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耀眼底划过一抹冷笑:“我看这消息就是他自己放出来的吧?”
“哦?”王汝臻侧头看他,“公子可是知道些什么?”
王文耀道:“父亲已经联络上那造纸之人了。”
王汝臻眼睛一亮:“可说了何时见面?”
那新纸问世之时,他就在现场,自是看出了那纸有多好。
若是王家能与对方合作,那王家得利几何先不说,身为当朝二品侍郎的他,就能沾光不少。
要知道此前琅琊金纸一金难求的时候,他却每月都能领到二十张的份例。
之后若是得了瑶台青纸,那他便是一个月只有十张,不,五张,他都心满意足了。
王文耀道:“那人已经约了父亲今夜见面,结果如何......”
他话音忽然一滞,整个人也向前倾身,双手猛地攥住窗沿,双眼一眨不眨死死盯着楼下某处。
神情惊愕。
王汝臻见状心里一咯噔,也忙朝楼下看去。
只见方才还冷清的青云楼门前,已经变得热闹。
三男一女从楼中走出,行至王其琛面前,双方分别见礼。
这四人不是别人,正是各方势力想要结交招揽都无果的谈济与严晋升,还有他们二人的儿女,谈雨竹与严瑞。
这四人一月底就到了京城,入住青云楼后就没答应过任何人的招揽。
谈济与严晋升几乎都没出过楼,两个孩子倒是不时会出来逛街,看些新奇玩意儿。
但那两个孩子也没与谁有过交流,便是有,也都是谈雨竹帮着自己和严瑞拒绝别人的邀请。
严瑞自己则年纪也小些,也很依赖谈雨竹这个如同亲姐一般的姐姐,因而一遇上什么事就躲在谈雨竹身后闷不吭声。
然而就是这样的四个人,今日竟然会下楼与王其琛见面。
明明对方连一句好话都没说,更没有什么拜帖请帖之类,只叫宫人传了个话,这四人就下来了。
这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然而更令人难接受的还在后面。
只见这四人与王其琛互相行过礼后,就打算去其他地方细聊。
就在这时,两道与京中打扮差异很大的身影从不远处走过来,到了几人面前。
那两人身着南疆特有的风格服饰,银饰、耳坠、腰链等叮当作响,还长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只身高差距不小。
这两人的身份,京中已无人不知,便是那南疆王府的郡主与世子。
司途昭翎知道本次入京的考生中有不少女子,其中女红与女医科目的女子最多,足有十六人。
其中女红十三人,女医三位。
司途昭翎此前偶遇过那三位女医,还就在她的绸缎庄里。
三位女医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都是爱美的年纪。
见着京中很多姑娘夫人都穿着南疆丝绸,觉得鲜艳的颜色格外好看,便想来问问价,若是价格合适,她们也想买来做一身衣裳。
她们已经是国子监门生,此后都要在京中生活,自然要穿得体面些。
这其实也是因为她们近日都住在京中最繁华的地方,没去过东市那边的平民区,所以才会觉得京中人人富贵。
不过她们并不是太有钱的人,手中闲钱也不多,朝廷赏的那些她们还想留着日后傍身。
因而知道绸缎高昂的价格后,她们就歇了心思,准备离开。
但司途昭翎当时就在楼上,下面人传言说有学子来,她便忙跑下来。
见状更是开口叫住三人,笑眯眯上前打招呼,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三位女医都来自小县城,此前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会试成绩送来那日见到的郡守等人。
因而见着传说中才听过的王府郡主,一个个都白了脸,恐怕是不小心得罪了对方。
她们并不觉得郡主会是想和她们交好,毕竟当下环境,大夫的地位本也不算特别高,女医的地位却更低。
人人都说女子就该相夫教子,成日里在外头坐诊,便是只给女子诊治也是不安分,不是好女子。
这般贬低的话听得多了,她们自己便也不敢高看自己。
若不是此次科举,叫她们燃起了心中不知名的火,她们或许不多时就都要放弃行医,当个世俗规训下的好女子,相夫教子。
尤其这三人中年纪最大的女医已经二十二岁,在这平民女子十几岁就要出嫁的年纪,她就是因为学医才被耽误了这么多年,到如今都未成亲。
不过因为她能挣钱,所以娘家也一直没有将她赶走,更没想着把她嫁人,只打算叫她一直养着家中兄弟。
