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誉死了你知道么?"
"不知道。"
"宁军易主了你知道么?"
"不知道。"
"金陵王受伤了你知道么?"
"不知道。"
赵剑痕冷笑道,"杨云非,你好个一问三不知啊!"
杨云非笑道:"我知道你生病了,就可以了。"
赵剑痕睡了一会,听见耳边有哽咽的哭泣声,开眼一看竟是小鱼,"怎么了,哭得这样?""我哥要病死了,许亦仙闭门不见客,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怕。"小鱼哭得满脸都是泪水,真叫梨花带雨。赵剑痕捧了她的脸,伸手擦去眼泪,问道:"你慢慢说,别急,还有我呢。""我去找许大夫来给你瞧病,谁知道他竟然不见客,我问了家人,他们说是因为我哥哥生了重病,许亦仙也没有办法,所以,所以......""所以你怕你哥哥要死,怕许亦仙不来我也要死。"赵剑痕摸上她的头发,笑道,"我不会死的,你哥哥也不会有事情的。"
"说得容易啊,你现在连床都下不了,说这些话骗小女孩吧。"杨云非靠着卧室门边瞧着眼前的情景笑道。赵剑痕抬头瞪了杨云非,皱起眉头问:"杨云非,你就想让我下不来台吧。"杨云非走近扶了赵剑痕起来,对着小鱼笑道:"这种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只这世上并不是只有许亦仙一个大夫,你哥哥还可以求别人的。"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赵剑痕,"他哥是谁啊?"赵剑痕白了他一眼道:"韩童。"
杨云非吃了一惊,上下瞧起小鱼,笑道:"剑痕,你身边的人真是藏龙卧虎啊!"赵剑痕笑道:"别人的龙,别人的虎。"伸手拉了小鱼说,"既然山不来就我,那我去就山。许亦仙大夫不来,我们去见他。"杨云非听他说得肯定也不辩驳,着了人陪着将赵剑痕抬到许亦仙在济南的药斋门口。小鱼手拿令牌,一路直闯,直到了许亦仙闭关的地方,才让杨云非放下赵剑痕。
赵剑痕拉着杨云非的袖子,低声道:"你去敲门。不知道里面的人疯不疯?""知道,别伤着你的宝贝。"杨云非笑着,赵剑痕捏着他的手也笑起来。杨云非上前拍门,里头的人应门道:"谁!不知道我不出诊么?""在下杨云非。赵剑痕赵公子身受重伤,急需许大夫医治,请许大夫开门一见。""病重?有多重?""多重?"杨云非回头望望赵剑痕,他撑起半个身子,做了个翻白眼的动作。杨云非瞧着,忍着笑意道:"在鬼门关前。"
门忽然打开,里头冲出一人,"许亦仙!"杨云非看里头的人披头散发胡子剌扎的到是像个疯子,许亦仙见到担架上的人,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想了那么多天没有想到救韩童的办法,现在有人送上门了。""你说什么?我哥哥有救了么?"小鱼听到韩童有救,赶忙抱住许亦仙就问。许亦仙望着赵剑痕眼睛都亮了,"那个疯道士说什么,大明府开了什么诡异的杏花应着一个大人物的死期,韩童死活不让我动手......赵剑痕你来得正是时候。"
杨云非听他话里情绪异常,知他已不理智,慌忙赶上前要拦他,只见许亦仙一掌对着赵剑痕的天灵盖拍下,剑痕伤了心口动也动不得,只僵硬着脖子瞧着掌风袭来,心道:"早上才笑那杏花开得娇,谁知应了我千里迢迢来这里亡。"当下眼波流转,望向杨云非。"不!"小鱼见许亦仙要下杀手,以身挡开赵剑痕头顶的利招。许亦仙狂笑数声,也不顾及故人的情面,踢开小鱼,"果真女生外向,你不要你哥哥,我要!你要陪他去死,我也不阻拦。"
话音刚落,单掌击出直击赵剑痕胸口,"砰"一声后,杨云非见赵剑痕双目紧闭,牙关紧咬,上前抱住剑痕的尸身,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扑扑直落。许亦仙不信赵剑痕,抓了他的手上来摸脉,冷笑一声,长叹口气,才放三人出药斋。
杨云非抱了怀里温暖的身子,却是连路都走不稳了,他不明白怎么转眼间,刚才还在说笑的人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他抬抬了手臂,靠着赵剑痕的额头,轻声道:"剑痕,你等等我,等我安放了你,再杀了许亦仙给你报仇。"长街上的行人,纷纷止住了步,看着抱着尸首的男人,流着泪喃喃自语,竟把一街的人视若无物,三月的扬花不知是不是从大明湖边吹来的,像春日的雪坠得满街都是,沾得那人浑身皆白,那抱人的男子似乎在瞬间老了十几岁。
剑痕,其实你一点都不重,我想我可以抱你一辈子的,真的......
