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啦……”
一滴血泪坠入纸页,边缘瞬间迅速碳化、蜷曲,露出下方被掩盖住的稚嫩笔记。
“什么……堂?”
这字迹扭曲,看不清。
“咯咯咯……”
一阵笑声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花园里其他的天使像开始震颤,伏一凌骇然抬头。
圣母怀中那个襁褓婴儿被荆棘包裹,绷紧的铁刺陷进石胎,勒出裂痕,石胎惨白的脸在月光下浮现出一张陌生的脸,嘴角裂至耳根。
“艹!”
他踉跄后退,鞋跟猛地绊住铜牌边缘,身体失衡的刹那,笑声戛然而止。
石胎的脖颈在死寂中缓缓转动,那两只没有瞳孔的眼睛死死锁在伏一凌身上。
他强压着眩晕感爬起身,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要逃,脚腕忽地一痛将他拽倒在地。
“靠!”
他瞳孔骤缩,石雕的影子在地上被月光拉长,化成一个带着枷锁的女人轮廓,正拽着他的脚踝往回拖。
“你妈的!邪门儿了,又他妈不是怪,松开我啊!”伏一凌死命揪着地上的草土,冰冷的触感穿透衣料直刺骨髓,石胎开裂的嘴缓缓张开,脓血混着碎牙流淌。
“姐姐们…要你…抵命啊!!!”
这数百声女童声音重叠嘶吼,炸裂在伏一凌的耳畔,沾着血液的铁链直直冲来。
“啊!”
他徒劳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头,身体忽地被人一拽,还没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扛着飞奔,他错愕睁眼,视线内是摇晃的地面和一双皮鞋。
“命真大。”阿楼喘着粗气,被身后的笑声追逐一步也不敢停,猛地拉开城堡大门,惯性下两人一同跌倒在地。
“你,你怎么在这?”伏一凌心中擂鼓,惊恐地看着花园里追在两人身后的铁链被门框阻挡在外,缓缓退回去。
“我来擦石像。”阿楼擦着额头上的汗,撑在地上的双臂打着颤。
“我说你怎么这么沉啊?还有你抬手挡能挡住吗?傻逼。”
伏一凌脸色惨白,没有去回应这句吐槽目光怔怔地看着门外。
“刚那些是什么……”
“不知道,你看到什么了,肯定是触发了什么东西才会这样啊,吓傻了也振作点吧,真不知道怎么活到现在的。”阿楼起身扭了扭胳膊。
“你擦石像我刚怎么没看到你?”伏一凌掀开衣服,看着脚踝上的青黑手印。
“这花园里又不止一个石像。”阿楼目光定在那个手印上眉头紧锁。
“你做了什么?”
伏一凌一愣,想起那些莫名其妙的字和那张买卖身契。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他抬头对上阿楼的眼睛。
“卖身契…那张卖身契不是这个空间的,还有那个婴儿的脸,突然变成一张成年人的脸……”
“你刚说的是《女诫》里的话,”阿楼抬眼看着这个大厅。
“你的队友,那个残影者,在禁闭室里也听到了这个。”
“可是这不是个欧洲城堡吗?”伏一凌话音刚落,脑中忽地闪过目前为止所有违和的线索。
岑几渊捡的那块碎布,褪色、老旧,那张卖身契上的文字是用毛笔写的,纸张泛黄,饼里的糯米,花瓶里的哭声,和这城堡仆人一次又一次的突然消失。
还有那些永远不会转动时间的钟。
“这里,不是城堡。”
“你倒也没那么笨,”阿楼将人拽起来:“这里只是这个故事的表世界罢了。”
“喂,你拽我去哪啊?”
“去找严熵,他估计早就知道怎么去里世界了。”
伏一凌皱了皱眉:“啊?”
阿楼叹了口气,觉得伏一凌确实脑子不太聪明,一点长进都没有,他看着空荡的走廊抿了抿嘴。
“那个和我同一时间进来的人,之后还出现过吗?”
“什么?”伏一凌目光落在走廊镜头的那幅画上,不解道。
“这幅画,好像没见过……”
两人停在画前打量,伏一凌越发笃定这幅画绝不属于这座城堡。
这是一张全家福,正中的男人面容模糊不清,像被谁用里狠狠擦了几百次,只留下一片阴影,他身旁的女人低眉顺眼,一身素色旗袍,手轻轻搭在孩子的头上,而他们身后的背景。
是深宅大院,门窗黑得深不见底。
“看来我们找不到严熵了。”阿楼抱着胸靠在墙上,目光飘向身后幽深的走廊,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伏一凌,你觉得这里的仆人过得好吗?”
