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说他想说的,笑弄似的口气,好象在开玩笑,“小夜,我曾经以为你不会撒娇。刚才听你叫那一声‘Hammer’简直吓了我一跳,我琢磨着该不会是幻听吧,然后探出头就瞧见你笑得那叫一个女人……”
“瞧你说的!我不是女人吗?我平时不女人吗?……”
抓住他话里的毛病,我可着劲儿的扇忽,表面上一脸若无其事的笑,跟他开玩笑的瞎闹腾,其实心里特没底,听见他又提到Hammer,顿时我就静不下心了,满脑子只想赶快啊、赶快转开话题吧!
可事实证明,缺乏理智的大脑会叫人说什么错什么。
我有点混乱有点语无伦次的说着,最后我又口气特冲的跟靳他说:“我不是女人你找我干吗?!”
靳的脸色一下子全变了。
我这才真正意识到我刚刚说了什么。
被我们几个人尽力掩盖尽力抹杀的东西终于在不经意间破裂出一道明显的裂痕,我开始后悔,但很奇怪,流过胸口的情绪,更多的还是一股子酣畅淋漓的畅快,好象解脱了似的浑身轻飘飘的——但当时也只是“好象”而已。
那个时候,我依旧是那个看不清未来的我,靳也依旧是那个徘徊不决的靳。
我立刻笑起来,夸张的媚笑带着明显赔罪的意味,靳他那么聪明,一定能看得出来。
他很快恢复一脸平和的笑容——他和我始终拥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对于这一点,直到现在我也不清楚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他拍拍我笑得有点僵硬的脸蛋,经历曲折,话题仍原地打转,丝毫没受我影响,他说完了他想要说出的话,“……是我错了,哪个女人不会撒娇呢!”
然后他站起来,他说:“我吃饱了。”他离开了客厅。
剩我一个人,坐在桌边,楞了很久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不清楚情人究竟是性格相迥比较好呢还是相似比较好,反正我和靳在性情上有很多极为相似的地方,这就决定了我们对同一件事经常会采取相同的处理方式。
比如这次。
那天不欢而散——应该可以这么形容吧,虽然没有吵起来,但彼此间的感觉却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和谐,之后,我们两个人性格中类似鸵鸟的某一部分占了上风,都不约而同摆出一副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的表情,强装出来的若无其事的模样简直虚伪到连我都忍不住吃吃的偷笑个不停呢。
——又或许的确什么也没有发生。
周末,我和他跑去家乐福大采购。
离家不远,一路上,两个人并排着走,没有接触甚至连彼此交流都极少。顶多只是过马路的时候他微微侧身说一句:“小心点。”平板的语调几乎听不出一丁点的抑扬顿挫,就跟敷衍似的。
我小心眼的没搭理他。
走着走着,我突然意识到我和他交往了这么久好象还从没牵过手呢。正这么琢磨着,他的手就这么伸了过来,一把握住我的手。我吓了一跳,我几乎怀疑他擅长读心术,同时他没回头没斜眼但是巨准确的动作又让我忍不住怀疑他早有预谋。
“你的手可够冰的。”
我微笑,莫名其妙就来了句:“手凉没人疼。”然后一下子怔住了,再然后就想起了Hammer,想起我曾经对他说过相同的话,想起他听见了这话之后情绪复杂的用力捏了我的手……
可眼前的这个我的情人,他好象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只是空洞的握着我的手,寻不见一丝一毫的波动。
于是我把手抽了回来,借着从包包里掏面巾纸的动作从他温热的大手中抽了出来。
还特虚伪的佯装热啊热的样子扯着面巾纸往额头上糊,嘴里叨咕着说什么“好热啊——热啊!”
后来他也没再试图拉我的手,好象已然窥透了我那点七转八弯的小心思似的。
这让我再一次觉得我就跟个透明人一样,谁都能一眼看透。
也许我真的是头蠢笨的鸵鸟吧,把脑袋深深地埋进沙土,以为尽可以隔绝了自己与外界,而事实上周围的人老早就把我看了个通透,从血肉一直到灵魂,全部看透。如果确实是那样的话,我想我会更快乐一些。一个人冥想的滋味太枯燥太累人,我倦了,又想不出结果,我想问问他们,到底我应该怎样!