第三十三章 红杏之兆
披散着头发的许亦仙垂手而行,穿过药斋的厅堂,一直走到最深处的小院,破旧的竹门被轻易推开,阳光被竹篱隔在床外,室内昏暗只一支蜡烛摇曳着,闪烁了点点的光芒。他走到竹榻前,低头看眼前的人,抚摩着他的脸--他是那么年轻又是那么苍白无力,他平时闪耀着宝石一般光芒的眼睛禁闭着,许亦仙握起他的手,笑说:"韩童,你记不记得你当时带沈余到我药斋求救的样子?你说只要我治得好她的病,你可以答应我任何要求。韩童,我现在有了要求,我要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阳光从窗户的缝隙中射进来,照在床上人的脸上,显得平静又安详,谁能想到他就是叱刹风云,让元军闻风丧胆的韩童。许亦仙伏下身子侧耳靠在韩童胸前感受他微弱的心跳声,"韩童,我跟了你这么久,为什么你一直不接受我呢?"仰起脸凝视眼前的人,"韩童,我不会让你死的!"说着抬手解开韩童身上几处大穴位,沉睡的人开始恢复均匀的呼吸,眼皮眨动了几下,许亦仙静静地看着他梦里的人睁开眼。
杨云非抱着赵剑痕走进小院,早上也是这样抱着他进来的,生死之在一念之间么?早知道结果是这样,是不是不见比较好。"爷,赵公子......"冬儿站在杨云非面前,赵剑痕苍白的脸色失去血色的嘴唇和他自然下垂的双手,他是不是?"别吵,剑痕睡着了,他累了我放他到床上去睡,不然他醒了要跟我闹的。"杨云非笑着,眼泪却仆仆地落下,直把前襟都沾湿了。"我去请大夫。"冬儿一见情形不妙,只好病急乱投医,先找个大夫来才安心。
赵剑痕躺在床褥上很安静,非常安静,杨云非也瞧着他,手已经没有才刚时候暖和了,等下也许就会凉下去了,他的剑痕这个机关算尽的人,竟然也有身死魂灭的一天,只是这一天来得太早,来得太仓促,要是在有一刻钟留给他杨云非,他会说什么?"剑痕,我和你,以后都会在一起了,你不要走太急,我去杀了许亦仙就来和你做伴。"杨云非刚要起身离开,就看见一人冲进屋子,原来是小鱼,小鱼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耽误了这么久,现在才从药斋回来。只见她跪在床头,对着赵剑痕哭道:"我顾不得哥哥嫂子的意思了,我如今决定了,公子因我而死,所以我要做公子的未亡人。"
"小鱼,你说什么?"杨云非没有想到小鱼会忽然间做出这样的决定,"到底是怎么回事?"小鱼转头朝杨云非拜了几拜道:"赵公子前几日跟我提了婚事,我已经应下他了,如今他又是因我而死,我心中难过,家中哥哥重病、嫂嫂不肯答允我,如今只好求杨爷做个主,我们原是有婚约的,我就是剑痕的妻子了,以后清明家祭我也可以给他上香敬酒。"杨云非见到赵剑痕时候听他提起婚事,如今看小鱼这样说了,知道她是死心塌地地要跟了剑痕,只点了点头,推门而去。
杨云非出了门,站在窗外深呼吸几口后对里头说:"赵夫人,请节哀。"提着剑就离开小院,要找许亦仙报仇雪恨。冬儿正拉着个老大夫从外头回来,见杨云非气势汹汹到要出去,一把拉住问:"爷拿了剑往哪里去?"杨云非推开他道:"我自有我的事情,你们好生料理赵公子的后事......"冬儿一听后事吓得腿直打哆嗦,瞧见杨云非眼里的杀气,匍匐在地上抱了杨云非的大腿死活不肯放:"爷好糊涂啊,人死不能复生,爷如今去杀了别人,日后免不得要吃官司掉脑袋啊。"
"顾不得这许多了,大不了杀了他我自杀好了。"杨云非说着杀人的事情,皱着眉甩开冬儿,把边上个大夫吓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从偏门逃走了。杨云非也不管冬儿的苦苦哀求,直往药斋奔去。短短一个时辰之后,小小的药斋竟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杨云非奇怪道:"这会又是什么事情?"只得把杀人的念头先按下,问身边的人,"这是出什么事了?"傍边一个看热闹的人说:"你不知道么?这药斋的主人疯了,要把一位爷开膛剖腹,这不......你瞧"他伸手指指院子里头的人,"人家老爷的家眷都来了,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赶上呢!"
