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闻有些尴尬,微微脸红,既然不便明说,只能轻轻摇头。
巧克力酱蹭在了嘴角,让万嘉树的笑容显得更加猥琐:“我哥肯定在……”他双掌合十,平平架在膝盖上,上面那只手还故意上下颠了颠,“上面。”
宋闻沉默片刻,伸手将合拢的双掌慢慢翻转,指尖点了点换成上面的那只手,语气平缓地说道:“我俯卧撑做得很好。”
“俯卧撑?”万嘉树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他瞪圆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宋闻的身板,重点瞄了瞄他的腰,“哦草,你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宋闻摸了把自己的腰,从容颔首:“核心力量不错。”
话音刚落,会客室的门口突然传来响动。两人同时转头,看见陆今安正倚在门框上,僵着笑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宋助理,看来你闲得很,那就给我也冲一杯咖啡吧。”
第12章 腰不错?那我摸摸
万嘉树见形势不妙,佯装接电话脚底抹油,跑路前,他一口闷了咖啡,侧身路过陆今安时,挤眉弄眼地扔下一句:“宋助理咖啡确实泡得不错,表哥你眼光真好。”
陆今安脸色更黑,他一把抓住泥鳅一样的万嘉树,脸上勉强挤出了几分为难:“这事……替表哥保个密?”
“我不说,我不说。”万嘉树信誓旦旦,“二叔、三叔和我妈他们都是老古董,让他们知道你偷偷交个小男朋友,还能有消停日子过?”
陆今安笑着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落下的力度不轻:“我也觉得300万能买个守口如瓶。”
本是一句玩笑,却让万嘉树愣了一瞬,未等他反应,就被陆今安轻轻推到了门外,男人回手一指宋闻:“你跟我来。”
完了,宋闻默忖。
跟在陆今安的身后进了他的办公室,四下一瞥,宋闻微愣。
办公室宽敞,却不伦不类。中间摆着一张老板台,左右两侧靠墙各立着一个檀木佛龛。
左奉关公,右供财神,一个威风凛凛,一个金袍加身。
陆今安走到财神像前,从龛盒里抽出三炷长香,他侧首睨了宋闻一眼,声音不轻不重:“余助理。”
宋闻一旦姓余,就是哪里又不周到了。
瞧着持香而立的男人,他明白过来,上前从桌上拿起打火机,引出火苗,点燃了长香。
青烟袅袅,轻腾而升。
陆今安将香举至眉心,恭敬地三拜后,插入香炉。
同样的流程在关公像前依样画葫芦又走了一遍,陆今安闭目持香,突然闲散开口:“俯卧撑做得不错?”
该来的终归躲不过。
宋闻立于关公像前,中肯的自我批评:“刚才是我逞强,你别当真。”
陆今安挑起一点眼皮,目光斜睨:“逞强?”
宋闻觉得用词可能过于文雅了,不能充分地表现出自己的恶劣,随即换了个词:“我不应该装B。”
闭着眼的陆今安忽然剧烈地咳了两声,香炉中有沉灰,翻涌而上,蒙了关公一袍子灰。
陆今安睁眼怒视:“当着关二爷的面,你说的什么屁话!”
一经提醒,宋闻也觉出不妥,双手合十,对着关公拜了三拜,低声道了句“恕罪”。
陆今安气得心口发闷,长香歪歪斜斜一插,他转身一屁股坐在老板椅上,仰头直视宋闻,目光如刀:“我是不是说过,你要是对我心怀不轨,我就弄死你?”
“没有心怀不轨,”宋闻认真解释,“就是一时想争点面子。”
“面子?”陆今安冷笑,“睡我就有面子了?”
宋闻向来有问必答,但这个问题他觉得应该谨慎对待。
斟酌片刻:“需要我回答吗?”
陆今安咬着牙,挤出一个字:“说。”
宋闻用目光咂摸了一遍有型有款的陆今安,点点头:“挺有面子的。”
“我草。”陆今安一把攥住宋闻的手腕将人拽到跟前,另一只手粗暴地按上对方的侧腰,“你他妈能睡动吗?腰好是不是?我倒要看看好在哪里?”
