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这些人是否真的生活在冰冷方正的方框之中,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能看到屏幕之外的自己,只是笨拙地用遥控器换着台,痴迷的瞳孔中映照出变幻的光影,仿佛置身于全新的世界。
太多影片的内容对他而言,信息还是过于密集难懂。颜铃最后放下了遥控器,停在了一部名为《米米的冒险》的动画片前,无法再将视线移开分毫。
米米是一只圆圆的水獭,和颜铃一样,也和家人们生活在一座岛屿上。
米米独自冒险遇到凶恶海兽时的每一分恐惧,给家人久别重逢时候的每一分喜悦,颜铃都可以与之共情。他将脸凑近,鼻尖近乎怼到屏幕,想在米米哭的时候为它擦掉眼泪,然而抬手的瞬间,却触碰到冰冷的屏幕。
片尾曲响起,颜铃才意犹未尽地回过神来。他看向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夜色,顿时大惊失色。
他意识到这种叫作电视剧的东西,可以悄无声息地偷走时间,瓦解人的自制力,正是阿爸叫他警惕的“诱惑”之一。
颜铃状似漫不经心地从周观熄身后经过,发现他也正在一个叫电脑的东西上敲敲打打了很久。他窥见了许多密密麻麻表格和文字,虽然看不明白,但觉得应该也是某种好玩的东西,遂放下心来,认为至少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沉沦。
深夜,颜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还是拿起手表,给徐容发了一条语音过去,问了一下有没有大老板的消息。
徐容倒是回复得很快,而且也贴心地用了语音作答:“颜先生,现在是周末,吴总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联系我。不过您放心,这边一旦有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和你跟进的。”
颜铃抱着手表愣了很久,小声地回了一句谢谢。
他将冰凉的手表捂在胸前,愣愣地望着窗外的月光,心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他分得清什么是客气的套话,什么是善意的敷衍。之前是会议,现在是周末,周末过后或许就有新的会议,新会议结束后,则会有更多更多个周末出现。
这已经是糕点送出的第五天,九馥糕的外皮会变得绵软,内馅也将不再新鲜,大老板或许至今都没有打开木盒。
哪怕他后面想起来打开,看到里面不再诱人的糕点,真的还会再选择去下口吗?
在书房里处理完跨国并购项目相关的事项,周观熄闭目养神片刻,看向窗外沉寂的夜色,起身向门外走去。
客厅灯没开,唯一的光源便是电视机昏暗的光。
屏幕里深褐色的小水獭正欢快地游着泳,电视前的地板上隆起一个黑色的身影。
就像之前搭的小窝一样,颜铃在客厅建了个临时巢穴。男孩儿正蜷缩在被褥正中央,怀里抱着一只小枕头,发丝耷在额前,眉头微蹙,睡得并不安稳。
周观熄在他面前伫立片刻,垂下了眼,
他手边凌乱地摊开着个本子,正是之前在超市买材料时,兴高采烈拿给周观熄看的那个。本子敞开在记录九馥糕原材料的那一页,只是先前画的那盒糕点的简笔画,不知何时已被他用笔胡乱涂成了黢黑的一团。
良久,周观熄移开了视线。
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必赢的对弈,从颜铃宣布赌局内容的那一刻起,周观熄便已不费吹灰之力地取得胜利。
他赢得是那样轻松,而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在不被动摇的情况下,等待时间流逝到第七天。
周观熄收回目光,抬腿准备转身离开,却刚好看到有什么东西,从男孩儿的脸颊上一闪而过。
那是一抹飞快从眼角滑落的、似有若无的晶莹,转瞬即逝,更像是电视机梦幻的光影变化下、刹那间的错觉。
颜铃依旧微微蹙着眉,睡得很沉,周观熄脸上依旧没有过多的表情。
他的视线下滑,停留在某处,迟迟未动。
——木质地板的缝隙中,悄无声息地窜出了几株翠绿鲜艳的嫩芽,在虚幻朦胧的光影下轻轻摇曳。