杨云非一思索,难道许亦仙真个就疯了,离了人堆踏着矮墙纵身跃入药斋的后园,那些家眷吵闹的声音被远远地甩在前院里。杨云非见这后院分外冷清,只单独立着个小竹房子,心道许亦仙和那个老爷必定是在这里了。趁那些疯婆子没有找来,自己先结果了他,也不用再害别人了。走上前去就要推门,却留了个心眼,听里头人在说话,也不着急,跃上屋顶翻开块瓦偷窥起来。
许亦仙正悄悄傍着榻上那人说话,"韩童,赵剑痕已经死了算是应了老道士的妖杏之说,他是金陵王,难道不算是什么大人物么?"那人已经恢复过来,气息浑厚,说道:"那老道士的话,不知道是你在乎,还是我在意。"许亦仙扶他坐起,"你的胸口的瘤子,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拿。我本是个大夫,现在却被鬼神之说所左右。"说着往门外望道,"外头闹得这样凶,不知道哪个是真心要你活的。"
韩童伸手摸着许亦仙的下巴,笑道:"才几日没见,胡子就这样长了。"许亦仙姗姗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留胡子......""说什么呢?我们都不是少年了,我心里爱你,什么样子都是美的。"许亦仙忽然抬头望向韩童,眼眶里都是眼泪打转,"我只道你心里一直没我。""我一直都不敢说,两个男子相恋,这个包袱对你我而言都太重了,可是如今人都要死了,还要顾及什么呢?"韩童想要亲吻许亦仙,许亦仙见他手里无力,凑近嘴唇,两人只轻轻一碰,却是万千言语都不必提了。
杨云非瞧了心里便是一痛,你们生死相别,最后都能如此。可惜我和剑痕转眼就天人两隔,自今之后再也不见佳人,长天冷夜苦从心起,嘴边尝到了咸酸的味道。只听下头人说:"那道士给了我一丸药,名唤遗梦。说是可以让重病的长睡,待得寻到妙药,再治无妨。可是这药没有告诉我,会让病人睡多久,许是一年,许是十一年,也许是一辈子......我担心。"韩童拦了他的话头,说:"现在是非常时刻,我一分钟都不能等待,一年十年这江山就是别人的了。你动手,我放心。"
许亦仙这才安下心来,侍侯韩童喝下麻沸散,两人握手说了会体己话,等韩童睡着了。许亦仙才拿出针灸和刀具,开了韩童的胸腹,低头弄起来。杨云非见他和韩童两人生死相依,自己和赵剑痕既不得,想着等他这会了开完了瘤子,再寻仇也来得及,道是一念之仁救下两条人命。外头的人冲进院来,杨云非赶忙翻过屋脊伏在阴处,见一个绣袍女子首当其冲,值剑直冲,拍得竹门阵个不停,在看里头的人,许亦仙对屋外的声音充耳不闻,手上去是忙个不停。
那女在外喊道:"许亦仙你这个疯子,快将我家老爷送出,我自饶你性命,不然老娘决不饶你......"骂骂咧咧了一会,不见里头有人出来应门,一脚踹进,只见许亦仙背对着门飞针走线,榻上又是鲜血一滩,直刺许亦仙背心,杨云非本要他性命,如今见人动手便不阻拦,只听他倒下之时仍旧紧紧握着韩童的手,轻声道:"还好,刚刚好。韩童,我先走一步,韩童......"可怜韩童仍在药效里见不得这最后一面。
第三十四章 天涯两分
杨云非见许亦仙就要咽气,跳下屋顶推门而入,冷冷得瞧着里头如石像的三个人。许亦仙已经是出气长进气短了,感觉到阴影照在脸上,侧着脸动了动,忽然咧着嘴笑开了,杨云非低头看他,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我转告韩童么?"
