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承诺,是对爷爷的承诺。
爷爷去了,他磕完头,擦干眼泪,告诉自己再也不能软弱,再也不哭泣,从此,这肩上挑的,就
是爷爷的希望,就是靖远侯府的荣耀。
爹爹没有爷爷的绝世才华,只能仗着祖荫本本分分地做官。曾经门庭若市光彩夺目的靖远侯府渐
渐淡出人们的视线,靖远侯府平淡地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沈默不在乎这些虚荣,他要的是真
正的做一些事,一些轰轰烈烈的大事,让人说忠文公后继有人,
然而现在,这一切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一心想要守护的,爷爷用一生换来的令自己无比骄傲自豪
的靖远侯府,因为父亲,就要被皇帝抄封了,皇帝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为他们求情。
要坐以待毙吗?不,不可以,爷爷,无论如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守住我们的家,我
们的荣耀。
沈默走出祠堂的时候,已是一脸平静。
"沈英,陪我去太子府。"
一杯茶,一杯雨前龙井,一杯已经续了三次的雨前龙井。
沈默轻轻吹去杯中的浮沫,喝下最后一口。雨前龙井,续三次汤色已淡,再续便没味儿了。沈默
在太子府的花厅里,已喝了一个时辰的茶了。萧天卓不赶他,也不出来见他,只是让他待在外面喝茶
。沈默不问,不催,也不走,静静喝完最后一杯龙井,站起来道:"沈英,咱们走。"
一边的管家悄悄地松了口气,这位沈大人怎么跟咱们太子爷似的,琢磨不透啊。幸好,幸好他要
走了。
可惜,他高兴的太早了。
沈默并不是往外走,而是往内院走去。
管家吓了一大跳,忙拦着陪笑道:"沈大人,内院可是女眷们待的地方,沈大人可走不得。"
沈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走不得吗?下官求见太子殿下,殿下没说不见也不出来,想
必是要下官进去了,这可是你们殿下的意思下官可不敢违抗。"
说走迈步向前。
这,这,管家明知不对却又说不过他,只得向下人使了个眼色,顿时拥上几十个护卫,将沈默团
团围住。
沈默看也不看,只往前走。沈英身影如鬼魅,众侍卫看都没看清楚,只觉身上一僵,便被点了穴
道扔在一边。
沿着花园的小径,只见一个个如泥塑般的身影越往里进越多,恣态可异,表情丰富,蔚为奇观,
管家心里暗暗叫苦,这下倒好,人没拦住,倒给人家指了路。
沈默如闲庭漫步,徐徐前行,终于来到定心阁前。施施然行了一礼,朗声道:"微臣沈默深夜讨
挠,有事求见太子殿下。"
里面的人冷冷的道:"都走到这里了,就进来吧。"
沈默朗声应道:"臣遵旨。"轻声道:"沈英,你在外面等我。"握了握拳,推门而入。
灯下,萧天卓手执一卷,正专心看着,听见门响,头也不抬。沈默关上了门,走到书桌前,下跪
行礼道:"臣沈默叩见太子殿下,太子金安。"
萧天卓恍若未闻,沈默一脸平静,跪着也不站起来。
久久,萧天卓仿佛突然惊醒,放下书,笑道:"原来是靖远侯府的世子啊,世子大驾光临还行此
大礼怎么敢当,不怕折了靖远侯府的面子吗?"
萧天卓,你个死小孩,小心眼,这点小事还这么记仇,心胸狭窄的家伙。沈默心里咬牙切齿恨恨
地骂着,骂完,舒服了。
"臣前日冲撞太子,还望太子大人不计小人过,恕臣不敬之罪。"
"罢了罢了,本太子素来"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宽恕你啦,你可以回去了。"萧天卓挥了
挥手,轻飘飘地道。
你才是小人。沈默深吸了口气,跪在原地不起道:"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太子殿下恩准。"
萧天卓道:"既然是不情之请,那也不必请了。"
沈默也不接话,自顾自道:"请太子殿下救救家父,救救靖远侯府。"
萧天卓故作惊讶道:"怎么,父皇也要处决沈侯爷么?"
"不是。"
"那就是了,"萧天卓点点头,道:"放心,令尊现下虽然身处大牢,也不会吃什么苦头,父皇
瞧在忠文公的面子上大不了夺了爵,罢了官,你们以后一家人过些平平常常的日子就是了。"
萧天卓越是说得轻描淡写,沈默越是气得几欲吐血。好一个无情无义的皇家,恨不得拂袖而去,
可是......
"太子殿下不是喜欢小安么,怎么忍心看着他过苦日子?"沈默忍气吞声地道。
萧天卓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可是他哥哥不答应,宁可打断他的腿也不愿让我来照顾他,
我也没法子啊。"
"那如果他哥哥改主意了呢?"