但年前,家中知晓她竟不知廉耻,报名参加了科举与男子共事,便觉得实在丢脸,与她断了亲。
她一介女子,大宁又还不允许女户存在,所以她都想着若是科举不过,便放弃行医找个鳏夫嫁了。
好在她报着“再拼一把”的想法,才一路走到了现在。
她知道自己医术不精,比不得那些正经大夫。
她能走到现在,只是因为女医稀少,报名参加科举的女医就她们如今这三个,所以三人才能全部进了国子监。
话说回来,她看低自己,住进青云楼后,更知晓了自己与其他人的区别。
这几日来,寻其他学子的人络绎不绝,便是女红科目,也有不少绣房和绸缎庄等来找学子。
只她们三个女医,无人问津。
因而被司途昭翎这样的贵女叫住,她们三人都不觉得对方会是想和自己交好。
可司途昭翎却出乎她们意料,竟很温柔地安抚她们,又请她们上楼坐。
三人迷迷糊糊,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如何推辞,也其实不敢推辞。
所以她们就跟着司途昭翎上了楼。
小郡主年岁比她们三人都小,性格也活泼开朗,不仅叫人给她们送了茶点,还一直和她们搭话。
聊的内容也都是女医以及女性疾病等相关,还请她们帮自己和绸缎庄里的绣娘们把脉。
最终得到自己身体倍儿棒的消息,司途昭翎开心地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还答应送她们每人一身衣服当做诊金。
三人自是不敢答应,但司途昭翎雷厉风行,叫绣娘给她们量了尺寸。
今日司途昭翎出现在青云楼,便是带着那三套已经做好的衣服,以及一些小巧精致但不至于太昂贵的首饰。
说是诊金,她其实更多的是心疼这些女医,想为她们做些什么,至少叫她们感受些善意,不再这般唯唯诺诺。
在楼门口碰到王其琛,姐弟俩都是眼睛一亮。
但如今在外人面前,他们三人并不相识,便都忍下心中激动,走上前礼貌地打了招呼。
王其琛亦是笑容不变,风度翩翩地回了礼。
他们没有交谈什么,见礼之后只是客套,然后王其琛便打算带着谈济四人离开。
可司途昭翎没忍住,开口道:“等一下。”
几人顿住脚步。
王其琛温声道:“郡主有何吩咐?”
“我想问问这位谈举人。”司途昭翎看向谈雨竹,双眼很亮,“请问您可否赏脸,与我共进午餐?”
王其琛笑着别过脸。
谈雨竹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却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父亲是王家少主的人,可她却从未见过这位少主,今日一见,对方与她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与父亲描述中“沉稳内敛,年少老成”等等词句完全搭不上边,顶多能搭上一个“风度翩翩”。
可也因此,她没办法刚见过第一面,就判断对方的性格和行事方法。
这京中暗流涌动,各方势力交错繁乱,她一时不知该不该与司途昭翎走。
不过她虽看不懂,她父亲谈济却还算了解王其琛。
见他这个反应,便知道对方不准备拦着,于是他便开口对女儿道:“竹儿,既然郡主相邀,你便去吧。”
谈雨竹顿时明了。
看来这王家少主与南疆郡主是交好的。
于是她唇角带上清浅的笑意,温温柔柔地对司途昭翎说:“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
司途昭翎平日里接触最多的都是南疆的姑娘,那里的姑娘们性格几乎都是风风火火,偶有几个温言细语的,也都是表象,等熟悉之后一个比一个豪迈。
自然也有几个她不喜欢的,不是太假,就是太装,天天装委屈可怜,却是为了叫别的女子不舒坦。
司途昭翎知道,人分好坏,与男人女人无关。
所以她见着那些讨人厌的,也从不客气。
不过说实话,在遇见谈雨竹之前,她都觉得这般轻声细语仪态端方的女子,都有点端着,和王家人一样。
嗯......不包括王其琛。
但谈雨竹虽也如此,可给她的感觉却如沐春风,脸都有些热。
再开口时,她都不自觉放轻了声音道:“那请谈举人稍等我一下,我此前答应给白举人她们做的衣裳做好了,先给了她们,咱们再去他处。”
谈雨竹与青云楼中的学子们都认识过,知道司途昭翎说的是女医科目的举人,便颔首笑道:“郡主请便。”
司途昭垚也多看了两眼这位谈举人,真就是豪门贵女的模样,与他姐姐跳脱的性格天差地别,但瞧着面相都不错。
他又看向一旁眼巴巴看着谈雨竹的少年,笑道:“你是谈举人的阿弟吗?”
