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与生与死----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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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我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茅,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茅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诗经·无衣)

夜车在大肚桥上奔驰着,我和皓玮不是飚车族,只是爱飙快车。当风从耳际呼啸而过时,有仿佛飞腾起来的快感,我喜欢速度,一种近乎毁灭的速度,在极速中人会陷入一种恍惚,恍惚到忘了掩饰。
「上达,你最爱的女人是谁?」
「当然是岚漪了。」
「我也是。」
「岚漪选择了我。」
「岚漪选择了你。」
「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仿佛自我催眠般,皓玮重复着我的话,他本来跟岚漪是男女朋友,是我中途介入的,岚漪后来向着我,我心里固然高兴,但也对皓玮很是过意不去,皓玮能释怀,仍然把我当作最好的朋友,令我格外珍惜。
「皓玮,你是我最爱的男人。」我大喊着。我满足地握着他的细腰,这把腰,好细,一把二十一吋的细腰。
皓玮比岚漪更白,更瘦,他就像古希腊的神祇,在荏蒻与苍白中又具有非凡的震撼力,一种带着纤细的野性美;又像虔诚的殉教徒,我曾把他联想到圣巴西斯善在树下被异教徒万箭穿心的样子,那种会令人把心揪的喘不过气的画面,画家是很神奇的是不?可以把那么血腥及残酷的场面,画的那么美丽与祥和。皓玮就像圣巴西斯善从画中走出来、一个温柔、美丽而坚强的圣战士,天吶!我怎么有幸结交着个充满传奇的人物,更与他变成知己?我好幸运啊!
「上达,我好痛苦。」皓玮低着嗓子说着。
我愕住了,脸上扑到皓玮飞来的泪水,冰冰的,皓玮在哭?.........突然间,一辆联结车从后面冲过来,距离太近了,快速、让我们失去及时反应的能力,摩托车一贴近地,立即干刮一串刺耳的长嚎,火星灿灿的摩擦瞬间,我们竟然侧车从它的巨轮下避过,接着车子又兀地站起,皓玮的骑车技术真是无人可比。.........他骑了一阵后,把车停在一旁,脸色异常苍白地问我有没有受伤,但他自己的手正不断地流血.........我愕然心中一紧,揪痛的一抖一抖地,突然间我从梦中惊醒,好不容易的,我大口大口的喘气.........。
「妈的,都好几百年前的事了,老是让我做同样的梦,你烦不烦啊?」我用力对空咆哮着。
我忘不了皓玮!这辈子要忘了他是不可能的,就像我怎样也摆脱不了这个梦,.........认真来说,这不是梦,而是一件曾经发生过的事,那时候,我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无法改变我跟皓玮坚定的友情.........。
但实际上,我已失去了皓玮的消息好久了,也许今生再也看不到他了,但我总是一直想着,遇到他的各种情况,会用什么表情,会跟他交谈些什么.........。
其实我怀疑岚漪跟他还有来往,但我找不到证据,更不敢去找证据,怕一发现后便彻底和皓玮断了线,只好软弱的要岚漪一再亲口说「比较爱我」,借着强求的誓言来安抚我的矛盾的心。
我们三个人--我与皓玮、我与岚漪、皓玮与岚漪之间,常分不清界线,也许全都越过界了,三个人总有办法分出两份,遗漏的那个会比较孤单。我这个人的逻辑一向简单,不管岚漪选择谁,另一个都要衷心祝福,友情仍然不变,我和他俩约好的,呵!其实最是做不到的一定是我。
我曾经想过,如果必须为他们两个人中的一个牺牲,我会为谁而死?是与最爱携手共赴黄泉,还是把他(她)留在人间?但这些只敢偶而去想而已,我是个心思复杂的人,所以格外喜欢单纯的事,单纯令人安心。
我听了不少关于皓玮的风声,听人家说他自从被学校退学后,整个人性情大变,有人说看过皓玮打人的样子很恐怖,真是个可惜的人!曾经他在二年级时就被选为学生会会长,这是学校中未曾有过的,他天生具有领袖魅力,本来是很杰出的人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我造成的吗?很多事我明明认为自己没有错,却为什么还有遗憾的感觉?这种隐隐约约、冥冥漠漠的刺痛感就像针埋在血管中,只要一不小心转错了角度,就会被扎得好痛.........。
