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等你下地的事了。别问我什麽时候能下地,我是不知道的。"
我该感谢老妇的直接的,至少她不会让我空抱希望,直接绝望比起希望在失望要好的太多了吧。
我欲哭无泪,只觉得一下子生气从体内抽离,有气却无力。
"阿微!"
被紧紧拥抱住,我来不及推开,似乎也没那麽在意想分开。
"阿微......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一辈子,永远,所以,阿微,你不要怕,不要怕......"
我知道他说这话不是自责,不是愧疚。哪怕今天是别人将我错手打下崖,他还是会有这样的念头。
可是,我并不想让他照顾。不能回应不该回应的感情,我已欠他一大笔了,我有什麽资格还要他用一辈子的时间就守著我这样一个不能行走的男人......
我闭眼,深吸一口气,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需要勇气和决心,而那些似乎源於我害怕得不敢去承认的一种感情,一种已经不算是友人或是别的什麽无关紧要的存在所能从我内心深处获得的感情......
"你走开,我......恨你。"
紧拥我的力道逐渐消失,而那种温度不残留在身上,慢慢渗入皮肤,融入血里,流进心脏,痛!
"阿微?"我的反映定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我听到了他的声音里的颤动,於是知道了他被我伤得有到底有多深。
我别开眼不去看他困惑不安甚至是在向我祈怜的表情,却在自己的脑海中一遍又遍勾勒他的这些神情。
吸气再吸气,这是我唯一勉强维系平静的方法......"是你害我变成这样的,我......恨你。"
我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却能想像他所受到的冲击。这种时候我宁愿选择不那麽了解他的心情他的伤,那样的话,想来也会轻松许多,可是就是知道,所以,我也受了伤。
许久以後,我听到了奔跑的声音,在这个屋子外面,我听到了伤心欲绝的叫声,那叫声相信很久以後,也一样会残留在我的耳中,回响在我的心头,深深扎进我的心窝......
"你这是何苦。"原来老妇还在那里。
我看向她,而在她漆黑而有些深不可测的眼里,我看到了自己的眼泪.......我又哭了,这次不是为了龙永威,而是杭英奇......
待续
17.
"很晚了,你叫外面那个别站了,院对过那屋里我儿子正在吃饭,让他多少一起吃点吧。我算是看出来了,不是你开口,他是不会动的。"
我没有多看一眼老妇放在我床边桌上的食物,天是真的暗了,而我也知道,龙永威在我的屋外站了一天。
我是真的伤著他了,所以,他抱著那些个委曲,站在那里再也没有踏进屋中一步;也许他内心深处也是负疚的,而对我的情也足够深厚,以至於让他既便是被我伤著了,却仍是守在那处,不肯得离去;又或许,他等待的是一份宽恕,渴望要这样一种自虐而又坚持的示弱方式来获得我的原谅;若我是真的恨他,无论他是以何种心态苦苦站在屋外守候,我都会不吝於笑著亲自迎接他进屋,可是,我不恨他,我太在意他,在意到光是他那一声会照顾我一辈子,就让我害怕惊慌只有用这种伤人的方式让他打消念头。
所以,我不能够心软。
"喂,小子,你现在说话的力气总是有的吧,我问你话,你怎麽说也出个声呀。"
老妇这样催促著,我没有去看她,更不可能说话。我现在能做的不过是这样半躺著,一个眼神,一句言辞,都有可能出卖我此时的心痛如绞。
"真是受不了......"老妇念念有辞的离开。
不一会儿,我听到了争吵的声音,大体是老妇正逼迫著杭英奇去另一间屋子吃饭他不从罢了。
我不想仔细去听,我做到了徒劳的一半,脑中不去记录那些字组在一起的意思,心却伴著说话的人显得紧张。
待一切平静,我呼了口气,我知道不知是什麽方法,总之老妇把杭英奇拖走了。
这样很好,撇去我心里的失落空洞,就此被杭英奇放下,真的很好......
不知何时睡著的,醒来确是因为饿。
人总是这麽无奈,哪怕今天觉得生命了无生趣,毫无意义,那些生理自然的需求却总是存在著的。
我看了床边桌上的饭菜,天仍是暗沈的,不知是谁细心地为我留了烛火。应该是那个表面直爽的老妇吧,虽说只是刚相识,我却总能发现她细腻的地方。
说是桌更像是几,离得很近,所以我只要稍稍移一移就能拿到碗筷,当发现自己为这样细微的地方松了口气的时候,才明白下意识里我已然把自己视作残废了。
只是细想残这一字代表的含意,还是会心浮气躁,暗怪世事弄人。
饭菜都凉了,可是味道却不错,又或许是自己真的饿了,总之很快的我就消灭了那些食物。
重坐正身体,睡意全无。
以前在寒府,也有睡不著的夜,多半是在寒冷的时候,而不是像今夜这样温和而还算舒适的情境。
睡不著就会出外走走,曾是一种调遣的方式,如今,因为我这右腿,是该取缔了。
我叹一口气,仰望上方,找不到聚焦的地方,一如我这颗心,悬浮不定,没了最初和龙永威出村时那样的归属感。
永威......虽说是迟了些,但我是终究开始想念他了。
我知道江怜儿对他很重要,当然也知道自己亦然。但我和怜儿谁更重要,我却一下子无法拍胸脯保证是自己。
落到现在这样,我倒希望永威更在乎的是怜儿。
他以为我死了,而身已残的我也不打算再出现在他的面前当一个负担,於是我,他,还有怜儿的感情纠葛应该算是不了了之了。永威他......无从选择只有怜儿,所以,我是很真心地希望,他比起我更在意怜儿,这样的话,他才能轻松快乐的过下去。我爱他,所以我宁愿他最爱的不是我......
