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玮沉默着,闷不吭声,良久.........
「现在学历对我而言没什意义了,我已经不想学什么了,都是一些虚伪的把戏而已人,懂得再多还不是禽兽、有什么用?」
「你为什么说话老是这么偏激?」
「上达,此时此刻我还能平心静气坐在你身旁,听你讲同情我的话,已代表我一点也不偏激了,我都落魄成这样了,你还非得要逼我ㄍㄧㄥ下去不可吗?」
「你在讲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
「我只是纳闷,你当好人当那么久还不累吗?」
「难道把真相揭发出来也不对吗?我不过比较直而已。」
「直有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卖弄?直不是优点好吗?正直才是。」
「你这就是在怪我喽?为什么你不先反省自己,只会怪别人?我到底做错什么?」
「你真的要我说吗,还是不让我说?我要怎么说,才是你想听的回答?」
「你根本没资格生我的气,是你自己错的.........。」
皓玮面无表情、只是沉默.........我希望他骂我,但他若真的骂我,我一定受不了,我希望他留下我,但他什么都不肯说.........,很久、很久我们僵持不下,我更拉不下面子,只好甩门出去,把一空黯黯的星夜留下来陪他。
我自己也没料到我真的会走,却真的走了。其实我只想看到他依赖我的样子,但他很ㄍㄧㄥ,我也很ㄍㄧㄥ,错就一路错到底,所以我有很多事注定要后悔吧。在那个时候我不是皓玮的朋友,因为我讲的都是场面话,不是真心鼓励他--皓玮知道,但他没戳破,他一定想过要原谅我,是我存心要离开他的,我本来不知道、皓玮知道,直到当我跨出离去的步伐时,我才知道。
我错了!
一阵强风灌了进来,他们大伙儿好象夜行的鶣鶝般拍翅离开,晕黄的小盏灯泡分割着女人的鬼脸,她沉静的坐着,影子修长、修长的投映在半壁墙上,一屋的阴气森森.........他们是谁呢?抓我干什么?该跟她扯些什么话吧?!至少可以了解些端倪,但说什么呢?我的脉搏扑通扑通的跳着与小闹钟滴滴答答的声音敲动寂寂的空气,现在几点了?晚上?白天?好不容易,下了很大决心,想出了两个千古不变的问题,我才哼出了声---
「你是谁?这是哪里?」我大声地问道,
她朝我望了一下,两道眸光鬼惨惨的射了过来,那是张被毁容的脸,我屏住气息,也不甘示弱睁大眼睛盯着她看。
「怎么?刚刚不是被我吓到吗?怎么现在又不怕我啦?」细腻的嗓音出乎意料的动听,她朝着我慢慢走来,脚步轻盈的像不着地似地,揶揄的眼神好象在玩弄笼中的小鸟。
下意识地我挺一挺胸膛,心思急转地,想着该怎么回答她,但还没想到时,声音已从我口中飘出
「妳以前一定很美吧!」语调的温柔连自己都出乎意料,事实上我很少对女人讲出这么恭维的话。
皓玮曾说我常不自觉得把事情转到对自己有利的情况,不管实际上对不对,总自以为是对的,这对一向以正义感自诩的我,当然死不承认,如今,算对一半。
「哈.........哈哈.........,」忽然她狂妄的大笑起来,激动的甩着长发,此时我注视着她的头发,那乌黑的程度好象想榨干了全身所有的营养,她笑得不可抑遏,竟然用头去撞墙壁,仿佛在发泄超重的积郁.........,我惊地愕了,忽然,她豁然朝向我,用一种既阴挚又怨毒的表情,然后以猫地脚步逡巡地走了过来,双腿张开跨坐在我身上,
「你说得对极了!」她的双手环住了我的颈子,尽管我硬是把脸偏过去,但那张鬼脸还是在我瞳孔中逼进、放大,这是一种很窘促的情境,蓦然间我蓄满泪水,眼稍一合上,泪就珠串地、跌落下来.........