指尖刚触到那片腰腹,陆今安的动作蓦地一顿。薄薄的衬衫之下,是流畅的肌肉线条,带着点温热的弹性,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是一张拉满的弓。
陆今安神色微变,却不信邪,又往后腰捞了一把,手指碾过一片温热的肌骨,随即撞上了骨骼清晰的轮廓,浅凹的背沟一路蜿蜒,带着某种克制的力量感。
触电般收回手,他将宋闻用力一推,随即抽出一张纸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掌心:“不是爱做俯卧撑吗?”他指着地面,“一百个,现在。”
腰间的衬衫打着褶皱,宋闻松松地拢着那片皮肉,他微微蹙眉:“这不在我的工作范畴之内。”
“你是生活助理,兼着保镖的职责,”纸巾一团,随意扔进垃圾桶,陆今安恢复了上位者的姿态,“强身健体是分内的事。”
这话听着有点道理,宋闻没法反驳,只得慢吞吞解开袖扣,将衬衫袖子卷到小臂,又摘下眼镜,轻轻放在桌角。
“在这做?”他问。
“嗯。”陆今安旋开签字笔,笔尖在文件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就在这,也当给关二爷赔罪了。”
宋闻没再说话,俯身趴在冰凉的地板上,双手撑地,腰背绷成了一条直线。
他动作标准、干净利落,那截腰线随着俯身、撑起的动作在衬衫下若隐若现。
工作的间隙,陆今安偶尔会不经意地瞥见,入眼就觉得晦气,立马错开目光,再落笔,写错了一个字。
做到第48个时,陆今安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屋里两人动作同时一顿。宋闻撑在地板上的手臂绷出流畅的线条,他微微喘息着抬头:“这罪,还给关二爷赔吗?”
运动后微哑的声音依旧平静,陆今安听着窝火,又有点泄劲,摆了摆手:“起来吧,别在这儿给关二爷添堵。”
说着指了指屋子角落的迷你吧台,“万嘉树说你咖啡泡的不错,我随口一言,没想到还真的压在了你的本事上,去吧,也给我泡一杯。”
宋闻刚要开口解释,陆今安已经扬声唤人进来。
办公室门被推开,率先而入的是一辆便携推车,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上百个白色手机盒,阳光一照,惨白一片。
陆今安旋起签字笔,敛眉问道:“这是什么?”
隐在推车后的秘书有些尴尬:“是……手机。”
“手机?”陆今安起身走到推车前,拿起最上面的盒子掂量了下,“哪来这么多手机?”
“华业科技的林总派人送来的。”
“林知奕?”陆今安翻转盒子,看到了包装上“华业科技”的烫金logo。
拿着手机,他觑了一眼宋闻。
此时的宋闻正在翻找速溶咖啡,完全无视了那台按键复杂的高档咖啡机。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正如所料是林知奕打来的。
“林总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陆今安接起电话,脸上没什么笑意,声音却透着热络,尾音都打着弯。
他慢悠悠地按下免提,故意踱到宋闻身边,恰巧看到对方正把速溶咖啡粉倒进白瓷杯里。
陆今安实打实地了怔一下:“你这是……”
下一刻,林知奕的声音从听筒中款款而出:“陆总瞧见我送的东西了?”
陆今安好不容易把目光从咖啡杯转至手机盒,他将未拆封的盒子翻了个面,包装侧面的出厂日期是三年之前:“瞧见了,三年前的老机型,这些东西占了你库房不少地方吧?”脱口的话带了讽刺,“最近确有耳闻林总想转行,没想到这么快就把库房腾出来搞了畜牧业。”
他问:“猪肉最近多少一斤?”
“草。”即便林知奕经营着温雅人设,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手机型号老归老,但功能齐全,全新未拆。”
“所以呢?”
“权当以资抵债,数目只多不少,你可别再拿20万这事为难小宋了。”
这话引得宋闻望了一眼陆今安的手机,他正往杯中添水,手未抖,但水流明显断了一瞬,眼底悄悄浮起层浅淡的感激。
陆今安懒洋洋地靠在吧台上,用手轻轻掂着手机盒:“拿这些卖不出去的破烂抵债?林总的生意经真是独树一帜。”
“得了,谁不知道你陆大总裁不缺这二十万?”林知奕一语道破陆今安的心思,“无非是想找由头欺负人,小宋虽说只有179,但他是个老实人,你别总拿他撒气。”
179?陆今安轻笑,视线再次落在宋闻身上,见他一叹,悄悄踮起脚尖,往咖啡杯挤了点果酱。
挤的什么玩意?这回换陆今安蹙紧了眉峰。
又与林知奕来往了几句,挂断电话,陆今安觑着那杯咖啡问:“这拉花是什么图案?”
宋闻张口就来:“枯藤老树昏鸦。”
“放屁。”陆今安想也不想就骂。
宋闻将咖啡向前一推:“你尝尝。”
陆今安谨慎地问道:“万嘉树真说好喝?”
