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非不知道自己醉了多久,他似乎醒了又醉醉了又醒,他只看见墙角的酒坛子叠起来,到底是什么让他自己这么不想清醒,赵剑痕的离开还是许亦仙的死。踏月色而来的人是谁,遮住了月亮的光芒,拿了自己的酒壶,杨云非问道:"大半夜的来,必定有要事吧。"
那人道:"我来看看同病相怜的人。"
杨云非抬头望着他,笑道:"你的许亦仙已经死了,我的剑痕还活着。"
那人坐下,吃了酒,却都咳出了,喷了满地都是。
"韩童,刚做完那样危险的医治,吃酒不明智,你现在的大夫没有告诉你么?"
"大夫的话,除了许亦仙的我谁都不信。"
"他已经死了。"
"我听说你听到他留下的遗言。"
"是,他让我转告你,他说从来没有后悔过爱上你。"
"他一直都是这么勇敢,但是我不能够回应他。"韩童埋下头,"我有江山要打,我不可能为了一个男人,放弃所有。"
"江山真的这么重要么?"杨云非仰头望着,问着韩童也问着天。
"我不知道,只是如果早一点让我知道韩童会这么早死的话,我......"
"不要想如果,这些东西只是拿来自己骗自己的。"杨云非忽然想到自己在扬州时候第一次想到的如果,如果没有来中原一切都不会发生,忽然开始嘲笑起来。韩童也笑起来,放声狂笑。杨云非停了笑,说:"许亦仙说在下面等你。""我知道。"韩童停了笑,把一个小小的木盒子交到杨云非手中,"这是许亦仙留下的遗梦,他已经死了,永远睡着了,我再也不需要那种东西自欺欺人,留给你也许真得能挽回什么。自己不好,也希望别人好。"
"许亦仙死前到是说我和剑痕没有好结果。"杨云非醉倒在桌子底下,韩童低头瞧着说:"他这是怨我、怨我。"两人又不知喝了多久,又哭又笑得唱了半宿,直闹到天明。杨云非醒来时候觉得头痛欲裂,冬儿端了醒酒汤侍侯左右,杨云非问道:"昨晚那个客人走了么?"冬儿反问道:"昨晚有客来访么?"杨云非思量韩童那样的人做事自然是仔细,料想冬儿必定是中了什么迷药,才得一夜好眠。"没事,许是我吃多了酒,做了些糊涂梦了。"
冬儿听他这样说,点点头退下。只听得有人敲门,小跑着赶去开了院门,其郎提着坛子好酒站在门外,笑得像朵花似得。冬儿看着酒扁着嘴,道:"我家爷宿酒刚醒,您就送酒来,是想让我家爷醉死才好啊。"其郎笑道:"是好事情啊,当然要喝一杯,别拦着,我去和你家爷通报喜讯。"大步走进屋子,杨云非见其郎来了起身做礼,问道:"其郎兄满面春风想是遇到好事情。"其郎笑道:"不是兄弟我的好事,是阿塔海你的啊。""我?"杨云非指指自己的鼻子,"我到了大明府可是什么都没做啊。"
"兄弟不是故意瞒着我吧,兵部马上就要来调令了,阿塔海啊,你眼见得就要做京官了。"其郎自说自话地开了酒瓶子,吃起来还招手要冬儿准备下酒菜。杨云非更奇怪了,只等着其郎说话,他对着瓶子吹了几口,说:"那天死的人,你知道是谁么?""谁?"这回杨云非真是在装傻。"哈哈,是韩童帐下的许亦仙啊,原本听说是神仙般的人物,怎么死了死了这么邋遢。"发现自己岔开话题,其郎连忙扯回来,"兄弟你好强,让个女人弄死了人,自己到领了一大功,你岳父大人又在上头美言几句,可不就升了?"