很奇怪!我心底固是很思念皓玮,也很可惜他这个人才,可是在岚漪面前,我总是表现出很讨厌皓玮这个人的样子,仿佛非得要岚漪也跟我一起讨厌他不可,我的心情很矛盾,每次一想到岚漪跟皓玮可能趁我不在时聚在一起,我就有一种狠抓狂的心情,但说不上到底是吃谁的醋?而岚漪从不曾在我面前提到皓玮,每当我提到他时,她都只是笑一笑,我也分析不出岚漪是顾虑我的心情,所以装作不在乎;还是她和皓玮之间,也有我无法介入的秘密地带。
死缠岚漪变成我生命中的惯常模式,我常常暗示自己要想起她,只要一有时间就往她那儿跑,她让我安心。跟别的男女关系的不同,我非常依赖岚漪,而她也在我的依赖下,变的非常独立。这一天,我上完课,跟同学小聚一下后就直接往她那边跑,我上的是推广部的课,五年级了,若是皓玮没被退学的话,他应该毕业了,他读的是日间部的。
我把车子停在岚漪租处的楼下,打大哥大叫她下来开门,忽然之间,映入眼帘的是一辆屡屡在梦中狂飙的车。
「你别来啊!皓玮他这里!他可不看到你。」岚漪说着,口气很理所当然似地,我一下子快崩溃了。妈的,我找女友还要另一个男人的同意?而且我们还是情敌,岚漪你真是令我失望。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又有一丝快乐的感觉?一想到可能会看到皓玮,我就血流加速、澎湃难抑。
尽管我的心情是那么复杂,我还是故张声势的朝听筒哄道:「现在都几点了?你竟然还跟皓玮混在一起?快下来开门。妳既是我的女朋友,请顾虑我心中的感受。」
「小声点,我听得见。」依稀间,我仿佛听到皓玮说:「他要来,就让他来吧。」岚漪真不愧是我的女朋友,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镇定的说:
「皓玮他要你来,那你就来吧!」而且还不忘加了句:「要不要开香槟?」
妈的,我朝大哥大的听筒喊道:「快下来开门啦!」为什么岚漪总是很轻易就猜到我的心事?
走进岚漪的住处,我的心依旧跳的很快,我想到好久没看到皓玮了,心理乱是紧张一把的。接着,走到小客厅,皓玮的背影映入了我的眼帘,剎时间,我竟不知如何开口对他说话,或者说我失去了方寸,不知道以什么态度面对他.........。
皓玮穿著一件灰色的毛线衣,那异常苍白的肌肤及依旧含着忧伤的眼神,竟有一股说不出的神秘,我的喉咙像是咽住了,激荡的微微颤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但隐约感应到他在观察我,只好表现出很冷漠的样子,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话题完全是外交辞令,明明很熟却变得很陌生.........。
「你啊!刚刚不是要杀过来吗,这下怎么态度又全变另一个样?我可以笃定的说,如果皓玮是女的,你绝不会看上我。」岚漪朝着我狭促的说着,我想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吧,至少皓玮听起来会觉得我很在乎他,而这正是我最不肯承认的事。接着岚漪便和皓玮聊起来,我因为担了很多心事,所以一时之间也插不上话。直到夜深人静、他要离开时才
「哥俩儿好久没见了,你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改天吧!天气这么冷,我.........。」
「真的不行?」他睨了我一眼,似揶揄又似失望的。
「皓玮希望你去,你就去嘛!你俩也好久没聊了,一个大男人不要婆婆妈妈的,只会找一堆借口.........。」
这是我的女友吗?竟在皓玮面前这样说我,不过她是要我借机和皓玮和好吧!其实我也有自己的顾虑,岚漪虽然心思绵密,但某一方面也很单纯,她一向忠实自己,却不知道人有时也搞不清自己的想法,也许岚漪不是聪明,只是幸运,幸运她是个独立的女人,但皓玮他太复杂、太特殊了。这样说吧!我若猜不透岚漪的想法,我也觉得安心,但若猜不透皓玮的想法,却往往会像悬着什么东西似地,无法踏实。
「那好吧!毕竟是许久不见的朋友。」我说服着自己「不过你待会儿要骑慢点,否则我会跟不上」皓玮飙快车的猛劲,依然叫人记忆犹新。
「我不习惯骑慢车,这样吧!你把车先停在这里,我载你过去。」他慢条斯理的说着,还是含有忧郁贵族的气息,依稀可感到当年那种像是「号令天下」的英姿,许多对等的特色同时在他身上和谐的存在着,他是那么不平凡,但谁料得到他现在.........。
「嗯,也好。」
不久我把车子牵到岚漪租的地下停车场,还不忘加了大锁,然后再戴上安全帽,我专心做好动作的每个小细节,以掩饰自己纷乱的思绪,岚漪她看出我的神情有异,突然说:
「上达,不想去就别去了。天气这么冷,我突然好想让你陪着。」
听岚漪这么说,我的心窝整个都暖和了起来,好象吃了四川麻辣锅一样,岚漪终究是比较爱我的,是不?