赌约成立的第六天,星期一。
平日里在这个时候会早早戴好饰品,背着行囊的人,却第一次没有站在家门口催促着周观熄一起出发。
颜铃抱膝坐在花园旁的落地窗边,没有看向周观熄的脸。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自然:“麦橘那天和我说,明天才有新的实验需要我配合,所以今天,我就先不去上班了。”
临出门时,周观熄再度回头,看到长发男孩儿不知何时拉开了落地窗,静悄悄地来到了花园之中
花园正中依旧摆着那九盆七彩斑斓的花卉,他背对着周观熄,安安静静蹲在了其中一盆的面前。
他低垂着头,双手始终放在身侧。
周观熄将门关上的一刹那,看到他面前那盆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拔高,窜出了许多繁密的枝叶和新鲜的花苞。
第七天,赌约胜负的揭晓之日。
颜铃戴好工牌,出发上班,看起来与平日无异。
只是脚步稍显拖沓,关车门的动作略显绵软,拉了两次才勉强关上。老谭意外于他的安静,接连看了后视镜很多次。
公司前台并没有徐容的身影。颜铃呆呆站了一会儿,既没开口,也没回头看周观熄,只是缓缓转身,行尸走肉般地走向电梯。
今天的实验流程较为枯燥:白大褂将一些线缆与金属贴片固定他的太阳穴和掌心,仪器呈现了纷乱奇怪的图像,并做了一些简单的测试。
研究员们在身旁分析交流着结果,躺椅上的颜铃盯着洁白的天花板,平静在心中提前宣告了自己的失败。
他知道自己的下蛊设想或许太过理想化,也明白真实世界的运转总会与预想有所不同。
只是当结局以如此难堪的方式被最终证实,并回想起自己还因此还和周观熄大吵一架时,依旧无可遏制地感到难过。
“周观熄,我下班了。”
全天的实验结束后,他用电话手表给周观熄发了语音,声音很轻,“你在哪里干活,还是老地方吗?我现在可以来找你吗?”
周观熄那边似乎是在忙,许久之后回复:“十分钟后,公司大门见。”
颜铃揉了揉脸,打起些精神,让姿态看起来没有那样萎靡不振——输了没什么,骨气还是要有的。
公司的大门口前,周观熄背对着他,伫立在窗边,正看着外面的风景。
“今天工作很忙吗?”颜铃走到他的身侧,故意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他们是不是又叫你扫了很多厕所,不然为什么这么久才回复我的消息?”
许久,他听到周观熄说:“不算太忙。”
颜铃看向窗外,垂下眼睛。
两人并肩站了一会儿,谁都没有开口,像是等待着其中一方为这场对弈宣判结果。于是颜铃扁了扁嘴,声若游丝地吐出三个字:“你赢了。”
空气凝滞片刻,他并没有得到预想之中的冷嘲热讽,又或是“我早就和你说过他不会回”这类的发言,因为站在他身旁的周观熄,始终没有出声。
周观熄这个时候说话,颜铃难受;不说话吧,他心里也莫名不舒服。
颜铃吸了吸鼻子,别过脸继续看向远处:“我会像约定的那样,停止计划,再也不节外生枝地搞事了,你现在满意了吧?”
周观熄静立在窗边,依旧没有开口出声。
这人怎么赢了,还板着张脸装深沉呢?颜铃心生疑惑地抬起头,刚想再说什么,身后却传来了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嗒嗒嗒,这样脆亮的脚步声并不常见,是独属于高跟鞋和瓷砖碰撞时,才会发出的声响。
颜铃怔愣少时,呼吸一滞,猛地回过了头。
“——太好了颜先生,你刚好在这里啊。”
徐容站在他的身后,像是刚好经过此处,神情带着适当的惊喜:“我正打算想要去实验室那边找你呢。”
仿佛星火划过夜空,颜铃眼底的光倏地燃起。
他直勾勾地望着徐容的脸,嘴唇轻轻翕动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像是不敢确定,又怕问出口后,得到的不是那个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答案——
“一封信和回礼,大老板托我转交给您。”
徐容举起手中的纸袋:“具体的内容,需要您自己看了。”
“总而言之,”视线微不可察地在颜铃身后的人上停留一瞬,徐容莞尔一笑,“那份糕点,他很喜欢。”
“这句话是什么来着?”
颜铃第不知道多少遍举着信纸来到周观熄身边,指向一行字,“再给我念一遍?”