杨云非拿了茶杯不自觉也吃起酒来,冬儿上来拦,到让其郎哄出去买乳鸽了。其郎见冬儿出去,色咪咪地问道:"听说兄弟那日掳了个漂亮妞,放心兄弟我知道朋友妻不可欺,不过哪天也让小娘子来,让我瞧瞧。"杨云非想起自己那日抱了赵剑痕回来,自然知道那些兄弟都回去说了,道:"那小娘子水土不服,赶着家去了,我想着过两天,就去追来着。"其郎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笑道:"兄弟你追不了了,尊夫人有家信来了,查人呢。"杨云非拆了信封,浏览一遍,正逢冬儿端了乳鸽进来,问道:"有家信,说什么?"杨云非面上无色,端了茶杯吃了两口,瞧着外头的阳光,道:"少夫人有孕了。"
※※※z※※y※※z※※z※※※
第三十五章 后院起火
大明府现在成了杨云非的伤心地,他接到调令,便马不停蹄地往大都赶去,赵剑痕去了哪里他不知道,真要去找却如大海捞针,知道他还活着就好,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么,只是黄丑丑突然的失踪和她突然的怀孕,消息来得太过蹊跷。杨云非到了大都之后直接去兵部报到,黄门似乎已经算到他的到来,坐在中堂里等着他,一脸的笑意,见杨云非进得门来就说道:"云非啊,你回来得可是时候啊。"杨云非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情,只微笑了下。黄门当他是害羞,道:"丑丑有身孕了,你也才知道吧,你娘亲也是前几天才通知我们的,你岳母已经去你家看过丑丑了,你不用担心。"
老人又叮嘱了杨云非几句话,把新的职务所要注意的事情吩咐给杨云非。杨云非瞧着牌子上写的是副将,问道:"不知道是谁的副将?"黄门笑道,"也是你认识的旧人,扬州的阿术大人守城有功,调来做京畿的守军将官,你去他手下做事,万事也好商量。"杨云非想着好笑,怎么扬州这些都升了官,真叫是一将功成万骨枯。黄门见他发呆以为他是开心坏了,心里想回家瞧媳妇,笑道:"你心不在这里,我也不勉强了,这个京畿的守军平时也没有什么事情,你去见过阿术大人之后就回家看媳妇吧。"
杨云非拜过,也不愿多说,过了阿术大人的府邸也只草草寒暄数句,阿术本意留饭,见他心不在焉地只好举杯送客。杨云非进了自家府邸,却在大门前踟躇了许久,别了马头从偏门悄悄而进,直接进了黄丑丑住的院落。想到黄丑丑莫名其妙的怀孕,杨云非觉得自己的容忍快到极限了,头顶一丈的地方,有绿油油的东西遮着。越想越怒,提脚便踹开了房门,里头黄丑丑正和丫头闲话,见杨云非进门,脸色突然变了本来的笑意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丫头见小爷回来,只吓得不敢出声,都低了头。杨云非瞟了眼屋子里的人弄着绫罗绸缎,和小衣服样子,怒道:"我跟少夫人有话讲,你们都给我出去,这个院子里现在不要人服侍。"
黄丑丑见杨云非要赶人,从炕上站起,道:"杨云非,你敢?"
杨云非一把提起黄丑丑说道:"我敢?我当然,你信不信,你不让他们出去,我在这里就上了你,保证让你的孩子去见阎王。"
黄丑丑见他眼里的红丝读出了里面的恐怖,杨云非是头野兽,而现在她激怒了他,黄丑丑低声道:"杨云非,你不要你全家的面子了么?"
"面子?黄丑丑你别想拿这个来要挟我,你不要脸,我要这个脸做什么,况且现在不要脸的是你,你大可喊出来,让你老子爹脸上好看。"
那些下人听了二人争执都悄悄逃出院子,也有黄丑丑带来的随嫁丫头,忙得直往乌雅房里去搬救兵。杨云非重重甩黄丑丑在地,道:"你给我说清楚。"
黄丑丑趴在底上腹痛如绞,为着这块肉,只得咬了牙抱了杨云非的脚,道:"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我那日去找陈凉,谁知道半路被强盗给......我一个女子,如今又有了身孕,你让我怎么办?"说着流下眼泪,直仰了头望着杨云非。
杨云非用手指支起她的下巴,抹了眼泪,道:"小姐演戏的本事真好。"反手就是一耳光,骂道:"你是怎么样刚烈的女子,你不要告诉我,你身边没有长备短剑?"