伏一凌正烦躁着,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身上那件别扭的制服。
“好个屁,不让人睡觉出来加班还不给加班费。”他嘟囔着转身要走,脚步却猛地定在原地。
这条长长的走廊两侧墙壁上,密密麻麻挂满了同样的全家福,一模一样的模糊男人,低眉顺眼的女人,一股寒意瞬间爬上伏一凌的脊背,更让他在意的是,当他扭头的瞬间,所有照片里那些低垂模糊的眼睛,齐刷刷地跟着转了过来。
这无声、冰冷的注视感,让他不安,可心里的疑问还有一点需要搞清楚。
“阿楼,”伏一凌的声音发紧,死死盯着照片里那些如影随形的视线。
“我有…告诉你我叫什么吗?”
阿楼没有立刻回答,他伸出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身边那张全家福上女人模糊的脸,像是闲聊,又是在自言自语。
“奴性这东西,是从骨头缝里熬出来的,一层压着一层……”
他一顿,又继续说:“压到仆人不敢看‘主人’,压到连喘气和说话都得挑时候…管家说,‘主人’心善?”
男人轻笑一声,指尖点了点画上深不见底的门窗。
“你看,连在自家的全家福里,都只配站在这里,当个背景,你说……他们‘活’过吗?还是说,活着,也只是等着伺候人的‘工具’呢?”
墙壁缓缓剥落,伏一凌错愕地看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渗血的脚踝,和阿楼嘴角溢出的血。
他几乎没有犹豫,拽着阿楼的手就开始狂奔,画里的视线追着他们锁了一路。
不可能。
不可能。
伏一凌不敢停,脚底的地板逐渐从精致的瓷砖褪色成脏污的水泥地,浓重的燃烧纸张的气味弥漫鼻间,他还是不敢停。
直到冲出走廊,直到自以为甩掉那些骇人的视线,他在看到大堂门口地上躺着的两局尸体时,终于脱力猛地跌倒在地。
“我们……”
地上的两人脸色青白,其中一个脊背被掏出了一个血洞,而另一个,整个下半身都被拦腰勒断,衣服的布料黏在断口处被染得猩红。
“阿楼……我们,”他声音发颤,从齿缝里挤出的词语几乎压不住音量。
“我们没逃掉啊……”
门板被敲响,传来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兴奋。
“来餐厅,今天‘主人’会来陪我们一同用餐。”
岑几渊被这声音唤醒,也是在醒的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确实又被严熵用了技能。
为什么不能等我把话说完,你为什么失控的原因也不愿意和我多说一句,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埋怨我什么都不告诉你?
他抿着唇推开严熵伸过来的手,起身拽着裙子。
“伏一凌呢,还没回来?”
简子羽摇了摇头:“没有。”
她望着窗外的庄园,心中升起不安,伏一凌做过一次‘出格’的事,但是安然无恙,这本身就和她心里的预测不太一样。
“严熵,会不会他已经掉进去了。”
“什么掉进去了?”岑几渊深吸了口气。
“我说,你们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吗?”他克制着心里的烦躁感抹了把脸,刚准备走被人拽住。
“怎么了?”
岑几渊将手不着痕迹地抽出来,笑了笑:“直接走呗,反正你们要做什么我跟着做就好了,我也不需要知道什么。”
“砰——”
门被摔上,屋内两人静默半晌,简子羽拍了拍严熵的肩。
“哄吧,反正也是你惹的。”
严熵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可是这样不是正好吗?”他声音低落,手搭在门把上却始终没按下去。
“严熵,爱会让人变傻,这句话我算是在你身上领悟到了。”简子羽顿了顿。
“你心里没有自己的判断吗,你们两个本来就不可分割,你就那么笃定你听到的是真实的东西吗,如果是骗你的呢?”
“不知道,”严熵笑得自嘲。
“如果他的不幸是因为我,也有机会脱离我,那我还把他锁在身边干什么呢?”
“你没有私心吗?”
他闻声一顿,没有回答,简子羽的这话压根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有私心在你们男人眼里是很丢人的事情吗?”简子羽目光落在窗口露出的一撮发丝上。
“严熵,你舍得放他走吗?”
这沉默太久,简子羽咬了一下唇。
“回答我,严熵,你舍得吗?”
