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贵————水飒飒

作者:水飒飒  录入:12-08

"小娃子?"薛大放下扫帚,嘿嘿笑了。"他如果是小娃子,那你是什么?奶娃子?来,奶娃子来,给叔叔亲个小嘴!"
"我是什么?"丫头脸色沉了一沉,举起手中盆子就往薛大身上泼去--"我是你娘!"--动作爽利得丝毫不比昨日的鹿儿烟儿逊色。
"下次再敢跟我们小姐房里的人开这种玩笑,小心我用开水烫掉你一层皮!"
厉害丫头又唾弃了两口,然后拽着我的袖子就往屋外走,只留着薛大,在里头骂骂咧咧愤愤跳脚,不过却也不敢跟过来。

走出破房子后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个和我家一样的深宅大院。而我睡过的那间房子,则很明显和烟儿他们住的地方有些相似。
"别东张西望的!到这可就由不得你了。大少爷虽然心好收留你,可也不代表以后就由着你胡闹。人家都说知恩要图报,我们温府就算不兴这个,但做人要对得起良心却是老爷对下人最基本的要求!其实你也是可怜的,小小年纪就被逼着做了这么些坏事,看你长得清清秀秀,应该也还没坏到家,否则大少爷也不会那么简单就带你回来。既然是被人逼的,那以后就安心在这里做个下人,好好改过吧......"
"啊?"
我昏头涨脑地跟着一路说个不停的丫头穿过庭院、回廊,然后从假山底下走进大堂后,一拐弯,又进了一个小别院。
"这、这位姐姐,我做了什么坏事?"我战战兢兢地问。怀疑是不是温玉暖被抓到后,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头上了,结果竟让温家的人要我当小厮来作为惩罚?
"哼,你还好意思问!当真是不知道改过的么?最近淄硫城里被你们盗窃一伙的偷了多少东西你也不算算!要不是昨天老爷趁着我家小姐和富家公子大婚的借口故意调走城防兵马,设下这个空城计的套子让你们钻,你们怕还真不知天高地厚了呢!"
大婚......
我脸瞬间烧起来,原来岳父打的是这个主意?
丫头看我脸上红热一片,嘲笑了两声,继续念叨:
"不过你这小贼也有趣。人家偷的是金银财宝,你偷的却是喜宴上的点心。被围剿了也不懂怎么逃跑,穿着一件单衣就往东边的林海里钻,若不是我家少爷正好从奉阳县赶回来,恐怕你早已因为风寒而在野林里昏死了......"
那有什么办法,装金银的包裹都被温玉暖拿走了,那么剩下的自然就是些点心啰。
我跌跌绊绊地又跟着走了几步,然后突然慌乱地叫起来--
"我是在去奉阳的路上碰见温玉良的?!不是去延昕吗?!"
丫头白我一眼,摆起了铜制的面盘就往我背上狠命地砸--
"大少爷的名字也是你可以叫的?你做了梦才是去延昕吧!!"
我一边哭求着丫头住手,一边想着还好没有跟着温玉暖继续逃下去--
东和西都分不清,她绝对比我这个傻子还要傻。

