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人吹箫
元,治正五年,乱世,乱治。
从泰定二年赵丑厮、郭菩萨的匪乱开始,大元已不是那个固若金汤的大元了,又或者早就不是了。杨云非想着,若不是这会的匪乱,自己今天还应该在塞北的草原上过自己的逍遥日子,不过"如果"这种事情向来也只有想想的份。现在他就坐在揽月楼里,揽月楼是扬州的名酒楼,虽然城外的仗打得如火如荼,但是扬州城里依然歌舞升平。是不是蒙古人在南方住得久了脾气也象了南方的汉人,这么......
杨云非是依了父亲速忽里的意思南下的,到扬州州长官阿术处取一物。南方的雨季,潮潮的,粘粘的,在北方住管的他,根本就不习惯,觉得自己骨子里都开始发霉。阿术上城墙去了,扬州战事吃紧,破城也许就在这几天了。不过凭自己的本事,即便是破城的时候只身出城也非难事。
在城中闲逛的他,就是因为这场雨,随脚走进这座四层高面朝瘦西湖的揽月楼。小二一见他蓝灰色的双瞳,便引他走上三层的雅间。杨云非不禁心里冷笑,都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还要分三六九等,一破城,死了谁不一样?也许是因为战事的原因,这座久富胜名的酒楼显得分外冷清。他凭窗坐下,南方的菜肴在他看来,总是不够塞牙缝,不知道南方人的胃口怎么这么小,量还不足他的鹰吃的。小二必恭必敬得端上来温热的绍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瓷杯中脉脉流动,噙上一口,微甜。是酒,却不像北方自己常喝的烈酒,因为入口容易,不觉多饮了几杯,却不知道这种酒后劲足,靠着窗醺醺得睡着了。
醒来,是因为一种呜咽的箫声,声音隔着薄雨,从窗外瘦西湖上传来。底楼渐渐有了喧哗声,半梦半醒中,依稀听见有人议论,"看,那个人又来吹箫了,他都来了几天了,在等人么?"
"他是谁?"
"他啊,无情公子,赵剑痕啊。"
"赵剑痕,是了,我知道,他爷爷赵孟頫\\\是宋王族的人啊,被元灭了就做了蒙古人的奴隶,哎,晚节不保啊!"
"赵剑痕自己到是个风流公子,字好,画好,可惜人就......唉!"
忽然上扬的箫声,掩盖了楼下的嘈杂,杨云非猛然惊醒,窗外雨已经停了,雨后的瘦西湖有着别样的风情,朦胧的水气中依稀见着对面桥上坐着一个着兰色锦衣的男子垂首吹箫,衣款是南宋的遗风,黑色的长发散开,掩住脸和大半的身子,他按着箫的双手色白而修长。
箫声骤然停了,那人缓缓站起,扬起头转向酒楼方向,眼波流转。杨云非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屏住呼吸,直到那人的目光投向自己。
他就是--赵剑痕。这三个字在云非心口一遍一遍激荡开了。
第二章 鸣凤阁
这是......人么?神吧,或者是水妖吧。
忽然间,杨云非都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可笑,对面的人,也笑起来,媚若春风,可以有男人笑得这样妩媚多姿么?
敲了许久的门,小二小心翼翼得走进雅间,"咳,这位爷,扬州州府有人找爷。"
这样不和时宜的打扰,恰恰好拉回了杨云非的恍惚神思,"哦,好,我这就下去,这些是打赏你的。"随手掏出十两银子,放在桌角。小二一见,一脸喜色,连谢不止。临出门,忽然转身,"对了那个琥珀色的酒叫什么名?"小二刚接了银子,连忙答到"这是绍兴的名酒,花雕。""花雕么?呵呵,要是每次喝都可以看到象花一样的景色不是很好?"
