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知道人间和魔域都不拿单字取名,他肯定不给人家取这种名。
要取也取点狼啊虎啊什么的。
多年以来的相依为伴,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他们谁都不知道。
但长浅非常敏锐地嗅出了一点苗头。
狸这些年长得有点无法无天, 和曾经瘦得剩副骨头的模样大相径庭, 全然一个人形火炉,小饕餮冬天就爱睡两人中间。
结果他哥, 他亲哥,把和他身形不相上下的狸拎到自己被子里,还要低声问他冷不冷,滚下来时磕到的肋骨旧伤还疼不疼。
狸年少时身体亏空太厉害, 气血不足,又没有修为傍身,常年手脚冰冷,给人捂手捂脚小饕餮还能理解,小时候哥哥也是这么带他的。
但长大后的狸不仅慢慢开窍修炼,还长了这样一副不好欺负的模样,一拳怕是能送他直接过头七,哪里还要人问他冷不冷。
把人剥光了丢冰原里饮上十年冰都不会有半点事情。
到了被子里,哪里还是狸冷不冷的问题,狸非常自然地拢过长妄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捂暖,再回一句不冷,不疼。
冷什么冷,你弟心冷。
长妄叹道:“你在中间睡得四仰八叉,漏风。做梦了,还老踢人。”
这么说着,长妄却还是把小饕餮拎进了两人的中间,用一条小毛毯卷得严严实实。
三个人紧挨在一起,像是只有彼此。
在崖底平静无忧的生活,给了狸一种错觉。
一种他们可以这样生活一辈子的错觉。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小饕餮常常夸他是百年难见的好魔,混点别的种族的血就是会带来好东西,生气时撕咬的玩偶是长妄给缝的黑乎乎的魔族模样,愤怒时骂人最脏的词是把人比喻成臭魔。
他们被魔族的锁链困在这里,永不见天光,他们本该拥有自由。
狸开始琢磨出去的路。
万丈深渊并非夸张表述,狸翅膀硬了之后尝试着从上空飞回去,然而往上冲了足足半月有余,依旧够不到那方看似触手可得的蔚蓝天空。
狸不擅长用言语表达想法,虽然长妄总教他这个,但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下,狸没有告诉长妄自己想做的事情。
下来便快上不少,却也花了一周有余,长妄扯着锁链站在狸消失的方向等,等到狸回来的时候却也只是朝他轻轻笑了笑,说,“再试试。”
长妄和长浅一直被困在原地无法离开,所以他们也不清楚崖底有没有路,能不能通往外面。
不过狸是实干派,他回来之后在长妄身边休整一会,给长妄展示自己身上确实没有什么伤口之后,便开启了新一轮的探索。
长妄抱着小饕餮,站在原地看狸的身影逐渐消失。
小饕餮跳上长妄的肩膀,怅然地趴下,小声问兄长,“狸要走了吗。”
“他本就非此间人。”长妄捏捏小饕餮的爪子,温声道。
狸这一次离开,就走了半年。
这两个月内,小饕餮又回到了原来和兄长相依为伴的状态里,他看着兄长面色如常地抱着他给他梳毛,用掉的毛做毛毡版的小小饕餮和小狸。
长妄手艺不好,做得歪歪扭扭,不像。
但小饕餮还是把两只毛毡小家伙叼到了狸给他做的树屋里珍惜地放好。
长妄已经是修成人形的神兽,肉身强度已经不惧风吹雨打,狸不在,他们还是照旧去蹲清晨时柔和不烈的太阳,照旧数着今日又有多少飞鸟略过天空,照旧逗一逗他们养的含羞草,再坐在狸滚下来时磕到的岩石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只是夕阳略过清雅身影时,只剩了一长一短两道斜影,那道突兀多出来又突兀消失的身影仿佛从来都没存在过。
因而当他们重新见到狸的时候,长妄蓦地站了起来。
他从狸身上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狸回来后先跳了旁边的河,把身上的血气冲洗干净,这才上岸烘干整理衣着,干干净净地见长妄。
长妄怔愣一下,随后柔和地笑了:“出去了吗?”