严瑞没想到堂堂藩王世子会和自己搭话,脸一白,忙躬身道:“是。”
说罢,他又想起不能随便欺骗皇室,忙补充道:“不是亲生的,但和亲生的一样。”
司途昭垚被他逗笑了,说:“不用这么紧张,我和我阿姐都不会吃人。”
严瑞干笑了下,比哭得还难看。
谈雨竹瞧见,哭笑不得地拍拍他的肩。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司途昭垚又问严瑞,“姐姐们说话,咱们也能一处聊聊天。”
严瑞下意识又看向谈雨竹,见她点头,他脸上当即有了点笑意,又忙收敛,对司途昭垚道:“谢谢世子,我、在下......”
他越紧张越说不出话,越说不出话,就越紧张,瞬间就陷入死循环。
严晋升看着儿子这样,不由蹙眉,心中不由担忧起来。
儿子打小就这般不爱与人交往,独独喜欢黏着谈雨竹,但孩子都十几岁了,不能总这般。
这次他带着儿子参加科举,一是听了王其琛的鼓动,觉得如今朝廷好,想要效力。
二就是为了自己儿子能走出去,见更多的人,得到更多的锻炼机会。
可眼下看着他这憋得脸通红的模样,他又忍不住心疼,有些后悔。
谈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拽了下他的胳膊道:“走吧,和少主去聊聊。这边有竹儿在,比你更有用。”
严瑞有时候很倔,连他这个亲爹的话都不听,就听谈雨竹的。
所以谈雨竹在,确实比他这个亲爹有用。
思及此,他便也稍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与王其琛和谈济走远。
司途昭翎把手中的衣物给了女医们,三人自是千恩万谢,但却不像第一回那般惶恐畏惧,看向郡主的眼神里多了些光亮。
司途昭翎见她们如此,自己也开心,转头问谈雨竹能不能带这三位女医一起去吃饭。
谈雨竹自然愿意。
司途昭翎就又问了几位女医,三人此前就商量过,要挺起腰板,如南疆的女子般自己立起来。
于是,她们虽然还是有些畏缩,却也还是答应了一起去吃饭。
叫楼内的宫人帮忙把崭新的衣物首饰放好之后,七人便浩浩荡荡离开了青云楼,留下周围那一双双窥探的双眼。
王汝臻与王文耀站在楼上,两人脸色都不好看,王文耀尤甚。
“不过是借着王家的名头罢了。”王文耀低声道。
王家世代书香,这些大儒们自然会愿意赏脸。
若是今日在下面亲自邀请谈济与严晋升的是他王文耀,想来这两人也不会不给面子。
王文耀心中后悔自己为何为了所谓面子,只派人送了请帖,而不是亲自去寻人,但面上却不愿承认王其琛比自己豁得出去,比自己更厉害。
王汝臻却比他看得更透,并没有接话。
要他看来,这两位大儒当是此前就与王其琛有联络,可不是看在王家的面子上,那是人家王其琛自己的面子。
这位少主,展现出来的能力真是越来越深不可测。
王汝臻心中竟有些不安,不会传言说王其琛接触到了造纸之人也是真的吧?
若那造纸之人是想货比三家,卖个最高价,那同时联系家主王涣之与少主王其琛也说不定。
王其琛不知对方在想什么,只寻了处酒楼,与两位许久未见的大儒叙旧。
而司途姐弟也已经与这些举人们相谈甚欢。
司途昭垚本来只是觉得严瑞这个性格有些好玩,却不想对方竟然是工科第一的考生,且对方在发明创造方面颇有建树和天赋!
这可与司途昭垚的爱好对上了。
严瑞得知世子也爱发明,登时眼睛都亮了,说话也不紧张了,甚至可以说是滔滔不绝。
司途昭垚也是第一次见到能与自己一同聊这些,还能跟得上自己思路的人,更是兴奋。
两位少年这一聊,便聊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最后称兄道弟就差拜把子了。
而与此同时,陆尧也接到了陆家的请帖。
“去吗?”秦川问他。
陆尧想了想说:“去。”
他虽然决心要为楚太傅效力,但去陆家看看他们有什么目的也是可以的。
秦川也觉得该去,还要带着他一起去。
届时便是陆尧听不出一些弯弯绕绕,他也能听出来。
而且,光明正大进入世家内部的机会可不多,尤其那可是陆家。
很可能与他父母之死有关的陆家!