“……”周观熄瞥了一眼,“感谢您对融烬项目研究的支持,我——”
“不对不对,不是这句。”
颜铃将信纸抽回,打量片刻,又兴高采烈地指向另一句:“是这句,这句再给我念一遍。”
周观熄静默片刻:“糕点很美味,感谢——”
“什么什么?”颜铃在耳边比了个扩音的手势,“感谢之前那句是什么?再大声点,我听不见。”
周观熄用手背将信纸推开,面无波澜地起身:“……听不见就去治耳朵,看不懂就自己学认字。”
眼见周观熄头也不回地走进书房,颜铃不气不恼也不反驳,拎着信纸哼着歌,高高兴兴地仰倒在沙发上。
他将信贴在鼻尖前,闻了闻浅淡的墨香,又用指尖挨个描摹着陷入纸张的字迹,最后将信纸捂在胸口望着天花板,呼出一口轻快至极的气。
他得到了混蛋大老板的回复,他的下蛊计划在成功推进,最重要的是,他赢了周观熄。
大老板给他的回礼,是一个名为“松露巧克力”的东西。虽同样置于精巧的方盒之中,但形状和颜色都像极了泥地里的羊粪球。
颜铃迟疑地咬下一小口,呸呸呸地全吐了出来,又苦又甜还好腻,他不喜欢。
但回信和回礼对他而言,都已算意外之喜。颜铃将捂在胸前熨得热乎的信纸拿起,对着光,翻来覆去地又看了一遍。
他虽看不懂这些字的含义,但单论字迹,也觉得笔锋洒脱而有力,转折处流畅利落,像幅潇洒舒展的画。
那样丑陋残忍、十恶不赦的人,原来可以写得出这么漂亮的字吗?
与此同时,大门紧闭的书房内,光屏另一端的徐容,正在为她“多此一举”的罪行而遭受审判。
“我原本只打算留一句话,是你说会显得不近人情,我才妥协成了信件。”
周观熄冷冷道:“但请问徐总,除此之外,是谁给你权利擅自主张说我‘很喜欢’,并画蛇添足地加上了一份礼物?”
徐容摸摸鼻子,抬头望天:“这个……我是觉得你既然都决定回信了,那这戏不如干脆做个全套,礼尚往来,给人家哄好了,展现点大老板的气度嘛。”
“况且,你一开始不是心比石头还硬吗?”她巧妙地将矛头重新指向周观熄本人,“怎么最后,还是选择给了他一个答复呢?”
周观熄静默许久,才开口道:“再不给点回应,他的眼泪大有将我家里灌溉成热带雨林的势头,得不偿失。”
徐容无声挑眉,看破不戳破地轻笑一下。
周观熄不愿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错开视线,翻看起日历上的待办事项:“下周三……”
“嗯,下周三的复翠酒会。”未卜先知般地,徐容不留任何余地打断了他,“今年你必须得给我出席。”
周观熄将光屏撂在桌上,捏了捏眉心。
“连续两年都是我替你应付,研究院那边早就颇有微词,今年不论如何,你都得代表融烬露个面了。”徐容叹息,“别入戏太深,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啊,小周。”
十月二十五号,星期一,一个意义非凡的日子。
——是的,这是颜铃离开家乡前往岛外,在融烬科技工作满一个月的日子,值得纪念。
为此,在周末,颜铃编了两条青色的织带:长的那条用来拴挂工牌,短的那条则替换了电话手表原本的表带。带着全新的色彩与精神面貌,他又一次走进融烬科技的大门,迎接正式入职的第二个月。
习以为常地和周观熄说了再见,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实验室。今天的颜铃心情不错,于是勉为其难地挑选了一根头发,忍痛用剪刀剪掉五厘米左右的长度,慷慨赠予了围在身边、翘首以待的白大褂们。
同时在颜铃的要求下,他终于拥有了自己小小的工位——一个僻静且靠窗的空闲实验台。
研究区域内分外安静。白大褂们正忙着研究那缕青丝,而颜铃则伏在案前,一刻不停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九馥糕大计已成,猎物已经游到了附近的海域,现在颜铃要考虑的,是钩上的诱饵该如何放置。
经历那七天漫长的等待,颜铃意识到,一份小小糕点对大老板这样的人物而言,吸引力确实稍显不足。
细水长流并非良策,他需要尽快击中要害,实打实地落在大老板真正的爱好……也就是他对年轻男孩扭曲而变态的喜爱上。
颜铃拧起了眉。
接近、勾引、下蛊,一切行动的前提,都是能够与大老板见面。
可怎样才能见到他呢?
思绪混沌一片,乱涂乱画的间隙间,颜铃望着窗外的风景出神,犹豫着要不要发条语音,去找他身处厕所的盟友商量一下后续对策。
刚把手表举到嘴边,他漫不经心转头,在对面相连楼层的窗边,窥见了一个身着浅米色套装、正在打电话的年轻女子。
“这个人是谁?”颜铃好奇地问身旁的麦橘,“她穿得和徐容很像,也是你们的高层吗?”