我又想到了年少时的那些情景,怜儿也好,永威也好,那时在我看来都是清澄到会发光的,他们才是最般配的吧,虽然我对永威的爱使我现在都不能诚心去祝福他们永结同心,但却足够我在心里祈盼永威对怜儿也好,怜儿对永威也罢,至少能让彼此幸福下去。
那杭英奇呢......
我知道自己对他真的是很不公平,不能谅解他的复仇的是我,於是我亦然离开;等到再见之时,我已然接受了同样一心报仇的永威,所以什麽也给不了他,连让他把心情把感情全部说出来都不行。
我现在能做的,不过是让他对我死心,去寻找自己真正的幸福,我会有不舍,但是也会真心去祝福,所以再他丢下我离开前,我只有先伤害他了。
要伤害多久,我也不知道,我的心力有限,似乎已无法去考虑如此深远的问题,我只是急不可待地想斩断我和他虚浮又真实的牵绊。
我听到了脚步声,於是赶快躲进被中,闭上眼睛。我不想和任何人有交流,因为我所有的气愤所有的恨不过是真实前的掩饰,我怕一不小心就荡然无存。而且,夜深才敢踏足房门的,怕是,只有一个人了......
是他,我有些紧崩,那呼吸的声音源自杭英奇,我就是知道。
我感觉他步到了我的身边,尽量的轻,尽量的缓,当他定住,我感觉时间空间全部都静止了,连呼吸都不存在了一样。
然後我的额头清楚感觉到颤抖却轻柔的碰触,那只阳刚而有些粗糟的手小心翼翼的覆上,像是不断在向我剖白,他主人的心已被我伤坏了,伤得把所有心绪都藏了起来,却还是放不下。
我不知是不是因为心口那种痛太过强烈,让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总之我听到了杭英奇试探性地轻声唤,"......阿微?"
我紧闭著眼就是不给回应,明明没那麽久,却又感觉过了好久,我听到了沈重的叹息,手抽离了,我以为它的主人也会跟著离开,我等待著,但却清楚地知道,杭英奇就在身边,好近好近......
是什麽......是什麽敲打在额上,轻若羽,却那样炙热,沿著我枕得倾斜的面从额头缓缓下滑,滑入唇中......是苦是烈,我想我有生之年都不会忘,都不能忘,这种味道,属於一个叫做杭英奇的男人的......眼泪的味道......
和跌落山崖的那一夜一样,我们谁都没再说话,却都是清醒的,清醒地一边感觉夜的流逝,一边希望时间能过得缓些,缓些,再缓些......
待续
18.
时间永远都公正地走著,天总是会亮的,感觉空气中属於杭英奇的温度消失,属於他的气息却残存著,我睁眼,然後,久蕴的泪就如此涌了出来。
唇里热烈的苦涩味道满溢在口中,扬洒在心上,融入血里进入骨头,仿佛是对我整个人生做了烙印。
我不得不承认,如果我永远忘不了龙永威的话,也一样不会忘记杭英奇。
但我想,我不再愿意属於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不是他们不够好,而是我自己觉得不配。
一间屋子,一片林子,平淡人生,那才是属於我这种人的吧,但怎麽想那都不会属於他们,所以我们三人的人生终有分叉,我,会是最最走不远的那一人,所以,不再会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有所交集。
我吸了口气,不是自艾的时候,我唯今应该做的是快刀斩断我同杭英奇不可能、不应该是"永远"的交集,必需快,在我的心被那种深刻情意动摇之前。
"吃早饭吧。他还在外面守著呢,多半是怕你万一想通了会叫他,又可能是怕你哪里又不好了不能急时陪你。小子,你不说话也就算了,老是板著个脸做什麽。你这心事,要不是门外那小子是急疯了,早看出来了。"
我听到老妇那麽说,抬头看她。她的个子还算娇小,说话却直率得呛人。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该对她心存感激,可是此时,我连笑著说声谢都做不到,我的心情根本让我连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
我光是想到杭英奇这一整天又是守在屋外不肯死心,我就心浮气躁,又痛又急,却也是满心满腹的无可奈何。
"你呦。有个人照顾有什麽不好,我老婆子想找个人这样照顾还找不著呢。"
老妇又说。好烦,好躁,好忧,好痛。我别开头有些恼她的咄咄逼人,她却像是没看出我的心事一般,继续说著,"外面那小子也是痴,是我就不对你这无情的小子那麽痴。"
"若他是你到是好了。"这可能是我对这救下我的老妇所说的头一句话,根本谈不上友善的一句话,原原本本展露我情绪的一句话。
"做人有时候不要拐弯抹脚想那麽多,对自己老实对人家也老实,不就皆大欢喜了。"
我吃惊地看著老妇,看似简单的话里,其实我知道,蕴含著很深的哲理。但那毕竟是哲理,我这个凡人烦恼太多,怕是只能感慨了。
"谢谢。"不管怎样,她在安慰她在劝说,我还是听得懂的。我苦笑著这麽说。
"还不如哭著好看。"老妇这麽说著,或许也是认为我是说不通的了,摇著头离开。
不久後我又听到了她和杭英奇争执的声音,突觉这老妇很是善良,相较之下,我似乎又变得无情冷血了很多。
"我就是要守著他,守一辈子我都甘愿!"