许是盘子太重,丫头挥了几次后终于还是住了手,然后看着我,跟她家小姐见到我时一样,乐呵呵的笑起来。
"我说你真是傻,我这样砸你你也不躲开,就知道姐姐姐姐的乱叫着求饶。若我们家的那位傻姑爷也在这,他肯定是要被你给比下去的。"
"我就是那个傻姑爷。"我正想这样说,丫头已经在一扇门边停住了脚。
"进去吧。"她推我。"大少爷在里间等你,他还有话要问你。你若再笨,也该知道如何讨饶吧?
其实做温府的下人也挺好,至少主子们都是好主子,你就乖乖地跟大少爷说你以后再也不犯事了,一定好好给温府干活,大少爷听了这番话,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其实我......"
我见丫头要走,还想拉住她继续解释,门那头却在这时传来了昨晚上听到过的那个声音--
"是昨天的那个小贼吗?进来吧。"
"我!我不是小贼!"一听那语气我便发急,急冲冲地踹开门要反驳他,却在进去时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然后便当堂摔了个嘴啃泥。
"虽然我知道你有改过的诚心,但也用不着行这样的大礼吧?"温玉良眯着眼睛从里间慢慢踱出来,而后站在我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手上拿了一卷我从来不看的书。
"我不是小贼!"我从地上爬起,一时气势全无,只得呜呜地哭起来。昨晚在林中月下对凡尘仙人的那个惊艳,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我不是小贼!我是你妹......"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小贼!"温玉良笑嘻嘻地打断我的话,带着一张玉雕细致却又冰冷的俊脸慢慢逼近我,用书简挑起我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说:
"自你进了我们温府,你就不是小贼了!你是我们温府的下人。是每日里给我打水洗脸、整理文具、端茶送水的侍童。从现在起,你的名字叫温贵儿--这是因为你和我那个传说中讨厌的傻妹夫简直一个德性。"
"我讨厌笨蛋,也讨厌贼骨头,可你偏偏两样都占全了。万幸你还小,所以我要好好教育你,以后要机灵一点。多想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至少在我面前装哭卖傻大可不必!!"
温玉良说完,将我狠狠摔出了屋子,然后袖子一挥,关上了房门。
"先去给我打水!"
最后一句,冰凉凉的声音直扎我的耳朵眼儿。

我从摔着的青石板地面上爬起来,翻过手掌看了看刮伤了的且一直刺痛着的手心,终于一个没忍住,哇哇地嚎啕大哭起来--
自我九岁从自家后院的墙沿上滑进花丛里,然后被满墙的蔷薇划伤了全身后,我还是第一次用如此蛮不讲理的方式表达我的不满。
其实从昨天晚上温玉暖说她要逃婚时我就想这样哭了,但娘平时的教诲终究还是起了作用。
娘说男子汉大丈夫是不兴哭的。
娘还说有的时候就算别人打掉你的牙齿也应该和血吞了--
就算那样很脏,但这就是男孩子该有的骨气。
但我就是忍不住了。
我以为我娶了媳妇儿就可以不用受哥哥们欺负--结果我被我媳妇儿欺负;
我以为我跟着媳妇儿跑就可以不让爹爹生气--结果我莫名其妙地惹了一杆子我认不着的人生气......
我不就是傻吗?傻子有什么错呢?我也不比别人少些什么,就算偶尔发呆也会自己找地发呆,注意着不能挡了正房偏房丫头们端茶送水的路。
但为什么就是有人讨厌我?而且还是我第一眼看了就喜欢的哥哥。
那么干净帅气的一个人,为什么也讨厌傻子?
我想不通,所以我只能哭。
我就这样站着哭,哭到脚软了就坐着哭。
声音一大,不久,小小的天井里就挤满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丫头嬷嬷。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贵儿吧?"有个看上去极和善的嬷嬷将人群哄散后,扯着我往外走。
"别哭了,哭瞎了大少爷也不会心软的。小孩子小小年纪怎么那么大脾气?来,让嬷嬷擦擦眼泪。"
她将我牵到井边,打了桶水,用随身带的帕子沾水拧了拧,然后为我擦起脸。
"呀。多俊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被鼻涕眼泪给糊了脸了呢?"嬷嬷一边洗,一边挠我的痒痒,不一会就让我破涕为笑了。
"好了,脸也洗了,手也洗了,这人也白净了,小贵儿现在就来打桶水给少爷拎去吧。"她将水桶里的脏水倒了,然后将吊桶塞进我手里。
"我肚、我、我肚子饿、饿了。"我摇摇头,断断续续抽泣着说出这句话。
嬷嬷一愣,哟哟叫唤着笑了。
"贵儿原来是因为肚子饿了才发那么大火呀?"
我脸红着点点头。
"那跟嬷嬷走,嬷嬷现在先带贵儿去吃饭,吃完饭咱们再来干活好不好?"
"恩。"我低着头看着脚尖,心里已将刚才所有的委屈全部忘在脑后,"嬷嬷,我想吃油条。"
"好,嬷嬷去帮你找找,看看厨房里还有没有油条。"
嬷嬷一笑,又拧了拧我的鼻子。