「我觉得自己很可怜,但你更可怜,你不应该这样做贱自已的,这把泪水我为你而流。」我为了掩饰自己的软弱,胡乱找了个借口。
「你、你胡说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像是受惊的小兔,她忽然慌乱地槌打起来,拳头雨点般跌落在我的胸膛,异常难挨,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我奋力想挣扎,但她压得我喘不过气,接着突来的一拳击中我的嘴角,甜腥的血在唇边漾开,我忍不住痛哼出声。陡然间,她停止了捶打,用手轻拭我的面颊,被她冰冰冷冷的手背滑过,我不禁窜起一阵颤栗酥麻,这时候该不该说话?该说什么话?
「那我不知道的,你告诉我啊!」我极力维持语气的稳定,但还是扯到嘴角,为了忍痛我的五官几乎全拧在一起,她看了不觉地噗哧一笑,剎时我的心像移开了一块巨大的岩石。
「我的脸很丑,对不对?其实我以前真的很美。」她说完顿了一下看着我,期待我的相信。
「那你怎会变成这样?」
「这一切都是我姊姊,我姊姊害我的,曾经我们姊妹俩感情很好,我们都生长在富裕的家庭,有深爱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功课才艺都不错、身体健康也没什么疾病,这一切都很令人羡慕,不是吗?只是幸福来得太容易,就不是真正的幸福,会很快就消失.........。」
这种论调我并不赞成,但我想她一定遇到很大的变故,才会这么说吧。
「我叫林韶语,你听过吧?」
呃!林韶语?不是那个名歌星吗?记得刚出道时歌声还不错,我还买过她几块CD,后来她的歌声就变差了,无法感动我.........咦?她怎会变成这样?新闻都没报导过吧?还是因为我很少看影视新闻,所以不知道这事?
「我高三那时候被一个星探看中,当衣缘杂志的模特儿,我很高兴也把我姊引荐给衣缘,打算姊妹俩将来一起闯荡星光大道,可是她们不肯栽培我姊,没错我姊是长得稍嫌平凡些,但她身材也跟我差不多,为什么不能当模特儿呢?我那时真得很难过,我姊倒看得很开,她叫我加油,将来她可以当我的经济人,那时候我姊真的对我很好。」
「你姊是个很开朗的人!」
「她曾经应该是很开朗的人,但人总是会变得。自从我进入衣缘后,随着模特儿的出色表现,再加上我本身旺盛的企图心,终于顺利踏入了歌坛,也和唱片公司签下合约。在这三年之间,我除了自己的坚持和努力外全是志熙的支持,说起志熙,志熙他是我的男友,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虽然有些时候我们对于一些事情有不同的看法,但他都微笑的包容我。」
「那妳一切都很好啊!怎会演变成这样?」我从她的言谈中推测她应该受过高等教育,她跟皓玮是什么关系?岚漪知道吗?唉!无可避免的不管什么事我都会联想到皓玮、联想到岚漪.........。
「都是志熙太好了!我姊也很喜欢志熙。从女人敏锐的第六感,我就是知道,但她刻意装得毫不在乎,我就故意在她面前和志熙很粘,我只是向她开玩笑,但希望她清楚这个事实,我非常不喜欢她的心态,志熙终究是我的男朋友啊!但她是我姊,我也不能跟她讲得太明。
后来我刚结束唱片的宣传,适巧公司放了个长假,我姊便提议去德国玩,我父母也鼓励我去德国走走,虽然那时候要离开志熙十几天心中很挣扎,但为了姊姊也只好答应了。不久之后,我们就在波昂的旅舍,印象中有房间有一大片玻璃窗,透过去可看清楚整条马路的景象,我喝着拿铁咖啡,对着街上看着,那咖啡的味道很香、很浓.........,我姊微笑地在一旁帮我整理行李,一切很静谧、很惬意,我看着、看着就沉沉睡着了,后来等我醒时,一切就全变了。」
发生了什么事?是他姊毁了她的脸吗?为什么?嫉妒好象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即使对于所爱的人也会.........。
「我姊请了一个德国名医,用手术把我的脸皮移植到她脸上。」
「啊!」我听了不禁惊呼出声,这世上怎会有这样残酷的手段?失去美貌对女人来说简直比死还痛苦,到底有多大的怨恨,会对自己的亲妹妹做这种事?