离心机前忙碌的麦橘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脸色悄然一变:“这位……不是高层,她是徐总的助理,刘助理。”
“不对。”颜铃注视着那女子的面庞,反应很快地摇了摇头,“上次我在徐容的办公室时,见到了她的助理,穿着虽然很像,但她不长这个样子。”
麦橘额角悄无声息地滑下冷汗,当即飞速改口道:“哦哦,我看岔了,这位好像是……”
研发中心能到配备助理的高层总共就那么几个,这谎怎么编,后面都有难圆回来的风险。麦橘只能硬着头皮道:“好像是总裁的刘助理。”
果不其然,颜铃蹭地一下从位子上弹射而起:“大老板的助理?大老板今天来公司了?”
“不是的不是的!”
麦橘眼见未来的加薪正缓缓地离自己远去,堂皇不已地解释道:“刘刘刘助一般是充当大老板的传话人,代他处理一些业务,大老板今天人并不在这里的!嘿嘿,他怎么会来这里呢……”
颜铃脸上的笑容淡去,半晌后“哦”了一声,缓缓坐回到了座位上。
他托腮注视着窗外,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将本子合上,站起身说:“我有些渴了,出去打杯水喝。”
衣袍翻飞、发丝飘扬,气喘吁吁的颜铃奔跑在走廊之中,凭借着记忆和对楼层的判断,精准找到了方才那位女子的身处之地。
走廊寂静无声,他偷偷摸摸地探了下头,隐约窥到一抹熟悉的米色衣角,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没走。
女子依旧伫立在窗边,和电话里的人冷静沟通:“……这次会出席,对,这周三晚上,我们大概会在七点出发,丽铭酒店那边已经安排了……”
颜铃竖起耳朵,蹑手蹑脚地跟上前,却见女子抬手刷卡,自动门随之开启。
她走进更深处的内部走廊,门缓缓闭合,隔绝并湮没了剩下的声音。
颜铃紧跟上前,也用自己的工牌在门上刷了一下,想要紧随其后进入。
然而“滴滴”一声,这扇门的读卡器上竟亮起了红灯——颜铃怔愣片刻,才郁闷地意识到,这竟然是一扇他没有权限的门。
这周三晚上,七点,丽铭酒店……他茫然地低下头,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
到家后的颜铃,魂不守舍地站在厨房岛台前,捏了一些家乡特色的鱼肉饺子。
他和周观熄,午饭虽从来不在一起吃,但晚饭却达成了独特的协议——周一周三周五,由颜铃亲自下厨,学习并适应不同的烹饪器具;周二周四周六,周观熄会点一种叫“外卖”的东西,让颜铃品尝并了解岛外的食物文化。
而到了周日,他们会一同去超市采购食材,并在外面的餐厅用餐。
将包好的饺子下到锅中,颜铃对着锅盖上的反光愣神片刻,灵光突然乍现,在行囊里翻出一包花种。
颜铃将花种利落地在指尖催生,碾出花汁,往嘴唇上随意涂抹了几下。
回想起岛上的一些男族人,为了吸引心仪姑娘的目光,往往会故意漏着上身在田地里工活。颜铃便将衣袍扣子解开几个,领口也扒拉下来了一些。
而岛上的姑娘在面对青睐的男子时,则会用手绞着长发,以一种风情万种的姿态站立在树边捂脸偷笑。于是颜铃也将发丝缠绕着勾在指尖,倚靠在冰箱上,生硬无比地来回扭了下腰。
总感觉这姿势还是少了些味道。衣衫不整的他蹙起眉头努力回想,屁股好像也要撅起来一些……
——下一瞬,修长的大手如幽灵般地从他身后探出,落在了面前的电磁炉前。
颜铃一个激灵,绷直了身体,回头一看:“周观熄?你,你来干什么?”
周观熄面如沉水地关了电磁炉:“因为烟雾报警器已经响了足足三分钟,煳味蔓延到了书房,我希望今晚可以在床上入眠,而不是在废墟里睡觉。”
颜铃呆滞片刻,猛然惊醒般地转身将锅盖掀开,盯着锅内的场景,弱弱开口:“……今天我先和你换个班,点外卖吧,”
周观熄不太意外地颔首,视线缓缓落到他大开的衣领和风光乍泄的胸口。
“你又在构思什么鬼主意?”他平静地问。
颜铃:“我——”
他刚想坦荡地说自己在筹备新的勾引大计,但回想起被泼冷水的先例,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儿,决定这次将计划完善些后,再给周观熄呈现一个最为周密的版本。
他若无其事地将领口拢了拢:“做饭有点热,敞开点衣领,怎么了?”
周观熄半晌后道:“要不要给你买点这边的衣服?”
“才不要。”颜铃不假思索地回绝,“你们的衣服都好丑,袖口衣摆都短短的,走路还不会飘,一点意思都没有。”
周观熄没再多说什么,颔首道:“有件事提前和你说一下,这周三的晚上,我需要加班。”
颜铃:“加班?”
