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有及by独山凡鸟

作者:独山凡鸟  录入:11-17

我一把扣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到窗前。
“看啊。你怎么了?难道你可怜他吗?”
窗外,两条恶犬早已闻香而动,口涎顺着獠牙直淌,绕着卫泉打转。
它们目光灼热,喉中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等一句允准。
“卫泉曾对我说,他这辈子最讨厌的,是与人乞食。”我微微一笑,“可你看他现在的模样,不止要乞食,还得同野狗抢。”
李昀垂眸望去,神情一点点僵住。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我声音极轻,却清晰得像是从风雪中剜出来的,“怎么会呢。李昀,你忘了,林彦诺是怎么死的?”
话音落下,我抬起手,两指蜷起,放到唇边,轻轻一吹。
一声尖锐的口哨破空而出,清亮得像裂开冰面的锋声。
两只恶犬猛地伏低身子,下一瞬,扑了出去。
狗吠声、撕扯声与人声交叠,雪地翻起的血花瞬间绽放,像极了冬日里强迫盛开的红梅。
李昀猛地转头看我,我仍静静垂眸望着窗外,神情冷漠。
鲜血一滴滴洇进雪中,绽开成细碎的花瓣。
那一声声惨叫由尖转哑,由哑转静,只剩风声。
卫泉已不成形,面目全非,身子被拖得东倒西歪。
随着最后一声重浊的撕咬声,他的身体像被冻僵的瘦牛,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等卫泉的最后一丝呼吸消失,我终于转过身来,看着李昀。
“你说……”我开口,语声平静得近乎讽刺,“我是不是,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
李昀僵在原地,左手猛地绷紧,青筋暴起,呼吸也凌乱起来:“你……”
“你想说什么?”我冷冷截断,不愿从他嘴里再听到任何的只言片语。
我一字一句,声线冰凉:“你的仁慈,可以施舍给旁人,却从不曾落在我身上。不然,我这双眼睛怎会如此?若没有你,卫泉不会回到卫家,我父亲也不会死!”
我的嗓音发哑,狠厉地说,“那个畜生,千刀万剐都解不了我心头之恨!”
李昀怔怔地望着我,眼中浮出一层红意,唇微动,半晌没有言语。
他的眼神含着湿意,不是责备,不是辩解,而是一种让我更加暴躁的情绪——担忧。
那眼神叫我怒火中烧,更甚过先前所有。
我怒极反笑,还未开口,他却已低声道:“你要报仇的人都已身死……那你呢,小山,你是否真的快意?”
他声音急切,字字如钉,仿佛怕我转身便走,“他们罪有应得,甚至我自己……我也不会辩解半句。我只是怕……怕你自此再无安寝之夜,夜夜梦回,仍是血地白雪,哭不出声。”
那一句“我怕你”,像重锤砸在心头,钝而响,震得我胸口剧烈起伏,心跳如擂。
瞬间,我像被当胸戳中的虾,猛地绷直了背脊,厉声道:“我若真是懦弱至此,不如现在就去死!”
胸腔里传出粗重的喘息声,我死死盯着他,声音冷得几近刺骨,“别装得好像你多懂我似的。李昀,你从来都不曾了解我。以后,也永远不会有机会了。”
话音未落,我已转身欲走。
却在下一瞬,左臂一紧。
李昀用那只唯一能使上力的左手拽住了我。
他的力气并不大,却倔强得近乎可笑,死死拉着,哪怕我再冷硬、再残忍,也不愿放开。
“别放过我。”他低声说,语气里没有丝毫求饶,反倒像是在哀求我,继续恨他,继续伤他,“哪怕下一次你真要我的命,我也不走。小山,我一定会找到法子……治好你的眼睛。”
我的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又咬牙死死压住。
眼前这个人,明明伤我至深,明明我已经步步算计他、欺骗他,却还是用这种……愚蠢的执拗,站在原地不肯退半步。
我不愿再想,沉下眼,不费什么力气,冷冷地推开了他的手。
走出酒楼,冷风扑面而来,空中突然飘起鹅毛般的大雪。
那两条浑身是血的恶犬跑来,乖巧地停在我脚边。