到了厨房,听嬷嬷和厨房里管事的大妈聊天才知道,原来这个好心的嬷嬷竟是我媳妇的奶妈。
如果我媳妇儿有嬷嬷的一半好就好了。我偷偷地想,然后抓起桌上的油条,就着豆浆便吃起来。
因为从来都是在家里大堂的八仙桌上吃饭,所以虽然油条老了点豆浆咸了点那张桌子也稍显破旧了点,但看着做事的人抱着各色希奇古怪的工具进进出出,也还是挺有趣的。
嬷嬷与管事的聊够一阵,看我也吃得差不多了,这才拉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厮让我认识。
"这是小春,原先大少爷的书童,因为年龄大了,带在身边不好看。所以以后他的位置就由你接了。头个月先由他带着你。他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有什么不懂的,也都去问他。等你做事都熟练了后,大少爷自然就有安排了。贵儿明白了么?"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贵儿还有什么问题?"
"我想出去。"我很认真地看着嬷嬷。
嬷嬷吃了一惊。
"小贵儿想出去哪儿啊?"
"富家。我想去富家。"只要回到那里,爹娘和鹿儿烟儿他们一定就会认出我了。

"这就难办了--"嬷嬷拖长了语气。
"不是嬷嬷不相信贵儿,只是贵儿的身世还是不明不白的,如果没有老爷或少爷的允许,贵儿是不能随便外出的。"
"可是我就是富家的三少爷呀。"
"贵儿说什么傻话呢。虽然姑爷名字里也带个贵,可他现在正和小姐在富家外省的紫霞山庄里玩呢!就算今天早上老爷和夫人带着大少爷去了,也都见不着面--这就叫同名不同命,唉。贵儿莫不是被昨晚的风寒冻坏了脑子?以后可不许说这样的话。"
"咦?"
我明明在这里,为什么嬷嬷又说我跟温玉暖在二叔的山庄?
莫非--
我真已经傻到连自己也分不清了么?
我咬着下唇,用手背抹了抹又快掉出的眼泪,站起身,不情不愿地跟着小春往温玉良住的别院走去。

跟着小春的头三天,温玉良甚至还不让我进房门。原因是嫌我脏。还说抓到我时因为碰到过我的衣服,所以让他浑身痒了好一阵。
"你才脏呢。"我不服气地回他一句。结果他也不恼,依旧笑嘻嘻且冰凉凉地说:
"我是脏呀。都两天没洗澡了。那么现在小贵子就去给我打六大桶的洗澡水来吧。然后再看看你的前辈是如何侍侯主子洗澡的。"
呸!你才小柜子呢!
我一边哭着打水,一边突然就明白了温玉暖为什么那么怕她哥哥--
人看着虽然斯斯文文和和气气的,但心肠其实比我那两个坏哥哥还要坏上许多倍!
哼,这样狠命整我,我也一定要狠命地整你回来才好!
我在井边低头四下看了看,突然发现不远的湿草丛里正好蹲了只不大不小的蛤蟆。
恶心是恶心了点,但总比被压着吐不出气好。
我一狠心,闭着眼睛抓起那只蛤蟆,扑通丢进了水桶里。
之后,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我才将六桶子的水灌满了四桶。前来检查的温玉良围着几个桶子绕了两圈,然后突然哈哈乐了,转头叫来小春对他说:
"小春,你知道世界上最蠢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什么?少爷?"
"就是会被傻子抓住的呆头蛤蟆。"
"......"
"小春,你知道世界上最呆的呆子是谁吗?"
"是谁?少爷?"
"就是把呆头蛤蟆放在只有三尺深的清水桶里却还以为没人会看得出来的傻子。"
"......"
--反正,反正我本来就是傻子!!
我在那之后继续哭着将几个水桶从里到外都刷了一遍。
然后,终于在黄昏前,将所有的桶都再次灌满了水。