狸点头,漆黑的眼瞳中闪着异常的光芒街:“我找到了。”
他找到解开封印的方法了。
能将上古神兽饕餮封印在此地数千年,最关键的便是封印中那道独特的魔尊掌印。
涉及此等大事,只有当上那至尊之位,才有解除至尊掌印的资格。
“等我。”
长妄伸手摸了摸狸的胳膊和后背,摸到了洇湿的温热感。
狸把长妄的手拿下来,用袖子擦干净他手上的血,说,“不小心弄到的。”
长妄轻声道:“这是刀剑伤。”
不小心被人劈砍捅刺成这样的吗。
狸沉默一会,哑声道:“对不起。”
长妄摇了摇头:“注意安全。”
狸从前与他们形影不离,如今小别数月,学会了隐瞒自己的秘密。
也挺好的。
狸本就不属于这里,他们不能强求他,让狸一个活生生的人陪他们一起囚于此地。
狸回来报了个平安,陪他们呆了几天,便又离开了。
离开前,长妄说:“平安回来。”
狸说好。
一走,又是几轮春夏秋冬。
狸再回来时,他们都明显地感觉到狸身上发生了某种说不出的变化。
他身上带着散不去的血气,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眉间留了一道疤痕,不仔细看看不清,轮廓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和无知,更为沉冷锐利,如灼灼利刃般锋芒毕露。
长妄瞧着有些心疼。
他看着狸又逮着旁边的河跳,洗完上来还是一身微不可查的血气,只是朝他张开双手,轻轻道,“要不要抱一下?”
狸眼睫颤了一下,随后用力地拥了过来。
小饕餮嗷嗷哭,跳上来趴在狸的头顶。
长妄也不问他干什么去了,这些年又发生了什么,只是同他说,“注意安全。”
狸哑声道:“我会的。”
小饕餮呜呜咽咽地扒着狸的手臂,可怜地晃荡:“我不和你抢兄长了,让给你,都让给你了,你能不能多留两天?你走之后兄长都不喜欢钓鱼晒太阳了……”
长浅还以为狸的离开是因为他被抢了哥哥的愤愤不平,长浅把小饕餮拎下来,说,“不要胡闹。”
狸喉结滚了滚,低声道:“我……”
长妄打断道:“长浅年纪小,会说些胡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想做什么都去做吧,不要有压力。”
长妄笑了笑,把小饕餮塞进狸怀里:“他想你了,帮我多带带他。”
狸抱着罕见不闹腾不跑酷的小饕餮,说:“我可以留五天。”
五天已经是极限了,他刚从一场鏖战中脱身,打赢了那场战役,他就已经是名义上的魔尊了。
只是这位子还没坐热,就有一堆魔虎视眈眈。他不能离开太久。
然而这次狸只待了一个晚上,就被长妄催出去了:“我掐指一算,你应该有要事在身。”
狸摇头:“我没有。”
长妄眉眼沉下来,认真道:“你有。”
“你要我亲自赶人吗。”
“……”
小饕餮还没睡醒,他躺在左右两边还存有余温的床榻中间睡得无比忘我,毕竟睡前他好不容易又体验了一遍被两人护在中间的安全感。
狸站在黑暗之中,看见长妄张开双手:“注意安全。”
狸冲上前接住了这个拥抱。他低声道,“我会回家的。”
长妄眼底漫着怅然:“这儿可不是家。”
狸不与他争辩。
有长妄的地方才是家。
他会想办法搬家的。
至于第二天小饕餮起床没找见答应他多留几天的狸,当然是埋进长妄怀里嗷嗷哭,骂了不知道多少句坏狸。
长妄自己干的坏事,也不好让人家蒙冤,解释道:“人是我赶的。人家一看就忙,我们不能太贪心。”
见一面,留留念想,就够了。
他们在断命崖下度过了不知多少年岁,几乎已经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每天看日升月落,数春夏秋冬,好似已经融进了这里。
仇恨反倒成了最不值得提的东西。
小饕餮从一开始就为此极度自责,如果不是他贪玩非要追那道风筝,否则长妄也不用跟他一起落进天罗地网里。
长妄倒是没什么所谓,他抱着小饕餮一下一下顺着毛,亲了亲小饕餮的头顶,说,“权当换地方生活了。这里有山有水有草木,也没什么不好。”
他们的存在不受世间欢迎,这是他们犯下的第一个错。
若非长妄全身神力被锁,否则他们也不会被困如此之久。因而长妄从来没有想过,他们身上的锁链会有铮然断裂的那一天。
第68章
封印的破碎宛如一道琉璃碎裂, 清脆无比,代表囚牢的锁链一根接一根地断裂, 束缚已久的饕餮身解放出来,神力在那一刻荡过整个魔域。