在超市里我们看见了启香,当然还有启相,之间隔了几排货架。我们没过去招呼,因为他们正在接吻,启相环着启香的腰,两个人忘情而甜蜜的吻个不停。
我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副真正唯美的画面。
我可能是有点病态吧,心理的病态,总之我特别向往离经叛道的感情。
但很费解的是,我本身并不是一个叛逆的人,我不抽烟不染发,酒量不错但和靳一样极少沾酒,除了一点习惯性冥想之外应该跟个“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大概我是个思想叛逆的人,我巨欣赏叛逆的爱情。
高中的时候还狂迷了一阵耽美,在校园里瞧见俩男人走一路就两眼电花朵朵闪,弄得不少男孩误会,过来找我表错情,我又不可能实话实说告诉他们事实背后的残酷真相,于是也只好抓了文雨当挡箭牌……弄得文雨成天价跟我抱怨说什么我害他连囫囵觉都睡不好。
现在回想起来,我才有点明白他无意中泄露出来的意思。可当时我只知道一个劲的疯,什么都不往心里走,没注意到话一出后脸上就有点不正常红晕的文雨。
我只是开着玩笑说什么原来文雨你想我想得睡不着觉啊,他瞪我一眼,没好气的说要是想你想的想睡觉可就麻烦大了。
话说着,顿时引起周围的那帮男生一阵哄笑。
当时正流行着电影《有话好好说》,张艺谋的,都就觉得“安(三声)红(四声)”那段儿特绝,很长一段时间大家伙儿说话都逃不过那味儿。
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印象模糊的场景到过了两三年的现今,反倒清晰得跟原影重现似的,还莫名其妙的时不时就往我脑袋里窜。
文雨……尤其是和文雨一块的,甚至连芝麻大点的小事儿也凑热闹似的涌过来,漫天漫地的朝我涌过来,几乎快要灭顶。
我跟文雨实在是“孽缘颇深”——这还是我们年级主任开玩笑的时候说的呢。
这年月什么早恋不早恋的,早就不当回事了。有时候老师捎带着管的,也只是一些成绩中不溜的,怕成绩下滑,时不时的督促一二;要不就是那种连老师都看不过眼的,特好笑,老师要觉得谁跟谁不般配了,绝对会插手管他一管——这是后来聚会时一同学特义愤填膺跟我们讲的,那会儿老师觉得他配不上一成绩巨好的女生,差点拆散了他俩的美好姻缘呢!
当时我听得都楞了,合着老师在这种事上也有“以权谋私”的啊。
杂七杂八念叨了一大堆,其实也只是想说,当年在高中的时候,我和文雨,特莫名其妙的就被同学还有老师给配成一对了!
每次瞅见我俩小打小闹或者走一块的时候,别人笑得那叫一个暧昧!老师也笑呵呵的颇为乐见其成,还时常跟我俩开几句小玩笑,曾有一度我跟文雨差点没成了全年级小俩口们的楷模!
后来我仔细反省了一下,我俩又是同桌又是巨瓷的姐妹,不被误会才怪呢!
这话我给文雨说了,他使劲推了我脑袋一把,有点反应过激,梗起脖子红着脸,骂咧咧的说,想什么呢你!谁跟你姐妹!?我他妈的是男人!男人!
之后三天楞没给我好脸色瞧。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回家的路上,靳突然开口,我回过神望向他的时候,瞧见的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想那个叫Hammer的吧?”
我一下子笑得犹为灿烂,“没,我正想文雨呢!”
靳特沉得住气,仍是似笑非笑的看我。
“对了,靳你知道吧,高中那会儿我跟文雨差点没给捧成模范夫妻呢!”