“嗯。”
陆今安终于还是端起了杯子,修长的手指捏着杯耳,浅浅抿了一口。
瞬间蹙眉、落杯,将林知奕送来的手机往宋闻面前一推:“限你三天,把这些手机卖了钱还账,二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宋闻晚上没去下棋,抱着几箱手机在天桥下支了个摊儿。
上百部手机在折叠桌上码得整整齐齐,围观的人不少,却无人买单。
有人抱着膀子直言:“哪有在街边卖手机的,肯定是华强北来的翻新货。”
宋闻在拍死第三只蚊子后,给林知奕打去了电话。
电话里声音起得挺高:“陆今安让你把手机卖了还钱?”
后面还跟着几句糙话,挺脏,宋闻听着有点解气,连带被蚊子咬的痒意都淡了不少。
二十分钟后,三辆印着“华业数码”logo的面包车急刹在路边。林知奕下车时差点踩到卖鞋垫大爷的塑料布。他身后跟着七八个穿着统一制服的销售人员,见人就露出八颗牙,笑得极其专业。
拉了一下西装裤腿,林知奕往宋闻旁边一蹲:“营业执照、产品合格证、售后保修卡,还有这帮专业销售,全给你带来了。”
说着他冲旁边卖鞋垫的大爷借了驱蚊水,对着自己裤腿猛喷两下:“钱我是不会还给陆今安的,我也只能帮你做这么多了。”
“对了,”他指了指那些正给手机贴价签的员工,“他们只能帮到九点,晚班九点下班,再留就得给加班费,这钱我可不掏。”
宋闻点点头,抬腕看了眼表,距离九点还有一个半小时。
不过他此刻更重视的是林知奕是否养心悦目。
目光扫过男人西裤上的褶子,又滑过他塌着的脊梁,宋闻不算满意。
“你去旁边站着吧,不用在这儿陪我卖货。”他建议。
林知奕摆摆手,不以为意:“没关系。”
“你这样蹲着……不好看。”
“没事,谁看我啊。”
“我。”
空气凝固了两秒,林知奕转头看向身侧的青年:“小宋,你对我还有意思?”
宋闻也一怔:“没有。”
“那你……”
“就是觉得你蹲着不好看,不……怎么养眼。”
林知奕瞧了宋闻半晌,忽地低笑:“小宋,我听说你相亲相了一年多,但都没成功,你是不是卡颜啊?”
宋闻经历的相亲对象中,十个人,七个歪瓜,八个裂枣,剩下两个,一个是婚托,另一个是劳改犯,的确都未成功。
见人不语,林知奕撑膝起身:“行,我去那边站着,给你好好摆摆造型,谁让我把你推入火坑了呢。”
谁料刚刚站直就眼前一黑,脚下踉跄了一下。
宋闻正要扶他,一只宽大的手掌已经先于他从后方伸来,稳稳撑住了林知奕的胳膊。
“小心。”
声音低沉,带着棱角。宋闻抬头看去,竟是那日林知奕的司机。
男人眼窝很深,望不到眼中的情绪,唇角抿着,显得有些冷硬,他动作迅捷,将人扶住的瞬间,目光一扫,警惕地审视着四周。
宋闻仰着脖子,目光有些热切。还没看够,就被林知奕的手掌覆在脸上轻轻一推:“你是长的好点的都不放过啊。”
说完,他故意装出虚弱的样子,作势要往身后男人的怀里靠,那人却在扶稳他后迅速撤身离开,只留下一句:“刚刚是因为情急,才弄皱了你的衣服袖子,不能扣我工资。”
林知奕轻啧一声,假模假式地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然后俯身轻声对宋闻说:“你看看我也就算了,那人不行。”
宋闻最后看了一眼隐进桥下暗影里的男人,点了点头。
过于好说话的宋闻让林知奕有些无奈:“不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的,”林知奕眼里闪过藏不住的占有欲,“因为他是我的。”
第一单是骑摩托的男人开的张。
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透着粗野,一辆灰扑扑的摩托车停在了手机摊前。
骑手单脚撑地,车身斜支,头盔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硬朗的下颌。
他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瞧着蹲在地上的宋闻,几秒后才开口:“卖手机?”
宋闻站起身,招呼生意:“是,全新的老款机型,价格比卖场便宜两百块。”
金属扣“咔哒”一响,男人摘下了头盔,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随之而出,浓眉压着眼睛,凶相。
若是细看,能见他唇色寡淡,唇纹很深,皮肤也不细腻,透着风吹日晒的痕迹,实打实的糙。可那双眼一垂,看过来时,偏又透着股粗粝的俊朗。
宋闻愣在原地,眼睛微微睁大,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张北野?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张北野花臂上的颜色比刚出监狱时妖艳,爬过手肘,衬得那身痞气又重了三分。
他对眼前这个被自家爹妈三言两语就能哄到手的青年,有着根深蒂固的印象,问道,“怎么,你这是又被人当软柿子捏了?被人骗到这卖手机了?”