杭英奇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刺进心里,他要如何才能死心,他又要如何才肯放弃我不要我,而他的痛苦,我的痛苦,是否有个止息的日子,到现在,却也是个未知。
想到这里,那种苦闷参杂著痛的心绪就这样排山倒海一般浮涌在体内,无处宣泄。
这场无情绝义的戏码,我还要演多久,正因为很多事无法预知,我才会焦躁不安,总觉得体内有无数场洪流,随时随地都可能爆发出来。越是害怕这种感觉越是强烈,早上还是那麽坚决,到了现在,我却不知道我和杭英奇的以後究竟会变成怎样一种局面了,一切都好复杂,复杂到连我这个人都变得无法理解了。
一天,两天,三天。
腿痛尤在,杭英奇的苦守尤在,我心里的苦闷痛楚尤在,空气中都弥散著抑郁的气氛,我想再如此下去,也许我会奔溃。
"他还在外面一边自我惩罪一边等你。就等你开口原谅他。这日头可算是厉害,他又不到日落西山,你窝了铺,绝不会进滴水,你......"
"别说了!"我吼,大有把气发泄在善意的老妇身上,我沈浸在自己的苦闷之中,连她和她儿子的姓名都无心过问,连日来我所想的,不过是如何把杭英奇从自己身边赶走。
我知道我这样僵持著口称自己恨他,不肯见他,一天比一天将他重伤。但比起拖累他一生,我不断告诉自己必需坚持下去。要坚持多久?又还能坚持多久?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我烦躁难安。
"你呦。"和前两天一样,老妇怎麽都劝不下我,当然也劝不了外面守著的那一个,她只是受我们影响,不知不觉之中叹息的次数越发多了。
"对不起。"我垂头丧气地说著,自我厌弃的情绪更甚。
"这话对你自己,对外面那个说去吧。这一切关我什麽事,我只要证明自己医术高超,救了你们,让你们生龙活虎的活下去就好。也算我和我儿子人不坏,你们只要不走,一口饭总是有的,你那腿上的药我也会天天换的,要是谁觉得呆不下去,我也不会强留,你们的事呀,我算是不想管了。"她叨念著,把饭菜放在我伸手可及的位置。
"你是好人,真的,"我看著她,发自内心地如此赞叹,"等我脚能下地了,我不会拖累您的,至於他......很快就会走的。您的大恩大德,往後若是有用得著我这废人的地方,我一定尽心尽力加以回报。"这麽说完,我没有看她。
我以为依她的性子,多少会损我几句,可是这次她却没有立即开口,许久,才听到她的声音,"外面那小子好手好脚我可不管,你,往後就留在这里吧,有你饭吃。也不让你白忙活,你好了可以帮著我整药。"说完她不等我的回答径自离开。
事实上,我看著她背影消失的地方,是真的十分感动。她是好人,不仅该感谢她,也该感谢上苍,一次又一次给了我可以选择平凡过活的机会。
我会留在这里吧,让杭英奇受不了我的铁石心肠,头也不回地离开;让龙永威以为我死了,毫无顾虑地进行他的复仇大业。
而我,就在这里,平平淡淡地终老一生。
就这样吧,我一遍又一遍对著自己说,强硬地忽略那些放不下的忘不掉的......就这样吧......
19
谁也没有想到天会变得那麽突然,无情地一如我这般铁石心肠。
大雨敲打地面的声响,清晰地流入我的耳中,而我已接近洪爆的心潮在这声音的推波助澜之後,就快突破最後的堤坝,而那个考验我决心的男人,为何还能那样无畏地站在雨中,他等的到底是什麽......我收回那些本就是演给他看的恨意,还是想让我深刻明白他对我的情我的义......
从下雨起,我也开始在思索一个问题,我的坚持又是为了什麽?
为了让他对我死心不会被我拖累;还是终於找到了借口不用去正视他那种强烈甚至是舍己的感情。
我这样地狠心无视他无声的求饶和剖白,究竟是想利他还是利己。
时间稍许的流逝似乎让我想得太多,多到已搞不清自己的想法,搞不清自己是在牺牲还是在伤害。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我在动摇,假意示恨的坚持动摇了,不该不能对杭英奇的感情有所回应的原则动摇了......
我将自己蜷在床脚,轻轻颤抖,我在怕什麽?
杭英奇,我自己,还是我们彼此间不但没有决裂,却越发浓烈的那种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