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文嘉,别这样说你自己,"萧天卓静静地看着他,别再把自己孤立起来了,文嘉,别想这
样把朕推开。
"正如你所说,你的无情,朕早就知道,你不需要再一一说明。易华的路,是他自己选的,你不
过给他指了个方向,其实你很希望他可以得到幸福,否则何必让他去做国师,那会平添多少麻烦,你
还让沈英去帮他,你若真能无情到底,又何必做到这步。若没有你的破釜沉舟,只怕白拓诚拖到封陵
回国,未必能表述心意,到时天各一方,想在一起更难,或许只能一生相思,现在他们的关系虽然可
能就此破裂,同时却也有了在一起的希望,正是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再说你若真的只把封陵当棋
子,又何必让白拓诚许下一生的承诺,封陵回国,真的对他就是最好吗?他虽然沉冤得雪,但毕竟在
赤华待了五年,还做了白拓诚的师父,他回来你让朝臣如何看待他,能真心接纳他吗?说实在的,连
朕也不知该如何对他。所谓的守得云开见月明实在是天真的想法,人心的险恶绝对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还不如把他留在赤华,虽然他会失去很多,可是他也会有白拓诚一生一世对他好,足够弥补他失去
的。"萧天卓极力压下心中不舍,冷静地分析道。
沈默嘲讽似的淡淡一笑,道:"利用就是利用,这样粉饰,不觉太虚伪了么。"
萧天卓笑了,道:"说的好,朕的确虚伪,与爱卿的无情正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啊。"随即又
正色道:"文嘉,你一心为朝廷,为朕,当朕真的不知么?所以,你也别那么看轻朕,朕岂是那种迂
腐之人,这世上多的是阴谋诡计,治国平天下,哪里能真的处处讲究仁义道德。"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纵然再我行我素,心底深处,何尝不渴望有人能了解自己,用骄傲掩盖了
寂寞,并不是真的不寂寞啊。这一刻,是欣喜,是悸动,是安慰,终是无言。
"不早啦,"萧天卓打了个哈欠,趁着沈默发呆脱了衣服熟门熟路爬上床睡下。嘻嘻,没被赶下
。*0*
月光似水。
某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终于还是故作不经意地问出心里最想问的问题:"文嘉,朕有句话想
问你,你不想说就算了,朕也就随便问问,可不许生气。"
"皇上尽管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真的可以不答你还问来干嘛。
"假如,当然,朕是指如果啦,如果有人对你做白拓诚对封陵做的事,当然,他也是真心的,你
会怎么做?"先问问好,正所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唉,人聪明就是没办法。
"......"
"皇上真的想知道?"
"当然,"急忙回应,又一想不对不能表现得这么急切,"朕也就是一时好奇,好奇而已,呵呵
。"
"以前的确有个人想这么做,皇上你知道他后来怎样了吗?"
谁?!萧天卓怒。不对,还是先问:"怎样了?"
"哼,"这边阴恻恻地传出声音:"他坟头的草已经比阑珊居的屋顶还高了。"
"爱卿可真会开玩笑啊。"好冷的笑话。
"这不是玩笑。"
静默啊静默~~~
知已知彼的皇帝陛下,一夜恶梦到天亮。
第二天签完约,又用盛大的仪式送走了白拓诚,再处理完政务日已偏西,不过大半日不见,心里
竟起了相思。想着那人现在不知在做什么?是在看书,还是在和月儿聊天,他的神色常是淡淡的,仿
佛一切毫不在意,然而就是这淡色的神色,却总是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萧天卓兴冲冲的往阑珊居赶去,若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现在至少也算是隔了两秋了吧。
走到门口,却见月儿满脸焦急,站在那里探头探脑的,不由笑问道:"小丫头,怎么不进去,看
什么哪?"
月儿一见他,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嘟着嘴道:"侯爷来了。"
萧天卓更是奇怪,道:"侯爷来了怎么就进不得了?"
月儿一听,更是委屈:"侯爷也不知怎么的,和少爷说了几句少爷就不开心了,还把我也赶出来
了。可是,少爷没人伺候着,我会担心的嘛。"她与沈英都是沈默心腹,沈默待他俩素来亲厚,所以
难得被疾言几句,心中自然委屈。再加上担心沈默,所以才站在外面团团转。
萧天卓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命众人留下,自己放轻脚步走了进去。穿过花厅便是厢房了。却听里
面道:"爹,你这么说就是不相信我了。"
"小嘉,爹不是这个意思。你可知道,这几日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爹知道你
一定受不了这些闲气,所以才提醒你,你看你,爹才说了一句,你就气成这样了。"
"爹,你怎么不明白,那些闲人的话,管他们做什么?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要说就由他们说去
,你理他们做什么?让我生气的是你怎么可以也这么想啊。"
"爹这不也是担心你嘛。"
"爹,你儿子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吗?那要是别人说你儿子要造反,您也信啊?"沈
默的声音显得很激动。
"别胡说,这种话怎么能乱说,那个怎么能和这个相提并论,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轻没重的!以
后可不许再说。"沈寄恒紧张地道。
"那种话您也根本就不该提,您把我当什么人了?"