周观熄顿了片刻:“是分部公司那边的工作,有一些……清洁活动需要处理,徐总安排我去帮一下忙。”
颜铃眉头缓缓凝起,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脸看。
周观熄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这借口是徐容准备的,毕竟清洁工不似普通社畜,加班也很难有别的业务。
当时听着还算合理,但真正说出口之后,他才意识到确实荒诞得有点可笑了,很难不被瞧出端倪……
“——他们到底还要压榨你到什么时候?”
下一秒,长发男孩儿勃然大怒道:“你每天忙得连脚都沾不到地,从来没在饭点的食堂里见你出现过,他们现在竟然还要让你去扫分部的地?你自己不会对他们说不嘛?你就这么任由他们欺负你压榨你?”
“……”周观熄十分自然地把锅推给这场戏的总导演,“徐总的要求,我也没有办法。”
颜铃义愤填膺道:“不行,我明天要去找徐容说——”
他的话音微妙地戛然而止。
等等,这周三晚上周观熄刚好不在的话,自己是不是就可以……?
“……不过转念一想吧。”颜铃若无其事,“这个也的确是你的工作,领导有需求,也确实不好推脱,算了,你想去的话,那就去吧。”
周观熄眉头微动,意外于他态度的转变,点了点头。
空气静谧须臾,他们同时转过了身——周观熄拿手机点起外卖,颜铃背对着他刷起了煳锅,因为同样心怀鬼胎,一时间谁都没主动说话。
许久,周观熄听到身旁的人喊了自己的名字,才从屏幕上抬起眼。
他的额角猛然一抽——
“我不懂你们这些岛外人的审美,究竟倾向于什么样的风格。”
不知何时,长发男孩儿将衣领重新拉了下来,大方露出胸前的皮肤和锁骨,并单手将头发抓起,摆了个风情万种的姿势:“但你说如果未来有一天,我能亲眼见到大老板本人,那在他的眼里,我是这个样子会更好看一些……”
他想了想,将衣领换了个方向扯得更大了些,头发也散了下来,凌乱地来回拨弄几番,眼睛亮亮地盯着周观熄的脸:“还是这样,会更有吸引力呢?”
周观熄注视着他的脸,许久不发一言。
颜铃姿势拗了半天没得到回应,胳膊肩膀泛酸,心头也跟着犯怵。
“难道都不好看吗?”他问,”况且我叫你看的是衣服和姿势,你一直盯着我的脸做什么——”
未说完的话语卡在喉咙深处,因为周观熄突然两步上前,托起他的下巴,用拇指在他的唇上一碾——
他的指尖微凉而粗糙,不算温柔碾过颜铃的唇瓣。颜铃嘴巴顺势微微张开,茫然地仰起脸,后退一步,后腰抵在了大理石岛台边缘。
呼吸停滞,心跳漏了一拍,他一时间退无可退,目光所及之处,唯有周观熄沉静而俊逸的眉眼。
“哪个更吸引大老板我不知道。”
几秒后,周观熄平静将手收回,盯着指尖的一抹粉红,淡淡道:“但口红涂得一路从嘴歪到了耳朵根,是个活人都很难不被你吸引到目光。”
下唇是近乎烧灼般的滚烫,颜铃抬手捂着嘴,难以置信:“你,你——”
他背过身,用袖口慌乱擦了擦嘴,强撑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这是花汁……才不是什么口红!”
桌面的手机振动起来,他听到周观熄轻轻“嗯”了一声,脚步声逐渐远去,大抵是外卖员打来的电话。
颜铃瞪着水池里的糊了个透的锅底,久久维持着捂着嘴的动作。
涂歪了就涂歪了?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偏偏要上手帮我擦?
耳根烧灼不已,他愤懑地再次抹了抹嘴,盯着手背上的痕迹,发现这朵花确实有些晕色,未来真正见大老板的时候,果然还是要用防脱色的七初花才更为安全。
强迫着自己定了定心神,颜铃抓过身旁的本和笔,沉沉呼出一口气,再次低头认真规划起来——
1.周三晚上七点,丽铭酒店,大老板有一定概率出现。
2.同时,爱泼自己冷水、嘲笑自己计划不现实,并且即将被公司压榨致死的周观熄要去加班。
笔尖顿了顿,颜铃郑重其事地写下了他勾引大计的最后一步:
3.为了自己和周观熄共同的美好未来,这一次,他要独自行动,潜入酒店,亲自创造出偶遇大老板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