"客官,您说什么呢?""哦,没。""这酒后劲足啊,客官看您面色红润想必多品尝了些。"
面色红润么?仅仅是因为酒么?杨云非摇了摇头,走下楼,看到门口柜台边早等着一名州府的衙役。
衙役上下打量了杨云非很久,仿佛怀疑什么,当看到那双蓝灰的眼睛时,才姗姗行礼:"这位是大都来的杨爷么?"杨云非心里暗笑不已,自己为了低调,穿着行旅者的粗衣,好像真的不像从大都来的大夫公子,也难怪这些的迟疑。"是,我是。阿术大人吩咐你来找我么?"衙役赶忙道:"州府大人,吩咐小人来,请杨爷去鸣凤阁,老爷说要为杨爷接风洗尘。"衙役作了请的姿势,杨云非大步走出了揽月楼。
鸣凤阁,杨云非抬头一看,却被楼上姑娘帕子上的灰迷了眼。阿术大人好风雅啊,请桌花酒给我接风呢。穿过一堆莺莺燕燕,衙役领着他走到一间大房前,示意他推门进去。一进门,杨云非到是愣住了,里面竟然没有姑娘......这是妓院不是么?这不是花酒么?阿术是个年愈六十的蒙古人,从他的身板上可以看出是常年习武的人,但是光阴丝毫没有怜惜的意思,在他额头留下了深刻的痕迹。阿术从桌边站起迎他,已经发胖的身体是他走起来显得有些吃力。"阿塔海,好久不见,长高了壮实了!""世伯,叫我云非。"杨云非潸潸地答道。"哈哈。明白明白。"阿术大笑着,浑身的肉也颤动起来。"阿术大人,今天听说扬州城军情险要啊。""啊,"阿术的好心情忽然见消失不见了,"不瞒你说,扬州城能守几天,我这个做州府的都不清楚呢。我们今天,不谈这个,你拿了东西就赶紧走吧,我答应你父亲会送你安全离开的。""大人,那你怎么办......""我是扬州的地方长官,要与城共存亡,这个消息先别透露出去,一但城里乱了起来,你就不方便离开。"说着,眼光里又似乎流露出当时驰骋沙场时候的气概。"那城里的几十万人怎么办?"杨云非,算计着那些人根本不够时间离开。"这几日我已经安排了城里的蒙古人离开,汉蛮子么?这仗本来就是他们挑起来的,死在这里也无可厚非。"云非觉得惊讶,刚才觉得敬佩的人,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冷血、野蛮。
"咳咳",听见窗外有人咳嗽。阿术大人的脸色刷一白,尴尬得咳嗽下,"啊,云非,忘了跟你说,今天的接风宴,其实还有第三人,他来了。"临湖的帘子被人从外头卷起,一寸一寸地,露出了那个窗外的人,皂靴,红袍,雪绫衫,墨如漆的长发,明黄的一管斜悬在腰间,卷着的帘下蔷薇色嘴唇微微张开:"杨公子,我们又见面了。"杨云非觉得自己的魂似乎都被吸到了那蔷薇色里去了。果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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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烟波桥
次日晌午时分,杨云非从扬州州府出来,门房说"大人上了城墙,恐怕不到上灯不回府"。今日扬州的战事依然吃紧,上了城的阿术分明就是个威武的蒙古好男儿,怎么昨夜就这样的......
杨云非也不想叨扰,转身离开了,正思虑着到哪里去闲逛时,记起了昨夜那个船娘,当日在大都也曾和几个狐朋狗友厮混过,有个人就说过,扬州的船娘是一绝,想来那位赵公子也是极好风雅之人,连赴宴也要船娘撑来,别具一格。眼见破城之日已近,现下再不游玩,等城外的流寇占了城,恐是再难成行了。
一路苦笑,埋头向湖边走去。也算有缘,在湖边的船娘里看到了昨夜的那位,唤做小鱼的船娘也不怕生,上来就福了福,盈盈地笑着问:"客官,可坐船?"杨云非对这种催生生的声音颇有好感,点了头,下了船,也不知该去哪里,"小鱼,瘦西湖你比我熟,你划吧,也给我讲讲风景。"船娘一摆浆,将船推进湖心方向,"让瘦西湖出名的人是杜牧,唐朝的诗人,在咱们扬州呆了很久,作的一手好诗,可惜不得志。"小鱼为古时候的诗人惋惜,云非笑道:"得志怕就不待在扬州了,也许作不了这些好诗了呢。""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样的情景也只有我们扬州才有,不来他就做不出了呢!"玉人吹箫么?那天雨后,果然啊,非扬州不出此景。
