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旧事————夜红烛

片刻后，林浩然决定给在这个城市里他唯一还认识许庆也认识的一个人打电话。他又回到旅馆里的房间，自己的手机已经被摔坏了，只有许庆的能用。于是他拿起许庆放在床头的手机，果然从通讯录里面找到了林方文的号码，心里窜出一种不知是喜还是悲的东西。浩然镇定片刻之后，拨通了林方文的手机。

手机在连续响了将近一分钟之后，才被接通了。那边传来像是刚刚睡醒低沉又带点沙哑的声音。林浩然一开始没有敢开口说话，他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痛苦，而那边已传来林方文隐隐带着急迫的声音。

"许庆？许庆是你吗？"林方文显然已经注意到自己手机上显示的那串电话号码。"是不是出什么事？"

"说话呀！你有什么话就说啊！"

林方文还在电话那头咆哮，浩然冷静地把电话掐断了。虽然这通电话他懦弱得什么也没敢说，但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了。

许庆不在他那，如果在林方文就不会那么问他了。

浩然重新冷静地坐在床上，思索着所有许庆可能消失的理由。有盗贼破门而入因被许庆发现而把他挟持出走？林浩然为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暴笑出声，没有人会睡得如死猪般连个人被带走了都不知道，更何况他昨晚睡得并不沉。林浩然笑自己的胡思乱想，沉重的心情却不能完全放松下来，而和林方文的那一通电话确实让他松了一大口气。

浩然从头到尾又冷静地想了一遍，许庆出去没带手机，也没给他留个口讯或是纸条什么的，说明他并不会走远，而只是出去一小会儿，马上就会回来的。浩然拧开了电视，决定等许庆回来。

半个小时过去了，房间里除了沙沙的电视声听不见其他任何声响。浩然一直坐在床上看电视，目光却一直不停地向电视上方墙壁上悬挂着的挂钟上看。已经快五点了，整个城市还沉睡在静谧当中，空气中弥漫的隐隐的晨光透过薄薄的浅色窗帘映射进来，照亮了林浩然的脸。

林浩然在床上再坐不住了，他起身朝窗户走去，伸手拉开阻挡晨光的窗帘，放目远眺，深蓝色的一片大海跳跃到眼前，空气脆弱得只能呼吸到属于海的味道。

当目光下移到窗户最下方的时候，林浩然看见了他一晚上都在期待的只属于那个人的身影。林浩然欣喜得都顾不上先叫一声便急速地跑下楼去了。

远远从拐角处看见许庆的时候，许庆也从那一头看见了浩然。一夜的海风把许庆原本柔顺服帖的短发吹得很乱，脸色也略显苍白，眼睛却大得出奇，或是一夜未眠的原因。浩然忍不住在真真切切地看到许庆后把他抱在怀里，就像从前那样--从前林方文还没出现的时候那样，从前许庆心里只有他而把林方文遗落在尘封的记忆里的时候那样，从前......

林浩然怀抱着许庆迟迟不肯撒手，"你去哪了？为什么都不回房间？睡不着吗？还是因为我打呼吵到你了？"

"你睡觉都不会打呼，怎么会吵到我。"许庆为林浩然突然而来的亲昵感到温暖，这驱走了他心中因昨天下午的那一场梦而带来给他的惊悸。他依然和浩然在一起，更没有因为林方文的诱拐而对他变了心。

"那为什么要在外面呆一整个晚上，都不会回去？"林浩然贴着许庆的耳边，继续问。

"下午在房间里睡过，晚上也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怕吵醒你，所以就出来走走。"许庆回答说，声音轻柔得一同混到吹来的海风中。

浩然把许庆一直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他该感到欣喜的，泪水却如同一位不速之客一个劲往下掉。作为一个男人，他知道他不该这样，许庆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他哭。于是他默默用环抱着许庆肩膀的手把从眼眶涌出的而留在面颊上的泪痕抹掉，然后松开他。

"回去吧，这儿风大。"浩然哑然着嗓子说。

许庆点点头，和浩然一同转身，依然伴他左右。转瞬的那刻，他分明看到他眼中那点点星光，同黑幕上方那点点星辉悄然辉映。

清晨在几个小时之后很快就来临了，天空大亮，阳光毫不吝啬地普照着大地，犹如世界上最慷慨的施舍家--尽管依然很冷。街道上闹市区人们已经纷纷从温暖如春的家中出来活动了，而海边**旅馆里住着的一对男男情侣还依然在睡觉。