我弯下身,不嫌脏地抚摸它们的脑袋,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毛发,混着星星点点的血。
我牵起嘴角,微笑地夸着:“好狗。”
随着我抚摸的动作,我的心以一种急骤的速度,迅速冰封起来,那是血和泪砌成的高墙。
我抬起头,看向那扇仍未关上的窗。
李昀还站在那儿,仿佛被钉死在原地,目光穿过风雪,看向我。
他张了张口,像是在唤我,却发不出声音。
我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快步疾行,大步登上马车,几乎是甩上帘子的同时,低声催促:“快走,立刻。”
马夫愣了一下,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不迭拉动缰绳,车轮卷雪,马蹄飞驰。
我坐在车中,只觉像有什么东西在身后穷追不舍,逼得我一刻也不敢多停。
哪怕只是迟上一瞬,我也会被那股情绪,那种说不清的压迫与惊惧,彻底吞没。
走得越快越好。
转眼便过了年。
随着新岁启幕,承和的时代彻底落下帷幕。
新皇登基,改国号为“新景”。
举国哀恸的国丧,也随那场厚雪一同尘埃落定,漫漫寒冬终于过去,新的春天,即将来临。
我却愈发忙碌起来。
经商之道无止无境,京中各大铺子亟需重整,人手调度、账目清查、货线更换。
哪一样都要事必躬亲,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只偶尔能有一天早些躺下,但我却还未到天明,便从梦中惊醒。
梦魇将我从睡梦中拽出,满身冷汗,彻夜难眠。
后来,与其睁眼熬到天亮,我索性起身,将自己塞进无休止的琐事里,好转一转心神。
我常梦见父亲,梦到他怨怒地看着我,说我太过狠心。
梦见卫泉,脸上血肉模糊,张口欲言却喉破无声。
梦见林彦诺,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直直望着我。
偶尔,也梦见李昀。
梦里他一身鲜血,眼神猩红、满目不可置信……那是我最不敢直视的梦境。
我知道,他们不是化鬼而来索命。那些梦,是从我心底长出来的影。
可就算如此,我也从不后悔。
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会那样做。
白日里,我看着愈发沉郁。镜中人神色晦暗,眉目间尽是纡郁难释。
云烟见我日渐消瘦,终于急了起来,几乎每日都要为我把脉。
我那只无法医治的右眼,成了她心头一块结,她对我身体的照料也因此愈发小心。
好在诊脉之后,她说我不过是太累了,惧意压身,疲惫压身,才会夜夜惊梦。
她一边熬药调息,一边劝我好好休养。
久而久之,那些梦也不再夜夜惊醒我。
只不过,梦虽渐浅,那些郁结却还在心底。
但我慢慢学会了将自己沉下去,不挣扎,不惊惧,只等天亮。
待春意将临,万物复苏之时,一切终于渐露雏形。
那些缠绕多时的梦魇,也总算彻底散去。
许是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些,我竟觉前所未有的疲倦袭来。
云烟劝我多歇歇,养养神,我便也顺势安然地每日多睡很久。
其实,我心里清楚,是因为那种深入骨髓的仇恨忽然被抽离,力道之猛,与当初刺入时别无二致。
要适应失去恨意的自己,并不比背着它活着更容易。
直到这日,风驰兴冲冲闯入书房,将一封家信递至案前。
见是南地来信,我才像被唤醒一般,心头一震,整个人也重新振作了起来。
还有太多事未竟。
卫家因卫泉之事元气大伤,当得细细整顿,再谋经营。
大夫人与小娘远在南地,盼着我安排妥当,早日归家。
还有幼弟,也正需长兄躬身教养,引他识人识世。
紧接着,风驰说了第二个消息。
李昀,被免了职。
原因却并非因他曾属太子一党,而是这位年少成名的羽林大将军,再也握不住剑了。
我听着,恍若隔雾。
李昀就像那场突如其来的风雪,说来便来,转瞬便散。
猛地意识到,自己已许久未曾再见过他,也很久没听到关于他的一言半语。
风驰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却像透过一层水汽,明明真切,又无比遥远。