“我不想让他再那么痛苦,所以如果有机会,他还是离开比较好。”
简子羽眉头紧锁,留意到窗外那个身影在发颤。
不是,不是让你说这个。
“严熵,你不是爱他吗……”女生声音带上了一丝急切。
“爱有什么用?”严熵猛地打断,声音疲惫,他摇了摇头。
“不说了,先这样吧。”他目光投向窗边,那里已空无一人。
“啧!”简子羽气得抬脚踹了他小腿一下。
“你妹的,我告诉你,你这下真的哄不好了,有你后悔的。”她狠狠撂下话,一把拽开门冲了出去。
走廊里空荡的回音渐远,严熵垂着眼睑,指尖无意识摩挲那枚戒指,意识中,那两个身影离这个房间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转角,他这才缓缓抬起眼。
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他不得不伸手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他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手腕内侧。
原来这种情况也会掉酣睡值啊。
爱,到底……还有什么用呢……
走廊另一端,简子羽脚步飞快,心里骂了严熵千百遍,眼看那个身影即将消失在转角她声音猛地拔高。
“岑几渊!”
前方的人影一顿,却没回头。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子羽紧追几步,压着呼吸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平缓些。
“哪样?”
岑几渊微微侧过头,唇角扯起,声音轻飘飘的好像刚才所听和自己无关。
“我没怎么想,你想多了。”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知道我在听,但是……他无所谓。”
他终于完全转过身,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不是说……有办法让我脱离他了吗?”他盯着简子羽的眼睛,目光锐利。
“他说了吗?是什么?”
简子羽呼吸一滞,话语卡在喉咙里,严熵确实又说,可是……
走廊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一个推着清洁车的仆人沉默经过,岑几渊微微侧身让开通道,脸上重新挂上个无所谓的笑。
“不想说就算了,反正……他会亲口告诉我的。”他最后几个字咬得很轻,笑得嘲讽。
“毕竟,他刚才也知道我在听不是吗?”
他没再给简子羽开口的机会,决然转身,彻底没入那个转角。
“艹……”简子羽烦躁地拨了拨头发。
果然这种事还是让伏一凌来比较好,她对这俩人真没招儿啊!
岑几渊几乎是冲进那个转角的。
他只想快点逃离身后的一切,逃离简子羽可能追上来的目光,那个房间里弥漫的“无所谓”让人窒息,走廊里的光线陡然变暗,他脚步踉跄。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金属车倾倒的声音,岑几渊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几步,后背狠狠地撞在石墙上。
“唔…”
一声压抑的痛哼传来。
岑几渊甩了甩发懵的头,聚焦视线,只见一个瘦小的仆人狼狈地坐在地上,身旁歪倒着一辆清洁推车,水桶翻倒,脏污的水和拖把抹布散落一地,狼藉不堪、
是刚才经过的那个仆人?
岑几渊的手腕内侧猛地传来一阵灼痛,他低头看去,猩红的字迹渗血。
酣睡值掉了五点……
为什么?只是单单撞到人,会掉酣睡值?
仆人惊恐地起身手忙脚乱地收拾,动作僵硬,也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岑几渊没说话,看着仆人惊慌失措的脸和地上的脏污,心里的钝痛、手腕上的灼痛、想要毁灭一切的暴躁交织,他看着这张脸,仿佛看到了自己也是这样狼狈不堪。
“滚开!”
他低吼出声,声音沙哑得厉害,甚至没有去扶这个仆人一把,只想摆脱眼前这混乱的一切,粗暴地推开挡在身前倾倒的推车一角,金属摩擦地面声音刺耳,没再管手腕上的红字逃也似的冲进了走廊深处。
直到他一头撞进餐厅,因为无法控制身形胯骨猛地撞上餐桌角,那股近乎崩溃的情绪才被这痛意压制一丝,他抬头,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和狼狈扫视陆续在餐厅入座的仆人。
最终目光死死钉在餐桌正前方的管家身上。
管家仿佛看不到岑几渊的失态,双手交叠于身前,下巴微微抬起,清晰的宣告。
“Dominus hodie adest.”
“Benedictus sit Deus in doins suis,etsanctus in omnibus operibus suis.”
“Anima nostra sicut passer ereptaest……”
这些充满宗教威压的语调彻底让他刚刚被桌角压下去的那股毁灭欲爆发。
“说你妈的鸟语!”
话音落下,整个餐厅陷入一片死寂。
“呵……”一声压抑的冷笑从岑几渊的喉咙里挤出来,他歪着头揪着恨不得将他勒死的领口,下一刻他猛地抓起手边最近的一个沉重的高脚杯砸过去。
“哐啷——!!”