"公子,前面有桥呢。您这样高,可要小心。"小鱼看他站在船头,担心杨云非的个子太高,及时提醒。杨云非的个子在北地其实一点也不奇,不过在南方看来要比一般人要高一些。"那桥叫什么名?""烟波桥。"前头桥上远远的似乎站着个游人。"烟波桥么?烟波江上使人愁。这烟波桥上的人不知愁不愁呢?"这时船已划近,桥上的人探出半个身子,笑着说到:"现下是不愁的,将来愁不愁却也不知道。"
那人说笑着,就撑着桥沿从桥上跳了下来,杨云非着实下了一跳,伸手来接人。绿衣的赵剑痕,不是湖水那样的墨绿,是湖边垂柳上新叶的色泽,其实赵剑痕的轻功不赖,稳稳站在船头,到是杨云非的双手看起来有那么几分的多余。杨云非正想着要收手,却看见一双色白而修长的手搭在他空悬的两手上,"多谢赵公子相助之恩。昨夜公子已是出手,怎好麻烦您再度相助,这恩情在下怕是还不清了。"说完,笑着收回了手,那双丹凤眼有些得意地瞥着云非,嘴角眼梢夹着丝丝甜味。杨云非看微翘的双唇,未笑已勾魂、一笑更倾城,觉得自己这样想一个男子是否太过唐突。
"杨公子好兴致,人家赶着逃命,公子却在这里游湖。"剑痕上下整理自己的衣衫,很在乎自己的仪容。"呵呵,我是一个武夫,出城非难事。到是赵公子您,一介文弱书生,这样的乱世,为何到处乱跑?"这话却是赵剑痕昨晚说过的,杨云非拿来说笑,赵剑痕却不恼"商人重利轻别离嘛!区区是个商人,只要命不丢,正经生意也好、国难财也好,能发财哪里不能去?"
杨云非看他梳理完自己的发冠,心里思虑,好一个爱惜羽翼的雀鸟,又见那身浅绿的衣衫,觉着一个青年男子穿着总显出几分轻浮来,不禁皱起了眉。"杨公子,莫要暗笑在下,在下也是不得已,佳肴也要好瓷衬啊。""佳肴?""是,而且是美味佳肴。"赵剑痕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也许自己没注意,不过杨云非却看见他无意识中撅起嘴。
小鱼在赵剑痕的示意下将船靠了岸,"杨公子,在下还有些生意要处理,先行告辞,不打扰公子游湖的雅兴。"剑痕拱手道别。见他一脚踏上了岸,杨云非急忙拉住他,"赵公子,你我不是只有一面之交,以后你就叫我云非吧。不要叫公子了,这样见外。"剑痕呆了呆,粲然笑开了,"那你还叫我赵公子?""啊,剑痕。"
剑痕的笑容还在脑海里荡漾时,他的身影就隐没在湖边的人群里,绿色的衫子也仿佛被垂柳给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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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檐上廊下
杨云非见剑痕下船走远,让船娘将船沿湖岸缓缓地撑着,半作看湖却也偷着眼瞧着街市,百无聊赖地过了半日光景,估摸着上灯时分到了,便给了船资,从近州府的岸边离船。才回头见小鱼又坐下等客人,好心问道:"这几日扬州遇兵灾,你怎么也不知道避避?"小鱼满脸喜色,哪见忧愁,"州府大人说了,外头的人无非是为了钱财,大人为了保城内大小平安,已经搬了好些金银到城外,那些人拿了钱自然离去,不会进城伤人性命。"
阿术啊,阿术,这个弥天大谎你骗的到底是谁?现下也不忍心将事实告之,却也不想让这个小女孩遭那无妄之灾,左思右想之下,从怀里掏出一百两纹银,塞在她手里说:"不管怎么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身上多带点钱是正理。"那小鱼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下,赞了句:"公子是个好人,会有好报。"
进了州府衙门,管家见了他自然万分客气,但一说到阿术,管家就有些结巴地回话,"老爷的确已经回府,不过今日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所以老爷今天恐怕难以接见杨公子。"杨云非见他答得奇怪,思量即使自己追问也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依着管家的安排就餐入寝,想等人静夜深自己去闯闯。