国公爷年迈卧床,早就不问朝事。
现今,国公府又失了这根撑起门庭的梁柱,不出几日,便会没落到无人问津。
或许此时,府中已是门可罗雀。
这京兆城便是如此残酷。
荣华如朝露,转瞬即逝,不论曾经多么高坐庙堂,一旦失势,不过是顷刻之间。
我嘴角嗡嗡,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对李昀,终究做不到赶尽杀绝。他不至于要以死才能谢罪,我也不想再在他身上耗费心神。
对待这些仇人,我已得了自己想要的结局。
林彦诺死于他最厌恶的娈宠之名,含恨而终。
卫泉沦为乞丐,死于恶犬之口。
太子被幽禁皇陵,自刎而亡。
而李昀,曾经百战不殆的将军,再也无法征战沙场,连剑也提不起了。国公府苟延残喘,熬不过这个春天。
一切,犹如大梦一场。
如今梦已散,我亦不愿再沉溺其中。
就让这一切——
如梦一般,随风散去罢。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小山心境的最后一个转折,报完仇后,他需要慢慢走出那种阴郁的感觉,不愿再沉溺无止尽的恨意当中,开始向前看。
所有在小山成长线上的剧情结束了,我真的长出一口气。
接下来开始,就是感情剧情,看李昀如何继续追妻吧。
一直追……一直……

卫家重新恢复了皇商之位。
新皇宽仁,特许卫家来年之后再行上贡,足足给了一整年的缓冲之期,以作重整。
这一道圣意,既是恩典,也是试炼。
同时,朝堂的彼端,东夷大王子得了新皇的暗中支持,几经血雨腥风,擒父兄于王庭,终篡位登基。今始遣使称臣,岁贡不绝,已然成局。
其后,大王子,也就是如今的东夷新王,赏赐了卫家一纸,在东海可通天的护符。
凡我卫家商船,皆可持官书通行,不论南风北渡、入倭出夷,皆不算私通外邦。
我当即命雷霄与雪独启程,循东海航线而行,沿途勘探水道、熟识人脉。
这些年,我们曾走过无数风浪,但这一趟,却是卫家真正的,新的起点。
我要让卫家立稳脚跟,自南洋而起,连东海、贯北洋,承接四海诸邦,做那当世无双的海上巨贾。
从此,无人再敢轻易处置卫家。
书房内静极。
琉璃窗棂薄如蝉翼,澄净的日光透过窗纸,碎成一片片金屑,落在案上的账册与我的手背上。
光暖而静,屋内泛起一层淡淡的流光。
我坐在案前,翻着账本,一页一页算着亏空。
门外轻响,风驰推门进来。
他站在窗边,背光而立,像罚站一样,半晌未出声。
我刻意不去看他,当他不存在。
屋里只剩笔划纸面的声音,细碎又漫长。
直到我又叹了口气,风驰才终于动了动,小心翼翼地开口:“爷……今日,李、李公子又在府外徘徊。”
我继续看着手中的账本,头也未抬一下。
这一句,我已听了半月。
风驰的话语、语调,连进屋时推门的轻重,都一模一样。
李昀连着来了十五日。
从最初那几天,我怔愣无言,心口骤然一紧,到如今,已波澜不惊。
起初,风驰总是一口一个“李将军”,左一句右一句。
我不知怎的,忽然就发了脾气。
那火来得突兀,又像是潜伏太久后的一次爆裂。
就像一个久病卧床的人,忽然被治好,迫不及待地想满地奔跑。
——我便是那个病人。
长久的沉郁让我以为自己该克制、该麻木。
可当病好了,能够重新呼吸时,却又发现,久病之后的气力,让人反而不知如何安放。
我沉声道:“他都被免了职,还算什么将军。”
风驰一愣,反应极快,立刻改口:“是,李世子。”
我冷笑一声:“什么世子?国公府都快撑不下去了,还算哪门子的世子?”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火气来得莫名。
一阵短促的沉默后,风驰不敢再多言。
自那日起,他每次提起李昀,便只说“李公子”。
可不知为何,那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来,总有些别扭。
音调绷得僵硬,像那声“公子”,像是刻意唤给我听的。
“他怎么这么闲?”我低声随口说道。
风驰觑着我的脸色,小声答:“听说国公府遣了不少下人侍卫。圣上念国公年事已高,没有剥夺称号,但夺了世袭之权。”
我“啪”地合上账本,甩在案上,眉心一点点拧紧:“那他是忙完了,觉得闲了?”