似笑非笑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其实我跟文雨一点也不来电,除了别人眼里的暧昧就不剩下什么了。”
靳的脸色稍霁,嘴角也有了些微翘高的趋势。
我没理他,继续说,“不过有一次,文雨跟我说,‘小夜啊,老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咱俩光担了个虚名多亏呐!’我问他想怎么着,他说……他说呀……呵呵……”话没说完,我自个儿倒先呼呼的笑了起来,惹得路上行人往我这儿瞅个不停。
靳他特急燥的瞪我,可也不好上赶着开口问些什么,瞪了我几眼,终于没好气的仰脸望向了天。
我捅了捅他:“你猜文雨他说什么?”
“说什么?!”他一下子来了劲,黑亮的眸子放到我脸上,叠合了不安的忐忑看我。
我又呼呼的笑了一阵,才开口,“他说干脆咱们来真的吧!”
靳倒没我想的那么气,只是哼了一声,挺鄙夷似的鼻音。
我又说,“诶诶,你还别不信!他说完这话就凑过来亲我……”
靳的脸一下子全黑了。
“……结果撞得我门牙生疼。”我笑得厉害。
靳压低了的声音一向很性感,我喜欢听但不喜欢搭配上他盛满戾气的眼眸,更不喜欢被他凶狠的抓紧了肩头。他几乎要捏碎我的肩骨,他咬着牙问:“……然后呢!?”
我奇怪那种时候为什么我还能笑得出来,呼呼的不住的笑,惯性似的停不下来。
“你确定你想知道?”
他不耐烦的朝我喷气,“你他妈的快说!”
……他头一次骂我,真的是头一次,头一次拿这么凶恶的口气跟我说话,我觉得眼眶胀得有点酸疼。
我想特有女人味儿的流他一身泪,可眼眶尽管酸疼的厉害,却干涩的没半点水气。
我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跟文雨亲了半天,舌头也纠缠着,亲了半天才停下来……”
“然后呢!?我问你然后呢!他说了什么?”
“呵,他冲着我笑,伸手过来揉我的脑袋。我皱着眉瞪他,我说什么嘛,别扭死了,咱俩也就做一辈子姐妹了。然后我瞧他快变了脸色,赶紧改口说做哥们——哥们成吧?”
说到最后,我都不清楚此时的我正在跟谁说话了。好象在问靳,问靳,做哥们,我跟他做哥们总成了吧?
靳终于放开了我的肩。转了脸背冲着我,忿忿的低着声音骂了句:“贱货!”
我当然知道他骂的是谁,但我想那天我真的有点癫狂了,根本顾不得是在大街上,来来往往走过很多行人,我只是咧大了嘴巴笑着,发出“呼呼”的声响,扳过了靳的肩膀,宽得叫人特有安全感的肩膀。
我眨着眼睛冲他笑,别人可能会把那当作媚眼——甚至他也会,但我自个儿知道,只是眨眼,真的只是眨眼而已。我的眼眶很疼,又干又涩的胀得酸,我只是在眨眼。
“靳……”我拖长了音喊他,他的眼睛黑得透亮,眉毛很粗,眉心有点点皱痕,“你在骂我吗?嘻……吃醋了啊?”
他瞧着我,眼睛中逐渐散发出恶狠狠的光芒,我一点儿也不怕,依然笑依然笑,我抓住他的衣领笑个不停。
他低骂了一声“妈的!”,勾过我的脖颈就朝我的嘴唇啃咬过去。
他在大街上吻我。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吻我。
周围的路人瞧得艳羡,为我们的甜蜜与幸福。
但我始终觉得他只是在发泄着什么,不能把某些东西光明正大地摊开在太阳底下的恼火。
我欣赏离经叛道的感情,因为总觉得陷入另类感情中的人们承受着无法想象的压力,他们是被束缚着的,然而当他们挣脱了束缚,抛开了世俗之后所面对的那一派海阔天空,才是真正的赏心悦目。
只是想象终归美好,之前的我一直没深想过这种事情的另一面——倘若没能挣脱,始终没办法抛开世俗,可同时更放不下感情……残酷的叫人不愿再想。
我紧紧地抱住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我的靳,名义上我的情人。
后来,大约是两三天后吧,靳突然对我说,有点讷讷的说了一大段话,都是挺有点哲理的,可我怎么听怎么觉得想笑。
他说:“有些失去是注定的,有些缘分是永远不会有结果的……”
忍了又忍,一忍再忍。
我到底还是没忍住,特不给面子的笑得花枝乱颤,我说你下面是不是想说什么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我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他倒当真点了下脑袋,愕然的说小夜你怎么知道?