这绝非偶然,若是封印也能偶然破碎,那整个世界怕是也能偶然毁灭了。
神兽气息席卷整个魔域,引起了不小动荡。
那一刻,长妄化出饕餮真身, 抱着睡梦中惊醒茫然的小长浅,冲出了这个囚困他们万万年的无尽深渊。
狸无论如何也飞不上去的断命崖,在长妄手里,只不过是眨眼之间便到达的高度。
修长人影立于半空之中,长妄瞧见魔域之中无数魔被惊动, 往封印破碎的地方赶来,密密麻麻如蝼蚁, 蜂拥而至。
封印破碎的虚影还未完全消散,正中央跪着一个深黑的人影。
他半跪在地上,膝下的地板皲裂出深深的裂痕,全身有血弥漫出来, 抬头的那一刻, 眼瞳是平静的猩红。
狸听见了愤怒的谩骂, 害怕的尖叫,恐慌的喃喃。
为什么要怕呢。
上任魔尊死于他手, 狸用手活生生掏出了上任魔尊的心脏和魔核,踩着上任魔尊的尸身继承了至尊之位。
他从尸山血海累累白骨中爬上这至尊之位,上任魔界之主犯下的罪孽,由亲手为长妄长浅补回来。
即使这点补偿只不过是将他们本该拥有的自由还回去, 尚未将那数不清的囚困时光送还回去,根本够不上所谓的大仇得报。
为何会害怕呢。
怕神兽饕餮一朝重获自由,出来发现该死的人早就死了,怕会迁怒于他们吗。
这一点的确是狸的失策,那个蠢货应该留给长妄来解决的。可他如果不杀那个蠢货,他就拿不到魔尊掌印,就没法强行破开封印。
这是一个死循环,比起真正重要的东西来说,或许只能选择牺牲掉一些次要的。
长妄会怎么想他?会怪他吗?会埋怨他吗?
长妄救回来用心养大的人,到头来反而抛弃他们自己当了魔尊。
长妄出来之后如果看到他亲近的人却接过了他深恨之人的位置,还会听他解释吗。
如果狸此时尚有一丝力气的话,他一定会想办法把自己藏到长妄看不见的地方。
重获自由是一件值得庆祝的高兴,他不想惹长妄不开心。
长妄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他惯用一张温和的好模样面对所有人,自己所有的情绪波动只会不动声色地藏在只有自己看得见的地方,他不需要别人知道,也不需要别人来承担,只会给所有人展现出最柔和的那一面,仿佛他自己一点棱角都没有。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长妄被这般无妄之灾兜头压下,怎么会不恨呢。
狸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学习察言观色,却都没能长妄身上感受到哪怕一丝有关生气、愤怒和仇恨的色彩。
长妄整个人是放松的,温暖的,舒缓的,就算发生天大的事情,他都不会着急到哪去,还会把他按下来,让他也不要着急。
狸为了打破封印,几乎榨干了全身的魔气。
他最终选择了入魔,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魔气生来霸道强势,同境界中魔族与任何其他种族交手都能更胜一筹,可以更快帮狸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相比之下,需要常年在厮杀中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一旦力竭有倒下的迹象,暗处虎视眈眈的魔族便会蜂蛹而上,这倒算是无足轻重的代价了。
如今的情况其实更加乐观一点,毕竟现在大部分魔族都因为神兽重现世间而恐慌,在夺权篡位和保命逃命之中,尚还是选择了后者的。
只不过会有一些魔族稍微有一点愤怒,将恐慌转化成仇恨倾泻于他的身上,看那些手下败将的眼神,大概是想先把他千刀万剐了。
比不解愤怒的攻击先到来的,是一股几乎在转瞬间荡平魔域,属于上古神兽的气息。
狸僵着身体,没有抬头。
他眼前阵阵发黑,魔气的迅速流逝让他脊背坍塌佝偻,他不知道要怎么用这一副魔身面对长妄和长浅。
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们失望的眼神。
失神间,胸膛猛然一阵刺痛,锈红刀尖从血肉中穿出,还带着愤怒变调的尖叫:“你把他们放出来干什么,你以为你是救世主,殊不知你会害多少无辜的魔族百姓!”
“届时神兽迁怒于众生,大杀四方,你就是整个魔族的罪魔!”