听得梆子敲过三下,杨云非从床上站起,攀着窗沿提气,轻轻悄悄地伏在了灰瓦上。乍一看,州府衙门非常之大,还好这是蒙古人入主中原后建的,格局到是跟大都其他府邸没有太大差异。云非猜度着阿术应该住在主屋方向,猫着腰从各屋顶窜过,正犹豫具体该从何处跃下。忽然听见像猫一样的声音,仔细一听却是急喘的呻吟声,似哭似喜,又夹杂着抽泣,哼哼叫唤着,仿佛是不满足。杨云非二十有五,也是知人事的,脸刷得红了不敢再听,明明是州府大人的房事,被人知道到显地自己有奇怪的癖好。转身离开发现脚麻了,幸好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已经停下了,就在屋檐上坐着等麻劲过去就离开。
"吱"的一声,身下的屋门开了,西西梭梭的从里头出来一人,歪在廊边叹气。一声到比一声长,末了:"檐上的那位,秋雨可是一阵凉比一阵啊,不知道檐上的夜露冷不冷?"赵剑痕听那声音似是故人来,歪歪得倒挂下去,廊下那人正咪咪得笑着,眉角挑着,那样的眉眼轻佻的像极了刚偷吃了鱼的小猫--是下午见过的赵剑痕。"剑痕。"杨云非喜出望外,双脚一勾凑在剑痕身边坐下。剑痕穿着中衣,松松地散开着,露出雪白的脖颈,脖颈上红红紫紫的痕迹蜿蜒着从耳后漫至前胸,十分淫靡。杨云非心里诧异,怀疑才刚似缓似急的呻吟是他发出的,难到?心里怀疑,却又不敢询问,正进退两难。觉着耳边一股热气袭来,"云非,你在想什么呢?你看,檐上的露水粘湿了你的衣领呢?"雪白的手摩上了杨云非的衣裳,手指在衣领和脖颈之间徘徊。杨云非觉得自己心里有些东西乱窜着,惶惶的,一扭头,对上了水蒙蒙的眼睛和潮红的嘴唇。
夜半的剑痕有这样妖媚的姿态,宛如第一次见时那种诧异,"你真的是水妖吧?"心里想的不禁脱口而出,"恩,我要是,你怕不怕?"剑痕笑得开心,云非见他笑时仿佛还是个孩子纯纯的那么干净,心里也莫名开心起来。"不怕,你要吃我,我便送你吃。"说着真的伸出双臂送到潮红的唇前,剑痕眼波一转,张口便要咬。两人你追我躲到像是两个孩子在玩闹,杨云非见赵剑痕的头发散开,伸手去理,剑痕也顺着他乖乖低头,云非心里默默得生出一种情素来,他想他是把剑痕当弟弟了吧,这个孩子闹了就活脱脱一只竖了毛的小猫,静时也却也那么乖巧。
"剑痕,你听我一句。"云非握着剑痕的双臂从自己面前推开剑痕,"什么,你说?"赵剑痕双颊飞红,眼光有些迟疑。"你也是个大人了,有些事情要自己知分寸,不可逾距了。"杨云非说的是赵剑痕身上情欲的痕迹,听在剑痕耳里到变了味,才刚绯红的脸色一转变白了,细长的丹凤眼里水光盈盈,连抓着云非的双手都抖动着。转过身说:"杨公子,我累了,想必你也要休息了,我们明日再见吧。"声音压抑颤抖,杨云非才想挽留,门已经在"嘭"声中对他关闭了。杨云非闷闷地站着,久久都没有移动,可想应该是自己错了,到底错在哪里了呢?
月亮斜斜得挂在西天上,歪着脑袋瞧着地上傻傻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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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烽火扬州
天没亮,州府里就吵吵开了,杨云非昨夜睡得并不安稳,这一吵吵轻易就让他惊醒过来,依稀间仿佛记得做了梦,梦里剑痕跟他说着什么,他却一句也听不清。
伺候他的小厮探头进门,"爷,您醒了么?老爷请您去书房说有要紧的话说。"出得门来,花园里一片狼籍,"怎么了?""马上就要破城了,大家赶着逃命呢!""那你呢?""我是孤儿,老爷买了我,城破了我也没地方去。老爷殉国了我也跟着去。"杨云非看他还是一脸稚气,这么小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殉国呢?只是今日城破恐怕遭逢此劫的小儿不只他一人,扬州城里难免血流成河。"爷,到了,老爷在里头等你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