「没事,你先上楼睡觉去,我明天再来陪你,好不好?」这句话说得很有大男的味道,很令我暗自陶醉。我潇洒的跨上皓玮的摩托车,好几年没跟他贴得这么近了.........,突然我又惊觉到这样一来,我不就任凭他载我到哪里?完全失去行动的自主性,但尽管内心有些挣扎,却也不晓得该怎么说,又怕下车后无法见到他了.........,蓦然间,风已飙得好快,我下意识地抱紧他的腰,那把腰,好细,一把二十一吋的细腰.........。

另一个我

黑云压城城欲催 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 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 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 提携玉龙为君死 (李贺?雁门太守行)

迎着风,我的心神更奔驰远扬,好畅快的感觉,风冷冷地打在脸上,有些刺痛、但也有些麻木的美感,好久不曾这样放荡了,但我心中更贴近另一个词叫--淫荡。
「你记不记得,我们当年也是这样在大肚桥上狂飙?有一次我几乎跟一辆联结车撞上,还好我倾斜30度角,侧车从它的轮下避过,其实我那时候脑中一片空白,但一想到你坐在后面,就不断警惕自己千万不能出事。」
他的话我是全部都相信的,虽然那次千钧一瞬的惊险镜头,每次想起都令我忐忑不已,好几次也梦到自己就要被巨轮辗成肉泥,好不容易醒来都大口大口的喘气.........,但我仍是信任皓玮的,那时车一停下来,皓玮惨白的脸、惊慌失措的问我有没有受伤,但他的手正不断地在流血,把我的衣服染成一片腥红.........。
「但是这些事,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好傻,上达你说我是不是一直任人摆布、当别人的备胎?你说我的命、我的感情是不是不值钱?」
皓玮讲这句话时口气异常凝重,仿佛话的本身就有很深的涵义,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对自己的看法跟我心目中的他是完全不同,在皓玮心目中又是怎么看待我这个人?该在乎吗?不该在乎吗?
乍然间,摩托车停在骑楼的门口,我自然而然的去看门牌,但老旧的壁上只稀稀疏疏地贴了几块瓷砖,由那铁门沉重的摩擦声,我推测这个地方已很久没人住过了;铁门之后又一道玻璃门,玻璃上卡这一层厚厚的尘.........。
「进来。」皓玮招呼着,又有命令的意味,我观察了周遭四周零零落落没几户住家,马路很小、没有路灯,街上也没有流浪犬.........,他朝着我展露一抹微笑,我的心麻麻的。
玻璃门打开了,我低着头跟在皓玮后面,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张脸孔,在黑暗中,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连退了好几步,几乎跌倒.........,那张脸、那张鬼脸是起起伏伏、坑坑洞洞像发胀的面粉,面粉上发亮着阴幽幽的眼神,眼神不带丝毫善意。
「这个人是谁?」
「李上达。」
皓玮简单的说出我的名字,并没有说朋友、同学什么的,我意识到一种不寻常的氛围,倏地,拉开玻璃门转身欲跑,但皓玮拉住了我的外套,我方奋力要推开他、措不及防、一记飞来的铁拳,我昏了过去。
在转醒时,我全身已被绳索结实绑在椅子上,灰灰蒙蒙间隐约地看到一团人影,烟味缭绕、酒味弥漫,我全身痲痹的难受,苦苦挨着。不久我慢慢适应昏黄的光线,一共九个人,两个女的、其中一个是鬼脸的女人。气压很低,他们不知在讨论什么害人的事,我极力竖耳倾听,但距离太远了,声音非常细小.........,可想而知,我一定被扯入一件危险的事件中,或者我本身就是被害人,想着、想着全身不禁瑟瑟发抖,我跟皓玮应该是有过节的,可是一定要用死来解决问题吗?