秦川眸底有阴霾一闪而过,陆尧看了他一眼。
百里鸿吃过午饭活动了一会,便去睡午觉。
楚九辩想继续去批奏折,秦枭却道:“伤口有些痒,你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痒?”楚九辩蹙眉道,“那该是快好了。”
秦枭又道:“还有些疼。”
楚九辩定定看他,双眸微眯:“你说谎的时候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人家说谎都是眨眼睛摸鼻子,有些心虚反应。
偏偏秦枭,没事人一样。
秦枭就笑:“因为我没说谎啊。”
“......”楚九辩转身就走。
秦枭快步跟上他,偏头看他神情,道:“你不想看吗?”
楚九辩眼角一抽:“我看什么?”
秦枭就笑,不说话了。
确实很久没见了。
漠北那边的炼钢事业已经发展了起来,很多军士都已经配备上了钢制的长枪和马具,也用了现代化的训练方式,士兵的实力、服从性和荣誉感都比之前高了许多。
这样的军队,再对上鞑靼,可以说是胜券在握。
只是八万的人数,比起鞑靼十几万的兵丁,还是差了太多,等以后还是要先征兵才行。
再等等吧,等到朝中无人能再对征兵之事指手画脚,楚九辩就可以直接从宫里下令,要江朔野征兵,届时对方也不用再担任何风险。
思及此,楚九辩忽然想到最初的时候,他还想着用江朔野和他手下的兵与秦枭对抗。
可现在,这个念头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毕竟除非他或者秦枭想要推翻百里鸿自己当皇帝,否则没机会与彼此对上。
但他们与百里鸿现在的关系,远没到互相提防、甚至准备推翻他的地步。
楚九辩收回思绪。
此前他给了漠北那边一些钱,叫江朔野炼钢练兵,但那点钱应该早就花完了。
如今楚九辩手里已经得了司途昭翎售卖丝绸的利润分成,可以再给江朔野投资一下,提高军备,给将士们也吃得好些,这样也能更强壮。
而且漠北军待遇好实力强的消息传出去后,等以后征兵也会有更多人去报名。
瑶台居那边的地龙已经做好了,楚九辩本也想着过两日就搬回去,这样进神域也方便些,届时再给江朔野钱。
不过今日既然对方找上来,他便直接给了就是。
楚九辩准备现在就回瑶台居,但不能让秦枭觉得太突兀。
他正想着要不要演一下“困得要死”的样子,就突然感觉太阳穴传来一股刺痛,且每一下都比前一下更重。
这熟悉的感觉。
又是神经痛!
而且这一次的疼也来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快,要狠。
不过现成的借口有了。
楚九辩觉得自己可以借此让自己“昏迷”一下,这样也省了与秦枭解释。
头疼的厉害,他眼睛都有些充血,但面上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用那双疲惫血红的双眼看了秦枭一眼,生怕他注意不到自己正在“假装坚强”。
而后就转了步伐,朝西侧院走去。
如楚九辩所料,秦枭对上他那双眼后,本来调笑的神情就沉了下来。
他快步跟在楚九辩身边,偏头望着青年紧绷的侧脸。
“你怎么了?”他问。
楚九辩有些耳鸣,眼前的路也变得歪歪扭扭,可他却一步步都走得很稳。
隐约听到秦枭的声音,也听不真切,但他却冷静地回应道:“我想睡个午觉。”
秦枭凝眉,便是从身侧,也能看到楚九辩眼底的血丝,有些骇人。
此前从未有过这般情况,秦枭不敢拦着楚九辩,只能陪着他一路踏入西侧院。
院门处铺着石子路,但都磨得很平整,就连百里鸿都走得稳当。
然而楚九辩却忽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向前栽去。
秦枭当即揽住他的腰,将他拽回来。
可怀里的人浑身都软了下来,无骨般靠在他胸前。
秦枭单手搂着楚九辩,另一手轻轻捧住他的脸,却只看到青年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面色。
“楚九辩。”他叫人,却没反应。
秦枭立刻抱起他,大步朝主屋方向走,同时对院中宫人道:“去叫张院判过来。”
“是。”宫人们也没见过楚九辩这个样子,俱是面色大变,快步跑去报信。
秦枭将人抱进屋内,轻轻放到床上,又给他脱了鞋袜和外衣,盖上被子。
张院判呼哧带喘跑过来的时候,就见楚九辩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睡着了。
但他不敢耽误,礼都没行就被秦枭叫去给楚九辩把脉。
这是他第一次给这位神君转世的楚太傅把脉,可这脉象一入手,他就蹙起了眉。
脉象虚浮,还很乱。
他甚至又换了另一只手把脉,可得出的结论还是一样。
楚九辩身体底子特别差,内里大大小小各种病灶。
这就是仙人下凡的代价吗?