刺耳的碎裂声炸响,昂贵的银杯瞬间变形,在桌面上留下一个狰狞的凹坑。
酣睡值再次波动,手腕的灼痛如影随形。
在杯子砸过去的同一瞬间,管家和长桌两侧的所有仆人如同被线操控的木偶,头颅猛地抬起,笑容森然,冰冷的视线齐刷刷地聚集在岑几渊身上,那眼神里只有一种令人厌恶的嘲弄。
“看你妈!自由?去你妈的自由!”岑几渊声音嘶哑、癫狂,双手猛地抓住身前的餐盘边缘。
“哗啦!”
在这混乱的银光和碎瓷迸射的瞬间,岑几渊凌空拽住那把被掀飞到半空中的餐刀。
下一刻,他朝着离他最近的那个仆人身上狠狠的捅了过去。
“噗嗤——”
一声沉闷的声响,清晰回荡在死寂的餐厅里。
“我去你妈的命令!”岑几渊的嘶吼与利刃入肉的声音几乎同时爆发。
餐刀沉沉没入仆人的身体,直至刀柄,被刺中的仆人脸上诡异的笑容毫无变化,那双空洞的双眼静静盯着岑几渊,没有反抗、没有惨叫和挣扎,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刀柄和他的衣料缓慢洇开。
岑几渊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摇晃,握着刀柄的手因为酣睡值的波动而松了几分力道。
整个餐厅的空气凝固成冰,仆人们的笑容依旧,管家的脸皮忽然碎裂。
“嗡——”
一声低沉、浑浊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震得空气都在颤抖。
紧接着,那名被岑几渊一刀捅穿腹部的仆人,脸上凝固的小开始扭曲,他的皮肤连同身上的制服,如同浸水的纸,迅速变得灰败、褶皱。
暗红色的血迹不再扩散,反而开始凝固、发黑,成了一团团晕染不开的墨渍。
“咿——呀——”
一声尖锐的唱腔猛地从管家口中迸发,那声音完全变了调,不再是刚才那股庄严,变成某种荒腔走板,带着浓重乡野味道的调子。
岑几渊愣在原地,身体不稳跌坐在地被一人猛地接住。
伴随这声怪异的起调,管家的身体开始抽搐,笔挺的制服碎裂,剥落,露出下面的内衬,额间裂出一顶油腻发亮的黑色抹额,下一刻一张布满褶皱、涂着惨白铅粉,双颊点着两团诡异圆形腮红的老脸浮现。
她身体变得佝偻矮小,一双裹着肮脏白布,小得畸形的三存金莲,取代了原本那双皮鞋。
与此同时,长桌两侧那些仆人身体也开始同步蜕变,他们的肢体变得僵硬,扁平,关节处捅出竹篾支撑的轮廓,惨白的皮肤在一段段吟唱中变成了粗糙的厚纸。
纸人,密密麻麻,形态僵直的纸人。
他们脸上诡异的笑容被画笔勾勒,两团圆圆的红胭脂点在颧骨,眼眶里是两点用黑墨点上的黑点,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高耸的穹顶剥落,露出沉重腐朽的木雕花,上面刻满了“三从四德”的篆文,这变化伴随吟唱,让人毛骨悚然。
岑几渊抿着唇支起身子,想将手抽出来又被紧紧握住,他刚想说什么耳边传来更加清晰的词句。
“在家从父,骨血承,出嫁从夫,天命定,夫死从子,纲常明,三从既立,女德新。”
“咿——呀——”
“你现在酣睡值很低,贴一会吧。”严熵搂着岑几渊的腰环紧,身周的石墙在重叠的歌声中覆盖上灰扑扑的水泥,贴着褪了色的“二十四孝”的年画。
那位老姑婆的声音毫无情感,枯瘦的手捻着一串油亮的木珠,一字一顿。
“牝鸡司晨,家宅倾,女子无才,便是德,逆来顺受,忍为贞,夫为天穹,不可争。”
精美的壁炉和挂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牌位和写着“夫为妻纲”牌匾的神龛,巨大的水晶吊灯应声熄灭,变形,化作一盏盏悬挂在梁下,发着幽幽白光的白纸灯笼。
“女德……妇顺……”岑几渊仰着头轻轻喃出灯上的字,空气中弥漫着自己曾经闻到过的香火味。
“严熵,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身下是冰冷的青石板,上面还有被自己打翻的酒菜,那张被他掀倒的木桌其实只是一张漆黑的太师椅,他阖眼,脱力感让他不想离开这个怀抱,幻成幽灵态轻轻绕上严熵的腰部时,用极轻的声音埋怨。
“又不告诉我……”他用头蹭着严熵的颈窝哽咽。
“我讨厌你。”
手腕上的痛感未消,岑几渊支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死死环住严熵的脖颈,身后的吟唱还在继续。
他侧过头,惨白灯笼的光刺得眼睛生疼,瞳孔中映出简子羽的脸。
“你也知道啊……”岑几渊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气音,他无力地将头抵在严熵的肩上,避开那刺目的光,躲着女生眼里的复杂情绪。
老姑婆站在那张太师椅旁,脸上裂开一个刻板的笑,不疾不徐地捻动着手里的木珠。
“咔哒…”
“咔哒…”
这声音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回荡。
“不识礼数的东西!”她干涩的嗓音再次响起。
“既入此门,当守家规,祖宗规矩,怠惰者鞭,力竭者毙!”