"哦?怎么个改法?"萧天卓眉一挑,看着沈默。
"他的哥哥没能耐保护他,照顾他,求太子殿下好好照顾他,保护他,从此以后他就是太子的人
了。"沈默拼尽全身力气,一个字一个字说着,心中无比屈辱。
听到了想要的答案,萧天卓却是愤怒大于高兴,这种结果在沈默进府的时候他就料到了,可是亲
耳听他说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
"沈默,"萧天卓冷厉地道:"你果然够无情,为了荣华富贵居然连亲弟弟也出卖,"
"可是,就算我现在不同意,以后等我们一家被贬为庶民的时候,还不是任太子想怎样就怎样的
么。既然无论如何他终究也逃不过,倒不如为沈家作点贡献。就算是牺牲,也不能白白牺牲。"沈默
冷漠而无情地道。
萧天卓怒极反笑,冷笑道:"说得好,这可真是个好办法,既然你为我指了条这么省力的办法,
我又何必辛辛苦苦地去帮你们,等侯府被封了,小安最后总会是我的,对不对?"
沈默忽地抬起头,看了萧天卓一眼,说得好轻巧啊,对于眼前的人来说,靖远侯府只不过是一颗
棋子罢了,保住他或者毁灭他,只不过是那个人是否高兴而已。
可是,可是,那可是爷爷用一生换来的呀。大漠风沙,刀光剑影,别人只羡靖远侯府的荣华富贵
,却不知为这背后的艰辛与血汗。小的时候,每逢刮风下雨或天气变冷,爷爷就痛得死去活来,用尽
各种方法都治不好这都是出使各国留下的病根,可是爷爷却笑笑说,这是英雄的徽章,是光荣的印记
,爷爷为了这个国家鞠躬尽瘁,可是现在,却只得了这种下场。
刹那间,沈默只觉得心灰意冷,然而他决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握了握拳,脸上又是决绝。
萧天卓看着沈默,刚刚,仿佛从他的眼里看到悲伤,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悲伤那样深切而沈痛
,令萧天卓竟不由自主地觉得心酸,转眼,那神情却又仿佛不复存在,那个人,那么无情无义,怎么
可能?萧天卓暗笑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吧。
沈默看着萧天卓,冷静无比地道:"太子殿下既然不愿出手相助,我也无话可说。"
又自言自语道:"幸好小安是个好孩子,我的话他一向倒还是听的。"
萧天卓忍了忍,又忍了忍,别问他,问了你就上他当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沈默淡淡地笑笑说:"反正殿下也决定不管沈家,不管小安了,就算有什么意
思对殿下来说也没意思了。"
"沈默,本太子问话你只管答就是了,有没有意思本太子自己会分辨,不需要你替我作主。"
沈默这话本来就是说给萧天卓听的,他既然上钩,沈默自然打蛇上棍,绕了上去。
"是这样的,微臣还记得成王殿下也是很喜欢我们家小安的,若是让小安去求求他相助,说不定
他倒不会袖手旁观。"
成王是萧天卓的大哥,因为是庶出,所以未被封为太子,但他也是个极有城府的人,在朝中也有
不小的势力。那日在淮王府,就是他意欲调戏小安,幸好沈默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萧天卓不敢相信地道:"你疯了?成王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他府里养了那么多姬妾娈
童,哪里会真心对小安,更何况他为人狠辣,下人稍有不顺非打既杀,你难道要把小安往火坑里推?
"
沈默苦笑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我现在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总要先救了侯府再说,更何
况小安天真无邪,说不定成王爷倒真的怜惜他也不一定。"
"你这是在威胁我!"萧天卓森然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答应?"
"不敢,"沈默低眉顺眼,淡淡地道:"我只是遵殿下之命告诉殿下我的打算。"
"你不是很看重你们沈家的荣耀吗?怎么?现在倒不怕丢人现眼了?"萧天卓嘲讽地问道。
"皮之不存,毛将附焉?"沈默叹了口气道:"就算是给靖远侯府丢脸,也总比没有靖远侯府强
吧。"
"那么说你是下定决心将小安待价而沽了?"萧天卓坐在椅上,懒懒地问。
沈默偏头一想,道:"殿下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那你先来找我,我倒还要感到荣幸喽。"萧天卓还是懒懒地问道。
"那是因为在臣心中,此事只有太子能办好,成王爷不过是退而求其次,不得已而为之,而且,
臣也相信太子殿下会善待小安。"沈默认真地道。
萧天卓注意到了他说话的次序。
"好,这事就这么说定了。"萧天卓拍案而起,干脆利落地道:"你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会给
你一个满意的交待,从今往后,小安就是我的人了,你也别再打他主意了。"
"还有......"沈默跪着不动。
"怎么还有?"萧天卓皱眉道,"沈默,你别得寸进尺。"
"殿下,"沈默看着萧天卓,毫不动摇:"就算封陵真的投敌叛国,可是他的家人终究无辜,更
何况他的祖父,父亲都曾为国浴血沙场,立下战功无数,真要全部处死岂不让人心寒?"