杨云非拿起桌上的丝绸瞧着眼熟,这些是赵剑痕从南边带来的,现在却要做这孽种的衣裳,冷笑道:"这个孩子如果不是陈凉的,你会活到今天,大摇大摆地回来准备做娘,你把我杨云非当成冤大头,做梦!"
地上的人爬了几步,哭道:"杨云非,你我都有错事,你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孩子是无辜的。"杨云非单腿跪地,瞧着她说:"孩子是无辜的,但你有错,我有错,所以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会让别的人抚养孩子,这辈子你都不会见到他的!"
外头的门都快被敲破了,乌雅夫人在门外喊哑了嗓子:"阿塔海啊,小夫妻两有什么就不能好好谈么,别动手啊,快开门啊!"杨云非舍了身边的人,走到门边开门,抱住乌雅夫人,道:"娘,我们只是有点小矛盾。你别急,别把旧病激出来。"旁边黄丑丑的小丫头低声道:"请夫人给我们小姐评理,姑爷动手打小姐了。"杨云非才压制住火气,碍着黄丑丑身上有孕只说了几句,现在一个下人在耳边调拨,道:"来人,把这个丫头拉下去,打四十板子,让她改改称呼,到底这家里该怎么说话都不会,如有再犯叫人牙子来卖了得了。"又冷笑着瞧着她说:"我忘记了,军里缺少军妓,有不识相的,那里比较适合。"
乌雅夫人何曾见过杨云非这样狠毒,只愣着问:"你是我儿子么?"杨云非才知道自己因在气头上,事做得过分了,忙道歉道:"儿子朝里的事不顺心,回来跟媳妇争了两句,惊着母亲了,是儿子的不对。"说着跪下磕头赔罪。乌雅听他这样说,才缓了口气道:"丫头有丫头的不是,也该管家来处置,你一个做爷的外头这样忙,回来还要动气,岂不伤身。"杨云非听母亲已经原谅自己,才笑盈盈地站起,扶了母亲回房,又嘱咐管家请御医来瞧黄丑丑的身子。
乌雅夫人原本在中原就水土不服,生了杨云非身子又虚,有过一阵子头痛病,最是受不得气,只这些年家里事事顺心,这病也未发了,到了隔了这许多年,今日被杨云非这么一闹有隐隐泛起了,见杨云非已经知错,也不与他说,只想着回房取几丸丹药服下即可。杨云非见乌雅夫人不说话,也沉默着,两个对着坐了好一会,正好赶上速忽里下朝回来。速忽里阴沉着脸走进房,问道:"丑丑有了身孕,阿塔海又被调回,原来就是好事怎么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
杨云非连忙站起回话,道:"儿子在外头跟同僚之间有些不痛快,回来跟丑丑说话不知轻重,就争执起来。"速忽里抽了袋烟,道:"多大的人,都已经成亲快做爹了,还这么不知轻重。回头给丑丑陪个不是去。"杨云非答应了,重又坐下,乌雅夫人强撑了精神,笑道:"阿塔海也是小孩心性,哪里一下就改得了了,得慢慢改。这官不是越做越好了?"速忽里在朝里儿子升官的事情他哪里不清楚,心里开心,只这严父的形象还是要保持的,只道:"是他瞎猫遇到死耗子,哪里有他什么能耐?"