狸弯起唇角。
他反手扼住背后之人的咽喉,漠然掼在地面,哑声道:“哦。”
这一刀捅穿了狸的胸膛,也似乎捅在了神兽身上,那股轻灵的神兽气息陡然沉重起来,如泰山般死死压在除了狸之外的所有魔族身上。
狸却从其中品出了他从未在长妄身上见过的,名为生气的情绪。
他眼瞳颤了颤,掐着魔的手瞬间松了不少,快被活活掐死的魔族连滚带爬地爬开。
狸偶尔也想为自己辩解一下,他确实任由杀心泛滥,但这也是因为方才那个魔族想杀他的原因。
不过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可没有这么讲道理,万一长妄认为他滥杀无辜而生气。
狸松了手。
所有魔都听见了宛如天神般清凌的声音,“吾为上古神兽,饕餮。”
“尔等不背前人之罪,不伤无辜,不起战火,不屠生灵,吾不会出手。”
狸垂着头,无声无息,呼吸都微弱。
受了不知多少刀枪剑戟的坚硬脊骨随着主人意识的湮灭而无声坍塌,塌进了一道轻柔的怀抱里。
小饕餮都没来得及因为重获自由而高兴,它在狸身上闻到了浓郁的血味,还知道不跳到狸身上以免将他的伤口踩踏得更严重,焦急地用爪子扒拉开狸被血浸得湿哒哒的衣服,叫出了哭腔,“哥,狸他要死了。”
他闻得出来。
长妄垂着眼眸,轻轻应了一声。
他打横抱起失去知觉的狸,将狸胸膛中的刀刃拔了出来,反手掷出。
沾着血的刀刃直勾勾地穿过了方才握着它刺穿狸胸膛的魔族胸膛,穿过的地方与狸胸膛处的伤口一模一样。
能不能活,便不是长妄该考虑的事情了。
他扫了一眼不敢轻举妄动的魔族们,转过身,对小饕餮说,“走吧。”
他从来没有教过狸,在面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依旧强撑着要以少欺多。
也没教过狸做事这般不顾一切不顾后果。
打碎了封印,是将他们放了出来,可后续呢?
狸怕是一点也没想过。
狸会被愤怒的魔族群众迁怒,会承受他们恐慌的怒火,却因为破掉封印后没有一点反抗能力,从而只能任人宰割。
他没有教过狸这种东西。
狸没有他的帮助,也能自己爬上这魔尊之位,拿到了至尊掌印。
狸一直都很厉害。
长妄从他们被打入断命崖之下的那一刻,就再一次理解了怀璧其罪的道理。
他想不问尘世,想逍遥世外,却不知在旁人眼里,他们这种身怀神力的神兽未必有这般人畜无害。
不站队也是一种站队,只要他们出现在世人眼中,不归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便是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想要的东西,要自己亲自去争取。
昏迷的狸被送回魔域之后,长妄在他身边守了几天。
在此期间,没有任何魔族敢靠近狸半步。这是长妄想要的效果。
等狸伤势好了七八分清醒过来,面对这群魔族应当不会太吃力。
多亏了那日碰见的小蛇,否则狸的伤势处理起来会很棘手。
小蛇藏起来的龙族气息瞒不过长妄,长妄也是第一次在凡间碰到同类,小饕餮更是高兴坏了,知道小白蛇热心地出手救人后更是感天动地地抱着人家撒娇打滚,驮着小蛇撒欢狂奔。
小蛇刚当上圣祖,兴致勃勃,认为自己是整个妖域的领头蛇,应该帮助所有妖。
看见迷路不知归处的两只饕餮兄弟,小蛇主动抛去橄榄枝:“要不你跟我回妖域吧。”
小蛇绞尽脑汁:“圣祖被我当了,你这么厉害,要不你就去搞个妖王当着玩玩?”
相处的这几天里,小蛇已经从长浅嘴里听完了他们在断命崖下的故事,积极为他们出谋划策:“你们这位魔族朋友回去肯定要被整个魔域怪罪,你们可以先让他再晕多几天,带回妖域养着伤,避避风头。养好了再送回来。”
“那边群龙无首几天也没事,他们魔族内部打得很厉害,一个首没了别的都会顶上的,更何况你们这位猫兄弟拿到了魔尊掌印,除非身死否则不怕被篡位。”
而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债主的态度。
如今整个魔族都会因为他们关押了数千年的神兽出逃而惴惴不安,即使当初将神兽封印在断命崖下并非全族的决定,可这种情况下制造出来的仇恨却是要全族一起担的。
那只饕餮嘴上说不恨就不恨了,说不报仇就不报仇了,口说还无凭呢,谁敢用命去赌。
长妄轻声道:“所以这个时候,我需要用行动来证明。”
比如……加入向来避世隐居的妖族。
“聪明。”小白蛇懒洋洋地窝在小长浅的脑袋上,晃晃尾巴,“至于怎么让他们相信,您应该有想法了。”
狸猛然站起身来,喃喃道:“所以他这么多年来周旋在三族间调和矛盾,捏着鼻子和那群虚伪的老东西斡旋,稳出来的和平局面。”