许亦仙动动嘴唇,杨云非凑近耳朵听到:"我原本以为代韩童死的赵剑痕,现在看来原来是我死了,是我应了这红杏之灾啊。"
"你说什么?"杨云非听他话里有异样,忙问,"你的意思是剑痕不会死?"
"呵呵,赵剑痕......他......也是人,哪有不死的。只不过......我那天摸他的脉已经知道......他大限就在这两天,也不用我动手了。"
"你那一掌?"
"哼,催命符......而已。"
杨云非才听到赵剑痕死不了心下欢喜,如今见他这样说心里又凉了半截。"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你快说!"
"没救了,死定了。我和韩童没有结果,你们也不会有的。"许亦仙睁大眼睛瞪着杨云非,眼里的光又在瞬间黯淡下去,"两个男人没有结果的,没有,但......但......韩童......我从来都不后悔爱上你......韩童,我在下面等你......"说完直楞楞得瞧着榻上的人睁着眼睛断了气。
"闪开,闪开!"屋外一大队大明府的兵士闯进药斋,领头的就是其郎,喳喳忽忽地吼道:"有人报案,说这里有人杀人。"直见到杨云非和屋子里的人才停住叫喊,看床下已经死了一个知道情况严重,喝退众人只身进屋,问杨云非:"阿塔海,到底是怎么回事情?""你自己瞧吧。"杨云非知道这事是瞒不了的,指指身边吓呆的女人,他手里的剑还沾着地上人的血。
"明白了。来人把这个杀人的犯妇带下去!"那个女人立马就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兵士架走了。"阿塔海,你回头到府呀衙把案情说一下吧。"杨云非现在心里乱极了,他的剑痕没死,他的剑痕就要死了,不敢再拖延。剑痕,就算只有一个时辰我也要和你,和你在一起。杨云非竟然不顾众人,运轻功而去,只求能快一步见到心里的人。
可他刚回小院竟然发现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了,赵剑痕不见了,小鱼不见了,冬儿也不见了,一切的爱恨情仇被风一吹而过,没有留下半点痕迹。门被推开,进来一人,惊喜道:"爷,您回来了。"杨云非一见是冬儿,拉着手问:"你去哪里了?""我去送赵公子和小鱼了。""到底怎么回事?""公子才走不久,来了个疯道士,也不敲门,就闯进来。我们都吓得要死,谁知道他什么也不干,只抓了赵公子的手问了脉,说什么死不了,丢了张方子要照着吃,小鱼姑娘见他说赵公子有救开心得什么似得,对着这个活菩萨把头都磕破了。"
"剑痕不死是好事,后来呢?"杨云非听到赵剑痕不死的消息,自然是万分开心,才把心稍稍放下。"后来道士说,赵公子的病要养上一年半载的,济南这个地方和他相克要避开。所以小鱼姑娘没等赵公子醒就让我帮忙雇了车,要离开这里。"杨云非摸着冬儿的脑袋说:"小鱼姑娘是病急乱投医,不过剑痕活过来了,是好事情,留得青山在,日后相间只是时间而已。""公子真的舍得?""今日舍,明日得。"杨云非瞧着他严肃地说着大人的话,"帮我打壶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