曾经───
「岚漪,虽然我们先认识,而且我深爱着你,但我还是会尊重你的选择.........。」
「岚漪如果你喜欢皓伟,我没意见,但你今天一定要说清楚。希望不管你选谁,我们三人之间的友情仍然不变。」
「我选上达。」
岚漪并没有忸怩作态,她一向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她用简简单单一句话把我捧上天堂;同时把皓玮推向地狱的深渊.........。我很庆幸,因为我刚刚说着自己一点也做不到的话,而且不会被人戳破,因为岚漪选择我。
「为什么、为什么,李上达我是怎么对待你的,而你竟然抢走我的女人?」皓玮推测错误,第一次出现失控的情绪,因为他失落最爱的感情。
「你错了!从此以后她不是你的女人,是我的女人,在爱的国度里没有『抢』这个字眼,只有『公平竞争』,请你维持你的风度,并顾念我们三人相识已久的情谊。」我振振有词的说着,正感到得意时,皓玮却变另一个人似的。
「对吧!我错了,岚漪既选择你,我也会祝福你们,上达,我们还是好兄弟。」
皓玮用无比颓废凐郁的表情、讲着诚挚的话、好象抽离了心神,只下空空的躯体,在满足我们的期待,剎时间,我好不忍心,只想把一切都给他,都让他。 可是我根本做不到,女人可以给啊,但岚漪不行!因为岚漪是我的港湾、她知道并包容另一个我.........。
「这才是好兄弟。」我捶了他一记臂膀,皓玮晃了晃有些站不住脚。
到底是谁错了,认错的人错了?我只知道时光若重新来过,我绝不会离开他、绝不会牺牲了皓玮,辛苦了皓玮,我一定会对他更好、更好.........虽然我还是不会放弃岚漪,但至少会让他知道,除了岚漪外,他最重要,.........可是他现在堕落成这样是,我造成的吗?怪我吗?
又曾经───
「 陈教授又没得罪你,你干麻一定要抹黑他?他骚扰女助理的事件,人家助理都说是误会了,你不要仗着自已是学生会会长就胡作非为。」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你黑白不分,我很难跟你说明白的,总之你们都被陈教授的外表骗了,我一定要斗臭他,让他身败名裂。」
「皓玮,你不要那么偏激行不行?这样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上达,你不要管我的事好不好?」
「不好,就是你的事我非管不可。」
结果皓玮公然在学校的网络散布陈教授种种不利的谣言,我一气之下就为陈教授提出种种反证,再怎么说我也是陈教授的得意门生,最后还用沉重的笔调写着:『这是个民主的社会,我们不能让红卫兵在台湾出现。』整件事搞得乌烟瘴气,最后调查的结果还陈教授一个公道,皓玮黯然离开校园.........。这件事我最后悔,因为这事让我重新定义是非对错与友情间,何者较为重要。
也许我的身体存在坏天使,在等着看皓玮落魄的样子,所以在他与岚漪分手后,急于对他落井下石。欣赏与嫉妒能同时并存吗?若能,这是多么难以预防啊!音乐神童莫扎特不就是死在他好友的阴谋中,我其实是莫扎特的朋友吧!
犹记得我与皓玮间的最后一段对话---
「皓玮你再去考转学考好不好?凭你的资质一定可以考到比这所更好的学校,在人生中这只是个小小打击而已,你这么优秀一定撑的过去.........。」

推书 20234-12-07 :十二夜————t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