"小嘉,我知道,你从小就聪明懂事,没让爹娘操过半点心,可是现在爹只有你了,爹只是害怕
你受到伤害,只是希望你不要出事而已。"
"爹,该怎么做我心中自有分寸,你就别操心了。更何况您平常总教儿子忠君爱国的,难道说皇
上在您眼中就是这样的人吗?"沈默反将一军。
听到这里,萧天卓是何等人,心中也明白了大概。沈默为自己抱不平,萧天卓心头一暖,更多的
却是生气。他与沈默清清白白,别人不信也罢了,沈寄恒却是以关心之名,这样怀疑他们。以沈默的
性子,被自己的父亲这样不信任,不知要气成什么样了。就是沈默的父亲,也不能允许他这样对待他
。长脚一伸,跨进房里。
沈默半倚半坐在床上,沈寄恒坐在床沿上,见萧天卓进来,一惊,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礼:"臣沈
寄恒叩见皇上。"沈默也在床上跟着行礼。
萧天卓点点头,淡淡地道:"免礼,平身。"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沈寄恒,道:"父子俩
在说些什么?别让朕扰了兴致,继续说啊。"
沈寄恒脸上略些尴尬,他本是耿直之人,也不会拐弯抹角,道:"皇上,小嘉他在这儿打扰多时
,现下身体也好多了,臣想让他回家养伤。"
萧天卓却不轻易放过沈寄恒,道:"侯爷是听说什么了吧,这才急着带走文嘉。"
"这......"沈寄恒有些尴尬,他本不会说谎,一下子也不知说什么好。沈默心中赌气,也不出来
解围。
幸而萧天卓自答道:"你也别这那了,刚才你们说的朕都听到了。朕和文嘉是清清白白的,侯爷
,文嘉是你儿子,别人那样污蔑他的时候你更应该站出来支持他才对,怎么可以跟着怀疑,你难道不
觉得惭愧吗?做为一个父亲,连对儿子起码的信任也没有,你就不怕文嘉寒心吗?你满腹经纶,难道
连曾子杀人的典故也不懂吗?"
他声音不响却极有威严,沈寄恒虽然年纪一把却还是被训得抬不起头,心想我自己的儿子我不是
信不过,可皇上您对我儿子好得过火我才害怕,当然没他胆说出来,只好在一旁唯唯喏喏。
沈默这时已恢复了冷静,见自己父亲被萧天卓说得头也不敢抬,虽说是满腹委屈,还是忍不住出
声道:"皇上,家父也是关心,臣原本也是想回去了,正没机会跟皇上提呢,既然家父提出,还请皇
上恩准。"
萧天卓顿时愣住了,半晌才涩涩开口道:"住得好好的,怎么说回就回了?"
"这里毕竟是宫里,臣一个外人到底不方便,伤也好多了,赖在这儿做什么?"沈默冷淡地说,
细听却有些赌气的成分。
萧天卓忧伤的看着他,明知他说的都是事实,明知这一天总要到来,可是因为在一起的每一刻都
太幸福,所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才宁愿刻意地不去想,不去记,仿佛这样就可以不用面对这一刻。
然而该来的总要来,而自己却再也找不到挽留的理由。文嘉又是那样说到一定做到的人,萧天卓苦笑
一声,道:"准奏,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文嘉还是再住一晚吧,明日朕就送你回侯府。"
侯府离皇宫也远不到哪里去,更何况沈寄恒也要回去,沈默和他一起回去本是顺理成章之事,可
是看着萧天卓那流露着淡淡悲伤的眼睛,沈默迟疑地咬住下唇,终于开口道:"臣遵旨。"
沈寄恒也不敢再说什么,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表面上温文尔雅,性子却是极倔,把他逼急了,
他一个不高兴给你来个弄假成真也是极有可能的。
沈寄恒本想再和儿子说几句体已话,可看萧天卓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总觉得自己好像多余似的,
受不了这股压抑的气氛,匆匆告退。
沈默自沈寄恒走后,就绷着脸坐在床上,也不说话,只直直的看着前方,似是神游物外。
萧天卓心中早已是一片愁云惨雾,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也没有心情开口,一时间,两人就这么默
然坐着。
终于,还是萧天卓忍不住先开口道:"文嘉,你生朕的气么?"
沈默反问道:"臣为什么要生皇上的气?"
萧天卓不安的道:"因为是朕执意要你留下养伤,才会惹来这蜚短流长,是朕害你如此,你,怪
不怪朕?"
沈默傲然一笑,道:"留下是臣自己愿意的,为什么要怪皇上?皇上一片好心,臣岂是恩将仇报
,不辨好歹之人。若臣真的不肯,皇上难道还能砍了臣的脚不成。"
"那你为什么要走?"
