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清响

作者:清响  录入:12-10

他自嘲地笑,笑容空洞苍凉。
两天很快过去。静海的父母回来了,静海开学了。
一切都过去了。
天气转凉了,那件白色的长袖衫不适合再穿,被静海压在箱子最底层。那张写着付逸群电话号码的纸片被他付诸一炬,连灰烬都不剩--连着他发烧的时候,付逸群帮他擦汗的手帕。
一切都结束了。唯一剩下的,是一句话。 自 由 自 在
GAY.God Accuses You。这句话,可能要刻在他心里一辈子。
静海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他静静地读书,学习,静静地拄着胳膊凝望天空。天空的颜色一点点由蓝泛白。当最后一片枯叶随风起舞时,那些曾经真实的梦成为他脑海中永远的回忆。
他偶尔会想起天台的秋风,炫目的夜景。然后他很自然地想起那个吻。
他们第一次接吻时,有眼泪咸涩的味道。那泪水,是他自己流下的。
十二月份来临,下了今年头一场雪。雪停的时候,静海在操场上驻足很久。他已经不用担心再有火热的目光盯着他了。因为在坚持了四个多月没有收获后,陆小婷悄然放弃了。他现在可以更安心地,朝着他原先预定的方向去走,没有任何负担。他咯吱咯吱踩着雪,心里悄悄怀念两个人。一个是姐姐,一个,是付逸群。
他更想付逸群。当他走到学校那棵松树下时,尤其想。他想那个人身上淡淡松木的清香,想着他厚实的胸膛温暖的怀抱,想着他亲切迷人的笑容。静海想着想着就笑了。摇落了一身白雪。
静海的心情无比恬淡。他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恬淡下去。已经没什么能触动他的心弦,没什么能让他付出感情了。曾经的一段疯狂,他已经将它深深埋在记忆最隐秘的地方,碰也不碰。
他以为。可最后,那段永难磨灭的记忆还是被挖了出来。十二月中旬的某一天,当曲松来到他的学校,告诉他付逸群受伤住院,可能再也出不来的时候,静海豁然开朗。
他强行压抑的不是恨,是爱。
他一直爱着付逸群。但是他顾虑得太多了。他不敢。
可是如今,付逸群静静躺在医院里,一动不动。也许就这样睡死过去,再也看不到深爱他的静海一眼。静海不敢再想下去。他拼命扑上去想摇醒付逸群,却被杜春雨和曲松拦住。
"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静海虚弱地靠着墙。杜春雨坐在他对面,曲松站在旁边。听着静海问,曲松看了杜春雨一眼,熄灭了烟头,拍拍杜春雨的肩膀:"我去看看逸群,你都告诉他吧。"
"小海,"杜春雨严肃地看着静海:"如果你真爱逸群的话,我先和你说声对不起。因为,逸群是为了救我才会受伤的。"
十五
杜春雨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枝烟:"我想逸群瞒你这么久,他肯定没告诉过你他的事。"
静海的后背紧紧贴在墙上,凌乱的刘海半遮着眼睛。 自 由 自 在
"你知道付茂原吗?"杜春雨抽了口烟。见静海没反应,自顾自说了下去:"就是省财政厅厅长,他是逸群的父亲。他母亲是个医生,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给付茂原。逸群八岁的时候,他们离婚了,原因是逸群的母亲爱上了自己的一个病人。可是刚离婚不久,那个病人就去世了。两年后,他母亲又嫁给一个商人。逸群十六岁的时候他爸爸再婚,他和继母关系一直挺僵。后来逸群二十三岁大学毕业,有了自己的事业,就从家里搬出去了。大概就是这样吧。"
静海依然没说话。他眼睛盯着走廊的尽头,不发一言。
"听说逸群妈妈年轻时是有名的大美女呢......对了,你知道他母亲叫什么名字吗?"杜春雨漫不经心地笑着,拨了拨烟灰:"杜红鹃。"
静海慢慢转过头,看着杜春雨。杜春雨依旧漫不经心地笑着:"这名字多苦。杜鹃啼血,鲜红的血。起这么个破名字,把她的命都带苦了,还赌上了我这个儿子--明白了?我和逸群是兄弟,同母异父的兄弟。那个叫杜红鹃的女人,就是我们的妈。"
