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呢!疼死人了。。。"傅衡扭过脸去,严伉轻笑着哄他。
守在帐后的士兵喝着烧酒,就着火堆取暖。
身后的帐幕投射着影画似的娟秀的两个偎依的身影。
严伉的军队以最快的速度撤回固陵,但魏其侯府里却气氛尴尬,严老夫人带着被休的书媛到眉山别院去了。
严伉是个孝子,欢喜的心顿时被搅的沮丧。
傅衡连旅行服都来没换,从李妈妈手里抱过儿子,牵着严伉就回到马车上,吩咐往眉山。
严伉站在母亲跟前,不住地望紧闭的门。已经快两个时辰了,傅衡抱着儿子跪在房外院子里,在南蜀之地天气仍然是极寒冷的,严伉觉的自己就是那跪在外头的人,满手的汗。
"母亲,"严伉给母亲跪了下去,"母亲,傅衡为了儿子受了重伤,情深义重。母亲就看在孙儿的份上,接受他吧!儿子的心是铁定了不会改的了!"
"你呀!为了他,就敢和皇家天威做对,铁了心当不忠不孝的人!你白读圣贤书了你。要是你父亲在,才不会许你如此糊涂!"严夫人无奈地叹着气。
这时,门外传来了婴儿委屈的啼哭。老夫人想装听不见,但没有办法,"还不让他把娃娃抱进来!"
管家婆子连忙开了门,把啼哭的婴儿抱给老夫人,严伉则赶紧冲上去扶起已僵硬的傅衡。
"快让奶妈来,一定是又冷又饿了,真可怜!让奶奶看看,呦,真好看,眉眼就和严伉小时候一模一样,奶奶的心肝宝贝!"
傅衡脸色发青,仍跪着不敢起来,抓着严伉的手不住地发抖。
严夫人抬眼瞧着他清秀而满脸的病容,不像是狐媚的模样,也终于是认了。她也知道,这固陵是严伉的固陵,老来靠子,自己又能把儿子怎么样呢,傅衡到来的前景也不是谁能预料的。
在经历了川蜀的天府气象,丰饶富庶,沿途的繁荣安定,田乐没有见到预料中的豪华魏其侯府.立在眼前的一座府邸年代久远,尽管庄严,但已显见多年没有装饰修缮,远不及京城的显贵居所的气派,门口守著的也就两个兵士,非常低调。
作为京城来的钦差,陪同的地方太守上前往府里通报,引见。得到的消息是魏其侯严伉巡视军务去了,夫人请田大人去叙旧。
这摆明了是避而不见嘛,也罢,田乐命令随行的人员先到驿馆侯命,自己先见见傅衡这实际的大半个固陵管事。
严府里一路的朴素,田乐打量著引路接待的书记官,身上也是普通的棉布衣服。看来为了修都堰,魏其侯把身家财产都捐出来的传闻是真的了。
不过这固陵的天气也的确是闷热,田乐身上的隆重官服裹得他汗湿浃背。进了偏厅,一股子水雾似的幽香沁入心裨,竟让人如入乡野,好个舒服。
突然有个什麽东西扑到自己腿上,低头一看,是个胖呼呼、粉妆玉琢,扎著总角的两三岁小娃娃,抱著自己的腿,乐呵呵的笑。
"这是谁的娃娃啊?"田乐抱起了孩子,"真是有趣!"
书记官答道:"这是我家小公子。"
"田先生,好久不见呢!"依然是那清雅的声音。
傅衡微笑著走过来,就像田乐在黑河初次见到的,带著淡淡笑容,明眸星辉。
"娘亲。"娃娃奶声奶气地叫著,朝傅衡伸出小手。
"田先生,这是我儿子,小淘气包,刚会走呢。"傅衡示意侍从把儿子抱到一边,自己引著田乐往座位走,"京城一别快五年了,真想念先生的授课啊!"