站在一旁的林知奕瞧瞧两人,摸着须子凑了过来。
“哥们,买手机?”他将宋闻往前一推,“他稀里糊涂欠了老板二十万,那黑心老板勒令他三天内把这些手机卖完还债。”
“真的?”张北野看向宋闻。
林知奕虽然语气夸张,说的却也不算离谱。宋闻点点头,应了句“是。”
“你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张北野跨下摩托车,蹲下身拿起一只手机掂了掂,“多少钱一个?”
“款式是老了点,但性能扎实,1780。”林知奕在一旁替宋闻报了价。
放下手机盒,张北野摸出了自己的电话,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拨了一通电话出去:“老张,工程款回来了,咱说要给工人兑现的奖励你琢磨买什么了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洪亮,隔着个摊位,宋闻都能听见对方喊:“钱刚到账,正琢磨买点啥呢。”
“那你甭琢磨了,就给工人换个手机吧,实用。”
挂断电话,他用牙齿咬开手套带子,从怀中摸出一张名片:“我要68个,明天送到华顺商贸城项目的建筑工地,找我会计拿钱。”
林知奕在一旁颇为惊讶,忍不住道:“呦,哥们,你跟小宋这关系够铁啊。”
张北野重新戴上头盔,隔着摊位伸长胳膊,在宋闻头上胡撸了一把,笑声闷闷的,裹在头盔里:“自己媳妇嘛,总该有难同当。”
他跨上摩托车,一如上次离开宋闻时,背身摆了摆手:“走了。”
林知奕双手插兜,笑着言语:“让民工兄弟放心用,售后无忧。”
看着摩托车没了踪影,他转头就冲发愣的宋闻发问:“他叫你什么?你俩什么情况?”
宋闻默默红了脸,蹲身打包手机,声音有点含糊:“他父母你应该认识。”
“我认识?”林知奕拖长了调子,想起什么似的,“就是那对给自己儿子张罗对象的老两口?”他又看了一眼摩托车消失的方向,“他就是……那个劳改犯?”
“嗯,他已经出狱了。”
林知奕拿起手机帮他往袋子里装,嘴上没停:“你们俩……在一起了?”
“没有。”宋闻解释,“他开玩笑的。”
“哦。”林知奕笑道,“怪不得你能被老两口骗去,原来你是奔着人家儿子这张脸啊。”他咂摸了一下,“是挺带劲的,糙是糙了点,但那股劲儿藏不住。”
宋闻没吭声,算是……默认。
一部分是张北野的功劳,剩下的则被公园下棋的大爷们包了圆。
宋闻爽约了棋局,有大爷心痒难耐打电话来问,得知他在天桥下面摆了摊儿,三五成群,带着棋盘凑了过来。
把地摊儿一围,大爷们研究起宋闻卖的电话,功能齐全、操作简单、带收音机,最关键的是价格便宜。
尘积已久的手机,终于找到了最适合的主人,大爷们人手一只新机,牛逼闪闪地别在了腰间。
转头一打听,卖手机这事儿是宋闻的新老板促成的,几个大爷一合计,均了点钱,给陆今安做了面锦旗。
大爷中不乏有文化的,琢磨出几句词儿,烫金的大字印得端端正正:“体恤下属办实事,情系夕阳送温暖。”
陆今安收到锦旗时,脸都绿了。
“怎么,这是变着法儿骂我呢?”陆金安一眼都不想多看拿着锦旗的宋闻,“想让我心生愧疚?”
宋闻捏着锦旗边角,老老实实解释:“那倒不是,他们就是想替我拍拍你的马屁,我拦过,没拦住。”
陆今安咬牙切齿:“你确定拍的是马屁?不是在抽的我的脸?”
话音未落,宋闻的手机响了,他把屏幕向前一送:“他们还想和你视频,当面表示一下感谢。”
未等陆金安作出反应,屏幕里已经摞了几个大爷的脑袋,换去了跨栏背心儿,个个穿得板正。
“您是陆老板?”为首的大爷推了把老花镜。
陆金安脸上的表情好似跑马灯,嗔怒、难堪、尴尬换了一遍,最后在大爷们的目光中,硬生生挤出个热情洋溢的笑容:“叫我小陆就行,大爷们身体都还硬朗?”