杜春雨神色有些黯然:"当年他怀了那个病人的孩子,想偷偷当成付茂原的儿子生下来。可是却被付茂原发现了,一怒之下逼她离了婚。她本想去找孩子的生父,可生父已经病入膏肓,不久就去世了。医院里因为这件事的影响不好把她辞了。一个独身女人,带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又找不着工作,你也能想象,日子过得有多艰苦。无奈,孩子两岁的时候,她嫁给了一个当时做点小买卖的个体户。丈夫对妻子带的小拖油瓶一直看不顺眼,后来生意做好赚了大钱,眼里更容不下这个跟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儿子,逼着妻子把才五岁的小孩子送走,雇了个老太太养。从那以后,母亲的身体情况越来越差,没过两年就过世了。母亲没了,小孩子再没人管。幸亏老太太心眼好,又真心喜欢这个孩子,省吃俭用,把他当自己亲生孙子养到十五岁,驾鹤归西。当时小孩子才上高一,一个月后就辍学了--怎么样,挺精彩的一个故事吧。呵呵,再加工加工,估计都能当小说素材了。"
杜春雨自嘲地笑笑:"这就是老天给母亲不忠的惩罚吧--让他的两个儿子,都成了世俗不容的罪人。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去GAY吧,卖给一个男人之后,我就清楚的明白: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直到那天......"杜春雨完全沉浸在回忆中,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十八岁那年,逸群找到了我。他把喝醉的我从几个无赖男人的包围中拽出来。我还以为他是为了我争风吃醋的那群人里的一员呢,当时晕晕乎乎的就要投怀送抱。逸群一巴掌下去,摇着我的肩膀说你醒醒,我是你哥,付逸群。"
"我当时真的愣住了。我以为全世界都遗忘了我,没有人会记得我。我没想到会有一天,有一个人来到我面前,告诉我他是我哥,他现在有能力照顾我,保护我,他不会让我再受苦,让我相信他。真的,我当时泣不成声,在他面前哭了一晚上。原来还有人关心我--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他当时要我继续上学。我不同意,他说什么也不答应,坚持让我念书,好歹混到大专毕业。他不让我再和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混,不许我再出卖身体,不许我酗酒。他帮我租了房子,找了份正经工作,让我安心上班。不管我怎么发脾气,他都坚持让我挺住,硬是将我拉了回来......他是个大好人,也是个大傻瓜。"
杜春雨眼圈有些红,静海屏住呼吸,凝神倾听。
"四年前,我二十岁的时候,认识了曲松。曲松和逸群算是同行吧,但他和逸群这种出生在富贵人家的公子不同。他能走到今天,比逸群要艰苦几百倍。曲松的家是个偏远的贫困县,他从小就立志要逃离那块穷山恶水,靠自己的双手拼出自己的天地。他拼了命的学习,从来就是最好的学生。他本来已经考上了最好的大学,可为了拿全额奖学金他念了下一级的学校。在大学里他同时打四份工,每天只能睡上三个小时。他大二的时候就修完了法律和英语的双学士学位,大四时保送到美国读MBA。两年后回国,他的身价已经是最高月薪十万了。那时候,他才二十五。"
"曲松吃过的苦,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正因为如此,逸群才非常欣赏这个后辈,也放心我跟他在一起--唉,这么说好像逸群有多老似的,其实他当时才二十八。主要是因为--逸群实在是太强了。短短五年时间,他接了三百多起官司,只打输八起--这个记录,恐怕到现在还没人破得了吧?呵呵,他们俩算是天才型和勤奋型的成功典型了。"