“……是为了我。”
小蛇微微仰头,去蹭沈听弦来摸他的手,道:“你别有心理压力,这也是为了他和长浅。”
“殿下明事理,知世故,他不会迁怒无辜之人,长浅小殿下肯定也不会。”
殿下无意于整个魔域为敌,所以应下了妖王这个位置,为了自保,也为了让身处魔域的狸不受全族指摘。
长妄远离魔域,能把安全感还给魔族们。他当上妖王,主动平衡起战火不断的多方势力,能告诉所有明里暗里盯着他的眼睛,他长妄无意冤冤相报,往事烟消云散,值此月圆之际,他愿意主动付出更多心血,只为换三界和平相处,融洽共处。
直到三族局面稳定下来,狸的修为与日俱增,大刀阔斧地改了不少东西,促进域内民生发展,在魔域的根基慢慢养到无可撼动的地步,长妄才减少了在各大公开场合里避他不见的次数。
人族举办仙宗大会的时候,照例邀请各族高层观摩,所有公开的大型活动上都设有三圣祖的席位,以往这种场合长妄不会参加,小白死在人族的阴谋里,妖王和魔族又有仇,他一般都会避嫌。
可这次他却来了,坐在了妖族代表的席位上,正正当当挨着他。
身边还带着陨落在那场血祭之中,如今丢失了圣祖记忆的小白。
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白回来了,长妄才心情好转,但至少能确定的是小白当年的死对他们所有人而言确实是一场不太美妙的生离死别,如今故人犹在,终归也算是解开一桩心结。
狸把内部蛀虫彻底清洗掉,把真正做事的魔提上来,坐稳魔族圣祖交椅的那一天,长妄来看过他一次。
狸褪掉身上沾满粘稠鲜血的外衣,他拔出腰腹里插/着的刀,擦着身上血,一抬头,发现长妄在静静看着他。
那一眼使狸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他手上已经全是鲜血,那是为了坐稳魔尊之位付出的代价,即使他因为这些年功绩不少被奉为圣祖,可路能像如今这般平坦,背后却也少不了流血。
他害怕从长妄口中听见任何评价的话语,比如斥责他残暴嗜血,比如他恩将仇报白眼狼不得好死。
但长妄只是站在氤氲的月下,望着他温和地笑了一下,说:“我捡到一个和小白长得一模一样的空壳。”
“有时候天道真的很有意思。我捡回来那副没有魂魄的壳子不久,外面就开始传他是我的私生子了。”
造的这个势,也不知究竟是为哪般。
狸目不转睛地盯着长妄,喉间宛如巨石堵塞,沉重难言。
“过几日人族的仙宗大会。”
“你记得去。”
狸丢了刀,朝长妄冲过去。
可是直到站在长妄面前,他才意识到,他依旧是这般满身血腥的模样,而长妄干干净净地站在他面前,就如同他们初见那般纯净而清雅,宛如一颗默然而立的松柏,永远都停在那里,永远都不会变。
他不是没找过长妄,长妄见他,却也只是远远地见他一眼,朝他颔首,温声同他说,他如今不能和他走这么近。
礼貌又疏离,温和又雅致,和面对人族那群死老头们的态度一模一样。
狸冲动地试图解释,可是长妄打断了他,长妄说,不必多言。他都明白。
客气得仿佛他们不曾有过相依为命的日子。
他们中间早已隔了数不清的岁月,隔了他不敢说不知该不该说的误会,他怕长妄厌恶他,怕长妄躲着他,更怕长妄不躲他,依旧用那副疏离如陌生人的模样面对他。
最后长妄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像是终于捡回了他们在崖底相依为命的日子一样,含着笑叹息,“你真的长大了。”
是说话掷地有声,无人敢反驳的的一方之主,而不是当年那个破个封印都要被全族压力的年轻魔尊了。
小白蛇急得跳起来:“客气什么啊,殿下什么时候客气过。”
“他哪次想你了不都把长浅塞给你借机和你多说两句多待一会,你个木头。”
“他以为你就喜欢这个位置,就喜欢站这么高呢,殿下没少给你扫清障碍,当时你破完封印昏迷着,殿下还顺便收拾了几个趁乱割地自立为王的。”
说知道那就是真的知道,殿下也许不清楚掌印之事,却会为狸今后的路多做打算,也明白狸为了放他们出来,究竟扛了多大的压力,究竟付出了多少的血汗。
又何来怪罪之说呢。
小蛇巴不能把狸圣祖五花大绑给自家殿下送过去,恨铁不成钢地道,“殿下不答应你让长浅把我吃了,再不去你就是大怂蛋!”
狸呼吸急促,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可他刚推开门,就定在了原地。
沈听弦抱起急得想长翅膀飞出去的小蛇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