逐一聊过三四个大爷,放下电话时,陆今安已经口干舌燥。他再没心思与宋闻置气,挥了挥手,赶苍蝇似的:“把那锦旗拿走,扔库房去,别再让我看见。”
不过半个钟头,宋闻就接到了入职以来第一份正经差事。
右耳有痣,长着两个发旋儿的秘书叫贺思翰,他将一份资料轻飘飘往宋闻桌上一放,语中有漫不经心的倨傲:“明天陆总要去外地开会,这是时间、地点和对接人的信息,麻烦宋助理为陆总安排好出差行程。”
话音刚落便转身要走,脚跟还没完全转过去,又侧过脸补充了句,“我明天另有安排,这次出差,你陪陆总去。”
“贺秘书……”
话刚冒头就没了下文。贺思翰见宋闻欲言又止,心里起了瞧热闹的兴致。脚掌又转回45度,他慢悠悠开口:“宋助理,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宋闻思索片刻,起身走近贺思翰,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难色:“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如果和陆总出差时,他让我做一些不合适的事,我可以拒绝吗?”
贺思翰一愣:“什么叫不合适的事?”
“比如……他让你来撞碎我的鸡蛋这种事,我们真的不能拒绝吗?”
贺思翰骤然一凛,瞳孔微微收缩。他仔细端详宋闻,极力想从那张脸上找出几分讽刺或奚落,却只看到了真诚的讨教和……淡淡的怜悯与体谅。
可偏就是这副模样,贺思翰觉得自己脸上像被狠狠扇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疼。
他猛地呼出憋了许久的浊气,眼帘微垂:“宋助理,在咱们公司,空口白牙的话少说,我什么时候撞碎过你的鸡蛋?”
宋闻的眼神更哀戚了些,瞧着贺思翰,仿佛在看一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可怜人。
“知道了,谢谢贺秘书。”
“等等,你到底知道什么了?”贺思翰追问。
宋闻抬手指了指陆今安的办公室,然后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不让说,是吗?”
贺思翰怔在原地,突然觉得还不如被当面骂句“下作”来得痛快。
送走贺思翰,宋闻着手制定出差行程。
所谓行程,简单来说就是出行方式与吃喝拉撒,样样关乎经费。
宋闻按照工作流程,去预支出行经费,却被告知:不行。
财务室中埋首在阿拉伯数字里的中年男人,说话硬邦邦的:“预支不了,你先垫付吧,事后再拿票据报销。”
宋闻不解:“我看工作流程上是可以……”
“流程是流程,但你不适用。”男人终于抬起头,眼风刮了下宋闻,“你是特事特办。”
宋闻懂了,这是陆今安给自己穿的小鞋。
他看了眼预估费用,问道:“那我可以预支我的工资吗?”
“除非重大事情,公司一般不支持预支工资。”男人在表格中搜索了宋闻的名字,鼠标一拉,将列表拖到最后,“再说你的工资也不是打到你的账户。”
“不是打给我?”宋闻忍着没去看电脑屏幕,“那是打给谁?”
男人将屏幕一歪,送到了宋闻眼前:“宋仲春,你应该认识吧。”
“工资打给谁不行?”电话那边的宋仲春似乎正在喝酒,宋闻甚至能想象出他顺着杯沿滋溜半圈的模样,“当初跟陆家谈的时候,是我硬扛着把价格咬死,才把你的薪水提了一倍。”
“你放心,我和你婶婶每月会给你生活费的,缺不了你吃穿。”酒杯一落,宋仲春的声音透着敷衍,“我这儿正忙着呢,先挂了。”
电话被对方匆忙挂断,听筒里只剩一片空白。
宋闻在墙角安静地站了片刻,手指暗灭了屏幕,他转身再次走向财务室。
拉开一张椅子,他坐在男人的对面,平静地问道:“工资不发给员工本人是违法的吧?”
男人瞧瞧他屁股下的椅子,略有不耐,用笔杆向上虚指了一下:“宋助理,规定是规定,但薪酬发放账户的设定,是人力资源部根据高层指令录入系统的,我这里只是执行端,ProcessingEnd,懂吗?只负责核对金额和流程合规性。”
他刻意强调了几个专业术语,试图用程序问题来打发宋闻。
宋闻微微颔首,表示理解他的处境:“明白了。”他从手边的打印机中取来一张空白的打印纸,又用随身携带的签字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小“1”。
1、直接向公安机关报案;2、向劳动部门投诉;3、拨打政务热线,请求行政干预。
很漂亮的字送到了男人眼下,声音依旧平稳无波:“您从业时间长,经验多,依您的专业判断,这种情况下,哪种方式最便捷高效?”
男人猛地一怔,头皮忽然冒汗:“你想告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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