"这个我也知道,"萧天卓点点头,道:"可是父皇下旨,再求情与封家同罪,沈默,你不能要
求我做不可能的事。"
"臣不敢奢望,只求太子尽力而为,救得一个是一个,但有驱使,臣也一定竭尽全力。"沈默一
抱拳,浑身散发出坚决的气势。
萧天卓不觉被他激起了豪气,走到他面前,正色道:"好一个能救一个是一个,我答应你,必定
全力以赴,尽我所能,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不保证一定能成功,这一点你要明白。"
"是,臣明白,殿下放心,无论如何,臣决不食言。"
啪、啪、啪,两人三击掌为誓,订下盟约。
明明是一场不算光彩的交易,如今想来,却更像是,并肩战斗,共同进退的开始。
PS:trusaint亲,哥哥有没有武功?偶也不知道
萧天卓虽然之前对沈默百般刁难,但真的下了决定倒也是雷厉风行。靖远侯府的事其实是比较容
易办的,毕竟沈兴华为朝廷所做的贡献有目共睹,沈寄恒办事一向也守规矩,德宗一怒之下将他下了
重判,事后也有点后悔。只是众人慑于天威,一时间竟无人敢求情。萧天卓出面,拉了几个德高望重
的臣子,在德宗面前齐齐求情,皇帝便趁势下了台阶,赦免了靖远侯府,只是为了防止有人再为封家
求情,沈寄恒还要在牢中待一段时间。沈默玲珑剔透,自然知道这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倒也不再担
心,父亲虽身在牢中,自有人将他照顾好,不会吃苦。
难办的,却是如何救封氏一门。
萧天卓知道直接向德宗求情只会弄巧成拙,决不能成功。他和沈默商量过后,不约而同的想到了
拖字诀。
自从那日订下契约以后,他才发现这个他一向看不起的年轻人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角色,自
已以前倒是小看了他,虽然对他的为人深恶痛绝,但办起事来却极用得上他,这件事本来就极为隐密
,他们只能暗中悄悄进行,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封氏一家自从被抄后都被下到天牢,等候皇帝下旨正式处斩。萧天卓一面威逼利诱软施硬磨极力
压制住刑部,不让他们将封家的卷宗上报,一面又在德宗面前极力周旋,暂时转移他的注意力,幸好
沈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一时间在京都的各国使节亲贵纷纷前来为天朝的新胜祝贺,还有不少国家正
在派使者携礼前来祝贺,常常一天要来个三四拨,家丑不可外扬,这种情况下皇帝当然不好意思处斩
背叛将领的一家老小。终于过了立冬,两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当时的规矩,冬天不可处斩犯人,再
要处决需到来年春天。
当然,这仅仅是个开始,更难办的还在后面。
即使拖到明年春天,封氏一门还是难脱死罪,靠皇帝回心转意是不可能的,初生之犊不畏虎,两
个年轻人商量出一个胆大之极的法子。
立冬之后不久,便是太后的生辰。德宗打了个大胜仗,又逢母后生辰,自然要好好庆祝一番。宫
里宫外,一派喜气洋洋,然后做为寿星的太后,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原因无他,只因这几日太后日
日做恶梦,夜夜梦见一个白衣人身上滴着血,向她索命。吓得她到了晚上,几乎不敢睡,可是一到时
辰,还是睡着,还是做同样的噩梦。虽然安神药灌了一大堆,驱邪符咒贴了满屋子,却不见丝毫作用
。
德宗事母至孝,太后逢此劫难,他急得团团转,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幸好萧天卓倒还镇定,提
醒他不如问问钦天监。便选了良辰吉日,命钦天监算了算,那官员一番排场后,回奏道只因武安一战
,伤亡无数,死者皆非善终,不能轮回转世,怨气太重,所以结成一团前来皇宫生事,但天子百灵护
体,无法靠近,所以只得找太后。若要太后无事,就要超度武安之战众多亡魂,而且要大赦天下,不
得再造杀孳,这两点至关重要,做到了则太后定然无恙。
德宗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由信了几分,又见太后早已被噩梦缠得憔悴不已,也只好死马当做活
马医,估且一试。便传旨大摆了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同时大赦天下,封氏一家由处斩改成流放,
上路那天,沈默命沈英暗中相随,一路保护,自已却在靖远侯府整整睡了一天。
果然,从此以后,宫内又恢复了平静,太后的病也很快好了。
办法不怕简单,只在有效,沈默说,只要做到胆大心细,看似简单的方法,也照样能出效果。
派沈英装鬼,威逼利诱钦天监,让萧天卓在关键时状似无意的提个醒,简单的让人不敢相信,一
个敢提一个竟也敢照做,事后想起,才让人后怕出一身冷汗,如果稍有差池,不但要陪进整个靖远侯
府,连萧天卓这个太子也一定会陪进去,幸好事情居然照着计划一步步前进,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他们
的运气的确是不错。
虽然对沈默的为人还是绝无好感,但对于他的聪明才干,却实在不能骗自己,欣赏之至,自己所
见的人中,再没有比他更出色的了,与他共事,做任何事都事半功倍,畅快顺手,明明是第一次合作
,竟无比默契,这才完成了这件凶险无比的事,若非他是那样的人,与他合作实在是一件令人愉快的
事呢。萧天卓如是想。
而对方的评价是:还算有几分胆识......没了
整整半个月时间,萧天卓和沈默忙得天昏天暗,也没空去见小安。既然沈默答应了,他也不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