。
就他即将迈出后台,重新踏入前厅相对开阔的废墟时。
无执的脚步,顿住了。
脚下传来细微却清晰的“咔哒”声,是金属那样清脆的声音。
无执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边,慢慢地将脚挪开。
目光瞬间牢牢地锁在被隐匿在灰尘里的那枚铜钱。
他弯腰将深陷于灰烬中的铜钱拾起,然而,冰冷的金属触碰到指腹的瞬间,他清瘦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
无执抬起头,望向谢泽卿,声音比这废墟里的风还要清冷几分。
“和昨日捡到的那枚,一模一样。”
谢泽卿并未看向那枚铜钱。
他那双暗金色的凤眼,像淬了火的刀,一直死死锁在无执手腕那圈刺目的红痕上。
听到无执的话,才将视线挪开,冷冷地瞥了一眼铜钱。
“又是这腌臜玩意儿!”
玄黑的衣袍下摆,因压抑不住的煞气微微鼓动。
“以活人精血怨气喂养的引路钱,用以锁定魂魄,牵引目标。”
谢泽卿的唇角勾起极尽嘲讽的弧度,帝王的威严与煞气,让周遭的空气都凝滞。
“当真是好大的手笔。”
谢泽卿顿了顿,语气森然。
“这是要引蛇出洞啊。”
引蛇出洞。
蛇,是谁?
是已经魂魄不全的陈伶,还是……
无执垂眸查看掌心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铜钱。
想起了那张“七日必死”的血符,和水袖内衬上那行恶毒的血字,也想起了幻象中,镜子里那张巫祝狞恶的脸。
所有的线索,都像一条条沾满毒液的丝线,最终汇集于这枚小小的铜钱之上。
对方在设局。
一个以名伶陈伶之死为引,以这废弃剧院为阵,最终指向无执的局。
风声,在穹顶的破洞处呼啸。
后台的黑暗里,似乎有东西在蠢蠢欲动,却又因谢泽卿身上骇人的鬼帝威压,而惊恐地缩回了阴影的更深处。
“你方才看到的幻象,镜中那人,是巫祝。”谢泽卿的声音再度响起,斩钉截铁,“南疆一带早已失传的邪术,擅长夺舍、换命、咒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