杜春雨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随即却黯淡下去:"这样优秀的两个人,却都
为了我......让我心中有愧。或许他们不这样关心我,我心里能更好受一些吧。"
他抬起头,闭上双眼,又想起那个他永远都不愿回想,却又永远刻骨铭心的下雨天。
杜春雨木然地躺在地板上。反绑在身后的手腕,血液已经凝固。他早已经停止挣扎,因为他再没有挣扎的力气了。在他面前,是一群嘻嘻哈哈的男人,衣衫不整地在那喝啤酒。喝了一阵,其中一个人突然起身,走到杜春雨面前,奸笑着捏住他的脸。然后他扬了扬下巴,向那一堆人示意:"喝好了酒,该开工了!"那些人放下酒,狞笑着甩掉身上的衣服,聚拢而来。杜春雨死灰一样的眼眸里,又渐渐燃起恐惧的火焰。
惨绝人寰的三天。破旧的仓库。窗外蒙蒙的细雨,是春天润泽泥土的甘露。
雨水,将一切罪恶,笼罩在烟幕之中。
付逸群和曲松找到杜春雨的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在那间阴冷潮湿的破旧仓库里,他依然年轻的身体,就那样被无情的撕裂了。
施暴的男人是杜春雨十八岁前的旧识。为首的叫苏铁,是杜春雨曾经的追求者,也是个很有势力的无赖头头。杜春雨从头拒绝到尾的态度,终于将他激怒--既然得不到,那就不如毁了他,让别人也得不到。
那时是梅雨季。春雨缠缠绵绵,无休无止。曲松抱着杜春雨,发疯一样冲进雨帘中,发疯地跑,直到跌倒在地。他搂着杜春雨失声痛哭。他从来没有感觉这样无助过。身为一个男人,却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好,让他眼睁睁地在自己眼前受到伤害。
曲松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杀了那群混蛋,杀了那群王八蛋!!
"你疯了!"付逸群奋力一拳挥下去:"杀人偿命,普通人都明白的道理,你当律师的还不明白?你杀了他们又能怎么样,你他妈的给我冷静点!你总得为春雨想想吧,混蛋!"
曲松被付逸群拦下,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这样坐视不理。付逸群利用他父亲的关系,利用他在这个行业里的关系,和曲松日以继夜地收集证据,终于将一块谁都动不了的硬骨头啃了下来。苏铁以盗窃抢劫等二十多条罪名被起诉,判了十二年。还有和他一起施暴的那几个小混混,也一并锒铛入狱。
不管是以什么方式,什么理由,什么程度,伤害杜春雨的人终究是得到了惩罚。虽然,这惩罚还远远不够。
在曲松和付逸群心里,那些人都该下地狱。
可他们不能破釜沉舟,连着杜春雨和他们自己也一起沉下去。
他们要让杜春雨快乐的活着。他活得太苦,他们真心的疼。
从那以后的四年,他们一直在做的,就是帮杜春雨摆脱这件事的阴影。尤其是曲松。他不知做过多少努力,用他最温暖柔软的心,来安慰杜春雨,让他忘却一切。杜春雨从噩梦中惊醒,无助地哭泣时,曲松轻轻揽过他,温柔地帮他擦干眼泪;杜春雨睡不着辗转反侧,曲松就让他枕在自己的胸膛,听着自己的心跳。他用他最柔软的触角,一点点探究着杜春雨的内心。
他爱他。曲松爱杜春雨。
十六
"其实我并没那麽脆弱。"杜春雨浅笑:"但我需要他们的关心......静海,我说了这麽多,你对我们的事,也有了大概的了解吧。"
静海想了一会儿,轻轻点头:"你都告诉我吧。"
"从你们闹翻那天起?"杜春雨问,手间的烟一闪一闪的火光。
"嗯......"
"就是从那天起,也许是更早一些时候......"杜春雨轻轻眯起眼。
那天付逸群送走静海,回到律师事务所,将光盘放进电脑里。不出所料,是四年前那三天的罪恶记录。职业的敏感让他意识到这绝不是简单的报复行为,於是他连夜赶到杜春雨家,告诉他:苏铁出来了,他的处境很危险。
"出来了?他不是判了十二年吗?怎麽这麽快就出来了?"杜春雨吃惊地说。
"我打电话问过,据说时因为他挺有势力,动用了不少关系,又是减刑又是立功,呆了四年就出狱了。春雨,他恐怕是要找咱们麻烦,你自己住不安全。到我那儿去吧。"
"这样好吗?小海他......"