如此这般在温府被温玉良好整了几日,就在我都快习惯温玉良的呼来喝去时,他却在某天突然消失了:
一大早起来,将洗脸水端到屋子里时,床上便已经没了人;早饭、午饭、晚饭,甚至消夜时也不曾出现;书房里的书整整一天没被动过,而练功房的锁头也未曾被拿下......
"大少爷去哪儿了?"
我问我媳妇的奶妈。
"不知道。不过三天后应该会回来。"嬷嬷这样回答。
若是问大院里的其他人,基本上也都是这么回答。就好像他们都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唔,静守三天。
舒舒服服地在不出温府的前提下,将整个温府的景色饱览一遍,我在第四日的大早,果然在卧房里看到了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温玉良。
和之前相比,他显然整个人都憔悴了一些。就算闭着眼睛,也可以看出眼圈周围的暗纹,就好像这三天来,他一直都没睡过一样。
--"喂!起床了!!!"
在这种情况下若把他吵醒一定会很有趣!我这样想着便扯起他的耳朵开始大吼。
结果温玉良只是张了张眼皮,很粗略地扫我一眼后,翻个身面朝里继续睡觉。
竟然不当一回事!
我不满地爬到床上,半撑着身子越过他的胸口上方,然后将嘴贴着他的耳朵大叫--
"大少爷!!起床了!!"
这次的叫声可真大了。
温玉良全身震了一震,然后一把截住我还撑着的腰,将我整个人按到他身上。
"你干什么!!"我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用另一只手按住了头--
"别吵,玉暖!你哥累着呢!"
--什么玉暖?!
我瞪大眼,挣扎得更凶。
"温玉良你放手,我才不是我媳妇!!你睡糊涂了吧!!!"
反复叫了几遍,温玉良却再没有动静了,只是双手仍死死箍着我,不愿放开。我见力气大他不过,也只好死心,索性静下来,就着他的身体当枕头睡。
睡了不知多长时间,等我醒来时,却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滚到了卧房里的地板上,而温玉良则揉着脑袋坐在床上,表情很是迷惑地看着我。
"你怎么会睡在我床上?"
"我怎么知道!!"我气得直嚷嚷。"明明是我来叫你起床吃饭时,你抓着我不放,我才会那么倒霉跟你睡在一起!"
"我刚抓的是你吗?不是我妹妹玉暖?"
"你自己说她现在正和我,呃,贵姑爷在江南游山玩水!怎么可能是我媳,呃,大小姐呢?"
温玉良满脸的疑惑似乎又添了几分,然后突然下床蹲在了我身边。
"让我看看......"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我的下巴仔细瞅了几眼,接着便高兴地站起来,叫唤小春给他穿衣。
"起来。"
他穿完衣服后,将还呆楞在地上的我拉起来,然后拖着我便风风火火地冲到了据说是我媳妇出阁前的闺楼。
"小月!小月在吗?"
"哎--我在--原来是大少爷,怎么今日突然想到来这里玩?是要给小姐拿什么东西么?"
出来应门的是那日带着我去到别院的丫头。
"不是。"温玉良一脸春风得意,"不过也差不多。去,去把你们家小姐以前用的金银首饰都拾掇出来,还有胭脂水粉什么的也一并拿来。"
"金银首饰胭脂水粉?"小月不可思议地又重复一遍。"大少爷这是要送人?如果是要送相中的小姐,恐怕还是再买的好。"
"不是送人。"温玉良嘿嘿一乐,拿了手中一直握着的扇子便敲起我的脑袋。
"这些是要给他用的。"
"啊?给贵儿用?"
不知为何,仿佛听见什么不得了的事,小春和小月一起露出了一副吃惊的表情。
"就是给他用。小月你想办法把他装扮得再像女孩子一点。最好还再带点风尘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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