她浑浊的老眼淬毒,缓缓扫过三人身上不知何时被替换上的粗布麻衣,是这深宅里最低贱的仆役标志,那目光最终落在岑几渊惨白的脸上,又掠过严熵和简子羽。
一丝极其隐晦的情绪和考量在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
“哼,”
老姑婆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捻动木珠的手指微微一顿。
“瞧瞧你们这副油尽灯枯的腌臜样子,连规矩都还没学会,就想替家主效力,怕是都活不到领工的时候!”
她抬手拎起挂在腰间的长烟杆吸了一口,摆摆手。
“都滚去柴房!”她枯瘦的手指朝着侧后方一个角落虚点。
“按《家规》第七条,力竭濒危者,允许苟喘至恢复体力再行听用,免得病殃殃地污了家主的眼,也省的浪费一口薄棺!”
这听起来反倒像恩典?
严熵侧目和简子羽对视一眼,无言转身。
“呵…去柴房。”岑几渊抬眼望着着呈在眼前的院落,摩挲身上的衣服,心中一片嘲讽。
“像濒死的牲口一样被丢到角落……”
然后等待被榨取价值,这场奴役,从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便再无脱身的可能。
严熵垂眼想将人的头按在肩头,手还未碰到岑几渊的头就被拽住。
“别再对我用技能。”岑几渊的声音极冷,与他的体温一般。
“你现在只需要让我回复酣睡值,其他多余的事情,一件都不用做了。”
他一顿,笑着补充一句:“谢谢。”
这话刺得严熵的心口一痛,他垂下手轻声回应。
“好。”
走廊里挪动着几个纸人,身上粗糙的纸页在阴风中沙沙作响,将三人护送到院角。
木门被纸人吱呀一声推开,一股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潮湿,带着稻草陈腐的酸气。
简子羽接过纸人手里递来的提灯,门板被合上,三人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逐渐适应,借着从屋顶破损的瓦片漏下来的月光观察这个地方。
柴房的温度很冷,空间逼仄,土墙上的砖瓦粗糙,低矮的屋顶横着梁木,黑黢黢地压下来仿佛随时都会塌陷。
严熵踢开脚边乱窜的耗子,刚准备问一下岑几渊的状态后者直接将自己的幽灵态解了。
“噗通。”
岑几渊几乎是摔在草堆上,剧烈的眩晕和手腕上的灼痛让他控制不住地蜷缩起来,身体不住地颤抖,他死死咬住下唇,却还是无法压制急促的喘息声,在柴房里格外清晰。
“他的酣睡值状态还好,为什么会这样?”简子羽皱着眉,目光陡然落在爬上岑几渊脖颈的一块黑印。
“严熵……”
她话还没说完,严熵先一步拉下岑几渊的衣服,两枚铜钱的花纹攀在他的皮肤上,边缘渗血。
简子羽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什么?”
“限制。”严熵抿着唇坐在旁边,身后的土墙冰冷,他摸索着尝试去握住岑几渊的手,察觉到那抽离的动作猛地将人手攥住。
“岑几渊,别动。”
简子羽叹了口气,转移着话题:“是对他做出格事情的惩罚吧。”
“嗯,”严熵抬头望着门缝外那一点点可怜的光线,能看到外面纸人门移动的裙角和那双令人不适的小鞋尖。
“这要怎么办?”简子羽死死盯着门缝外的阴影,每一次门外纸人无声的移动都让她神经一跳。
柴房的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岑几渊蜷在草堆上,那只手的温度低得让严熵心惊。
“得找伏一凌,他身上这个算是伤。”严熵抬手擦了一下岑几渊额角上的汗。
后者被这触碰和话语拉回一丝神志,涣散的目光在昏暗中努力聚集,最终定格在严熵的脸上,那张脸上写满疲惫、担忧。
岑几渊扯了扯嘴角,用手撑着坐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