管家隔着帘子道:"来家瞧少夫人的御医过来回话了。"速忽里放了烟,道:"请进来吧。"屋子里的小丫头打起帘子,御医进来,双方行礼毕,杨云非心怀歉意亲自搬了凳子,问道:"我夫人身子还好吧?"御医道:"少夫人初时脉象极不平稳,下官下了几针又开了安胎的方子,只照着方子吃几次就无妨了。""那就好,那就好。"乌雅夫人到底心里是挂念孙子,听着无事才安下心来。御医瞧着乌雅的脸色,问道:"夫人脸色不好,要不要下官把把脉?"乌雅夫人笑道:"没事,旧病而已,回头照老方子抓几丸就行了。"
速忽里着管家送御医回去,盯着杨云非道:"在家呆不了几天,就闹出祸来,也罢,你这样的,还是出去的好。省得在我眼皮子底下看着讨人厌。"乌雅问道:"又出什么事情了么?"速忽里道:"金陵王带的宁军有北移的迹象,皇上有让京畿的军队加紧操练,防其万一的意思。"转脸对杨云非道:"你收拾收拾东西到军里住吧,得个军功也好回来光耀门楣。"
※※※z※※y※※z※※z※※※
第三十六章 沙场相见
杨云非本来就不愿意再见黄丑丑,怕自己一不小心又要做出伤害黄丑丑和孩子的事情,留冬儿在家,自己准备包袱要住到军里去,冬儿一边收拾一边问:"爷就不能带冬儿去么?"杨云非靠在睡榻上,笑道:"哪里处处都能带你去,你在家好好呆了,帮我照顾乌雅夫人。""可是......"冬尔凑过来,想博取杨云非一点点同情,杨云非瞧着笑道:"我惯坏你了。"
杨云非在军队里住了三个月,他看到许多同他年纪相仿的男子,他忽然怀疑自己来,为什么和这么一堆男人住在一起,就没有人会让他有一些冲动,而只有赵剑痕才有那样的吸引力,就像--磁铁对铁那样。也许只有许亦仙那样的人才会有这个勇气承认"爱"这个字,自己和赵剑痕呢?两个人虽然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但是都没有明确表示过自己的心思。剑痕,你到底心里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要跟许亦仙一样到最后才说么?
宁军果真如顺帝所料,在向北移动,但速度极其缓慢,杨云非等着等着直到军营外水洼里的野睡莲开了,才得到宁军正式进入北方地界的消息,标志是他们占领了军事重镇徐州。那里的守将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把易守难攻的徐州城拱手相让!阿术说那句话的时候脸上都是讥讽的笑容,杨云非不关心这个,他只低头摆弄手里的墨玉,"难舍"两字在光线下若隐若现,不知道赵剑痕现在在哪里,他的病好些没有,他和小鱼是不是真的成亲了?
"阿塔海,作为一个军人,你这样的状态可是不合格的。"阿术自从杨云非回到大都就觉得他的状态一直很差,心里惋惜人才,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他。"阿塔海有个消息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金陵王的军队盘踞在徐州,皇上要我们即刻出京迎敌。""我们?河北河南的守军呢?我们是京畿的军队,我们的任务只是保护皇城。"杨云非惊异道。阿术是老谋深算的人,低声道:"如今乱匪四起,你以为大元还能抗多久,大元的军队早就不够应付了,如今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皇城里还有禁卫军,只这徐州不夺......""宁军便能长驱直入是不是?"阿术捻着胡须笑道:"你小子,该让我怎么说你......"
阿术带着大军从京城一路南下,直逼徐州,大军在徐州镇外就近扎营,两军面对面地对峙着,近到都能看见对面城楼上走来走去的兵士的人数。杨云非问阿术,"这么近,如果是箭雨怎么办?"阿术笑道:"还没有人能拉这么大的弓。这是给他们点压力。""什么时候迎敌?""明日。""明日?"杨云非觉得这也太着急了。阿术瞧了眼杨云非道:"打仗难道还要看黄历,拣好日子不成?"
次日清晨,蒙军就列队站好,战鼓擂起,杨云非穿起铠甲,站在军前忽然觉得身上的热血都开始沸腾起来。徐州城里的金陵王到也不含糊,当即开门迎战,杨云非看光从城上照下来,金灿灿的光里一骑枣红马驮着穿金甲的武士而出,他身后跟着宁无誉的大军。只待走近,阿术稳坐中军帐,吩咐杨云非上前迎敌。杨云非夹着马肚子"蹬蹬蹬"一路小跑,到两军中央,喝道:"在下奇渥稳 阿塔海,请问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走出阳光走近身前,道:"在下金陵王--赵剑痕。"杨云非已然是看呆了,连忙回头瞧阿术,他正摸着胡子看着阵前的一举一动。杨云非身上"刷"得凉了,谁骗我?!赵剑痕打马走到他面前,低声说,"呆什么?开不快快交手。"伸手抽出长剑,直指青天,杨云非见他剑刃削得锋利,又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想再问,身后两军的战鼓又再次擂响,已经分不出到底是谁的兵士在呐喊道:"杀!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