"没关系,我会跟他解释。"
"你要把他扯进来?"杜春雨问。付逸群愣了一下,忧心忡忡地低下头:"不,我不能让他知道这些事。他毕竟还小......"
"那你打算怎麽办?"
付逸群没有回答。但第二天,他的行为,已经将他的打算告诉了杜春雨。付逸群想暂时瞒著静海,等这件事解决後,再和他解释。可无论再怎麽无心,伤害了就是伤害了。付逸群无奈,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只能先将静海的事暂时放在一边。
"你当时肯定挺难受的吧?"杜春雨问静海:"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什麽都不知道......要你能理解他,实在太困难了。这不能怪你。"
"我知道......可是他为什麽会受伤?到底出什麽事儿了?"静海抱住肩膀,眼睛发热。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知道他那些从不告诉自己的过去,以及任凭自己离开的原因。也许他是坚信:只要自己还爱著他,事情就总有挽回的可能。
他相信静海是爱他的。他不怕会失去静海。静海歪著头,泪水夺眶而出。
付逸群的预料没有错。苏铁正是想仗著手里的罪恶证明狠狠敲上一笔。他出价五百万,五百万换回录像的母带,换回杜春雨的安稳生活,换回付逸群和曲松的名誉。更长远一点,是换回他们的大好前途。他们都还很年轻,事业如日中天。苏铁认为五百万并不过分,甚至是很体恤的价格──他阴笑著在电话里说他并不贪心,因为他还不想搞出太大的事。给他五百万,他就彻底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再不来纠缠。
"如果真是这样,逸群和曲松二话不说,就会给钱。可惜,他们是律师,这种事儿见多了。敲诈勒索成功後,没有人不想再变本加厉捞好处的,更何况是苏铁那种烂人。这样下去,就会变成无底洞,根本陷不到底。更重要的,我的後半生,都将不得安宁。"杜春雨冷冷地笑。
因为知道这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付逸群和曲松开始了长达三个月之久的周旋。他们不能用违法的手段解决,苏铁却能。因为他本来就无所谓,也无所忌惮──想找证据就找,找著了他们也不敢拿出来。因为即使是证据,也对付逸群他们不利。苏铁似乎也不著急,反而觉得这样耍弄他们可以让他邪恶的灵魂得到满足。双方就这样僵持了三个月。最後,一切做出了结。
他们答应了苏铁的要求。付逸群独自一人带著五百万现金,来到和苏铁约定的旧仓库──就是四年前,杜春雨受尽屈辱的地方。苏铁带了二十多人,在互相验证过东西真伪後,付逸群当场将录像带烧毁。然後付逸群冷笑著掏出一只录音笔,说苏铁你完了,刚才我们交易的时候说的话都录下来了,我将以敲诈勒索的罪名起诉你。苏铁也冷笑一声:付大律师,你未免也太天真了点。你以为你还有机会把这个东西带出去当证物麽?这麽轻易就被你搞定,我苏铁这些年他妈的白混了!付逸群嘲讽地笑:你什麽都不差,可惜长了副猪脑子。苏铁气的脸涨成猪肝色:你!你他妈的硬逼著老子杀你!
你有能耐就杀啊。付逸群不动声色:钱你已经到手了,轻重你自己掂量──说你猪脑子你还真争气,这麽快就亲自证明了。苏铁暴跳如雷地掏出枪:你他妈的别跟我耍花招!把那东西留下,痛快给我滚蛋!要不然老子让你脑袋开花!
付逸群冷静地说你用不著浪费子弹,我压根儿就没想活著出去。什麽录音笔,都是耍你的。放钱的皮箱里早被我装了定时炸弹,还有不到两分锺就要爆炸了。为了替春雨永绝後患,我豁出一条命,跟你同归於尽。我就春雨这麽一个弟弟,我对他的感情根本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你!你胡说八道!!苏铁拿枪的手剧烈抖动:你他妈的诈我!喂,你们这群王八蛋,别跑啊!别信他的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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