田乐也一笑,"一别经年,公子已经是为人母亲了。"
仔细看傅衡,少年时候清冷幽雅气质里多了一种贵气风范,举手投足没了棱角,倒是见圆润沈稳;看他如寻常母亲抱著小儿,他这个钦差心里却仍没有了找落,有一种面对皇上时的压力,不停地思考该如何小心应对。刚才埋怨天气闷热,此刻已全忘了。
"这是固陵的茉莉花茶,消暑怡神,先生试试。"
喝著茶,说著旧,田乐见傅衡半句不提他钦差的身份,也就定了心,和傅衡说旧消磨著。
到了傍晚,傅衡吩咐太守好好在太守府设宴招待,送走田乐。
"这田乐有什麽能耐呢?"端微放下了筷子,"把公子的汤端上来。"他习惯了吃素,只要严伉不在,傅衡就陪他吃素斋。
"又喝?"傅衡见那每天例行的汤盅就皱眉。
"你夫君交代的,怕饿著了小的。"端微对严伉的小心呵护不屑又带著配合,傅衡的身体刚刚调养起色,又怀上了第二个孩子。"田乐就是当初你从黑河带回来的犯人,如今是朝廷的一品钦差了。长得听说很不堪啊!你为什麽叫严伉不见他。"
喝著炖汤,傅衡惬意地说,"人不可貌相,田乐是个人才,通晓边境12个部落民族的语言,而把边境的所有空白地区绘制成边隅册的就是他。他满腹的学问,很有远见。在他17岁写的一篇文章里就指出诸侯坐大,有朝一日必成大害呢。"
"那你还把他引见给显安?"端微不解。
"良木秀於林,显安登基後一直在广招天下贤能,我不推荐还有别人。而且田乐不是小人,我想把他留下来。"傅衡放下汤盅,拿起手巾抹抹嘴。
"他肯吗?刘太傅一死,皇上可是肯定在寻找接班亲信呢!这次他是为什麽来的?"
"还能为什麽,前脚淇阳侯和广文侯的使者刚到,他後脚就来 了,就是要争取援兵呗。"
"你的意见呢?"端微看著悠闲自在的傅衡,他摸不著傅衡的意思,早在十天前,他就打发严伉前去巡视军务,让他不接见任何来使,对朝廷和诸侯联军都没有表态。按道理,朝廷削地,对固陵同样不利,如果按照文告,固陵要交出产铁的大郡交陵,利益同样受损,应该站在诸侯联军里的。而且"清君侧",要求显安杀掉太傅刘仪也是傅衡的主意。现在倒不出声了。
"这个时候没有意见才是意见呢?"傅衡在侍从搀扶下起身,"我们就是要隔岸观火。"
"听说林皇後已经被废了,王太後也搬到泰安别宫去养病了,现在是太皇太後的娘家侄子郑豕任大将军。"
"老祖母是利益拉拨的高手呢。"傅衡踱了几步,"听说婆婆和老太後是表姐妹呢,明天带冰儿去眉山别院。"
"田乐呢?"
"让万太守带他去看都堰!让他见识一下这天府之国。"
看著傅衡走向外间,端微坐下来,捧起了茶。在固陵已经三年了,他看著傅衡的才智在这里尽情施展,看著傅衡的底子越来越深,面对他那漆黑的眸子,端微已不再是迷醉,而是困惑。现在,严伉和大臣们已经习惯了傅衡在议事堂里出现,发表意见,陆谦甚至在接到严伉的命令後故意拖延待傅衡决断,也许傅衡的意见是更好的,但这种喧宾夺主已有一些老家臣不满,到严老夫人那报告。而老夫人已经不管家,只能不时对傅衡说一些要守本分的话。也许严伉是全身心的爱傅衡,但是他是个男人,是个有权力的男人,自尊理智会有一天取代爱情的。而对傅衡,权力也会凌驾爱情吗?在那昭告天下的盛大婚礼上,那出现在两个人眼睛里的爱情的火焰,会燃烧下去吗?