「现在这张脸,就是我被取下皮后的样子。你第一次看了差点昏倒吧?!她用了我的容貌代替了我,去当歌手、去当志熙的女友、去拿本来我所拥有的一切,而我,我变成一个可怜的失踪人口,见不得人、连家也不能回,你说这种人就算死了十次、百次又能弥补她的所犯的罪吗?」
「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没杀你?」
「也许她的人性还没完全泯灭吧!也许她还存着一点姊妹间的情谊,但这些跟她所铸下的罪恶来比,根本微不足道。」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杀死她,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杀死她,这个念头也是使我活下去的所有力量。没有人可以了解这五年多来我是怎样在过日子的,她把我一个人丢在德国。让我在陌生的国度里,没有护照、没有身分、没有亲友、没有钱、也没有脸,就像鬼一样阴暗的过日。」
她每讲一句我就仿佛被大钟撞了一下,要是我活得下去吗?皓玮他应该也曾经有过这么低潮的时候吧?一向活在光圈下的人对轻微的打击一定格外难受,但他在人生最低潮的时候,我离开他.........。
我逼他要满足我对他的崇拜、我利用他的沉着对他讲过分的话、我抢走岚漪逼他要看开、我害他退学、我离开了他、我想念他、我□他.........。
「我每次照到镜子就会大声尖叫,悲哀到只想一死了之,连相处二十多年的亲姊姊都这样了,人生还有什么值得留念?
有,是志熙。我一定要再看到志熙,远远望着就好,我也一定要为自己报仇,我绝对不要孤伶伶的死去.........。两年前,我好不容易偷渡到了台湾,看韶嫱走红的样子心理真不是滋味!我一定要杀了她,我每天都从杀她的梦中醒来,很过瘾吧?但当我看到志熙跟她在一起时,连报仇都失去的勇气,我不想让无辜的志熙失去『韶语』,我不想让志熙难过.........。」
她这句话一讲出来时,我整个人又震住了,真是个好女子。可以把自己牺牲到这种地步,要是我绝对做不到。即使为为了皓玮做不到!
「直到六个月前,志熙从我家的顶楼摔下,颅骨碎裂而死,我就决心要报仇了。不只为我这一笔债,现在又加上志熙的一条命,一条比我自己更珍视的命。」
「为什么不向你父母说明真相?为什么不向警方报案?让他们为你讨回公道。」就算你姊死了你又能得到什么?失去的已经挽回不了了啊!
「讨回公道?呵!她们谁肯信我?父母看到我时都差点没被吓死,没用的,即使真相大白,她不过坐上几年牢而已,这我不要,我要让她死,我要让她死,我一定要让她死.........。」
鬼脸的女人很是激动,我虽能体会她的心情,但杀人毕竟是件大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得啊!可是我不想跟她讲这些,她有她的决定。我所在意的是他们为什么要绑我?会怎样对我?是皓玮要对我展开报复吗?我还有什么筹码?想到这里.........。
「韶语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机心,会自然而然的提醒鬼脸的女人讲我的好处。她的故事虽说我想听,可那只是不得已的拖延战术,我们才刚见面,也不算是朋友,而且情境尴尬,难道她经历过这么多的伤害后,还是这么单纯吗?
「皓玮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一份子了,同时我见你也格外投缘,所以就告诉你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呵!女人千篇一律、又期待得到否定答案的问题,只有岚漪例外。她周旋在我和皓玮之间,却从不曾失去自己的方向,她这样算是最聪明的吧?人要忠于喜爱的感情、还是忠于依赖的感情?
皓玮跟鬼脸的女人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这代表什么?我该快乐还是难过?我是他们的一份子,又是代表什么?
我就像是在河流中漂流的叶子上的一只蚂蚁,虽然喜欢花蜜却离不开叶子,只好喜欢叶子,却真正爱上叶子,最后就再也分不清是较喜欢花蜜、还是较喜欢叶子了。这只胡涂的蚂蚁还不懂什么是真爱,什么是幸福?真爱等不等于幸福?