可即便如此,楚九辩竟也为了百姓,为了大宁而下凡来了。
张院判心中敬佩。
不过最要紧的,还是楚九辩现在的头痛症。
这症状有些像头风,但又不全是,好似比头风还更严重。
“回大人。”张院判对秦枭道,“太傅大人昏迷乃是头痛所致,下官为他施针,该能有些缓解。”
“嗯。”秦枭应了,又看向床上的人。
青年的脸本就又小又苍白,如今瞧着便更憔悴。
为什么会忽然头痛?
楚九辩明明是一个那样能忍耐疼痛的人,可却还是痛到昏迷,那这头痛又该有多严重?
恐怕比他生生撕开自己的皮肉还要疼。
秦枭面色凝沉,浑身气势也威严冷厉,与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张院判不敢多看他一眼,忙定下心为楚九辩施针。
而秦枭却隐隐又想起了此前一些蛛丝马迹。
自从对方将他救好之后,时不时就会发呆,或者注意力不集中。
现在想来,每每那个时候,对方都会眼神涣散失焦,有时候还会不自觉地抬手摸一下额头或者太阳穴......
此前他只以为楚九辩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事,可如今看来,对方那些时候或许也正感受到了疼痛。
只是对方太能忍耐,才会面上带不出一点。
所以,是楚九辩为了救他,才得了头痛的毛病吗?
秦枭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忽然想起很久远的一件事——
父母恩爱,他从小就看着他们打打闹闹又亲热甜蜜。
有一次母亲为了照顾高热不退的长姐,整整两日没合眼。
等到长姐退了烧,母亲心念一松,便也是头疼,而后也这般昏睡了过去。
那时候父亲便是沉着脸一言不发,只安静守在母亲床边。
彼时秦枭年岁还小,不知道为什么母亲都累倒了,父亲会是那样的反应。
当时伍姨娘还是母亲的婢女,偷偷对他说:“老爷那是心疼夫人,但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闷着。”
秦枭当时没懂,却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只是此前都忘了这些。
可如今,他却忽然又想起了那年那日的场景,想起了那些人,那些对话。
于是,他也感受到了如当初父亲那般无言,却深重的心疼。
疼到让他有些呼吸不过来。
长姐说过,心疼一个人,便会愈发爱一个人。
秦枭之前心疼过老年丧子的祖父,心疼过在宫中如履薄冰的长姐,心疼自小就离家在外的弟弟,自然也心疼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的外甥。
而这些,都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秦枭看着床上昏睡的青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有多在乎对方。
神域中,楚九辩坐于神座之上,脑海中的疼痛时刻不停。
神经痛与思维状态息息相关,他便是进了神域,这痛苦也不会停。
而这时候,系统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宿主,有位老头拿针扎你。系统检测对方扎的是你头部的穴位,可以缓解疼痛。】
【宿主,检测到备选信徒秦枭在盯着你看,传递出的情绪很复杂,系统正在分析......】
楚九辩不想理它,垂眸看向长桌边的江朔野。
江朔野站定后就板板正正行了礼,得了应允才行至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
“何事寻吾?”楚九辩开口。
冷静、疏离、神秘,令人打心底里感到敬畏。
江朔野一如既往地恭敬道:“回大祭司,属下冒昧,只是许久未感受到您的关注,想与您汇报一下漠北军的情况。”
他练兵颇有成效,且如今军中有一半将士都已经配备上了钢制的长枪,且有特种营将士的刺激,其他将士们也都特别努力训练,都想再上一层。
因而整个漠北军都可谓实力大增。
久久未感受到窥探的视线,江朔野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与大祭司断了联系,或者自己已经不够敏锐,感受不到那种窥探感,因而才借着午睡的时间求见大祭司。
眼下见大祭司并未离开,他便放下心。
其实江朔野早就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对大祭司有了依赖,生怕不得神明庇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