许庆刚躺到舒服的洁白如雪的被子上时就呼呼睡着了，林浩然从对面的床上坐着看他，看着看着也躺倒了，跟着就睡着了。

等中午浩然醒来的时候，许庆还在睡，他原本想把他叫醒去吃中饭，但看见许庆因睡的太沉变得红扑扑的脸蛋时，他重新从他的床边退了回来。

许庆的呼吸声一次比一次深，像是要把浩然的心跳声都吸进去似的，浩然开始发觉到许庆的情况不太对劲，他的脸太红，红得嘴唇都开始发干发裂。浩然不安地重新站起来，摸摸许庆的额头，和他猜想的没错。他开始抱怨自己昨晚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找到他，那样的话许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因吹多了冷风发烧躺在床上了。

他把熟睡中的许庆叫醒，许庆喊渴，浩然为他倒水，他咕隆咕隆一口气喝下，躺下准备再继续睡。浩然说："烧成这样，还是带你去医院吧。"许庆似乎一点都没觉察到自己是因为病了所以才浑身无力，"烧？我发烧了吗？""烧得都快成煮虾子了，还说不烧。"浩然既是怪他，也是怪自己。"去医院，这不去医院不行。""可是我不想去，我不想到医院去。"许庆借生病故意撒着娇。

浩然看着许庆，许庆一脸的不情愿，他没办法，只好去外面买了退烧药和消炎药，回来让许庆吃。晚上，许庆的高烧终于退了，精神也好很多，只是脸依然红扑扑可爱得动人。

许庆说他想做，浩然不肯，说生病刚复原，太伤身了--虽然他早已情潮翻涌。许庆拉着浩然的手说，怎么都想要和他做一次。浩然没办法，只好脱衣上床，和许庆同裹在一条被子里。

大病初愈的许庆比平常来得激动的多，和浩然连在一起时，他兴奋得浑身发抖。终于雨散云开之后，红晕还残存在面部和脖颈之间。

在Q城又待上一天后，许庆和浩然双双回到了他们熟悉的南城。
三十二

回到南城，学校里一切如故，属于春天的懒洋洋的气息快要把寒冷的冬季从城市里赶走。发黄的草儿开始抽出新绿的芽，河塘边柳树的叶尖也忍不住凑上一片春绿。

春意盎然。

许庆的导师严教授打电话过来，让徐庆从他的办公室桌子上拿一份报告送给他。严教授此时正在南城西区的一家高级酒店携着学院另外几名资历比较深的教授，包了间套房同另外一干人商谈一批项目。学校做科研开发，企业单位做生产制造，这在大学里也是常有的事。

因为急要，许庆急急忙忙从办公室拿了严教授所说的那份报告后，乘上出租直接向西区去了。

顺利地把报告亲手交到严教授手上，严教授没让他进房，他也没想要进去。通常学校同企业做项目，在洽谈好所有细节之前所有东西都是需要保密的，尤其对于企业。

许庆从房间里退出来，重新搭上刚刚搭上来的电梯再下去。电梯里的人彼此都不认识，每个人的目光都只注视着右上角那个不停变化的数字。当它降为"1"的时候，许庆跟随着涌动的人群走出电梯那狭小的空间。

许庆不敢相信他会在这碰见林方文，而他确实碰见了。就在他往酒店的大门外走的时候，林方文迎面朝他走了过来。他身上穿着笔挺的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西装，深蓝并发出银灰色光芒的面料衬得他的脸更显得深沉阴郁。

但庆幸的是他说起话来的声音没有像他的脸色那样让人感到畏惧而不敢亲近。

林方文礼貌并在他说来已算得上亲切地同许庆问了好。许庆也礼貌性地向林方文询问了近况。双方如同陌生人似的在互相寒暄了片刻之后，林方文终于把话转向了正题。

"上次在Q城你打我手机，是不是有什么事？打了为什么又不说话?"

"我打你手机？"许庆对先前浩然用他的手机打林方文电话的事毫不知情，但此刻他已多多少少猜到了几分，所以没有再否认。

"可能是手机放在包里没锁键盘，不小心拨过去的。"许庆解释说。

"半夜三四点钟的时候？"林方文显然对许庆的解释毫不满意，更别说信服。他心里总隐隐觉得这是因为许庆和林浩然之间发生了某种变故而许庆碍于情面又不好意思向他开口的原因。当然这只是他的主观臆想，他并没有得到任何可让自己完全相信的确凿的证明。

"三四点？"许庆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想不通浩然在深夜两三点打电话给眼前这个男人的理由。"那就是手机搁在枕头底下，不小心拨出去了。"许庆继续解释。