风驰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胸口那股郁气越积越深,我抬眼,冷声道:“他当卫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给我把他撵走。”
“已经走了,爷。”风驰低声回话。
我噎了一下,胸口更闷,似有团火在里头烧,却偏偏烧不出火星。
抬手一摆,压下那股莫名的烦躁:“算了。叫武丹来。”
“是。”
风驰退下,不多时,门外传来新的脚步声。
武丹快步进屋,带着一身外头的春日气息,眉眼明亮,像是从另一处世界走来的少年。
武丹活泼,性子与从前的风驰极像,是我新提拔上来的侍卫。
“爷,我已送过信儿了。那位户部郎中何大人说,务必请您赴宴。”
我点了点头:“好,知道了。”
他笑得爽朗,露出一口白牙,肤色是南地特有的蜜褐,被烈日烙过的颜色。
笑起来时,那眉眼间带着一股明快劲儿,像极了夏日初生的风,轻,热,真。
看着武丹,我忽想起幼弟澜生。
若澜生长大,也能如他这般,孔武有力,俊朗爱笑,做个干净明亮的南地少年,该有多好。
我笑着看他,招手示意:“说过几次了,别总露着牙傻笑,我带你出去,还得替你遮丑。”
武丹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在外头我不笑,看着爷,才想笑。”
我轻轻摇头,没有苛责。
我身边的这几人,从前都意气风发,如今一个比一个沉默。
连风驰也不复当年的灵动,只剩小心与谨慎。
而武丹的笑,却像是这座府里仅存的明火。
我看着他那张还未被阴霾沾染的脸,忽然生出一丝罕见的柔意。
这样也好。
春日的晚霞红得浓烈,橙金的余晖覆在宫墙之巅,远处瓦脊似燃了一层光。
整座京兆府,都被那层金色晕染得熠熠生辉,仿佛要将人心也一并照亮。
我抵达何大人府邸,门前的侍从早候在侧,见我下车,立刻俯身行礼,引我入内。
未至厅中,便听得阵阵笑声从亭间传出,或高或低,皆带着酒气与春意。
我踏入厅中,与众人一一行礼寒暄。
我被引至偏上之位,武丹跪坐于侧,替我辨认来客。
杯中酒色浅淡,几近透明。
我抿了一口,酸意骤然袭上舌根,齿间发麻,连眉心都跟着一紧。
那酸,不烈,却直往心头钻去,险些破了场面上的从容。
一旁的武丹看在眼里,终究没忍住,低笑出声。
我侧过头去,淡声斥道:“噤笑。”
说完,又蹙了蹙眉,半真半疑地嘀咕,“这酒……莫不是没酿好?”
武丹立刻正了神色,强忍着笑,低声答:“这种酒,名叫雨酿,酸得要命,却因难得,被称作‘世间第一酸’。听说那酸味越浓,越得贵人喜爱。”
我微怔,心中一动,半带玩笑地摇头:“世间果真奇人,连酸楚也要细细品尽。”
说着,将酒盏放下,问道,“你又是从哪听来的?”
他笑着回我:“之前随商船跑南洋,到一个岛上,岛上做主的多是女人。其间有个女商家见我顺眼,非要拿雨酿做嫁妆,要我留下。”
我一怔,带着笑问:“那你怎么没从了她?”
他抿了抿唇,不答,只低头,神情微微有些赧然。
我心下好笑,还想再问,忽觉背脊微微一凉,好似有一道不明的目光落在我背上。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冷得发紧,我下意识回头,却见众人都神色正常。
这么一岔开,便没有再继续追问武丹了。
我端起酒再尝一口,依旧酸得生疼,于是抬眸看向场中的舞姬。
炉火温热,夜风轻漾,亭中陈设雅致,食器皆用小炉温着,菜肴不凉。
何大人待客周全,连舞姬也俱是良人出身,舞姿柔美,不俗不媚。
席间诸人皆循礼度,笑声有分寸,未有半点喧扰。
这样的宴会,在京中有点罕见。
我暗暗记下,心中生出几分好感,想着此人或许值得深交。
正看得入神,忽听武丹压着嗓音道:“爷,那位也来了,一直在看您。”
“什么?谁?”我不自觉地反问。
“李公子。”
我下意识抬眼环顾四周,正首与上座之间皆不见李昀身影。
武丹又俯身,低声提醒:“在最后首。”
曲廊尽头的角落里,李昀独自一人。
那处恰在烛火照不到的暗边,光线止于他肩侧,面上半隐半现。
他坐得笔直,不言不动。
我不知为何,胸口忽地一紧。
那股酒的酸意似顺着喉咙流入腹中,在胃里翻腾不休。
酸得我心口发疼,连呼吸都似被那股隐隐的涩气堵住。
我强自移开目光,指尖在案几上轻敲两下,稳了语气:“他来做什么?”