"微舅舅。"冰儿飞跑过来,给他看手里新的摇鼓。
"新的啊,有没有给你娘看?"端微喜欢这孩子,把他香喷喷的身子抱进怀里。
"娘在书房,不让我进去。"冰儿失望地嘟嘴。
"你娘有事,舅舅陪你玩,给你讲故事。"端微抱著冰儿走向内室。
午后的南风书房里,静寂无声,珍珠卷帘无风不动,弥漫茉莉芳香的空气似乎也停止了流动。
大太监见乐立在书房门口守着不让人进,一头的汗珠子也不敢抹。
这阵子宫里的气氛就和前线一样,紧张而充满火药味。皇上应藩侯声讨上请处死太傅刘仪后,诸侯联军不退反进。皇上的暴怒是任何人未见过的,结果皇后被废,太后被迁,朝中亲藩的大臣被贬了一大片。但皇上的情绪仍然无法平静,身体不仅病了一场,更是经常整夜的无法入睡,宫人们尽管加倍小心,仍有人撞上了风头被重处。见乐自己已是实实瘦了几斤。
"见乐呢?"房里传来了不耐的声音。
"奴才在!"见乐吓了一着,大步进去。
睿宗在画案上没有停笔,"田乐有消息吗?"
"还没呢,两天前到的固陵。"
睿宗抬起脸,他的脸显得瘦削而憔悴,布满血丝的双眼是近来持续的睡眠不足的见证。有那么一瞬间,见乐吃惊地看到了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皇帝脸上浮起的迷惑,但仅仅是一瞬间,睿宗又恢复了冷峻,嘴角的线条一如往常的硬朗。
"下去。"
见乐退下后,睿宗疲乏地坐进靠背椅里,出生至今,今年真是他最难堪的一年了。在正月里,他不得不亲自下令处死情同父子的老师,谁知道诸侯不退而愈进,于情于理,他丢足了脸面。恐怕在后世史书里,这是翻不了身了。甚至于饶可安在前线与诸侯军队相持不下,他竟要去拉拢严伉,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起了怀疑。
严伉要是反了,诸侯联军必定有持无恐,长驱直入,应者更多,场面更加失控。那时中央就真的危险了。
傅衡,你又是什么想法呢?
睿宗捏紧了眉心,再度睁眼,是即将骤雨前的漫天乌云。
田乐到达固陵已经5天,严伉托辞不见,连傅衡也因为上眉山别院后身体不适,拒绝见客。
尽管着急,可是在万太守硬拉着他在固陵的都堰附近转了一圈后,他的内心实在是充满了感概。这里是全国所到之处乞丐流民最少的地方。都堰的宏伟在工程中已可见,工地上几千人在挥汗,场面壮观,都堰的竣工不只利在当世,更是万世的功德,西蜀大地将不再有洪涝之苦,成就良田万顷。如此的眼光与气魄,可见统辖者的胸襟。从北国雪地他就知道,这瘦弱的身体里不凡的气度与才华。如若拉不住固陵,势必放虎出笼,不堪设想。一想到此,他更加迫切地要见到严伉,他要知道这两位主子的心底想法,要知道这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局面。
华丽的烛火由于扑进了流萤而摇摆动荡,一丝焦味混进了飘渺的安神焚香。
端微放下湘帘,抽袖转身,慢慢走出房间。房间里是夫妻间的切切私语,如何有他人插足。
这里的天气是端微唯一的抱怨,夏季经常的闷热,闷得让人想把心都扒出来凉快。
"准备沐浴。"端微一回房就吩咐使女。
很快,端微就坐进了盛满了清凉井水的大木浴桶里,就这么在桶里泡着水,让自己的心凉快一下。
几乎要睡去了,一只熟悉的,刻着常年持剑握弓的茧子的手,带着热度抚上了自己光滑的肩膀。
"你这么快就来了?"端微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抖落晶亮的水珠。
"衡儿睡着了。"背后的人轻声回答,吻上了他小巧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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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奋的高潮之后,严伉再一次打量着身下微喘着的人。月光下,端微的身体散发着上好的象牙光泽,温度的蒸腾下,原本那一股隐约的香气带着让人陶醉的情欲诱惑。
端微的意识有些朦胧,不自觉地斜过身子,抬起手拢住了自己的头发。
严伉低下头吻上了他的锁骨,"我就爱你这迷惑不清的样子。"
"你和傅衡在一起的时候都说些什么?"端微修长的手臂缠上了严伉结实的背。
"当然是情话了。"严伉微微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表情里没有一丝灰暗。
端微认真地看着他的脸,"你没有丝毫的不安?"