"我为什么要留下?"沈默反问道。
"因为,因为......"萧天卓怔然无语。
"因为,"沈默接下去道:"臣找不到留下的理由,所以臣当然要走。再不走,岂不真成了他们
所说的。"
"他们要说就由他们去说,咱们自己问心无愧就好,文嘉,不如你留下,朕倒要看看谁敢出来反
对。"
沈默歪着着斜看他一眼,淡淡地嘲笑道:"留下做什么?皇上是想看臣的笑话吗?"
"不,当然不是,"萧天卓慌忙否认道:"文嘉,你说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传得污秽不堪
,实在也太冤枉了,还不如你真的留下,那才不吃亏。"装做开玩笑似的说着,心里却紧张的怦怦跳
。
"这是圣旨吗?"沈默眉一挑,看着他问道。
"不是。"
沈默冷然一笑,道:"臣虽不才,还不至于做男宠。"
"不是男宠,文嘉,你怎么能这么看轻自己呢?"萧天卓急急地道:"你是独一无二的,是朕的
伴侣。"
沈默脸上露出淡淡地鄙夷的神色:"还不是一样,换汤不换药。"
萧天卓气恼地道:"跟朕在一起,就让你那么丢脸吗?"
......
沈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不说话。萧天卓被他看得倒有些惴惴不安,半晌,沈默突然"哎哟"
一声,萧天卓被他吓了一跳,扑到床边道:"怎么了?"
沈默用手轻轻一拍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难怪我说肚子怎么这么饿呢?已经这么晚了?皇
上,我可是明天才走,今晚就不给饭吃了么?"
= =////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萧天卓无奈地看着沈默,他总是这样,常常天外飞来一笔,让你措手不及。可是他既不愿说,自
己也不敢勉强,叹了口气,传旨摆膳阑珊居。
御膳房早已准备妥当,只等一声令下,各类水陆珍奇一时间摆满了桌案,沈默由月儿扶着坐到了
桌边,与萧天卓两两相对,看着满桌珍馐,笑了笑道:"有菜无酒不为席,皇上是嫌我这个客人太赖
皮,所以连酒也不肯赐么?"
萧天卓摇头道:"你有伤在身,不能喝。"
沈默笑道:"想不到皇上也有小气的时候啊。"
萧天卓苦笑一声,看着他温柔地道:"等你好了,要喝什么只管跟朕要,朕没有不给的,这样总
行了吧。现在是真的不能喝。"
一边的李忠见状,上前道:"启禀皇上,奴才记得宫里还有几坛月氐国进贡的药酒,还没开封,
听送来的人说这酒养气补血,最是适合沈大人这样受伤失血的人喝。"
萧天卓倒不记得了,听李忠这样说,点点头道:"真有吗?去拿两坛来,省得朕被人说成小气。
"
言罢似笑非笑地看着沈默,沈默也不尴尬,懒懒地倚在椅子里,等着李忠拿酒来。
一会儿李忠领人取来了酒,打开封泥,倒进杯子,玉杯里那酒轻轻晃动,宛如流动的琥珀,酒香
夹杂着药香扑面而来,未饮已有三分醉。
沈默举杯道:"这一杯,臣借花献佛,敬皇上,这段日子皇上对臣的照顾,臣铭记心头。"说完
,抬手仰脖,一杯酒喝得干干净净。
萧天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直到沈默喝完看着他,才跟着干了一杯,放下杯子道:"
记得就好。"
沈默接着示意月儿再次续满,举起酒杯道:"这一杯臣还敬皇上。"
萧天卓将酒杯拿在手里,微微一笑道:"这一杯又是为什么呢?"
沈默略想了想道:"多谢皇上肯喝下上一杯酒。臣生性驽钝,常常冒犯天颜,幸好皇上宽洪大量
,不计前嫌,还对臣关怀备至,这一杯为此而敬。"
萧天卓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你常常惹朕生气啊。你可知道,朕有时候还真恨不得杀了你呢。
可是,这次你真的受伤了,我才知道原来在我心里你的命有多珍贵。"后面两句他的声音忽地低了下
去,只是喃喃自语。
沈默一时听不清,奇道:"什么?"
萧天卓一抬头,却是一脸灿烂的笑道:"好一个不计前嫌,文嘉,你也别说得那么客气,以前怎
样我们心知肚明,朕也有不对的地方,总之,过去种种辟如昨日死,以后就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沈默略呆了呆,随即道:"臣求之不得。"
沈默第三次举起杯子,萧天卓却抢在他前面道:"这第三杯么,就让朕祝你早日康复,回来为朕
分忧。"
沈默笑道:"臣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喝完三杯,相视一笑,萧天卓道:"文嘉,你敬得这么勤,该不会是为了骗酒喝吧?"
沈默故作惊讶地道:"皇上好厉害,这都能被你发现。"
"哼哼,"萧天卓骄傲地抬了抬下巴道:"他们不是老爱说皇上圣明么?这点都看不出来朕还能
叫圣明么?"
沈默看着他笑嘻嘻地摇了摇头,拿起一只筷子,以筷击碗,漫声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
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