顿了顿,又添上一句,音色平静得近乎冷淡,“还让人排在最后面,来自取其辱么。”
原本还觉这宴会颇有兴致,如今却同那酸酒一般,酸得人牙根发软。
心中暗暗冷笑,这何大人,也不过如此。
先前我还以为他待人有度,如今看来,果然是见风使舵之辈。
浑然不记得,自己方才还在心里夸赞他“值得结交”。
席上灯火摇曳,我的左眼所见皆模糊,右眼又被黑影所罩,视线难辨,李昀的神情自是看不分明。
只觉那暗处的人一动不动,反而更惹眼。
心中越想越烦,怒意反倒被憋成了冷意。
这人就不能识趣点,自己离开?
武丹低声说:“李公子正看着您呢。”他顿了顿,又小声补了一句:“他似乎以为您在看他,神情……变得有点激动。”
我怔住,指尖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将头猛地转开。
可因着武丹的话,觉得总有股熟悉的慑人目光,静而炽烈,紧紧跟随着我。
原来,目光的源头在这。
又坐了片刻,我忽地起身,对武丹道:“回去了。”
走出曲廊,我随意唤来一个小厮:“转告你家大人,卫某今日不胜酒力,先行一步,改日再叨扰。”
小厮应声,躬身行礼,在前面领路,将我们送出府门。
但还不等我登上马车,身后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等下。”
那声音低沉沙哑,像被寒气磨过的铁。
武丹立刻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
我循声望去,只见李昀立在数步之外,还裹着厚重的冬袍。
若之前他还撑得起一件大氅,那么现在,这厚重的冬袍都压不住他消瘦的身形了。
他的衣角微微扬起,影子拉得细长,显出几分落魄的清冷。
我浑身一震,顿时愣在原地。
他再次开口,声音比方才更低:“小山,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抬了抬下巴,强自镇定,语气平缓:“你想说什么?”
他踌躇片刻,见我并无要与他独谈的意思,便止步原地。
但不肯让开,也不说话,只定定地望着我。眼神倔强寡言,却又执拗地藏着一丝希冀。
那一瞬间,我喉间一紧,仿佛被什么哽住,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武丹察觉异样,侧身低声:“爷,您没事吧?”
我恍惚地点了点头,嗓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嗯,走吧。”
我转身登上马车,未再回头。
像躲避一般,余光都没有再瞟过去。
马车渐行渐远,何府被甩在身后。
许久,武丹才放下掀着的帘,犹豫片刻,低声道:“他……跑着跟了几步,后来跟不上,就停下了。”
我“哦”了一声,神色平静,声音几乎被马蹄声掩没。

可李昀,似乎并不允许我这样做。
自那之后,他开始明目张胆地跟着我。只要我出席宴会,他必定在场。
但他从不在人前与我交谈,却总是坐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我。
他不避人,不掩情,仿佛那一份静默本身,便是他最后的执拗。
有多少次,我听到有人在背后窃笑,说他如今狼狈,昔日的羽林大将军成了废人。
甚至当着他的面,指着那只再也握不起筷子的右手,半真半假地嘲问——
“李世子,使左手还使得习惯么?”
那一瞬间,我的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呼吸也变得急促。
武丹凑近,低声问我,要不要去教训他们一顿。
我这才回神,原来我竟在替他动气。
那种突如其来的愤怒,让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明明一切已与我无关,却还是被他牵着心绪,连这份不甘,也显得可笑。
直到我又一次在梦魇中惊醒。
浑身是血的李昀,再一次出现在我的梦中,朝我伸出那只残破的手。
我在梦中喊不出声,只觉得胸口发闷。
醒来时,天色未明,窗外一片灰蓝,冷汗已将衣襟浸透。
我心中只浮起一个念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先撑不住的人,是我。
而且,我也是真的,不愿他再被人冷眼嘲弄。
他曾为这片山河浴血奋战,不该被讥笑到这般地步。
哪怕再恨,我也不愿再见他如此。
更何况,我与他之间的账,早已清算干净,他已经赔给了我。
至于他想要的别的什么,我既不清楚,也不想再去探究。
我告诉风驰:“下次再看见李昀在府外徘徊,叫他进来吧。”
风驰微微一愣,说:“爷……他现在就在呢。”
我闻言也愣住,愕然过后,心里泛起说不上是哪一类的惆怅:“那就今日。你将他带去前厅。”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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