「韶语你一点也不傻,你是个好女孩,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
突然间那厚重的铁门声懒懒地传了过来,接着皓玮他们押着一个女的走了进来,那女的整个眼耳都被蒙住了,很害怕似的一路啜泣,几乎是在半拖半扶下才勉强成行。皓玮他看了我一眼,神情很是淡漠,又似带着嘲讽。
那鬼脸的女人忽从我身上跳开,不由分说的便朝那女人狠狠踹上几脚,踹得她全身都缩成一团,拚天价地的尖叫,尖叫声中混含着谩骂,她用最毒的字眼,骂一个叫林韶语的人,好象对林韶语非常怨恨。咦,当我再细看时发现,她不就是林韶语吗?我知道了,她一定是韶语的姊姊--黑心的女人,皓玮终于看不过去,一把扯住那鬼脸的女人,只简单的说「开始吧。」
突然间在这十几个人的屋子里,静得悄然无声。一种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漾开,我只感到劈劈波波的心跳声,全身的毛细孔像猫一样竖了起来,所有的动脉、静脉、微血管都迅速狂飙,我瞧着那十来张面孔,十张不一样的面孔,但他们都有一股相同的气息,像是--杀气。我瞪着皓玮,下定决心不管什么时候都绝不会有半句告饶哀求的话,我只是盯着他,也许潜意识理想拉住往日的情谊,但他看我的眼神只是淡然地,没有多余的冷漠或怨恨,只是像看陌生人的样子而已。
鬼脸的女人抽出一把尖刀,对着她姊姊,皓玮却俐落的抢了过去,用刀削开我右手的绑缚,并将刀放在我的手中,一把碧光粼粼的尖刀。
「杀了她。」皓玮说着,一个男的把跌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假林韶语,扶到我面前,另一个男的用枪指着我。
我的手一软刀就铿地掉落。
「没杀过人?」皓玮优雅的从地上拾起刀,然后把刀凑到唇边吹气,好象要吹开刀上的灰尘。
杀人不过是流血而已,而流血并不是最痛的伤口,你知道吗?他说着眼神带着很冽利的杀气,这不是圣巴西斯善最后的眼神吗?一个仁慈而美丽的虔诚教徒,却带着忿恨与悲凉而殉教死亡,他把自己的鲜血涂满了树干,使留在纸上的圣画依然教人惊心动魄。
「这世界已经没有我不敢做的事了,而我此时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让你杀人,让你做你认为错的事,看你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找什么借口?」
皓玮怎会这样想?在他心中我真的那么不堪吗?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要!」我立刻用双眼,求助的看着那鬼脸的女人。
「我不要杀人,不管如何我都做不到!」
「上达,你怎么看待她的?一个美丽而不幸的女子吗?你知不知道她的故事?」
「我知道。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这世上不该死的人都死光了,活着的都是该死的人?」
皓玮看了那鬼脸的女人一眼,淡淡的说:
「你总是有办法从别人那里套到话。」
「是吗?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们杀她作什么?」
「我们没作什么,我们只是杀该死的人,也杀不该死的人。」
预期中的答案,我并没有特别的震惊。
「那你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你使我相当难忘。」
诡异的口气,甜蜜的言语,实在格外令我心寒啊。
「停止吧!你今天杀人,难保哪天也会被杀,你是个人才,不要使自己就这样度过一生好吗?」
「皓玮你的朋友这么胆小,难保他不扯我们后腿,干脆和这女的一起干掉算了,我们也省的麻烦。」
我忽然很讨厌他这群朋友,男男女女都很讨厌,皓玮不该和他们混在一起,他跟他们不同,他是最特别的。
「我不反对,但我很想看他杀人之后的表情。」皓玮平静的说,也许这个场景他已经计画很久、期待很久了吧?
「对于我的死活你也许不在乎?但你不怕岚漪伤心吗?你变成现在这样不怕她伤心吗?你不管岚漪的感受了吗?」
「一个背叛我的女人,还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怎样?」
「你真的这样想吗?」
皓玮没有回答,我只是很生气、很生气,为什么他每每用沉默来代替答案,宁愿原谅我,也不让我知道我错,直到受不了时就已经不再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