我扯着他头发揉成个乱糟糟的草窝,我说你这人儿瞅着挺精的呀,怎么净说些俗透了的话?那些话顶多也就能感动个十五六的小丫头片子淅沥哗啦的!
他却挺严肃地盯着我,倍儿正经的反驳说十五六的小丫头哪儿琢磨得透这种话!
我懒得多想什么,只是笑呀笑的,倒没再跟他较真儿,我说你也甭跟我这儿拐弯抹角的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
还是有点……想笑。他一眼瞪过来,我忍。
“但拥有一个人一定得好好爱他……”
“……”
“小夜,”靳说,“我想好好爱你……”
我终于笑不出来了。
说一丁点都不感动那是假的。
他说完话就把呆若木鸡的我搂进怀里,湿润的嘴唇熨贴在我的肩头,前两天在大街上被他捏出来的淤青,他的唇在上面轻轻的摩挲。
他小小声的叹着气说:“我们都得学会妥协,没办法,这就是现实。”
他知道我听得见,他知道我懂!虽然很多时候我都异常强烈的希望我没有跟他心照不宣的本事。
我不想知道他在努力的爱我,我不想知道他在试着妥协……我什么都不想知道,真的,什么都不想。
我讨厌跟他,或者说跟他们心照不宣,讨厌!
因为心照不宣,所以很多问话都变得没有意义了。比如我特想大大咧咧的跟他提起文雨,我特想跟高中那会儿似的,两眼电光朵朵闪,笑得像个花痴的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文雨?还可以少许的流一点口水意思意思,跟他说瞧你俩青梅竹马的,光想就叫人兴奋了!
我特想那样!
可没办法,我懒,我懒得装,我就是跟他、跟他们心照不宣,我懒得装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被靳抱在怀里亲的时候,我突然想起高中时文雨曾经给我念过的一首诗,他低吟的声音回荡在我耳边。
他低吟的声音说,“爱永远在远方召唤,它或许因为遥远而使人生呈现遗憾,但却因为遗憾使它成为美丽的永恒。”
其实那根本算不上什么诗,顶多是三条比较诗意的句子而已,枉他念得那么动情!
记得当时我揉着他的脑袋笑他酸得跟个小丫头片子似的!他仿佛仍沉浸在自个儿的情绪里拔不出来,没有了像以前那样一把他跟“女”沾上边就跳脚的反应,只是有点茫然地看我。
我突然就觉得心尖一跳,竟然剜得疼了起来。
那疼痛我没跟任何人提起,埋在我心里一直至今,重又翻腾着剜得我心脏生疼。
……我迫切的想见文雨。
五、Hip-hop
有某一个瞬间我曾迫切的想要见到文雨,可那也不过持续了一个瞬间而已。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我攥着手机翻出了他的号,对着瞧了半天,终究还是把手机整个儿扔进了书包。
我懒得,我甚至连跟文雨两相沉默无言都懒。
没想到上课上到头晕,竟收到了文雨的短信,他约我在校园里的快餐店见面。
我有点紧张,因为有不好的预感。于是更没有了拒绝的理由,我拎了书包就从后门出去,没管讲台上的小老太太正讲得欢实。
往快餐店赶的路上,我突然觉得我特贱,接了他短信,二话不说就翘了课,然后屁颠屁颠的往过赶。走到大落地玻璃的门口,望着玻璃上映出来的我,顿时特有一种指着自己鼻子骂的冲动。
我努力压抑着这种冲动,颇为淑女的推开门。眼睛往店里溜了一圈,就瞄见文雨正一脸寂寥的跟角落里窝着,咬紧了吸管喝大可乐。
可爱的叫人想立马过去捏着他的脸蛋掐。
赶过来的途中那些琐碎的莫名其妙的念头也在看见他的瞬间全部崩塌得烟消云散了,我甚至想就算被人指着鼻子骂“你丫就是一贱货!”也甘愿马不停蹄的赴文雨的约。