幸好这时候，林方文现在的如今的眼前的恋人--高强明来了。他从背后叫林方文和许庆的名字，林方文转过身去看他，许庆对疾步朝他们走来的高强明展露出微笑。有甜的有酸的，有庆幸的也有苦涩的，而高强明的脸上纯净得除了欣喜的表情什么也没有。许庆想林方文心里应该也和自己一样，像是推翻了五味瓶吧。

高强明和林方文是约好过来一起在这个酒店五楼的西餐厅吃中饭的。高强明问许庆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吃，还开玩笑说，用不着他掏钱，有个付账的在这呢。许庆笑了，林方文没笑。

许庆说他下午还有课，所以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了。高强明没有强留，而林方文则从没开口说过留。

许庆同高强明、林方文在酒店的大厅里分了手。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狭窄的电梯空间，许庆终于徐徐走出了酒店。

许庆看看表，已经快到中午十二点。正踌躇着到底是打的回去还是坐公车回去的时候，肩膀被人从后面重重拍了一下。许庆回过头去，站在他身后的郝然是两年前便已出国在这个城市里完全消失了的任娇。

"你......你怎么会在这？"许庆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你不是出国了吗？"

"出国难道就不能再回来了？"任娇一如从前洒脱地笑着。

"什么时候回来的？家里都还好吧？"

"好，什么都好。"任娇继续笑，笑得没了形象，丢了淑女，"这些话等会再说吧。走，先吃饭去。"任娇伸手揽过许庆的手臂，并回头朝身后挥挥手，像是在召唤某个人。

许庆好奇地也转过身去。在刚刚许庆走出来的酒店里，有一群人正围在一起，好像在讨论些什么。许庆和任娇朝他们望过去的同时，他们中间的某几个人也朝他们这边看来。彼此的视线作过一番交流后，许庆认定这几个朝他们看来的人当中必定有一个是任娇的男友，或是"丈夫"。

许庆猜测的不错，在任娇那富有意义并姿态优美的一挥手之后，那群人很快就散了。人三三两两纷纷从他们身边走过，有的朝站在许庆身边的任娇打招呼，但任娇丝毫不理，像个极其端庄高贵的妇人，也有人朝许庆点头打招呼的，许庆礼貌地点头笑笑。

最后，一群人当中散得只剩下一位挺拔英俊的男人。男人的外貌可说是无懈可击，高傲的气质更让人觉得不容侵犯。他气度翩翩地朝任娇许庆他们走来，在对任娇亲昵地一笑后，边肆无忌惮地打量许庆，边向任娇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

"嗯。许庆，朝春阳。"任娇仪态大方地替许庆和朝春阳做介绍。

这个叫朝春阳的男人主动朝许庆伸出手，友好地同他握了握。男人的手掌很大，却不粗糙，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十分干净，一切如同他的衣着一样让人感觉得体。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朝春阳对许庆说，透着五分自信三分肯定两分疑惑。

"你又胡说乱说了吧！一个长期住在国外，一个住在大陆，你怎么可能认识许庆。"任娇洋洋洒洒地说道。朝春阳只意味深长地笑笑，并没为此同任娇辩驳。

"走吧，去吃饭。我快饿死了。"任娇一边拽过朝春阳，一边挽着许庆。

看到朝春阳白色的宝马车的时候，许庆眼中没显露出太多惊讶，这似乎和他的身份很相符。名车，美女，再加上他所拥有的权贵，一切都顺理成章。

车子一直开到离许庆学校不远的一家中式餐厅，任娇告诉许庆，朝春阳因在国外吃腻味了西餐，所以回国后一直吃中餐，对西餐则敬而远之。三人纷纷入座。初春的阳光透过淡蓝色的玻璃透进来，挡去了不少春光。

任娇正式向朝春阳和许庆介绍了彼此，并向许庆叙述了她在国外生活的情况以及回国后现在的一些状况。朝春阳就是她在国外念书时认识的，回国时也同他一起回来的，但任娇没正式向许庆表明她和朝春阳具体的关系。许庆暂时把其定义为"朋友"。

吃饭的途中，朝春阳被一通电话打断，然后急急地赶往了公司。任娇让许庆不要介意。许庆微笑地说，没关系。

朝春阳走后，餐桌上的气氛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外面好像刮起了风，天空也上了云，阳光再不能肆无忌惮地照下来，而只能隐隐约约地露出点影子。

许庆问任娇的近况，问朝春阳是他的男友吗。

任娇反问道说："那你觉得他像吗？"任娇是笑着问的，但许庆觉得那不是笑。

许庆没有回答，一如任娇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与任娇面对面坐着，许庆此时才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任娇。脸没有变什么，只是上的妆比以前要浓，衣着比以前更讲究，说话还是像以前五大三粗的样子，不像个"淑女"。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不是，但不认识的人都认为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