严伉收起笑容,离开端微的身体,去拿自己的衣服。穿完了,才 回过头,"你为什么和我好,我真想知道。"
端微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傅衡坐在妆台前看清早送来的报告,李妈妈正如往的给他梳理头发。
"我瞧着公子最近气色好,心里真高兴。"李妈妈给傅衡的头发高高束起。
傅衡闻言,看向铜镜里的自己。他有多久没有看自己了,这脸有了些陌生的感觉。那依然属于自己的美好仪容,已不再是少年的青涩,敛起了锋芒,是游韧的从容。
"我好象胖了。妈妈。"傅衡摸着自己的脸。
"胖好,你现在怀着孩子呢!"李妈妈高兴的表情展露着。
"我是不是没有以前好看了?"
"胡说,除了你母亲和端微公子,我就没见过象你这么好看的人了。"
"端微?"傅衡念着。
这时,书记官孙震的声音在外间传来,钦差田乐有急事要拜见。
"公子,想必您已经接到今早的战报了,蒙惠将军已经拿下被淇阳侯占领的郭郡,叛军失去了粮草供需的后援,前途已定,固陵此时出击,必能协助联军提前制胜,立下大功。"田乐捋着自己几缕发黄的胡须,愉快地道。
"先生没有收到第二个消息吗?樊城失守,那可是通往京城的要冲,淇阳侯和广文侯照样可以在十日内抵达京城脚下。"傅衡优雅地把茶杯捧给田乐。
"我相信公子的目光不至于如此短浅。诸侯之乱,一在失人心,其二在贪者苟且,其三无良帅,没有了樊城,如此长的战线,只几日就会全线崩溃。"田乐停了停,继续道:"公子想坐收渔人之利,可不要两头不到岸啊!"
傅衡直直地看着田乐,田乐被他深幽的眸子看得不安,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却见傅衡正色地起身向田乐鞠躬。
"公子如何使得!"天乐慌忙去扶他。
"田先生的才华当时无双,田先生觉得还有其他人会比我更明白先生吗?"
面对傅衡的炯炯眼神,田乐想起了黑河的火前论时局,不由的感触良多。"没有公子的知遇推荐,田乐现在仍是在黑河的千里冰封凄苦度日啊!"
"先生也应该知道,朝廷是不会容许诸侯坐强,收拾了淇阳侯和广文侯,下一个就是固陵了。"
"交出兵权,魏其侯仍是世袭侯爵世家,富贵不让。"田乐道。
"没有了兵权,恐怕就是任人鱼肉啊!先生也知道我是怎么从京城来的,皇上革除了我的籍户,我是死人一个。严侯和我情意深厚,冒着大不敬领兵上京,我们才得以回固陵,我和严侯是无所谓下场的,可是膝下小儿,这一府的家眷如何?先生指条明路。"傅衡说的动情,田乐也无语,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食君之俸,忠君之事,在下无能,公子权衡。"
"先生留在固陵吧!"傅衡一语出,田乐睁大眼睛。
"先生老母已去世,家世单薄,不妨留在固陵,"话未完,田乐已摇手,"刘仪的前车先生莫要重蹈。"
这最后一句仿佛铁锤,击毁了田乐的防筑。
帘后,陆谦轻声道:"公子拿下了。"
身旁,严伉没有出声,一手只是抓着自己的配剑。夏风吹动后窗下的风铃,钉铃的透进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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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田乐所预料,诸侯叛军内讧,加上粮草供应不上,节节败退,在樊城收复后短短一个月内,兵败如山。当叛军往西后退时,固陵的军队出现,一举消灭广文侯的主力军队,广文侯自尽于军前。不久,淇阳侯和其他参与叛乱的小诸侯也相继被俘被杀。持续两年的诸侯内乱被镇压。但是,睿宗还来不及论功行赏,另一波动荡又揭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